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尽管感到卢九娘正用威胁的目光看着自己,但她还是先看了看她的嫡母二夫人,又看看大夫人,见两人都向她点头,便说:“我也没听太清,好象说了孟右军,又说不让八姐生儿子。”

“九娘,你真这样说了吗?”三夫人第一个说话了,表面像是维护卢九娘,其实却带着些兴灾乐祸,“若是你说了,赶紧给八娘赔礼。”

卢十娘的证词已经说明了卢八娘并没有冤枉卢九娘,三夫人这是认为卢九娘错了。可大夫人却说:“九娘自然是错了,不过,八娘竟让下人打九娘,也不应该。毕竟是妹妹,你总要好好教导她。”

“打她一巴掌就是我在教导她。”卢八娘不客气地回答。然后她笑着对十娘说:“多谢妹妹将实情告诉大家,改天我让人打一对同我头上这副一样的金梳送你玩。”卢十娘每次看到金梳时眼睛格外明亮,一定是非常喜欢。自己用的这对是司马十七郎送的,当然不好送人,但卢八娘从来不会亏待帮过自己的人,过后她不只打了一对漂亮的金梳送过去,还加了四匹极好的锦帛。

大夫人被卢八娘顶了回来,想再说她几句,却见自己的女儿七娘向自己摇头示意,想到如今卢八娘的地位,虽然她的丫头做得有些过火,但也只有息事宁人地说:“算了,大过年的,不要再闹了。”

卢七娘早上前一手拉住卢八娘,一手拉住卢九娘,笑着说:“妹妹们,在家里怎么闹都行,出了门,我们都是卢氏女,总要互相关照的。”

原以为事情也就这样平息了,可没多久外面响起了一串脚步声,三老爷带头进来,气哼哼地说:“来人,把那个以下犯上的小丫头拿住打死!”

就在这时,卢九娘痛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样子很是可怜,三老爷身边的一个美妇人急忙奔过来,抱住她一同痛哭失声。不用说,一定是卢九娘的生母见她吃了亏,就到外院将三老爷找来给她撑腰。

这边桃花以一敌四,与进来的四个粗壮妇人打到了一起,大夫人、二夫人和卢七娘插不上手,在一旁大声呵斥着,她们的仆妇便上去拉人,一时间,屋子里乱成了一团。

卢八娘向后躲了躲,然后她欣慰地看到桃花一点也没吃亏,反倒将那四个人都打倒扔到一旁了,就向屋子里行了一礼,说:“我告辞了!”招手叫桃花跟上。

三老爷一向最疼卢九娘,卢九娘被许到尹家是卢相的决定,他无可奈何,可再让卢八娘欺负卢九娘,他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了,于是他上前就向卢八娘打来一巴掌。

就在这时,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司马十七郎抓住了他的胳膊。十七郎正是血气方刚之年,又长年习武,比起耽于酒色的三老爷,武力值相差甚大,三老爷挣了几下,脸全红了,也没法动上分毫,气得大喊,“英县公,放手,我教训自家侄女!”

“卢八娘已经不是你家侄女了,她是我的夫人,三伯父不能再随意教训她!”司马十七郎并不让步,据理力争。

“大过年的,闹什么!”送走鲁王和鲁王妃的卢相本来已经回去休息了,却被这个事件惊动了,赶到了厅堂,在卢府能闹到动手的地步,实在是太丢面子了。

以卢相之威,大家都放下了手。大夫人上前将事情说了一遍,倒还公正。待大夫人话音一落,三老爷马上说:“九娘原是错了,可姐妹间口角几句,哪里有让下人动手的道理,父亲,四弟不在家里,我总要替他教育教育侄女!”

司马十七郎也上前说:“祖父,我夫人已经不是卢家女了,我不许三老爷教训夫人。再者,敢咒我夫人,我觉得打了一巴掌还轻了呢。”

“就这么一点小事,都不许再计较了!”卢相看了看坚决的司马十七郎,再看看自己的三儿子,把事情安抚了下来。以往他是偏着三房一些的,可是现在,九娘已经定下来嫁到尹家,再这样嚣张可不行。而八娘的夫婿虽然官位还小,但看起来就是有前途的,他必须将争执压下来。

“祖父,等九娘嫁出去了,再与姐妹们见面就知道同为卢氏女,大家一定要亲近的道理了。”卢七娘微笑着上前解围。

看着最喜欢的孙女,卢相慈祥地笑了,“大郎身子好些了吗?”

“好些了,”卢七娘笑吟吟地,似乎一点也不难过,“只是还不能起床,等能起来了,我再陪着他来给祖父行礼!”

谁都知道崔家大郎可能熬不过去了,可卢七娘还是这样的懂事,真是所有人的楷模,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沉默中卢八娘告辞了。

“真没想到在卢家能遇到这样的事。”卢八娘慨然地说,卢九娘大约被要嫁尹家的可怕前景逼疯了,竟迁怒于自己。

“她还不是觉得我们是好欺负的,才找夫人的麻烦?”司马十七郎冷笑着说:“看我以后怎么对付尹家!”

“算了,又不关尹家的事。”卢八娘公平地说:“谁让我是孟白的表妹呢?为了他的亲事,你挨了一顿打,我也受了无妄之灾,说不上还能遇到什么呢。”

卢八娘一语成谶,他们去给八王叔拜年时又遇到了孟白亲事的问题。

第三十六章 狡免三窟八娘献计歌舞升平董氏进门(一)

司马十七郎能够出仕,最初还是走的八皇叔的门路,此后这一对叔侄关系一直就不错。年前,八皇叔由郡王升了亲王,改封陈王,他们在拜年的同时也来庆贺。

卢八娘给陈王妃行礼拜年后,在她的打量下也认真观察了陈王妃。陈王妃出身陆家,也是名门之女,言谈举止自然气度非凡。她容貌并不出众,但看起来很和善,客气地让卢八娘坐在她身边的位置,笑着夸道:“真不愧是卢氏和孟氏的血脉,果然出众。”又说:“英县公是有福气的。”

“王妃谬赞了。”卢八娘客气着,注意到陈王妃身子确实有些弱,冬日里的衣服要厚一些,可她看起来还是很单薄。在这个时代,人们更喜欢丰满健康的美人,只这一点陈王妃就不大得人喜欢。更糟的是陈王妃一直没有生育,陈王的侧妃和姬妾虽然生下了几个孩子,但养大的只有两个女儿,这正是陈王争皇位的弱点。

陈王妃对卢八娘非常亲切,在这样忙的日子,还是单独与她说了一会儿话,“王爷一直惦记着孟右军的亲事,我就想王爷一母同胞的妹妹广平公主今年十七,与孟右军恰是一对,英县公夫人做个媒吧。”

这门亲事卢八娘可保不了,先不用说孟白肯定不同意,就是齐王府、卢府都让她保媒的情况下,她哪一个也不能得罪,她只有笑着说:“也有几家想与孟表兄结亲,可他根本就不肯让人提亲事。不过公主的事,我还是去一次孟府好好劝劝他。”

“这门亲事是一定要说成的,”陈王妃笑吟吟地说,语气里却带着压力,“王爷一直很喜欢英国公,也没少在父皇面前帮她说话,若这事情办成了,一定保举英国公再升上一级。”

这是拿司马十七郎的前途来威胁她呢,但硬逼着孟白娶一个公主,站到八皇叔这一边来,卢八娘还真不想做,孟白那性子,也确实不适合搅到皇权的争夺中。

待晚上回了府,卢八娘把陈王妃的话向司马十七郎转述了,十七郎沉默了一会儿说:“改天我去与八皇叔说吧。”

当初他们请八皇叔帮忙引见时,就是借着孟白的关系。当时孟白也为八皇叔写了几篇歌功颂德的文章,也算是两不相欠了。现在八皇叔已经更上一层楼,他迫切希望孟白能够为他所用,帮他影响舆论,可孟白早已经表示出他不愿意参与到朝政中,八皇叔劝不了孟白,就来逼迫他们夫妻。可是,他们也不可能劝得动孟白。

卢八娘很满意司马十七郎什么都要挡在她前面的习惯,但她说:“明天我还是去与孟表兄好好谈一谈,就算是孟白不愿意,但八皇叔见我们为他多番奔走,也会知道我们的用心。”

“这样最好。”

司马十七郎第二天就陪着卢八娘到了孟府,三人寒喧了一会儿,按他们夫妻事先约好的,他去看孟府的景致,留下这结表兄妹在一起说话。

卢八娘开诚布公地将陈王妃的话告诉孟白,又问:“你怎么想的?”

“你知道我原来与陈王走得也近,后来我看出他想让我帮他拉拢名士,制造好的风评,夺嫡之心昭然若揭。我仔细想过了,决定不参与到皇位争夺里,正好我有了儿子,我便以此为借口很少出门,也不与陈王联系。其实齐王、鲁王也都找过我,但只要是皇子,我都不会与他们多来往的。”

卢八娘点点头,“孟白,你成熟了!”

“我有了儿子,身上负担着责任,不成熟也不行啊!”孟白感慨道:“我劝你们也想办法离开这个名利场,找找门路,让司马十七郎外调离开京城,等上几年老皇上死了,你们再回京。”

“我们是不会放弃的,”卢八娘笑着说:“我今天来呢,虽然是给陈王看的,但是我还是想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你可以参考一下。”说着把自己对齐王、鲁王、陈王还有南安郡王的将来的分析一一说了。“所以我认为陈王能够继位的可能性很大,司马十七郎和我还是打算站在他这边。”

“这么短的时间,你把皇家的事弄得挺清楚啊。”孟白赞叹一声又问:“我不肯投入陈王旗下对你们一定会有影响吧?”

“是的,但我们不可能一直靠着你去巴结陈王,所以你不用介意,选你想选的路就行了。”

“卢八娘,我想好了,我永远不会参与权利的争夺。我宁肯只做一个世家的家主,当一个散官,生儿育女,就这样过一辈子。你是不是会觉得我很没出息,看不起我?”

“不会的。”卢八娘早就猜道这个答案,只是告诉他,“你也要想到,如果陈王将来继承大统,或者别的人登上皇位,虽然不会对你怎么样,但心里也不能舒服。所以你也要努力扩大名声和影响力,为自己多争些筹码,免得他以后给你小鞋穿。”

“皇权社会就是这一点不好,”孟白原来也想过这些,谁也不帮当然谁也不得罪,但也是每一个都得罪了。现在卢八娘告诉他陈王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很大,他自然想到了自己拒绝陈王时对方的脸色,不免有些慌乱,“我该怎么办好呢?”

“提升你的名气,加上你的家世就能够保住你。除了诗歌,你还可以用其它的艺术形式比如音乐、戏曲之类的,什么影响力大你用什么,像做广告一样,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有才华不爱权势的名士,具体的事你自己慢慢琢磨。”

“我好好想想,”孟白突然又想到了一点,严肃地说:“我们约定,若是陈王真的继位了,你一定要帮我,如果他败了,我一定也会尽最大的可能保住你!”

“好!”卢八娘慨然应诺。

孟白没有带上司马十七郎,一是他们间没有那样亲密的关系,另外就是他也清醒地认识到他保不住司马十七郎,毕竟他是皇家的子孙,不比卢八娘只是隐藏在后面的女眷。孟白见卢八娘并没有提出将司马十七郎也加上,心里松了一口气,“如果能,我也不会不管司马十七郎的。”

“我懂得,”任何事都有利有弊,卢八娘作为女子无法直接掌权,但也能避免直接的责任。如果真有那个时候,放弃司马十七郎自己会不会愧疚,卢八娘不知道,但她同样不知道同样的场景换成司马十七郎,他会不会放弃自己。所以,任何时候先保住自己都是没错的,卢八娘看着孟白真诚的脸笑了,“在这个世界能遇到你,真是一件很好的事。”

“是啊,我一直也这样想。”

“这些天,我和司马十七郎还会过来几次劝说你。”卢八娘提醒孟白。

“尽管来吧,我招待你们吃西餐。”

久违的西餐让卢八娘认识到孟白还是烹饪爱好者,她切了一块牛排尝了尝,很嫩,味道也不错,她端起用玉杯盛着的葡萄酒,“chears!”

“英县公夫人怎么也会这么说呢?”与孟白对坐的杨柳惊讶地问。

“我是孟家的外孙女呀!”卢八娘又熟练地用叉子叉了块色拉,“酱的味道真很纯正。”不管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卢八娘和孟白都约定说是孟家传下来的几本书上所述,只给孟氏直系的亲眷看,所以大家都信了。

“一会儿还有冰淇淋。”孟白提醒她,卢八娘这样吃下去恐怕到了吃甜点时就要什么也吃不下了。

“真的?”前世的卢八娘从来没有这样旺盛的食欲,她好象从来没有吃完过全套的西餐,现在竟能在这里补齐,“放心吧,你只管上,我不怕再重一斤。”

司马十七郎别扭地切下一块肉,皱着眉头放在嘴里嚼着,慢慢又舒展开了,食物很美味。不过这个叫西餐的东西真的很怪,而且孟白的妾室也同他坐到了张桌子上,虽然在下首,但他也很不满。而且当时他本不肯与妾室坐在一起的,但卢八娘却硬拉着他坐下了。蔬菜上拌的哪里是酱,而是奶酪之类的东西,还有冰湛淋是什么?不过想到是高贵的孟家的家传,他心里又怀着无比崇敬的心去接受了。

回去后,卢八娘自然把孟白的想法对司马十七郎说了,原本就没有多少希望,司马十七郎也就无所谓失望了。他还有一个想法能加强与八皇叔的关系,“八皇叔子嗣不丰,又没有嫡子,这也是他一直发愁的事。不如我们向他举荐安老先生,为陈王妃诊脉,调理调理身子,如果有幸产下嫡子,八皇叔也能领我们的情。”

卢八娘点头答应,“陈王妃身子确实弱,听说从来没有生育过,可陈王府上的孩子养不住,大约八皇叔原也有不足之症,只是现在看不大出而已。到时候他们夫妻总要一起调理好,才能有望生下嫡子。”

以八皇叔的年龄,现在没有儿子真是硬伤。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推荐安老先生,也是帮八皇叔夺嫡。陈王和陈王妃对孟白的事情虽然还是遗憾,但也知道不能再强求了,他们倒是接受了安老先生的建议,开始服药调养,但生孩子的事情,总不会那么快。

司马十七郎自然也请安老先生给卢八娘也诊了脉,得出夫人身体非常康健的结论,不必开调养身子的药,司马十七郎放了心。

诊脉前卢八娘多少还有些忐忑,但最终的结果证实了她的猜测,只凭诊脉肯定是不能发现自己服了绝育药的,而安老先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服那些药。

第三十六章 狡免三窟八娘献计歌舞升平董氏进门(二)

乱纷纷的春节过去了,很快就到了春天。

这时候江府宴客的风波早就成了昨日云烟,已经没有人还记得了。不管以朱御史为首的几个人如何忠心为国,盼望收复旧日河山,朝中却是一片歌舞升平。

南宋偏安时有人作了有名的一首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与此时此景再相像不过了。

在春节喜庆的余韵中,董氏热热闹闹地进了门。不过说是热闹,也就是相比一般的妾室而言。华清院摆了几桌酒,又用一顶小轿吹打着将她抬了进来,还放了一阵子鞭炮。

卢八娘将董氏安排在华清院内院里的东耳房,她更想将董氏安排到一个独立的院落里,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华清院还是太小,这里已经是相对较远的距离了。

至于董氏屋子里面的布置,也很不错,卢八娘并不吝啬,两百万已经用了,不差再用个小小的零头。司马十七郎以后住在那里时,也会感受到她的大度。

客人们已经散了,卢八娘坐在妆台前卸下首饰,因为招待客人,她今天打扮得要比平时要华贵,首饰自然也多。之后拆了头发,脱了外裳,又去洗浴过后,笑着对桃花说:“你也去睡吧。”

“要么我住在外面的榻上陪着娘子?”桃花退到了门口,又不甘心地转过头来问。

“不用了。”

现在县公不在家时,夫人也不用自己陪着,说不再怕一个人睡了,但是今天却不一样。桃花忿忿不平起来,“县公为什么要纳妾呢?难道他眼睛瞎了吗?董娘子哪里有夫人好!她只配给夫人拾鞋子!”平时桃花并不喜欢司马十七郎整天与夫人在一起,可她也隐约明白了纳妾对卢八娘的不利,于是又恨不得把司马十七郎叫回来了。

卢八娘感受到桃花对她的维护,微微笑了,“桃花,你以后嫁人了,可以不让你的夫君纳妾。”

“他要是敢纳妾,我就打断他的腿!”桃花恶狠狠地说。

“原来还说不嫁人呢,现在就改了主意?已经想到不让夫君纳妾了,桃花真长大了。”卢八娘笑道:“赶紧去吧。”

看夫人还有心情说笑,应该是没事了,桃花放下心来,奶娘、宁姑姑她们一直都那样紧张,还一直叮嘱她要小心注意夫人,就是白操心。

桃花出了门,将门仔细掩好,卢八娘走上来将门栓放下,然后又检查了窗户。虽然王府里的安全非常有保障,但自己一个人住她还是要查一次才能安睡。

屋子里静静的,桌上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卢八娘上前将烛火息了。眼前一片黑暗,前世的她最怕这样的黑暗,但又习惯于在黑暗独自一人,到了这一世,这种感觉很久没有了,今天再品味一下,却又是不同。她感受到自己对黑暗的恐惧地变弱了,至少她不会因为受不了这种恐惧和孤独而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司马十七郎固然不能陪伴她一辈子,桃花也是一样,她会长大、成家、有自己的孩子,不可能一直伴在她身边。而她自己的心,也越来越强大起来了。

寂静的夜晚还是有些清冷,卢八娘怀里抱着的手炉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令人心暖的热量,她再不会像前世一样,外表坚硬,心内脆弱不堪,最后只有自我结束。这一世她要坚强地面对一切的问题,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卢八娘不后悔她将司马十七郎推走,这个人对她而言就是毒品,迟早要戒掉,越早戒,反噬就会越小。但她也承认,自己心里还是空荡荡地不舒服,如果正常的女人这时候会怎么做呢?应该是大哭一场吧,卢八娘努力眨了眨眼睛,虽然酸涩,可一滴泪也没有,她有多少年没流过泪了,应该不会流泪了吧。

算了,认识到自己离正常的女人还是差很多,卢八娘放弃了哭几声的打算,然后她突然想起了她画的北湖风景,这些天的画作并不满意,总觉得缺少些什么,现在她顿悟了,缺的是这种萧索的意境。如果把现在的心情代入到作品中,想来应该不错,一霎间,卢八娘有了想挑灯作画的冲动,马上她又压了下来,她不是十□□的文艺青年了,而且养生中最重要的就是生活规律。

卢八娘打开床帐上了床,却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你这是何必呢?赶紧出去!”内院门户极严,外面的人进不来,但司马十七郎从耳房则能轻易过来。

“就知道夫人一定会赶我出去,我才在你洗浴时悄悄躲在这里。”司马十七郎嘻笑着说:“放心吧,我已经洗了澡,你闻闻,加了薄荷叶了呢。”

“别胡闹!”卢八娘拿开他的手,“你这样做董氏如何自处?”

“一个妾,管她怎么想呢。”司马十七郎理所当然地说:“等我有了嫡长子后,我第一个将董氏收房。毕竟是正式抬进门的,又是世家女,只要她谨守本分,我们不会亏待了她。”

“毕竟是她进门的第一天…”

“那有什么,”司马十七郎还是不以为然,纳妾不同于娶妻的洞房花烛夜,必要夫妻同起同卧,“什么时候收房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董氏若生子,身份也不错了。”卢八娘提醒司马十七郎,她为什么肯花两百万,还不是为了她是世家女,生的孩子身份也高一些,满足司马十七郎极重视出身的偏执。

卢八娘是真心盼着司马十七郎能早日有儿子的,在这个时代,司马十七郎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儿子。司马十七郎的性格太强了,不可能被她完全收服,况且夫为妻纲,自己想管他也名不正言不顺。但儿子却不同了,她要培养出唯她命是从的儿子来,孝顺嫡母可是儿子们的责任啊。

“再好也比不了嫡子。前些时候我糊涂了,非闹着要纳妾。既然已经纳进来,我们就养着吧,也不是养不起,我们生嫡子的计划不能变。”他教育卢八娘,“孟表兄生了庶长子,被多少人嘲笑?不说别人,王妃就盼着我们也生下庶长子,乱了规矩呢。”

司马十七郎本来就是个有主意的人,他在短暂的迷失后又重新找回了自己,坚定的程度根本是卢八娘不能改变的,当然卢八娘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定要改变他的想法,她便在他的身下嘟哝着说:“都随你的意吧。”

回答她的是深深的吻和令人*的缠绵。

第二天一早,卢八娘刚醒来就听门外桃花压低了声音训人:“你不必一大早就在外面冻着,给谁看的!夫人每天卯正起床,你只管卯正时过来就行。进了正屋,你不许进内室,东西也不许乱碰!知道了吗?”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低声应了,应该是董氏。

司马十七郎正在穿衣服,突然笑了,“桃花这小丫头片子,这么凶,将来一定嫁不出去。”

卢八娘知道他是想起来昨天听到桃花和自己的对话了,也就一笑说:“我看倒不一定。”

卢八娘很少有什么事与自己顶牛,但就是桃花,她特别维护。司马十七郎在这种小事上不与她计较,便拦住卢八娘,自己起身将门打开,“我才知道你一人住时是要拴门的。可一早起来就去开门,容易吹了风,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拴门了,最多让人在外面把门顶好。”

“啊!”桃花被突然出现的司马十七郎吓了一跳,“县公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进去的?”

司马十七郎理也不理她,直接出去练剑了。

宁姑姑禁不住说桃花,“县公在这里有什么不对的,你怎么说话呢?”

桃花便说董氏:“你怎么没告诉我们县公不在耳房里呢?”

卢八娘听了桃花又要迁怒董氏,就在里面叫了一声,“桃花。”

桃花便顾不上再说什么,赶紧进来帮着她梳妆。宁姑姑也在一旁做着杂事,但一张脸上的笑意却掩也掩住。纳妾的第一晚,县公就住到了正房,这是表明夫人的地位是谁也动摇不了的,很快内院的人们在行动间都多了几分轻快。

卢八娘明白大家都在想什么,也不多说,收拾好后出了内室,刚坐在榻上,董氏已经过来跪到她的面前“给夫人请安”。

卢八娘满意她恭顺的态度,点头道:“先起来吧,等县公回来后一起行礼。”

董氏答了一声“是”,起来站到了一旁。卢八娘看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不甘,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一旁,满意地点点头,她就是看上董氏懦弱的个性才选中了她。

“还住得惯吗?”卢八娘问。

“住得惯。”

“我见你只带来一个小丫头,恐怕身边人不够用,再拨给你一个人使吧。”卢八娘自然要在董氏身边放上一个人,华清院不能脱离她的控制,于是吩咐宁姑姑,“姑姑看着安排一个懂事的过去。”

“是。”董氏和宁姑姑一同答应。

“不要这样拘谨,说说你姨娘怎么样?还有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卢八娘笑着问。

“姨娘身子还好,除了我,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五年前嫁出去了,弟弟今年十三岁。”

不用说董氏的姐姐一定被嫁到庶族换钱了,卢八娘又问:“平时在家里都做什么?”

“做针线,也读书习字。”

第三十七章 性懦弱董氏得怜惜忧前程八娘点迷津〔一〕

正说着,司马十七郎走了进来,洗漱后与卢八娘一起坐到榻上,董氏这时赶紧又上前跪下了。十七郎笑着说:“昨晚也没看清楚,抬起头来,我瞧瞧。”

董氏长着一对如水般的杏眼,高高的鼻梁,小巧的嘴,算得上一个小美人,略有不足的是她虽然十五岁了,却有些瘦弱,皮肤不够润泽,头发也略带些枯黄。但她身上穿着昨天进门时的那套粉红色的衣服,喜洋洋的颜色把她显得很可爱。

司马十七郎把她上上下下地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董氏在他的注视下瑟缩着,就如被吓到了的小鹿一样,然后脸又慢慢红了,低下了头,司马十七郎满意地笑了起来,“夫人眼光真不错!已经十五岁,不算小了,就是瘦一点。”

看着司马十七郎宛如检查货物般的眼光,卢八娘吩咐道:“让平安拿几端锦缎给董氏裁衣服,再打金银首饰各一套。”然后又补充,“再拿些粗绸给董氏的丫头做衣服。”

吃过早饭,司马十七郎照例留下临帖,看人都下去了,他问:“董家什么也没给她带来?”

卢八娘点点头说:“跟着来的小丫头抱着一个小包袱,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除了喜服,连一件像样的都没有。”喜服其实还是她让人送过去的。

新进门的人携带的东西肯定要检查的,以免夹带了些不该带进来的东西,检查的姑姑们事后说起董氏带的东西那个寒酸,连小门小户人家卖了做妾的都不如,卢八娘才想起来打赏。

“董家果然把两百万都留下了,”司马十七郎还是肉痛那么多钱,但人已经进门,再也不可能改变,想了想倒说:“抽空你再赏她几百钱,手里一个钱都没有,日子特别难过。”曾几何时,他也与董氏的境况差不多,董氏又生得那样可怜可爱,不免让人生了同情之心。

“这倒是我疏忽了,”卢八娘打趣说:“县公自己赏吧,多赏几个也使得。”

“我私下赏妾室东西,那成什么规矩!”

卢八娘一直努力融入这个社会的思想价值观,可比土生土长的司马十七郎总有些不足之处,妾室是司马十七郎的人,更是她这个主母的人,她便笑着说:“好,我赏,但我一定要说明这是县公赏的。”说完觉得自己语调有点不对。

“我第一次看夫人妒了呢!”司马十七郎敏锐地发现了,然后就盯着卢八娘看了起来,终于将卢八娘看得不自在了,于是他一把将卢八娘扛起来放到了榻上,人就扑了上去,“夫人,你这样让我根本就忍不住,你知道吗?”

“你,啊!”卢八娘被弄得说不出话来,原本伸过去打他的手也变成抓住了他的胳膊。

过后,司马十七郎并不肯起身,他依旧压着卢八娘,点着她的鼻尖问:“夫人贤良大度我自然高兴,可是看你妒,我更高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谁知你为什么!”卢八娘本想声色俱厉地责问,可她的声音却带了些沙哑,透着因刚刚的□□而生出的妩媚,结果听得司马十七郎心头一痒,更不肯放开她了。他只好自己找理由,“平安没钱时我也打赏他,董氏也一样。不过是个妾罢了,不要放在心上。”

听了十七郎的解释,卢八娘真的不气了,司马十七郎的思想早已经形成了,她哪里能改变?他觉得纳个妾与爱重妻子一点也不矛盾。她介意是自己犯傻的行为,整理好衣服说:“刚刚我磨了那么多墨,总不能浪费了,你都写完了才能走。”

最后,司马十七郎还没有用完磨好的墨时,卢八娘就将他赶了出去,他在内院严重影响她的日程安排。

卢八娘随即把赏钱给了董氏,她一向大方惯了的,赏得比司马十七郎说的还要多,又让宁姑姑告诉她,“每个月你有五百钱的月钱,若是缺什么用品,只管找平安要。”

没几天,宁姑姑悄悄告诉卢八娘,“董氏把夫人赏她的一千钱和这个月的五百月钱,还有夫人赏的一匹锦缎、一匹粗绸都让她的小丫头鹊儿带出去送给了她的生母刘姨娘。”

“噢。”卢八娘应了一声。

“要不要把这事透露给县公知道?”宁姑姑小心地问。卢八娘的心思她从来都只能猜到一半,若是夫人愿意,她很快就能让县公发现董氏送钱回娘家的事,这行为算得上偷窃夫家的财物,县公一定会生气的。

“不必了,也不用管。”

给出去的钱物就是她自己的,怎么用自然随她的意,这才是卢八娘的思路,只要董氏不出来挑战她的权威,卢八娘就不会在意。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一天天过去,大家都看出来了,董氏是个非常老实听话的女孩,按卢八娘的要求每天早上来请安,其余时间就在院子里做针线。

董氏手很巧,做了衣服后,又用剩余的边角布料给大家做鞋子,最先收到了自然是卢八娘和司马十七郎。

卢八娘并不穿别人做的衣物,司马十七郎则坐在榻上,由董氏伺候着穿上了新鞋,在地上走了几步说:“不错,还合脚。”

“将云纹的青缎料子拿两匹给董氏,”卢八娘装做没有看到司马十七郎在董氏的脸上捏了一把,笑着说:“多给县公做几双,做好了有赏。”

司马十七郎倒是光明正大的,他捏一下妾室的脸算什么,他捏完后又捏了另一侧,还叫卢八娘看,“夫人,你看看,董氏比进门时胖了,脸白嫩些,头发也黑亮了,越发地漂亮,今天我们去给王妃请安时就带着她一起去吧。”

看着满脸笑容的司马十七郎,卢八娘真不知道对事情很敏感的他怎么就看不到董氏已经惨白了的脸呢,董氏在董家过得再不好,也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女,现在过得再好,也是一个低贱的妾室,让她出门,就是让她丢脸。

可是司马十七郎想到的是自己和夫人的面子,因此他根本没注意到董氏的羞愧,妾室是用钱买来的,哪里值得他多费心思呢?说到底,身份地位的差距,就是几千年后也一样存在着。

卢八娘扶着司马十七郎的手随着他走了出去,董氏顺从地跟在后面。因为是沐休日,今天到正殿请安的人特别多,董氏是第一次来,许多人马上注意到了她。虽然没有一个人说到董氏,但大家的目光无声地集中了过来,有一个世家女做妾,人又如此漂亮温柔,司马十七郎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初闹着要纳妾为的就是这种感觉,现在他觉得两百万钱没有白花,心里更觉出卢八娘的好了。

卢八娘本也应该骄傲,但她倒不至于,当然她也没有同情董氏的心肠,每个人面前都有困难,不敢反抗,就只有逆来顺受。可能接受多了,也就习惯了,董氏跟着卢八娘出过几次门后,慢慢就适应了,一脸坦然地出入,回到华清院里也依旧与桃花几个说笑来往。

很快,司马十七郎的鞋袜衣裤就都由董氏来做了,董氏还抽空给内院里的每个人都做了鞋。慢慢地性格温和的董氏就融入了华清院里。就连素来不容易与人和睦相处的桃花有一天也对卢八娘说:“其实董氏很可怜,她在娘家时嫡母让她做很多的活计,每天都要做到三更天才睡,还有她的姨娘和弟弟也一样,而且在董家有时饭都吃不饱,她总说给县公当妾后日子过得好多了。”

随后华清院里又进来几个人,是过年前准备给司马十七郎纳妾时一同买的四个姬人,当时齐王府站在风口浪尖上,便延迟了时间。这些姬人不只容貌不错,也都能歌善舞。当天晚上,司马十七郎回来与卢八娘一同看了一会儿她们表演的歌舞,说:“看来也是高价买来的,这几个姬人也得要几十万,赶紧卖出去,把从孟表兄那里借的钱还了吧。”

“还钱的事不用县公操心,”卢八娘笑着说:“这几个人还是留着吧,县公不出门时,在家里看看歌舞也好,我也喜欢听琴,再有家里来了客人,也有面子。”谁知道司马十七郎的想法还会不会变,现在卖出去,将来总还要买,还不如留着有备无患呢。

董氏和这几个姬人给司马十七郎赚到了十足的面子,也给卢八娘赢得了非常好的名声,至于司马十七郎每天晚上住在哪里,外面的人哪里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