朱御史出身的世家,也是自北部南迁而来的,而且朱家是北上收复故园的最坚决者,朱家子弟先后举族数次带兵北进,就在去年,还有一次大规模的北进,但前些时候再次失败退回淮河以南。因此朱御史的行为也就可以理解了,家国之恨未报,可眼见江仆射之流沉迷于玩乐,自然要上书弹劾。

谈到这样沉重的话题,司马十七郎突然沉默不语了,孟白也知道江府宴客时,齐王也在座,也不敢再深说,又见没有与卢八娘单独说些什么的机会,所以便看了看天气说:“外面的雪已经停了,谢谢你们的酒,我要回去了,过几天再见吧。”

第三十四章 孟太白摆宴庆生子卢八娘买妾掷千金〔一〕

三天后一大早,卢八娘进了孟府。孟白进京后买下这个府第,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缮,入住时间并不太长,卢八娘也是第一次来。她坐在车里欣赏了气派的大门后,从东侧的小门进了府,在仪门前的一个小院里下了车,穿过仪门进了内院。

整座孟府面积并不大,但明显在古香古色的建筑中洋溢着一种现代的气息,甬路上铺着青石板,树下休闲的长椅,屋前特别修剪过的草坪。进了屋子,时尚的桌椅家俱、西方的壁炉、方格子的桌布…让卢八娘怔了一会儿。

屋子里一个体面的大丫环以为县公夫人也如其他人一样被孟家的新生事物吓到了,就笑着说:“我们郎君就是喜欢弄一些稀奇的东西,夫人请在这沙发里坐着试一试,真很舒服呢。”

卢八娘依言坐了下来,虽然弹性还是差一些,但整体还是有沙发的感觉。那丫环还继续介绍,“这个叫壁炉,晚上郎君让人在里面放了几根粗大的木头点燃,坐在旁边看书。”

卢八娘听她把每样新东西都介绍给自己,微笑不语。这时孟白从里面迎了出来,打断了那丫环的话说:“说那么多做什么?请表妹进来看看孩子!”

丫环心里很奇怪,平时郎君很喜欢自已向外面来的人介绍这些新物件,可今天却变了,可也只有赶紧将卢八娘送入了东侧的里间。

温暖的屋子里,杨柳穿着一套粉红的衣裙,抱着一个大红襁褓,正笑着与孟白说话,周围奶娘、仆妇围绕。

看到儿子,初为人父的孟白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带着些傻气的笑脸,他伸手在儿子可爱的小脸上摸了一下对卢八娘说:“你看看,这孩子长得多像我。”

屋子封闭得比较严,屋子里的空气并不那么新鲜,而是混杂了些奇奇怪怪的味道,卢八娘分析了一下味道中的成份,实在难以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她又一向不喜欢孩子,于是便远远地把头探过去看了一眼说:“确实很像。”

这样一句敷衍话让孟白和杨柳都笑开了怀,两人又一一指出孩子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哪一处像哪一个人。卢八娘只好随声应和了几句,在其实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孩子长得像谁,明明这样小的孩子眉眼还不够清晰,根本看不出像谁才对。

卢八娘听了一会儿,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想赶紧离开这间屋子,于是说插话说:“一会客人来了,在哪里招待她们?用我做些什么?”

孟白似乎现在才想起来卢八娘为什么会这么早过来,于是终于陪着卢八娘说到了正事,“今天就麻烦表妹了。一会儿客人们来了,就在前面花厅招待,酒宴也摆在那里,开宴前让杨柳抱着孩子过去让大家看一看。”

“那么我先去各处察看一下。”卢八娘以这个做借口赶紧走出了东屋,孟白也跟着出来,亲自带着她到花厅里。各处的布置与刚刚卢八娘所见的都差不多,中西和璧,想到这也是孟府第一次对外的大型活动,只这份布置就能很夺人眼球了。

其次茶点也很有新意,一看就是孟白亲自参与指导,有很多这里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也颇能拿得出手。至于厨房,卢八娘信奉君子远庖厨的道理,派了宁姑姑去看,回来也说菜品很特别。

那么略差些的只是孟府缺乏女主人,要卢八娘在整体上帮忙协调一下,再有就是出面接待客人。卢八娘给孟府的几个管事姑姑和体面的大丫环分了工,自己坐下来问孟白,“怎么不见阿霞过来?”

孟白原本骄傲的眼神变得尴尬了,“杨柳和阿霞见面就打,于是我就把她们分在两个院子里,不准她们进对方的院子,就是花园里也分成了两个区域,楚河汉界,谁也不许过。哪一个过界了,错就是哪一个的。”

“这确实也是个办法。”卢八娘点头,孟白也不是真白痴,“府里的事情都由管家管着?”

“是啊,还用着你给我的那个张管家呢,能力非常强,家里的事他都打点得特别好,我也不用太操心。”孟白在卢八娘面前也不在乎面子了,“原来她们俩管的时候乱得一塌糊涂,现在我不让她们管事了,两处我轮流去,每人一天,公平合理。”

“还是到这里好吧,可以光明正大的享受齐人之福啊!”卢八娘感慨一声。

“先这样过吧。”孟白的语气里虽然有些勉强,但其实卢八娘还是听出了他对于现状是满意的。他从本质上并不是个花心不负责的人,现在的模式最大程度地保障了杨柳和阿霞的利益,也是孟白好不容易达成的。

虽然是孟氏的长子满月,可客人们并不踊跃,当然是因为这个长子是庶长子了,要知道一般的人家庶子出生并不会操办。可看在孟白的面子上,还是来了些有身份的人,女客这边最显赫的是八皇子的一位侧妃,再次就是几位朝廷命官的家眷,官位都不太高,这时候也没有把妾室派出来应酬的风气,更多的人家是礼到人不到,特别是世家,尤其不能接受庶长子。

吃过午饭,客人们纷纷告辞,卢八娘很轻松地完成了孟白交给她的任务,她派人去前院,“看看县公那边什么时候走。”司马十七郎昨天轮值,事先说好他从皇宫回来就会直接到孟府,然后两人一同回去。

没多久,下人就回报说:“县公正在前院等着娘子呢。”

卢八娘到了前院,司马十七郎和孟白正一同等着她,见了面,孟白先是表示了感谢,然后笑着说:“听县公说你们府里没有这样的沙发,我送你们一套吧。”

“我不要别人用过的,你若是想送就重新做一套新的给我。”

孟白知道卢八娘的洁癖很重,马上答应说:“你放心,我让人一定给你做一套特别干净的。”

司马十七郎看惯了这对表兄妹间说话特别直白,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孟表兄能不能多给我们做两套?我想送过年时献给父王一套,送上司一套。所有的花费,我让下人送过来。”

“这个容易,”孟白爽快地答应了,“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等做好我让人送过去。”

卢八娘看了看司马十七郎,他还真有孝心呢,毕竟自己一点也没想到卢家的长辈们。这种沙发能有多少成本?她是心知肚明的,便又要一套,“那也再给我一套,我送祖父。”

孟白当然不在意这点东西,卢八娘给他的产业本就可观,他自己酿酒也开始挣钱了,因笑道:“我让人多做几套,你们拿着送人吧,现在还算是稀奇的玩意,因为这种东西没法保密,过些时候别人也会做了。”说着将卢八娘送到了车上。

一进王府,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就被齐王妃派人叫了过去。齐王妃坐在上座,一面品着茶,一面笑问:“你们刚从孟府回来?”

二人恭敬地答了,孟白给庶长子做满月,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齐王妃的话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原来孟家是这个规矩呀!”

卢八娘心里并不在意,孟白不打算娶妻了,那样他的儿子将来都会是庶出,而且在他看来庶出与嫡出也没有什么不同。但司马十七郎就像被人在脸上抽了一个耳光一样,马上红透了,孟表兄的行为已经很不当了,而他又去喝了满月酒,也是丢人的事。

看着十七郎夫妻不吭声,齐王妃心里舒畅极了。她原来对十七郎并不放在心上,可他竟然成了县公,也就成了她的心头刺。不过她虽然很讨厌这对夫妻,却明白自己不能再做什么打压他们的事了,以免生出事端得不偿失。只要忍着他们到齐王继承大统的时候,那时她身为中宫之主,不必再顾忌什么,只消轻轻一搌,就能将他们按入尘土里。

想到刚刚拒绝与齐王府联姻的孟白生下了庶长子,还宴客庆祝,齐王妃带了笑意,“孟右军有了儿子,小十七一定羡慕了吧。我原本给小十三准备了一个妾室,但怕你们见了孟右军有了儿子着急,就先给你们吧。”说着摆了摆手,早就有人带上来一个年青女孩。

这女孩容貌自然不错,但举止显然很粗俗,在华丽的大殿上手足无措的样子,一看就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又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齐王妃笑着说:“这孩子姓周,是良家子,是今年秋赋时宫里采选来的,赏到我们王府,你们商量商量,给她个名份吧。”

齐王妃是个贤德的婆婆,本来她可做不出在正室未诞下嫡子时就让儿子纳妾的事来,但既然卢八娘的表兄就是这样的,她就拿这个做借口了。这个周娘子出身狱吏之家,是有名的泼辣货,让她到华清院去搅搅很不错。

王妃的意思是要这个周娘子给十七郎做妾了,司马十七郎当然不能同意。就是王妃赏的侍女,尚且不想要呢,更何况是有名份的妾室呢。他赶紧答道:“母妃,长幼有序,还是先给十三兄吧。”

“崔家的规矩是正妻要先生下嫡子才好纳妾呢,不比卢八娘的母族。”齐王妃微笑着说:“这小娘子是良家子,比起孟右军的妾室身份好多了。”

孟白做出了这样的事,当然是会牵连到亲友,现在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都不好用没有嫡子这个最常用的理由拒绝周娘子了,否则齐王妃一定会继续嘲笑他们,谁让孟白挑战了这个时代的道德观了呢?

卢八娘站出来恭敬地说:“母妃选的人自然不错,又这样偏着我们,我便却之不恭了,只是周娘子身份倒底还是差一些,留着侍候县公倒没什么,只是名分却没法给。”

“难道良家子给英县公做妾还不够格吗?”一直站在王妃身后的陈姑姑冷笑着问:“听说孟右军的两个妾室一个是仆婢,一个是歌姬,只是才放了身契呢!”

“县公是皇室血脉,与孟右军自然不同。”宁姑姑出来与陈姑姑答话,“我们夫人已经为县公聘了一个妾室,卜过吉日就接过门,是董家的五娘子。”

“哪个董家?”齐王妃急忙奇怪地问。

“河内董家。”卢八娘笑着说:“因为是纳妾,就没有禀告母妃。”纳妾本是各房主母的事,不说出来也正常。

“河内董家?”齐王妃一时间竟有些不信,世家女儿给一个小小的县公当妾?但这种事情卢八娘肯定不能说谎,那么董家真答应了?董家还真不要脸,也不知把女儿卖了多少钱,而卢八娘一贯就是敢用钱,但她命好,听说孟白非常舍得给他唯一的表妹花钱。

齐王妃被打了脸,头疼了起来,她后悔极了,自己怎么又来惹卢八娘了呢!“算了,你们既然有了主意,我也不多管了。只希望董氏入门也能早日生下儿子,为皇家开枝散叶。”

司马十七郎听了这样的祝福气得握紧了拳,卢八娘却笑着说:“周娘子是母妃的人,肯定是极好的,我还真喜欢呢,若是母妃能给我也好,我一定不会亏待她的,除了名分不能给,别的都差不了。”

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有,就是奴婢了,周娘子当然不愿意,就是齐王妃也不想将人这样送出去。虽然主母也能随意处置妾室,但总归有名分,还要留些面子,而奴婢,按律,同畜产,那就是随意打杀的。

第三十四章 孟太白摆宴庆生子卢八娘买妾掷千金(二)

出了正殿,司马十七郎拉着卢八娘的手问:“董家什么时候答应的?”

“就是今天在孟家,刚刚还没来得及同你说。”

其实司马十七郎能同意董家女做妾,当然是看中她良好的出身够得上做自己的妾室,可以给自己生儿子,而且他的潜意识还在想,董家怎么也是世家,哪里能轻易把女儿给自己这个小县公做妾呢?这样,卢八娘给自己置妾就会受阻,他们也会多过一段什么也不想的日子,“董家怎么就能答应呢?”

“他们家可不是白答应的,”卢八娘笑着,她倒觉得今天做对了,否则收下齐王妃赏的妾,华清院里虽然乱不了,但也会带来不少的麻烦,“你知道董家要多少的聘资吗?”

“多少?”司马十七郎心里一沉。

“两百万钱。”

“呸!董家女儿是金子做的吗,竟敢卖这么多钱!”司马十七郎气得差一点跳起来。

“县公,小声些,周围有不少人呢。”他们正在王府的花园里,难免说的话不被别人听到,卢八娘赶紧提醒司马十七郎,他还是太年轻了,沉不住气。

可司马十七郎怎么能沉住气呢!两百万,真是从没听过的数目,当初齐王府给卢八娘的聘资不过十万钱,卢七娘是卢家长房嫡女,嫁给崔家宗孙,聘资不过五十万,董家一个庶女竟要两百万!

卢八娘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提醒他,“董家女可是做妾。”董家要了两百万不只卖的是女儿,还有脸面。其实,当时卢八娘听了这个大数目,也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世家女代表着有学识,懂道理,作为一个想做嫡母的正室来说,她愿意与一个相信这个时代伦理道德的侧室沟通,而没有人比世家女更懂得上下尊卑,一但为妾,永远不能扶正为妻这些道理;另外世家女比较顺从听话,不比草根出身的人具有反抗精神;最重要的是,她想的是个轰动效应,用两百万给司马十七郎纳妾,想来司马十七郎一定会印象非常深刻,一辈子也忘不了,永远都要念着自己的情,这钱绝对是值得花的。

这种奇怪的心理她自己也说不清,但却肯定这样做是对的,别说只两百万,就是更多卢八娘也不会皱眉,就是要买回这样的效果。

至于家世好的妾不好管理,卢八娘从不信这些,她若真是连几个妾室都管不住,也就不必活着了。

“我们哪里有两百万?”司马十七郎又想到了这个现实的问题。这一年,卢八娘已经为了他花了无数的钱,虽然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个肥缺,但不过是弄些东西回来,真要折成钱,想来没有卢八娘用得多。

卢八娘不以为然地笑着说:“县公可能忘了,我开了几间食肆,每月都有钱进帐,不足的数额可以先向孟表兄借,我已经答应董家十天内把钱凑齐送过去。”

这时他们已经进了华清院,司马十七郎也不等进屋内,就气咻咻地说:“马上派人去董家,退了纳妾的约定。”

可怜的司马十七郎被这样一笔大数目的钱吓到了,与董家也只是口头的约定,现在找个借口也可以推脱,但卢八娘可不想这么做,她指出,“我们可得要脸面。”

若是改口不纳妾了,司马十七郎无疑会成笑柄,齐王妃第一个会找他们过去嘲笑,还有外面无数的人,司马十七郎马上不吭声了,他本来就是因为大家的笑话才要纳妾的,在他这个年龄,心智再成熟也不够坚定,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嘲笑讽刺了。

虽然没有看到一个现钱,但司马十七郎见卢八娘写了几封信,抽调了各铺子的利润,然后又给孟白送去一张借条,就觉得两百万的钱像流水一样流了出去,两百万,该是多大的一堆钱啊,就是流水也要流很久呢,他心痛地说:“这些钱都回不来了。”

若是娶妻,聘礼会随着嫁妆回到夫家,就是有的娘家苛扣一些,也不能全部扣下来,总要给女儿送些嫁妆。可是纳妾则相反,聘资更确切地说叫买妾之资,基本是不会带回夫家的。

卢八娘做出拿两百万钱很吃力的样子,当然两百万钱确实不是小数目,她虽然赚了不少钱,花销同样也不少,自从成了县公夫人生意是好做多了,但是钱投了进去,收益不可能这样快就出现。可是卢八娘还是任性了一回,不为别的,她就是要在司马十七郎的心上刻上一道永远也不能磨灭的痕迹。

以后董氏在他面前出现一次,他就会想起这是用两百万钱买的,是卢八娘倾家荡产借钱为他买的妾。然后他会是什么心情?最起码现在司马十七郎的表情就很有趣。

卢八娘觉得自己确实变态,明明已经对司马十七郎放手了,可却不希望他过得舒心,不希望他忘了自己,宁愿花这么多钱让他堵心。

没两天齐王听到了十七郎要纳妾的消息,让人把司马十七郎叫了过去,训了一顿,不外是骄奢淫逸、好色荒淫之类的,说到了气头上,随手抓起了桌上的一个砚台向儿子扔去。

其实齐王生气的原因是他被弹劾了。上次江府宴客被御史弹劾的事越闹越大,继江仆射后,荀中书令也被御史瞄上了,然后就是齐王,谁让那天齐王带着几个儿子在江府住了一夜呢?

现在决不是朱御史一个人因为国仇家恨向皇上进言了,而是鲁王一脉的人借此机会向齐王发难。北伐刚刚失败,齐王、江仆射之流不但不思败军之痛,反倒一心饮酒作乐,放浪形骸,不成体统。

鉴于前朝风气过于放荡无行,本朝自上而下收敛了不少,舆论的转变加上北伐的失利,皇上也不得不罚了齐王一年的年俸,让他在府中闭门思过,夺了江仆射的官职,就是荀大人也被殃及,以行为不检,治家无方,被降了三级。公平而论,这些人里齐王受的惩罚最小,但作为一个亲王,他大失了脸面,也失了人心。

齐王被皇上罚了,齐王世子、齐王府的十三郎、十四郎也都折上有名,被皇上斥责了,唯独司马十七郎在最后的关头出了江府,逃过了一劫。

听说这个儿子竟然还要用两百万钱纳个士族女为妾!在齐王妃的几句话挑唆下,齐王觉得他必须教育教育司马十七郎,“把董氏女退了!”

司马十七郎敏捷地躲开了砚台,砚台是石头做的,如果被打中了可不是玩的,古人都说“小杖受,大杖走。”司马十七郎就是再孝顺,也不至于傻到站着被打死。他偷眼看着父王,随时防备再有一个什么东西飞过来,赶紧答应,“是,是,父王,我回去就让夫人退了董家女。”

于是司马十七郎回来后很有理由地对卢八娘说:“我们还是把董氏女退了吧,父王不同意,而且现在外面的传言对我们很不利。”

齐王和江仆射被弹劾的事越闹越大,坊间到处都在传说,司马十七郎虽然没有被弹劾,但是他是齐王府的人,自然也要被波及。两百万纳妾的事也被人抖了出来,虽说是英县公和董家两厢情愿的事,但在这种时候,自然也有人会说些难听的。

江府宴客引出这么多的事非,自然不是任何人能预料到的,卢八娘当然也没有想到。她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想退已经晚了,我已经派人去了董家,董夫人直接回话说,董家是决不会毁约的。我想这些钱董家一定已经用出去不少了,现在根本退不回来。”

董家确实是这样的破落户,司马十七郎也没有办法,难道还能打到董家把钱抢回来?毁约毕竟是没理的。

卢八娘并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只是没赶上好时机而已。但她还是说:“因为我给县公带来麻烦了。”

“娘子都是为了我,若不是我当了县公就放浪形骸,又误听人言闹着要纳妾,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父王说的没错,我是太荒唐了。”司马十七郎还特别心疼用掉的两百万,“那些钱留着让人多开几家铺子也好,总能留给儿孙,竟这样没了。”

卢八娘微微诧异地看了看司马十七郎,他垂着头,没精打采,看样子真心悔过。她又发现了司马十七郎的一个优点,那就是他没有迁怒于别人,而是自己承担了责任!

人的本质是喜欢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把功劳加在自己身上。卢八娘一直以为司马十七郎一定会埋怨自己给他惹出这么大的事呢,所以才有了刚刚那一句类似道歉的话。因此她不禁好笑地说:“父王说你荒唐!”

齐王这个最荒唐不过的人竟然说别人荒唐,真是有些好笑的事。司马十七郎没笑,“如果父王不是整日流连内帏,先太子过世之后,以长子的身份,岂能不被立为太子?”

司马十七郎不但承担了所有的责任,而且还认真地反醒了:自己刚有了爵位和官职,就加入了纨绔的行列;娶到卢氏女为妻半年,娘子还没有身孕,就忙着纳妾,“骄奢淫逸、好色荒淫”也不冤枉自己了。

再想到为了给自己纳妾竟然借钱的卢八娘,他心里的愧疚更重了,“夫人,我实在是错了。”

第三十五章 遭挫折十七郎立志遇纷争卢七娘调节〔一〕

司马十七郎下了决心,“改日我去董家说,董氏女我不要了,买妾的钱只要还回来一半就行,另一半就算我们毁约补偿他们家的。”

董家肯定不愿退钱,他们已经丢了脸,现在更是只能要钱了。卢八娘也不希望司马十七郎去退钱,他若是亲自过去,很可能逼着董家答应了,这并不是卢八娘要的结果。因此她劝说道:“我们为什么要退呢?这时候我们要是退了,只会说明我们错了,引起更大的风波,还不如先这样放着,待时局平静下来再打算。”

果然齐王和齐王妃对此事不再纠结,很快就罢了。

齐王是忘了这件事,他骂过司马十七郎没多久,一个近来得宠的姬人来书房请他尝尝新调的梅花露,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一起去园子里饮酒看景,然后,然后他就再也不会想起别的了,齐王殿下日常生活就是如此。

卢八娘在请安时特别说明了董家不肯毁诺的事,齐王妃本想管的,但她的几个儿媳妇和湖阳郡主都劝她,“母妃,十七郎退了董氏,两百万钱也不会回到我们手里,而且进个新人,华清院里一定不会再像过去一样铁板一块,我们坐着看热闹多好。”

“就是啊,董家这样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好女孩来,等她进门,还不知道会怎么跟十七郎的媳妇闹呢,最好闹到有人再参他一回,把这个县公夺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齐王妃答应了,但是她心里就是觉得事情不会像她们想的这样简单。

先是外面关于此事的传言愈发多了起来,有人说董家卖女不要脸,有人说齐王府英县公太奢侈了,还有人说董家看上了英县公前途正好才答应把女儿嫁过去,总之各有道理,局面又乱纷纷的。

纳妾所用两百万钱的来路自然也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卢八娘的把柄岂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抓得到的?她向来非常谨慎,摆在明面上的嫁妆处处都有清楚的来路,卢家的陪嫁,孟白给她的添妆,还有下人经营的生意等等。查来查去就有人知道她为了子嗣竟借钱给英县公纳妾,就又有人传说英县公夫人非常贤德了。

只要是舆论就可以人为操控,什么时代都一样,只是方法有所不同而已,卢八娘做起来很手熟。

司马十七郎变化倒非常大,已经十几天了,他出了宫就回家,休息时在书房里坐上一天,除了有时要在外院练练武,什么地方也不去了。

看着这些天话明显少了很多的司马十七郎,。卢八娘安慰道:“京城里每天有这么多事情发生,等坊间有了新的传闻,自然人们也就忘了江府发生的事,那时候你就又可以随意出去玩了。”

齐王被禁足,司马十七郎也被人议论,从哪一方面他最近都不适合出门.

“没那么容易就过去,最近坊间有些新传闻就是崔相和王妃商量出来的,却也没什么效。”司马十七郎告诉她,“鲁王叔和卢相不会轻易放过此事的,他们找了很多南迁来的世家大族出来指责父王。”

本朝的朝政就是由南迁的世家大族把持的,他们的力量非常大。眼下齐王的声誉降到了最低,齐王妃也弄得灰头土脸,卢八娘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她了。但这事其实与司马十七郎没有什么关系,董氏的事也不是这场风波里最显眼的,现在没人再说他们的不是了,他们不过是小人物而已。卢八娘见他愁眉不展,提醒他说:“父王还没有你愁呢,听说他每日依旧与姬人们在一起饮酒作乐,今天华清院的人路过正殿还听到乐声了呢。”

齐王表面正气浩然,内里其实就是草包,他能有现在的地位,一是因为他在皇帝的儿子中占长,一是有齐王妃和崔氏在后面的推手。司马十七郎早就认清了,他也不是为了这些在难过,“父王一直就是那样的,我是在想我真是错了,怪不得外面的人也把我一起骂了进去。”

“这次的事你没什么错,倒用不着自责。”

“我不是说江府的事,”司马十七郎揽住了卢八娘,与她并排躺着说:“自从封了县公后,我就忘了过去的志向,每天只顾着与那些人在一起胡闹,既不读书也不练字,功夫放下了,差使也不用心了。再这样下去,我就会一事无成。”

“我已经想好了,以后再也不与那些纨绔在一起混日子,有空时读读兵书,将来我要带兵北伐,收复司马氏旧日山河!”

怪不得这些天,司马十七郎在外院与池师傅他们整天练武射箭,原来他在反思,并且终于清醒了!

卢八娘一直对司马十七郎会回归到努力上进抱有很大的信心,但她并没有想到能这样快。原本她想也许要过个三年五载,司马十七郎才会明白过来。以她人生的阅历来看,年青人总会有迷茫的阶段,她见得多了。

所以她看着池师傅天天劝司马十七郎用功时并没有帮忙,她要等过些时候再出手。没想到齐王这次出事,给司马十七郎敲响了警钟,促进了他的成长。这也说明司马十七郎的本质和悟性都非常好,他是个有远大志向的人,卢八娘进一步坚定了看好司马十七郎的信心。她笑着说:“听说池师傅经常劝你,我明天要好好赏他。”

“师傅确实一心一意对我好。”池师傅对司马十七郎比他的嗣子池梁都要用心,司马十七郎与他的感情也很深。

“我也想劝县公的,但总想让县公再开心玩些日子,于是话到口边,又收了回来,没想到,县公自己想通了。”卢八娘其实也会劝司马十七郎的,但她的估计有误,原想再过些时间说的,没想到司马十七郎先醒悟过来了,但她一定要维护好自己贤妻的形象。

“你永远也不会劝我的。”司马十七郎将卢八娘抱紧了,肯定地说。

“为什么?”卢八娘心里一惊,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战国策》里有一篇文里写到,邹忌曾对齐王说过臣之妻私臣,故以他为美。你是我的妻子,也私我太甚,所以一辈子也不会舍得逼我做什么。”这里面的私意思是偏爱、爱慕,司马十七郎一直坚信夫人对他有情有义,他说完后便情意绵绵地吻了上来。

卢八娘有些汗颜,“我…”

司马十七郎已经封住了她的嘴,与她甜蜜地融到了一起,好半天后气吁吁地在她耳边低声诉说:“自从成亲后,我所吃的穿的用的,夫人都选最好的给我;我想纳妾,夫人就用了两百万纳世家女;我害得你的怪癖犯了,你也不恨我,夫人,你就是待我太好了。”

卢八娘又困又乏,闭着眼睛在他的怀里找了舒服的姿势准备入睡了,听了这话她怔了一下又坦然了,虽然她没有对司马十七郎有多少的真情,但对他的好是无庸置疑的。而司马十七郎对妻子的想法自然是结两姓之好,继承宗嗣,主持中馈,抚育子女,这些她全部都能做到,所以一直是他举案齐眉的贤妻,这确是他的肺腑之言。

在司马十七郎温暖的怀抱里,卢八娘心安理得地睡了。

不得不说,司马十七郎是个非常自律的人,他既然下了决心要用功,每天就关在书房和外院里专心习武读书,除了当值,竟一次门也没出,就是有人来找,也借口齐王正在闭门思过,他这个儿子也不能随便出门拒绝了。当然,对卢八娘来说,他出不出门与她并没有关系,因为白天时司马十七郎也并不进内院,她只要每天吩咐厨房里的人给他送去些精致的吃食以示关心就行了。

不过他过去既然交了很多的酒肉朋友,也难免就有人会找上门来。这一天来了十几个金吾卫的同僚做客,卢八娘听了传话,自然要热情地招待一番,拿钱让厨房做些拿手菜,还特别派人到京城里有名的酒楼订了些菜肴,又拿出几坛好酒送到了外院。虽然隔了几道门,没多久外院里笑闹的声音依然隐约可闻。

未时左右,司马十七郎满身酒气地进了内室,先去洗浴,卢八娘吃惊地问:“酒席还没结束,你怎么进来了?”

“这些人一定要喝到宵禁时分,我哪有时间陪着他们。”司马十七郎笑道:“我装作喝多了,躲了进来,他们必不好进内院来。外面有池梁他们陪着,也不会有什么事。”于是司马十七郎就坐了在卢八娘的对面,读起了兵书。

卢八娘很不自在,她一直不大喜欢与别人在一起,平时屋子里也不喜用人侍候,本质上她一个很孤癖的人,还喜欢宅在家里。现在她的领地被司马十七郎侵占了,却偏偏说不出什么。

其实每天到这个时间,卢八娘已经将一天的事进行得差不多了,最近的日子,她常常在下午画上一会儿画。她原来是专攻油画的,现在没有油画的各种工具,也无法大张旗鼓地准备,于是她就画起了水墨山水。虽然都是绘画,但其实还是大有不同,卢八娘慢慢品味着传统中国画的感觉。

她一直在画小雪中的北湖,那种迷蒙的意境也非常适合水墨丹青。画作只有桃花见过,卢八娘当然不会让司马十七郎看到,就在他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将画收了起来,现在只好随便拿了一本书翻着。可是因为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她怎么也看不进去,便观察起十七郎。对面这个人毕竟从小就受过严格管束,所以即便是看书,也坐得非常端正,双手放在书旁,眼睛低垂,一动不动,若不是总要翻书,就像一块雕像。

卢八娘本也襟衣正坐在司马十七郎对面,虽然在外人面前总能摆出端庄的模样,但没有别人的时候,她不可能一直这样坐着,于是过了一会儿,她实在不能再俨然端坐了,便换到了孟白送来的沙发上,歪着翻看手中的书。

“你怎么不看着我了?没关系,不会影响我读书的。要么,我坐在你对面的沙发上看书吧,好陪着你。”司马十七郎也挪了过来,又对着卢八娘坐了下来。

司马十七郎一直坚信卢八娘对他非常爱慕,卢八娘并不解释,但看着身着宽袍大袖的人坐在一张沙发里的感觉很怪异,尤其他坐得还那样端正,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若是喜欢看我,我每天都在内室读书、临帖,练武时再出去。”

第三十五章 遭挫折十七郎立志遇纷争卢七娘调节〔二〕

卢八娘白天要打点生意,还要练习司马十七郎的字体,画画,做瑜珈,做美容等,这些都是不适合司马十七郎看到的,她于是说:“县公白天在内室,传出去名声不好。”

要想修身齐家,确实不能流连内室,司马十七郎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真很喜欢陪着卢八娘一起看书的感觉,特别是夫人刚刚还偷偷地看着他,让他心里甜蜜蜜的。

结果,司马十七郎把临帖的时间改为每天早饭后,地点由书房改到内室。理由吗?也有,夫人的字写得特别好,他们可以相互切磋。其实切磋倒是没有,但卢八娘每于他写字时都要站在一旁,帮他磨墨,她的目的是观察他写字时的手法,下笔的顺序和轻重等,以便摩仿他的字,而司马十七郎则又想当然地以为夫人喜欢陪着他。

于是他有时练过了字还不想走,卢八娘就一定要将他送出去。她的日程表虽然不紧,但也不能耽误,因为她过着极为规律健康的生活,不能被打乱。

转眼间就到了过年的时候,齐王府有爵位的人都要进宫,齐王的闭门思过自然而然地结束了,卢八娘作为县公夫人,第一次到宫中参加了皇家的活动。这种活动都是有规定好了的礼节,进退间都有内侍大声赞礼,只要跟着做就不会出错。而卢八娘又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举止沉稳,参加宫廷活动对她不过是小菜一碟。

皇宫中没有中宫皇后,现在由无子的宁贤妃主持内宫事务,宁贤妃已经年过四旬,保养得再好也难免美貌不再了,听说皇上很少见她的院子,得宠的是几个年轻的美人。不过宁贤妃依旧意态淡然,神色宽和,非常谦逊有礼地招待进宫的贵妇们。

然后就是到各处拜年,也有不少的人给他们拜年。卢八娘接到了很多的拜帖,要应酬的除了外面的人以外,府里也一些娘子们都努力与她套交情,弄得她不胜其烦。卢八娘只挑了些对自己有用的人来往,至于其他的人,她没有时间应付。

司马十七郎也无法每天用功了,这时候怎么也要出来与朋友们拜年走动,纨绔朋友虽然不成材,但他们的父兄多是成功人士,到各家都能见到,多结识些这样的人也是有用的。

初三回娘家是一件重要的礼节,司马十七郎与卢八娘都穿上正式的礼服,坐车到了卢府。过年的气氛是最热闹的,卢家的出嫁女们坐一起说着闲话。

吃过午饭,身份最高的鲁王妃第一个告辞了,并带走了几个卢氏嫁到鲁王府上的儿媳妇,大家送人回来,都暗暗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卢八娘正端起一杯茶,就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卢八娘,我知道你不想我好,才让孟右军羞辱我,我咒你一辈子生不出儿子来!”

这是卢九娘,听说她已经被许给了尹家三郎,刚刚大家在说笑时她一直沉着脸,也不怪她会这样,明年卢府的娘子回娘家时,若按严格的士庶有别,嫁到庶族的她甚至不能同其余的出嫁女们坐在一处了。

“啪!”地一声,卢九娘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打人的是桃花。

卢九娘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桃花这一巴掌的声音可就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大夫人皱了皱眉问:“八娘,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的丫头过份了吧?”

“大伯母若是知道九娘说什么了,就不会再说我的丫头过份了。”卢八娘从来都是护短的,她虽然不在意生儿子的事,但桃花却是因此被气坏了。

“九娘,你说什么了?”大夫人只得出声询问。

卢九娘眼泪不停地流着,却咬着唇不吭声,一付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桃花想上前说话,卢八娘拉住了她,对卢十娘说:“你告诉大家九娘说什么了?”

大家是按长幼顺序坐着的,卢八娘与卢九娘相邻,再下面自然是卢十娘,如果有谁能听到什么,也只有坐在卢九娘另一侧的卢十娘了。

卢十娘年纪也不算小了,在世家长大自然有些心机,眼下卢八娘已经是县公夫人,而卢九娘只能嫁给庶族,地位天差地别,她自然要听卢八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