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白天卢八娘加了听半个时辰琴的日程,司马十七郎每隔上几天也会将她们叫到外院表演,大家放松一回。卢八娘觉得劳逸结合也是应该的,这些日子司马十七郎过得和苦行僧差不多了。

这样,经过江府宴客的风波,华清院里多了一个妾室和几个姬人。卢八娘每日早上起来董氏会过来请安伺奉,上午听一会奏乐,别的都没有什么变化。司马十七郎与院子里新来的人偶尔也会调笑几句,但也不过格,不过他显然已经把这几个女人都当成了囊中之物,卢八娘相信,如果自己生了嫡子,他一定会立刻把人拉到床上。

还有一件小事让卢八娘又对司马十七郎多满意了几分。有一个姬人颇有几分心计,想办法与司马十七郎近距离接触了几次,司马十七郎看起来也蛮享受美女的迎合,不过当美女又进了一步的时候,却被司马十七郎狠狠推倒在地上,摔伤了几处。

“你这是做什么,若是治不好了,十万钱就丢水里了。”卢八娘让人请了医生用药,又责怪司马十七郎。

“不守规矩的婢子,打死算了!”司马十七郎强压住心中的不快,他可不想告诉夫人这个姬人让他想起了生母当初就是这样讨好父王的,现在他可不想自己的长子被这样的人生出来,再日日被人嘲笑,“你以后把内院管严一点,心不要太软了!”

第三十七章 性懦弱董氏得怜惜忧前程八娘点迷津(二)

又几个月过去了,卢八娘的肚子一点变化也没有,可比她晚些日子成亲的绿袖先有了身孕。奶娘和宁姑姑都坐不住了,她们开始为卢八娘担心,一个为她天天炖补品,一个劝她去上香求子。每天端上来的补品卢八娘都让董氏瞒着大家替她喝了,而上香,她不想去,她的情况求神求佛都没用,她也不想求。

“宁姑姑,‘命中若无莫强求’,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卢八娘说:“绿袖的事你可要好好帮她管管,别让池梁像没笼头的马似的乱跑。”

别人家的娘子有了身孕,哪个丈夫不是恨不得把娘子供起来,可是绿袖有了身孕后,池梁却经常往外跑,这几天都没见人影,卢八娘都看不过眼了。

“他当然出去玩了。”宁姑姑说:“夫人不必操心,绿袖心里有数,已经准备将娇娘从花楼里赎回放在家里,只是总要给侄女婿一个教训才好。”

娇娘是池梁的老相好,年纪也不小了,把她赎出来放在池梁身边,就娇娘的出身,只能做个姬人,连个妾室都没资格当,还不是任由绿袖拿捏,借此不让池梁再出去乱逛,绿袖还得了个好名声。想到宁姑姑和绿袖都不是吃亏的性子,卢八娘便放了心。果然过了两天,池师傅被气着了,将池梁痛打了一顿,绿袖给夫君求情后又把娇娘从花楼里赎回来伺侯他。

就是司马十七郎也说池梁,“有了孩子玩心就不要太大了,老老实实地守着家过日子吧,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作为一个思想正统的男人,司马十七郎对子嗣的重视非同一般,可偏偏他的夫人一直没有身孕。

池梁后背被打烂了,趴在榻上侧着头看了看十七郎,知道他因为卢八娘一直没有身孕而烦恼着,也不知该怎么劝他。陪着十七郎过来的池师傅说:“县公改天有空带着夫人去鸡鸣寺拜拜佛吧,再给你生母上柱香,求她保佑你早得贵子。”

司马十七郎听了,叹了一声气,然后又自我安慰道:“我以前带着夫人看过相,说我们一定会子孙满堂的。”

“夫人的面相一看就是极富贵极有福的,县公不用急,你们成亲才一年,有不少妇人成亲后要过个三年五载才能生子呢。”池师傅是个正派人,他一直劝十七郎惜福,好好与夫人过日子。

司马十七郎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迷失后,越发对池师傅信服起来,他果然按池师傅的说法带着卢八娘一一照办了。

卢八娘的七窍玲珑心自然什么都知道,上香时她特别让司马十七郎听到她的祷告,“如果成亲三年之内我还不能生出儿子,那么就在之后多给县公的妾室几个孩子吧,我一定视若已出。”

司马十七郎没吭声,陪着她一同拜了下去,卢八娘知道他一定同意了,还有不到两年的时光,这一次想来他一定会坚持到底吧。

很快就到了六月里,皇上再次移驾钟山避暑山庄,司马十七郎也跟随着一同去了。齐王府里王爷、王妃与世子夫妇,十三郎夫妇也一同去了钟山,因为十七郎的爵位和官职都不够高,卢八娘没法随行,但她体丰怯热,很快也去了涤尘山庄避暑。

山庄的日子清静而又舒适,不用与京城里的贵妇们应酬,也不用按日子去给王妃请安,更不用参加齐王府的任何活动,卢八娘享受着美好而宁静的生活。

她还很开心的是,新生意做得还不错,几家食肆已经稳定营利,而这次,她还去了钟山避暑山庄不远处小镇上的食肆里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好不兴旺。虽然益州那边的生意依旧顺风顺水,财源滚滚,但任何时候走私的生意都不可能一直做下去,迟早要转到正道上。只是利润巨大,现在收手还有些舍不得。但卢八娘也知道过于贪心早晚会出事,她要寻到一个时机将那边的生意全部结束,转成新的产业。

司马十七郎在避暑山庄里依旧几天一次轮值,他便每于休息时到涤尘山庄来看卢八娘。在这里,他们曾经渡过最快乐的时光,现在又重新回忆起来,甜蜜非常。

到了八月,大家又都重新回到京城,司马十七郎明显有了心事,他似乎一直在想什么,有一天晚上,卢八娘竟发现他失眠了。半夜里看到司马十七郎的眼睛大睁着,把她吓了一跳,但一想就明白他在发愁孩子的事,睡意朦胧的卢八娘含混地说:“明天把董氏收房不就行了,赶紧睡吧了。”

“儿子的事不是说好了再等等吗。我是在想,我要怎么办才能引起皇祖父的注意呢?我可不想一辈子只是一个都尉。”

听了这话,卢八娘也睡不着了,司马十七郎失眠一定有原因的,“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吗?”

“具体也没有什么事,可是今年我的箭术又好了一些,本想在狩猎中好好展现一下身手,让皇祖父再次注意到我,可是皇祖父直接从避暑山庄回京,并没有去狩猎,我也就无从表现了。”

“还有在避暑山庄里,我常看到南安郡王,他与皇祖父差不多天天在一起,皇祖父有时与他一起散步,有时给他讲书,听说他很快就要封亲王了。”

“大约是看到皇祖父对南安郡王那样宠爱,八皇婶还是没有身孕,八皇叔最近心情也不好。”

“最主要的是,我觉得皇祖父已经忘了我,有好几次他见到我神情一点也没变化,再也不像去年的时候有时笑着叫我小十七,有时还问我几句话。八皇叔也对我淡淡的,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呢?”

司马十七郎说得有点乱,卢八娘却能听懂,他想上进,却没有出路,心里非常迷茫。

“皇祖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吧?”卢八娘问。

“是有些虚弱。”

所以司马十七郎才这样着急。

静默了一会儿后,司马十七郎轻轻地拍了拍卢八娘,“你睡吧,我会想出办法来的,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可是我想提醒你一件事,也许对你会有帮助。”卢八娘说:“你有没有想过皇祖父的心思?也就是说,你不要只想着自己想怎么样,而是要想,皇祖父现在最需要什么样的人?”

司马十七郎一直想着努力练武读书,凭着自己的才华得到皇祖父的青眼,他也是这样才有了爵位有了官职。可是他想继续表现自己的才华,却没有了机会。卢八娘所说的话让他从另一个角度去想,是啊,朝中有那样多的人才,自己虽然不错,但永远有比自己出色的,“夫人,你是说投其所好?”

“是也不是,人才皇祖父不缺,投其所好的人皇祖父也不缺,皇祖父最缺的是信得过的人。”

“朝中那么多人,应该大部分都是信得着的吧?”司马十七郎疑惑地问。

“不,其实皇祖父对谁都不信,他猜忌所有的人。”

“那怎么可能?”

那当然可能,卢八娘做过上位者,她知道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老皇上明显随着身体的老去,对任何人任何事都疑神疑鬼起来。他表面上捧着齐王和鲁王,又拉起了陈王,这边还不忘南安郡王,他心里的阴暗卢八娘是可以想见一斑的。但话不能这样说,她告诉司马十七郎,“这说法是孟家传下来的。”

听到孟家,司马十七郎信了,他再细想孟表兄的行为,立刻明白了。孟表兄酿出了醇厚的美酒,卖了钱后买下了大量的姬人,在府里排演一种叫戏剧的歌舞。虽然他说现在还没有拍成一部完整的,但他也看过其中的一段,很吸引人。于是很多名士天天去孟府饮酒作乐,创下了天大的名声后,他不慕权势,狂放清高的形象树立起来了,八皇叔再也不打他的主意了。

孟表兄这是在摆脱皇祖父和八皇叔等人的猜忌,他走的是避世的路。那自己想走出世的路,应该如何呢?

“夫人,夫人!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司马十七郎突然坐了起来,兴奋异常,“孟家的家学果然渊博,也幸亏娘子也学到了!”

“既然想到了,就赶紧睡吧。”曾深受失眠痛苦的卢八娘非常注意养生,她生活是非常规律的,如今的她很得意自己竟能作为不失眠的一方安慰失眠的人。

“我们先活动活动才能睡得香。”司马十七郎放下心事,马上就起了别的心思,但他的这句话倒是对,两人接着都睡得很好。

卢八娘知道了司马十七郎的计划,他要培养自己的好名声,做一个正派可信的人。每天他更加认真轮值,习武读书,最关键的是他立下了誓言,痛改前非,下定决心谨修品德,立身以正。具体来说,涉及生活的各个方面,比如居家要修身养性,严谨端肃,在宫中勤于职守,公平正直,特别是他不再收任何贿赂,也决不透露一句禁中语很是独行特立。其实,历来,泄露禁中语都是大罪,但在世家横行的本朝,这项制度就一直没有那样严格。只说金吾卫,都由世家子弟担任,哪一个回到家中能不把看到的听到的说出来?

这样一来二去的,也就成了习惯,泄露皇帝的消息反倒成了天子近卫的财路,司马十七郎要从这里开始突破,引起皇上的注意。

第三十八章 悟修德拟慎心安比君子愿自强不息(一)

对于司马十七郎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卢八娘不置评论,宫中的情况她并不了解,怎样做最为合理自然没有发言权,只要大方向是对的,她就支持。虽然平安几次对她嘀咕,最近库房只出不进,她也不理,这点子东西她还不放在眼里,她所谋的更大。

齐王第一个有了反应,他又将司马十七郎打了十板子。人抬了回来,卢八娘见惯了他挨打,淡定得不能再淡定了,但也关切地问上几句,“怎么又惹了父王不快?”

“父王问我听皇祖父最近说了些什么,我说不能泄露禁中语,就挨了打。”

其实齐王也不是没有别的渠道了解皇宫的事,只不过顺便问问十七郎,毕竟近水楼台,可被十七郎这样一句话气得就动了手。卢八娘笑着说:“父王也能从别人那里得知消息。”

“只要不是我说出去的就行。”司马十七郎当然懂得,但他有自己的坚持,只要他能始终如一地坚持自己的原则,不管是皇祖父还是将来继位的新帝,都会对他刮目相看的。

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事例,司马十七郎在被无数人打击批评嘲笑后,如愿以偿地被他的皇祖父注意到了,过年前,皇上突然将他叫去谈了半个时辰的话,然后便提拔了,“小十七不错,升一级做宣武将军吧,替皇祖父守昭阳殿,切不能让外面的人再听到禁中语。”

昭阳殿是皇上日常起居之处,虽然只升了半级,但司马十七郎由此位置变得重要多了。他不再是个轮值的军官,而是独自统领一队金吾卫。虽然不必再亲自轮值,但司马十七郎却把更多的时间放到了宫中,他严格训练手下的一队人,形成与其他金吾卫大为不同的一支队伍。

所以这个年,他过得格外忙,差不多天天一早走,宵禁前才回来。卢八娘打点了所有的年礼,甚至初二时她一个人回了娘家。

在这一年里,卢家变化并不大,值得注意的是崔家大郎病故了,但好在卢七娘生了个遗腹子,因为还没出月子,她并没有回娘家。

另外卢九娘嫁入了尹家,这次见面,看到卢八娘,她再也没有过去的神气了。别的卢家娘子平时在各种宴会上还能相互见到,只有她因为士庶之别几乎与大家绝缘。

虽然卢家做为她的娘家,对卢九娘还很不错,在宴席上并没有按士庶不同席的规矩把她单独分出去。但是并不是所有回娘家的出嫁女都还把她当成亲戚,嫁到陆家的姑姑和几个卢氏未嫁女根本不同她说话,也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个得了疫病的人。

三夫人这时倒特别慈爱,在大家面前专门把卢九娘叫到身边,关切地问了一些她夫家的一些情况,不过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种关切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嘲笑。卢九娘的姨娘,平时总是站在三夫人身后,因为打扮出众也分外引人注目,今天却根本没有出现在大家面前,听说她病了,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起床了。

夫贵妻荣,卢八娘则受到了更多的关照,甚至鲁王妃都笑着与她说话。大夫人也热情地招呼着她,又说起她远在益州的父母的情况,卢八娘答应着,其实她有自己的渠道,比卢家的人对那边的情况熟悉得多。

过了十五,司马十七郎才有了时间,卢八娘便准备了烛光晚餐,手端酒杯庆祝他由从四品升到四品,“郎君的办法还真有效!”

“还是靠娘子提点啊!”司马十七郎也笑逐颜开,回敬卢八娘一杯,并用从孟家学来的风俗,“cheers!”

醇酒、美食,两人左一杯右一杯,天南海北地聊,越说越高兴。

“你每天都要装成道貌岸然的样子累不累?”卢八娘喝多了,终于忍不住问。她自己应该不算好人,所以有时装成好人就很辛苦。

“什么装成道貌岸然的样子,我下决心要做道德高尚的人,哪里是装的!”司马十七郎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说:“曾子说过,‘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我虽不才,也严格每日三省,做正直无私的人。”

没想到司马十七郎道行比自己高,到这个时候还不承认是装的,卢八娘一笑,“每日三省吾身算不得什么,你若能做到‘慎独’才真是让人佩服!”

“什么‘慎独’?”司马十七郎不服气。

“亏你还读过书,《礼记》中说,此谓诚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卢八娘说。

因为喝了不少酒,司马十七郎头已经有些晕了,想了一下才说:“是不是《大学》里,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不错,正是这个慎独!”慎独是儒家的一个重要概念,讲究个人道德水平的修养,看重个人品行的操守,是儒风的最高境界。“在独处无人注意时,行为也能谨慎不苟,达到慎独这种境界,哪里还用每日三省?”

“娘子真是渊博,”司马十七郎品了一会儿,再次叹服起来。

慎独虽然早就提出来了,但到了宋明理学的时候才真正被广泛应用。有名的曾国藩就非常重视慎独,他提出四条修养之道,第一条就是“慎独则心安”。卢八娘自已当然做不到,但拿来为难司马十七郎倒合适。

酒醒之后,司马十七郎并没有忘记“慎独”这个说法,特别去请教了孟白。孟白的文学功底可比卢八娘深厚多了,给他细细讲了一回,司马十七郎醍醐灌顶,从此就更加道学了。

卢八娘在肚子里面暗笑,却也不得不佩服他应用得好。从皇帝到十七郎的小厮,都信了他,司马十七郎慢慢竟建立了非常好的名声。卢八娘终于想起来查找原因,最后得出的结论只能是,十七郎很大程度相信了这些理论,起码比自己相信,所以才能做得如此成功。

在这个特别注重名声的时代,名声好了,好事也会接踵而来。司马十七郎受到了皇上的信任,时常委派他办一些临时性的差使,比如查查案子,考核官员的政绩,清点府库之类的,这些事情不但有实权,而且因为是皇上钦点,也非常有面子。十七郎自然也更加公正无私地办事,取得了更多的信任。

卢八娘看着护卫们给她的密报,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在外司马十七郎自律到极点,不收礼物,谢绝送上门的美女,办事公正,从不循私。然后卢八娘突然意识到,好象十七郎在家里也变了,很久没听到他与姬人们调笑,就连董氏的脸也不去捏了。

于是,一次司马十七郎出门几天后回到家里关上门来与她疯狂地缠绵了一番,然后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卢八娘也叹了一声,“你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总得有个放松的地方,回到家里,就别再讲什么慎独了,华清院里我能保证一点消息也传不出去。”她真担心司马十七郎哪一天被“慎独”逼疯,那她的投资就全落空了。

“确实很难,”司马十七郎实在憋不住了,他能坦白地也只有卢八娘“孟表兄曾给我举了几个例子,让我照做,可有时还是做不到。真太不容易了,我有时对自己很失望。”

“他说曾经有一个姓曾的人,不过中人的资质,但却一直坚持,最后竟成就一番伟业,他所讲究的就是慎独二字。这人生活极为朴素,平时吃穿都简单至极。他带兵时虽然掌握着大笔的钱物,却从不私用一点,在军中遵从古训,从来都是洁身自好,堪称楷模,直到了五六十岁,因为身患癣疾,才纳了一个小妾在身边侍候。”

“我见了权势金钱美色,总免不了动心,”司马十七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这辈子怎么也比不了这个人了!”

孟白也会用曾国藩的例子倒没什么稀奇,也不知他有没有把曾国藩的欧阳夫人和孩子们简直令人发指的简朴生活讲给司马十七郎听,卢八娘可不打算过那种日子,于是她说:“你别全听孟表兄的,你看他自己做到了什么!”

“孟表兄同我不一样,他不愿出仕,只得自毁名声。”司马十七郎说:“不过,他对我很佩服,他说原来他也是有理想的人,只是迫于形势放弃了,还劝我一定要坚持住。”

司马十七郎竟与孟白一起谈起了理想,卢八娘叹了一口气,他们还是年轻,总有会一些美好的想法,就让他们去吧,等到撞了南墙自然回来了。

至于孟白从侧面引导司马十七郎不纳妾的心思,卢八娘也体味出来了。虽然两人在很多方面都有分歧,但他们共同的经历早就把他们联系到了一起,让他们成为休戚相关利益共同体。孟白是真心为自己好,当然自己也是一样。

司马十七郎得了皇上的青眼,身上的差事也多了,没几天他又要出门。原本吴郡的世家黄家起兵谋反,皇帝派北部世家王家的王敦带兵平叛,两军在吴郡数度交战,已经历时近一年。现在王敦报送朝廷的消息是黄家虽灭,但吴郡几个世家仍有反意,他还需要在吴郡驻兵。可也有朝臣认为吴郡的反贼已经肃清,王敦是想拥兵自重。

“朝廷已经派过几次人马了,回来的人说法都不一样,皇上想让我去吴郡,明里办差,暗地里打探消息。”司马十七郎在内室低声告诉卢八娘。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政务纠纷,而是事关军权的大事。自本朝成立后,朝廷积弱,已经有过数次世家拥兵自重,甚至反叛。如今王敦十有□□是有反心的,司马十七郎去找证据,危险重重,卢八娘问:“你打算怎么办?”

“对外只说去吴郡为皇上六十大寿采买新丝,”司马十七郎说:“然后我会想法乔装到军营里和一些世家亲眼看看。”

第三十八章 悟修德拟慎心安比君子愿自强不息〔二〕

富贵险中求,卢八娘当然支持,于是她高调地为司马十七郎准备了出门的用品,又给跟着他一起出门的护卫们办了酒宴,还嘱咐桃花爹和池梁放心,绿袖刚生过孩子没多久,而细君则有了身孕,她都会看顾的。这一次为了司马十七郎的安全,卢八娘差不多把京城里所有的护卫都派了跟他出去。

临行前一天的晚上,司马十七郎索求无度,卢八娘也由着他,她就要睡着时,听司马十七郎突然说:“娘子,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你。”

“什么事?”

“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一定要顶住王妃和卢相的逼迫,不要改嫁。”

“你怎么能想到这里?”卢八娘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虽然有危险,可是你毕竟是皇上的钦差,吴郡世家也好,王敦也好,轻易不敢对你做什么,再则你自己也不要太拼命,一定安全回来。”

“你答应我吗?”司马十七郎只是问。

“自从嫁给你,我就从没想过要改嫁。”卢八娘吻了吻他的唇说:“你还记得不论是崔嵘还是孟白,我都一点都没动心吧,那时候你还没有爵位呢。”卢八娘答应他这个条件还真没多少压力,她真不会改嫁。

没有了司马十七郎,她还有县公夫人的身份,用这个名头完全可以生活得很好,也许比现在还好,她怎么会改嫁呢?至多有需求时出轨而已,还要看到那时她的洁癖好转的程度,这些她当然不会傻傻地告诉司马十七郎了。

司马十七郎从没有想到自己高贵的,懂得“慎独”精义的妻子可能出轨,这种可能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思想里,甚至他也坚信卢八娘不会改嫁,他只是不放心母妃和卢相,所以才想起来要叮嘱一番。

亲耳听到卢八娘的承诺,又想到以前卢八娘毅然拒绝崔孟两位,司马十七郎便彻底放心了,又嘱咐道:“如果我真回不来了,你就过继一个儿子,记住千万不要从十三郎那里过继,选十哥家的,最好是嫡子…认真将他教养大,将来…”

男人就是这么自私,就是死了,也不想自己的老婆是别人的,就连后事也要按他的心愿。卢八娘打断十七郎的话,“别说这些了,你一定回来,成亲时你就答应我们会长相守的,而且还说过让我过荣华富贵的日子,现在还不算实现呢!”

“放心吧,”司马十七郎笑了起来,“回来后爵位肯定要升了。”

司马十七郎从禁军中抽了几十人,加上家中的几十个护卫,带了一支一百多人的队伍,和几十名真正采买新丝的宦官一起向吴郡出发了,华清院里一下子冷清了。

卢八娘虽然知道他此去很危险,但并不是特别担心,凭直觉她认为司马十七郎一定会平安回来,他那样一个有决心有毅力头脑又足够聪明的人,怎么会活不下来呢?他一定会想办法完成任务,风风光光地回京城。

这期间细君生了儿子,桃花有了小弟弟,兴奋异常,每天都都要在卢八娘面前讲些小弟弟的趣事,也无非是吹个泡泡,又或者是睡着了睁着一只眼睛之类的。卢八娘其实不爱听这些琐事,就让桃花多回家陪着细君,以弥补桃花爹不在的缺憾。

绿袖因为生了女儿,本来非常失望,但见卢八娘给细君的儿子的打赏与自己的女儿一模一样,池师傅也一再说先开花后结果,再有宁姑姑的安慰,也就放下心来,好好养身体,准备等池梁回来再要一个孩子。

司马十七郎这次出门用了近三个月,盛夏时出发,入秋时才回来。他们带着大批的新丝进了京,也向皇上复了命,回到齐王府里的人已经是英郡公了。

“夫人,我回来了!”

看着瘦了许多的司马十七郎,卢八娘欣然笑了,她听出这句话后面的无数艰辛,觉得自己发内心欢迎他回来,不说她对十七郎是有真感情的,只说衡权利弊,她也宁愿做郡公夫人,官大一级压死人,爵位也一样。她笑着问:“听说刚刚在宫里已经领了酒宴,喝点茶休息一下吧。”

“身上都是汗,我想洗洗。”司马十七郎眼睛一直盯在卢八娘的身上,目光灼热得就要把她的衣服烤出一个洞来了,“夫人,你帮我。”

见驾前岂能不沐浴更衣?眼下的司马十七郎打扮得非常整齐,应该是今晨在城外就收拾好了,听着他声音里的沙哑,卢八娘对他的打算心知肚明,但她还是非常配合,她也想要了呢。

最后浴间被弄得乱七八糟、到处是水渍,他们俩人歇了一会儿重新打扮出门,齐王府里今天也要摆酒庆祝。

眼下司马十七郎在齐王府的地位又上升了一大截,除外齐王和世子,以他的身份最高了。司马十三郎虽然也是郡公,但却没有官职,只是个闲散宗室,算不了什么,而十七郎现在已经成了皇上的红人。大家虽然不知道十七郎这次去吴郡的真正意途,但能为皇上采办祝寿时用的新丝本就是很重要的事。

可是司马十七郎却不再有当年初封县公时的狂傲,他谦逊有礼地携卢八娘给齐王和王妃行礼,恭敬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坐席上目不斜视,神态肃然,让卢八娘对他再次刮目相看。

更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也没从吴郡带回来一点新丝,而且把皇上赏赐的东西都拿出来献给父王王妃,分给齐王府的上下人等,卢八娘之前就知道他的决定,而且是赞同的,在中国,孝悌一直被推到非常崇高的地位,司马十七郎想要好名声,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必须要做到这一点。

从卢八娘的角度,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与整个社会的世俗的观点作对,因为她懂得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她只能顺应历史的大潮,而且因势力导,为我所用。司马十七郎对嫡母的孝,她非常赞同,而且在齐王府里,她在保持自己的骄傲的同时也一直以顺从的儿媳形象出现的。她将来也是要做嫡母的。

对父母要孝,对兄弟要恭敬友爱,司马十七郎对他一直很反感的十三郎也做出十足的兄弟之情,更不用说其余的手足了。

回到华清院,卢八娘将人都打发下去后笑得软在床上,“郡公,你装得实在太像了!”出门三个月,路上的空闲时间很多,司马十七郎一定在仔细想好了他回来的目标和相应的言行举止。

“夫人,我不全是装的,”司马十七郎辩驳道:“我是真想做一个君子,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卢八娘是不大信这些的,人性,只有在特别的情况下才能够真正显示出来,平时很容易伪装。所以白居易说过,“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但她也不至于去揭穿,只是笑道:“人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郡公这一别三月,我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郡公了。”

“哪里,夫人是天生高贵,我不过是靠努力修身养性才有所成就。”司马十七郎特别喜欢看卢八娘的翘眉凤目,威仪天成的相貌,更爱她高傲不凡的气度,他俯身细细地打量着她,在她的脸上描摩着,“我偷偷潜到王敦的营里时,有几次情况特别危险,当时我就想,我舍不得扔下夫人,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也盼着你回来呢。”卢八娘呢喃地说。

司马十七郎笑了,他知道夫人在盼着他回来,于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串鲜红的珊瑚手串来,温柔地替卢八娘笼到了手腕上。雪白的肌肤衬着红艳艳的珊瑚珠子,相得宜彰。他在上面来回抚摸着说:“这是我亲自选的珠子,在回来的路上空闲时间又打磨了一回,亲自替你穿成的。”

卢八娘感受到带着凉意的珠串,斜睨了他一眼,“你还是藏私了!”

“只私藏了这一件。”司马十七郎顺着卢八娘带着珊瑚手串的手臂一直向上摸去,心动神摇。

两人又柔情蜜意地腻了一会儿,才说起了正事,卢八娘问:“王敦真有反意?”

“确实,”司马十七郎说:“我到吴郡查访,王敦在在当地暗自设了坞堡,所养部曲过万,只是瞒着朝中。不过,吴郡的几个世家,也确实心存不满,同情黄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作乱。”

“皇祖父是何意?”

“皇祖父打算派人到吴郡接收王敦的军权,顺便弹压吴郡世家。”

“会派谁呢?”

“我是一定要去的,只是主帅恐怕还没定下来,极有可能是八皇叔。”

卢八娘也赞成司马十七郎的分析,十七郎实在是太年轻,他能这样快地得到皇上的信任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皇权不振,皇上愿意用自家的子弟,但他领吴郡兵权,肯定是不够格的。先前把军权交给王家,马上就有了谋反之虞,现在势必要交到司马氏手中,齐王鲁王不行,南安王现在又太小,也就只有陈王了。

“那你什么时候还会去吴郡?”

“应该很快,皇祖父现在一定寝食难安,我猜他定下人选后就会马上派兵出发。”司马十七郎问起了家里的事:“王府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没有,”卢八娘笑着说:“母妃贤良,待我们这些儿媳是极好的,我也从不错日子的去请安;七月里征得母妃的同意,给姨娘上了香,并在宫人斜那里设了祭。”

司马十七郎的生母死前连个名份都没挣上,现在儿子成了郡公,卢八娘这样称她也就没什么了。但是限于严苛的礼法,再多的她也做不了,根据律法,就是司马十七郎也无法绕过齐王妃为生母请封。

“亏了你还总想着她。”司马十七郎的语气里有着万分地感慨。

“郎君只管去忙正事,家里的事情我自然打点妥贴。”卢八娘知道司马十七郎不愿多提她的这个乐妓出身的婆婆,所以把事情说清了就转了话题,“总算到家了,赶紧好好睡一觉吧。”

第三十九章 畏权势吴内侍杀子求子嗣十七郎服药(一)

回家的感觉真好,司马十七郎第二天一早起来时神清气爽。董氏来请安的时候,他屈尊看了一眼,然后就笑着对卢八娘说:“我看董氏出落得越发好了,都是娘子了的功劳。”他最佩服夫人这种大度的贵女风范,不只把妾室就当成小猫小狗一样地好好养着,还能好好地教导她们,吃穿用度上从不苛扣,更不用说决不会与这些低贱的人争风吃醋。

正是豆蔻年华的女孩,舒畅的心情,优渥的生活条件,董氏原本长得也不错,现在姿容更胜,卢八娘笑着说:“董氏还给你做了不少的衣服鞋子呢。

“过来,”司马十七郎叫站在卢八娘身边的董氏,“让我看看。”说着看看屋子里没有别人,在董氏的脸上用力捏了一下,看着董氏涨红了脸,不禁哈哈大笑。

为了做个君子,现在司马十七郎在外面从不与姬人调笑,就是手都不碰一下,现在回了家,捏捏董氏的脸都要偷偷摸摸的。看着董氏脸颊上留下了明显红痕,卢八娘笑了起来,“这么喜欢?晚上就让她伺候你吧。”

“我是看董氏胖没胖。”司马十七郎正色说,君子不会大白天地与姬妾调笑的,而且他下定了决心先要嫡子,这一点并不会改变。此后他就再也没有把目光落在董氏和其他姬人身上,而是赶紧吃饭进宫去了。

“想要好名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在家里都要装腔作势。”卢八娘心想。司马十七郎做为一个男人,虽然算不上沉迷女色,但还是有些花心,想往着左拥右抱的日子,不过是限于他想要嫡子和自己的怪癖,暂且克制而已。他能克制多久,卢八娘也很好奇地试目以待。

立下汗马功劳的司马十七郎并没有躺在功劳薄上,甚至连皇上给他放的几天假都没有休。他虽然升了爵位,但依旧负责昭阳殿的守卫工作,出京这些日子,与京城中的联系自然要淡了,他急着到他的皇祖父面前表现。

对权力的追求是无止境的,更何况他现在的官职爵位还不够高。趁着圣眷正隆,司马十七郎正要更上一层楼。

昭阳殿外,司马十七郎巡视了一圈,就见到了站在路边的吴内侍,他正向着自己谄媚地笑着,“英郡公,您一回来,昭阳殿的禁军精神气儿都变了,皇上看着心里就高兴。”

面对这样的赞美,司马十七郎不为所动,他和吴平是结过梁子的,连带着对吴内侍也没有好感。不过,平时对自己也有些倨傲的吴内侍怎么突然主动地过来示好?他淡然地说:“这不过是我对皇祖父的一片忠心罢了吧。”

“英郡公孝心可佳!”吴内待赶紧说着恭维话,“有一件事差点忘了禀告英郡公,我的干儿子吴平一直在外面惹事生非,昨天晚上我气不过,打了他五十板子,准备过两天将他扔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司马十七郎明白吴内侍这是给自己一个交待,可是自己那次受了伤,现在只打五十板子就想蒙混过去?那肯定是不行的,他冷笑着说:“论理我不必管吴内侍的家事,可是吴平也确实不像话,听说他在外面没少做欺男霸女的事,是应该受些教训。”

“英郡公说的是。”吴内侍笑着应和,司马十七郎最初得了爵位他并没有放在眼里,可他蹿起来的速度太快了,他内心不安已经许久了。特别是这个年纪尚青的郡公却颇有心机,特别会投皇上所好,并与内侍杨洪联起手来,在宫里越来越如鱼得水了。

吴平是吴内侍的外甥,被他认为干儿子后特别宠爱,没想到就惹了当年并不出众的英郡公,看英郡公的样子,一定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再不给一个交待,将来自己可能都不会有好下场了。他回家后,下了下狠心,又把吴平拉出来再打了五十板子,当场就打没了气。

第二天,司马十七郎听到后用鼻子哼了一声,吴平早就该死了,这根一直扎在他心里的刺总算拨了。不过他并没有就此与吴内侍和解,而是联络杨洪,想办法将吴内侍挤出了昭阳殿。

吴平的所作所为,岂能没有吴内侍在后面的默许?司马十七郎冷眼看着失宠的吴内侍一步步地走着下坡路,并推波助澜地让他滑下更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