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皇族,从小在王府长大的司马十七郎从来没有把内侍、奴婢等人看成人,把他们的命当成人命,他甚至都没有觉得满意,事情本就应该如此的。

华清院里,司马十七郎离开后,屋子里的董氏脸还红着,将餐具撤了,又将笔墨纸砚准备好就要退出去。这些日子,她终于得了卢八娘的首肯,可以给桃花打打下手,伺候卢八娘一些日常起居的事。

“等等,”卢八娘叫住了她,并示意她上前,然后也像司马十七郎一样捏住了她的另一侧脸颊。女孩的皮肤细腻光滑,捏上去颇有弹性,卢八娘一笑,“确实胖了。”

“夫人,”董氏感受到卢八娘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虽然不能清楚地描述出来,但那绝非善意,小动物般的本能让她抖了起来。在卢八娘松开手后,她马上跪了下来,“夫人,我,我…”

“不用怕,”卢八娘摆手让她站起来,虽然刚刚的事她有些不快,但她还是能分清责任的,让她不快的是花心的司马十七郎,董氏一点错都没有,“你去打水来我洗洗手。”

捏过别人的脸,手上还残留着不大舒服的感觉,这些天的接触,董氏也明了夫人的怪癖,赶紧为她准备了水,洗了三次又冲了一回。

董氏是卢八娘自己选的,又放在身边看了这么久,对她的把握还是有的,这个姑娘胆子小,在华清院里一直老老实实的,否则卢八娘也不会让她进屋子里伺候。

而且她早盘算好,等到了时候,就让她为司马十七郎多生几个孩子,如果孩子的资质差不多,她会优先选择董氏的儿子记在自己名下,这样的生母很符合卢八娘和司马十七郎的共同要求。一霎间的不快也就被这冷静的思考所消散了,卢八娘向董氏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自己专心做起事来。

没隔几天是月初,董氏在司马十七郎走后,向卢八娘求道:“夫人,我今天出去行吗?”

“去吧。”卢八娘知道,董氏要去见她的生母。原本董氏给她生母刘姨娘送钱的事情卢八娘是不打算让她知道自己早就清楚了的,但有一次却被华清院门外的一个护卫揭穿了,卢八娘也只有当众处理。

私自传递东西的小鹊被打了五板子,董氏呢,卢八娘只罚了她为护卫们做了十双鞋。甚至她们传递的东西都让护卫和侍女陪着董氏依旧送给了刘姨娘。固然卢八娘原本就认为董氏把她的钱物送给她的生母没什么大错,但她这样做也有恩威并联施的意思,要董氏从心里为自己所用。

卢八娘的目的达到了,董氏对她感恩戴德,于是卢八娘就又赏了她一个恩典,让她每月出王府一次,去见她的生母和弟弟,董氏从此以后对自己死心塌地地信服起来。

这次董氏回来后,卢八娘发现她似乎有了什么心事。董氏出门,宁姑姑会给她安排好车子,又有丫环、婆子、护卫们跟从,到了董家内院,身边也离不了人,若是有什么意外,自然会有人报到卢八娘这里,既没有,那就是刘姨娘或者她的弟弟董青河说了些什么,卢八娘把一直陪着董氏的人找来,三言两语问明白了情况。

过了两天,卢八娘听过琴,到花园里散步时,董氏终于找个机会说了出来,她已经把夫人当成她的靠山了,“夫人,我的姐姐,她在夫家天天挨打。”

“你姐姐不是嫁到了庶族了吗?”一般来讲,嫁到庶族的士族女的日子都是好过的,夫家花了那么多的钱把人买回来,为的也是撑门面,怎么至于会打人呢?

“姐姐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便不再得夫家的喜欢,姐夫又有特别宠爱的妾室。”

在士族中,很少有宠妾灭妻的行为,就算夫妻不和,也要貌合神离地维持着,这关乎体面。而庶族很多人家就不这么讲规矩了,时常会有各种违背伦常的情况发生,也是士族瞧不起庶族的原因之一。

“你们董家人就应该把亲戚都叫来,一起拿着棍子打过去!”桃花说着把袖子挽起来,好像她就要去打架似的,“你要去吗?我陪你!”

董氏这辈子从没想过要去打架,她瑟缩了一下说:“那怎么能行?”

卢八娘问:“你父亲知道吗?”

“我听姨娘说,姐姐使人告诉了父亲,父亲并不管。”

这样的事情,只要董家肯出面,对方肯定会有所收敛的。可是,董氏的父亲只要有一点的人性,也不会把董氏卖了当妾室,他不肯管也没有什么意外的,也许他又收下了对方的钱呢。董氏的姐姐是可怜,但卢八娘并不是救世主,她想保全的人还未必能全部保全了呢,更勿论董氏的姐姐了,她淡然地说:“这种事外人管不了的。”

“姐姐的命就是这样不好”,董氏错误理解了卢八娘的想法,戚然地点头说:“姨娘也这样说,她原以为姐姐的命比我好,结果现在我过得比姐姐好,还能时不时的接济她和弟弟。”

被卖成了妾室,只不过能吃饱穿暖,董氏就知足了,卢八娘怜悯地看向她,她不是妇女解放的先驱,也改变不了这个悲惨的现实,再看了看义愤添膺的桃花,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明天从宁姑姑那里拿一万钱,给你姐姐送去吧。”

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参考董氏的情况,卢八娘能猜到董氏的姐姐一定也没有多少嫁妆,夫家的人瞧不起她,给她一点钱,至少能让她生活方便一些,卢八娘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夫人,你真是我和姐姐和救命恩人,我不知怎么才报答你。”董氏红了眼圈,就在花园的地上跪了下来。

“赶紧起来吧。”卢八娘淡淡地说:“我恐怕是不会生儿子了,你等以后多给郡公生几个儿子,就算报答我了。”

“是,”董氏认真地说:“等我生了儿子,夫人就赏我一碗□□吧,把儿子抱到夫人屋里养大,只说是夫人亲生的。”

“阴夺他人子的事我是不屑于做的,难道你生的儿子敢不敬我这个嫡母吗?”卢八娘冷然地说:“只要听话,我会好好培养他们,挑一个最出色的记在我的名下。”

对于卢八娘这样的想法,董氏是根本想不明白的,她只是一味顺从地答:“是,是。”

桃花在一旁插话,“夫人一定能自己生儿子的!”能生儿子是好事,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桃花也不例外。只要是好事,桃花就认为夫人一定能做,所以她一直坚信夫人会自己生儿子,这一点她比司马十七郎的信心还要强。

董氏总算还没有傻到底,也赶紧说:“夫人这样善心的人,一定会自己生儿子的。”

卢八娘瞧瞧她们俩人,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第三十九章 畏权势吴内侍杀子求子嗣十七郎服药(二)

关于子嗣的事,司马十七郎十分地惆怅,在安老医生的调养下,陈王府里眼下不仅陈王妃有了身孕,而且还有两个姬妾也都有了喜信。他再次将安老先生接过来,为自己和卢八娘诊了脉,结果还是都没有任何问题。

“安老先生,”司马十七郎说:“还是给我和夫人都开些调养的药吧。”

安老先生却说:“郡公和夫人身体康健,与陈王陈王妃不同,没有服药的必要。”

“可是我和夫人成亲已经快两年了,还没有孩子。”司马十七郎非常坚持:“我们也喝些调养药,好早日传出喜讯来。”

于是,卢八娘不得不每天与司马十七郎一起喝药调养身体,因为司马十七郎一直盯着,她也没法把药让董氏替她喝。好在安老先生觉得他们都没有什么问题,开的药也只是一般的保养品,还不是非常难喝。

配合着汤药,司马十七郎在晚上也特别勤奋,只盼着他的耕耘能早日有了收获,不过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没多久,陈王被任命为平南大将军,司马十七郎为副将,二人带着一支大军去吴郡增援王敦,他们还带着两份圣旨,一份是公开的,赏赐王敦金银锦帛,并命他们与平南大将军协同作战,拿下吴郡几个心怀不轨的世家。另一份是密旨,则是将王敦斩立决,所将诸军,皆归平南大将军指挥。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司马十七郎还没有忘记带去了一堆药,让跟着他的小厮每天给他熬着喝,而家里,他叮嘱了奶娘,也要不错时间的给卢八娘服用。当然他走后,卢八娘的药就再次由董氏替她喝了。

卢八娘对董氏这一点特别满意,从开始替她喝补药开始,董氏不但没叫过苦,而且瞒得也好,就连桃花也不知道。这样温顺的人,卢八娘猜想,就是给她一碗□□,她也会听话地喝下去吧。

看着董氏将汤药都喝光了,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不露出一点的痕迹,卢八娘笑着指着果脯匣子,“吃几颗吧。”

“一点也不苦。”董氏笑着说,躬身拿过匣子,打开后挑了两样放在嘴里。这盒果脯卢八娘已经不要了,成了她专用的,她诚惶诚恐,感激万分地接受了。

卢八娘得意地笑了,董氏已经被她成功培养为一个合格的妾室,对自己的忠心远远高于对司马十七郎。她拿起一张新送来的请帖看了看,贴子是以卢九娘的名义发的,尹家将在金秋时节宴客。

这是尹家第一次大规模地邀请士族勋贵们参加宴会,尹家为了此次宴会从去年起就开始将京城的住宅重新修缮,花费了无数的钱,布置得有如人间仙境,总算到了用的时候。

虽然不过是一次宴会,但卢八娘看出这是新生的庶族力量已经强大了的表现,尹家以非凡的经济实力和已经在政坛崛起的族人做为依托,向士族发出了他们的邀请和宣言。

老皇帝在其中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他要用庶族去对抗与他一直分庭抗礼的士族,为此他新近还纳了一个尹氏女,封为美人。士族中的一些高瞻远瞩之辈也把目光注意到了他们的身上,卢相就是其中一个,他把卢氏女嫁到了尹家就是最明显的表示。

卢八娘自然会参加这场宴会,虽然对卢九娘没有好印象,但她相信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卢九娘既然给她发出了帖子,她也会去与尹家结交。

“去告诉宁姑姑,给我准备几套衣服和首饰,去尹家时用。”卢八娘吩咐道,然后她感觉董氏有些异样,“你怎么了?”

“我的姐姐就嫁到了尹家。”

“噢,”卢八娘也懂了为什么董氏姐姐的夫家有底气打士族女,原来是尹家!“那你跟我一起去吗?”

“我想跟夫人一起去,”董氏祈求地说:“我快一年没见到姐姐了。”

卢八娘平时出门也是带着董氏的,郡公夫人出门,带着妾室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董氏这么个出身良好的妾,所以她点点头说:“那你也准备出门的衣服吧。”

齐王妃找个借口不去尹家,世子夫人、十三夫人和十四夫人也不去,最后齐王府里只有卢八娘一人去了。这个结果也不出意料,齐王府与崔氏是一系的,他们一贯对庶族严厉打压,正与鲁王、卢相一派相反。

出席宴会身份最高的女眷仍是鲁王妃,卢氏女中卢七娘在守孝,还有两个不在京城,其余的人中大半出现在尹府了,当然还有不少其它士族的夫人娘子,当然也有几家庶族出身的人,也都与尹家一样,是朝堂上的新生力量。

尹家所有的夫人娘子们都出来热情地接待着来客,一身锦绣的卢九娘站在尹老夫人的身边,非常的醒目,一见到卢八娘,扶着尹老夫人上前欲行大礼,口中亲热无比地说:“八姐,我们姐妹好久没见了,我好想你们。”

看着卢九娘近乎谄媚的笑容和故做亲热的举动,卢八娘明白尹老夫人待她与别的儿媳不同,分外看重,为的就是她能与高贵的卢家成为姻亲,搭上鲁王妃等一众贵妇人。而且也理解卢九娘心里就是再不想与自己搭话,也只得笑脸相迎。形势比人强,卢九娘终于认清的现实。

卢八娘回以淡淡的笑容,“我也一样。”然后客气地说:“将尹老夫人扶起来吧。”

卢八娘是一品的郡公夫人,尹家所有的妇人见了她都要行礼,她免了老夫人的礼,却受了卢九娘和一众妯娌的礼。

卢九娘抢在尹老夫人之前与卢八娘搭话,这种行为是于礼不合的,但尹老夫人还是满面笑容,在卢九娘这个儿媳面前她底气并不足,从不敢拿婆婆的款,从这一点看,卢九娘在尹家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大家寒喧了几句,卢九娘便笑着让卢八娘,“八姐,我送你进厅堂里吧,已经来了很多客人。”

卢八娘刚刚就注意到在尹家的一群媳妇中,有一个很是瘦弱的人躲在后一直看着自己和董氏,她便笑着指着那个媳妇说:“妹妹忙着吧,就让董娘子陪我就行了。”

那人正是董氏的姐姐,被卢八娘叫到了,在婆婆的目光下只有略略颤抖地上前给卢八娘行礼。卢八娘笑着对尹老夫人说:“请董娘子与我说几句话可行?”

“大媳妇,你陪着郡公夫人到内院。”尹老夫人从善如流。

董娘子与董氏是姐妹,尹家人应该知道,若是士族人家,卢八娘带着做妾室的董氏过来,肯定会觉得丢人,不能让董娘子出面见客人。而身为庶族的尹家却不会如此,他们对名声不那么在意,尹家女出去做妾的就不少。

董娘子带着卢八娘由仪门向内院走去,在她身后一步的地方恭敬地为她指点了几处风景,卢八娘不经意间将她和董氏落在后面,给她们姐妹一点说话的机会。

其实董氏姐妹长得不是特别像,特别是姐姐面色腊黄,身材枯瘦,而妹妹脸色则白里透红,丰满活泼,更显不出她们的不同来,但二人在气质上却非常一致,都特别的懦弱。这样性格的人,在尹家这样一个没有多少规矩的新兴庶族家里,过不好是很正常的,就说刚刚尹老夫人和卢九娘看董氏姐姐的目光,全是不屑。

按家庭中的关系,董娘子是卢九娘的长嫂,但很明显,卢九娘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尹家的其他人也是一样。

卢八娘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后,也就不再去管别人的事,专心观赏起尹家的景致。尹府原是一个世家的府第,后来卖给了尹家,而尹家这次大规模的修整几乎全部推倒重来,所以一切都是崭新鲜艳的,虽然整个庭院都由文人设计,但全新的一切还是让人有一种暴发户的感觉。

而尹家为此一定会被士族们嘲笑,甚至今天来到这里的士族也免不了被诟病,按古老的规矩,士庶不通婚,甚至也不能同席而坐。

可是庶族的崛起谁也阻止不了,今天应该能算是一个里程碑,尹家第一个迈出了一大步,毕竟他们不仅进入了士族的宴会,也将士族请到了家中。

宴会十分地高调奢侈,所有呈现在大家面前的器具、食物、侍女都非常完美,尤其是姬人的表演。孟白把自己排演出的新戏剧牡丹亭的班子借给了尹家,他与尹家三郎等几个青年才俊关系非常亲密,因为他一点也不在意什么士族、庶族还是平民,只要有才气的人,就是他乐于结交的。

孟白排的戏剧在他的府里已经表演了多次,但所有的女客们却都没有看过,因为孟白家里没有女主人,无论是士族还是庶族,都不可能接受妾室的邀请和招待,所以大家看得如醉如痴,卢八娘无趣地四处看着,便走出了厅堂。

这种陈词滥调的戏剧她在前世听过无数次,引不起她一点的兴趣。

鲁王妃和几个贵妇也一直与她搭话,但无非是想探问陈王出京的原因、目的和背后隐藏的东西,卢八娘不可能说什么。

桃花和董氏马上跟在后面,卢八娘摆摆手说:“你们去看戏吧,我自己走走,尹家这么多侍女,还会有什么事吗?”第一次请客,尹家的重视程度不言而喻,安全是最基本的,卢八娘并不担心。

“不,我要跟着夫人。”桃花坚决地说,董氏虽然没说什么,但也不肯回去看戏。

这正是卢八娘想得到的忠心,她对于这种忠心是从来不吝于回报的,便笑一笑说:“不在这里看也好,过两天我把这些姬人借回我们府,专门演戏给你们看。”

“太好了!”桃花笑得合不拢嘴,她已经完全被戏剧迷住了,就是董氏的眼睛也亮的起来。

第四十章 夫贵妻荣九娘谄媚争权夺势陈王回京(一)

花园里虽然遍布侍女下人,但却没有多少贵妇出来玩赏,卢八娘在几株红梅前面停住了脚步。

本朝是前朝皇族世家南渡后建立的,一直偏安于淮河以南,京城气候偏暖,冬日里即使有雪,也不大,更是鲜有冰冻的时候。这种气候,梅花开得特别好。

卢八娘仅仅出来一小会儿,卢九娘已经赶过来陪着她了,英郡公已是京城中不可忽视的人物,他的夫人自然也非常受重视,如今卢八娘的一举一动,早被人们所关注。

“姐姐,那样好的戏剧,你怎么不喜欢看?”

“我倒觉得这红梅更好看,”卢八娘看出卢九娘的不情愿,“你只管去,不必管我。”

“那怎么能行?”卢九娘努力掩饰自己的不快,正在剧情中伤春悲秋的她被尹老夫人叫出去陪卢八娘,她满心不愿,可又不敢拒绝,若是尹家人知道英郡公夫人不待见她,对她在尹家继续过说一不二的日子可是很有影响的,“若不是老夫人正陪着鲁王妃,早就亲自来与姐姐一起赏梅了。”

“尹家的生活怎么样?”卢八娘有些好奇她曾拒绝了的生活,便问道。

“一身的铜臭味,没规矩到了极点。我嫁进来之前,尹三郎已经有了一个庶子两个庶女了。”卢九娘带了深深地厌烦,不屑地说,她忘了当初她在卢家时,与她的生母也是不大守规矩的,“不过我嫁进来后就说,庶子要上族谱必须我同意,否则就不许姓尹!”

“这是应该的。”卢八娘简捷地赞同。

“我不是董氏,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妾室就快爬到她头上了,她也不敢吭声。”卢九娘被鼓励后越发地有了精神,“尹三郎身边的几个人让我都抓了错或打或卖,我看谁还敢往他身边凑?”

卢九娘说得兴起,又点着卢八娘身后的董氏,“姐姐也太过大度了,就由着你们郡公闹,花了两百万买这么个人回来,听说又挑了几个顶顶出色的姬人弄进府里去了,将来小心把你抛到脑后!”

董氏在卢九娘的指点下瑟缩到了卢八娘的身后,卢八娘见她的样子,不由得一笑,她会怕这样一个老实人?而且,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司马十七郎这个人,而是他能带给自己的荣华富贵。因此她只是淡淡地笑着,不置一辞。

卢九娘总会被卢八娘的不以为然的高傲激怒,现在又是一样。但是如今的她不敢表示什么,只是暗暗咽下了心头火,声音降了八度后陪着卢八娘说了些闲话,然后慢慢把话转到了朝政上,“英郡公可听到什么消息,皇上派这次为什么派了陈王去吴郡?”

“英郡公从来不与我说起朝政大事,”原来卢九娘想从她这打听消息呢,可是卢八娘岂能让她如愿?她正色说:“妇人哪里能参与外面的事呢?我只管内帏,至于外面,连一句话也不多问。”

尹家人口众多,在储位未立的时刻,已经分成了几派,支持各自的人选。表面看是家族不够和睦,其实也未尝不是一种策略,在每一个可能的赌注上都投了资,总会有赢的机会。就是不知道卢九娘是为了谁在问。

可卢八娘是什么也不会说的,她在园子里转够了,瞧着鲁王妃告辞,自己也回了齐王府。

回去后她就给孟白送了一封信,请他将戏班子借自家唱一天戏。于是在华清院里,所有的下人都看了全套的戏剧,卢八娘则与孟白坐在稍远的地方说着话。

卢八娘将司马十七郎与陈王的目的与孟白分享了,“这次出去,陈王和十七郎以有心算无心,赢面应该很大,陈王早有雄心,掌握兵权后,一定不会再放手,而皇上既然把兵权交给他,起码对他是信任的。”

“我记得历史是这样的,本朝下一位位皇帝是嫡出的太子,十几年后,他的两个儿子先后登基,只是都做了几年的皇帝,没有子嗣,然后皇位就落入了旁支手中。现在陈王并不是嫡子,而且就算是他能登基,十几年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不过,皇位倒一直在司马家的人手中,而且还传了十几个皇帝呢。所以,我想局势也不至于大乱。”

孟白记忆中的历史曾讲给卢八娘听,她也同样猜不透迷底,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决定,“十七郎很看好陈王,我也信陈王会成功。”

“若是司马十七郎能登上皇位该有多好!”孟白感慨道:“那时我们就不必这样担心受怕了。”

“你以为我不想?不过十七郎离皇位实在太远了,眼下看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然后她又叹道:“而且你这话又错了,十七郎当了皇帝,我们一样不是高枕无忧。你就看历史上虽然有无数的成功外戚,但同样也有很多皇帝废后,诛杀后族就知道了。”

“至亲至疏夫妻,当时你就是用这个理由拒绝了我。”

“现在看,我当时的拒绝是对的。”

如果卢八娘当时答应与孟白结为夫妻,她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杨柳怀孕生子的事,只这一件,就足够他们分崩离析了。在这方面,对于孟白,卢八娘肯定没有对司马十七郎的宽容。

司马十七郎想纳小妾,与姬人们调笑这些行为在此时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只要没有惹到卢八娘的底线,她还是能理解而且容忍。而若孟白做出了类似的行径,卢八娘绝不会姑息。

这一点,孟白也没有什么可反对的,他苦笑着点了点头说:“我承认你对,而且也幸亏你当时坚持,我们才能维持如此坚固的友谊。”

若是他们结为夫妻,早就会反目成仇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孟白会力所能及地为卢八娘打算,而卢八娘也能把最秘密的事情对他说出,卢八娘感慨地说:“我早就说过,最强的纽带就是利益,我们的利益一直是一致的。”

孟白走前,还将十几个姬人送给了卢八娘,这是他精心教导出来的戏子,“我府里还有一套人马,这些本就是给你准备的。”

在很多方面,孟白作为一个现代男人特别体贴,卢八娘也不推让,只管收下。

人来了,也不能闲着,卢八娘让她们每晚唱上一段给华清院里的人听,桃花和董氏看了数场戏,可是她们每次还都是那样入戏,倒让卢八娘好笑不已。

卢八娘还是没有料到这种新型的戏曲对人们强烈的吸引力,就连齐王妃也被鼓动了,没几天遣人到卢八娘这里来借这些姬人唱戏。这样的事卢八娘自然很大方,她笑着说:“原本我应该早就把人带过来的,可是又怕母妃嫌闹不喜。既然母妃想看,每天就让她们过来演戏。”

齐王妃已经被剧情吸引过去,因此她向卢八娘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说:“果然不错,孟家真不同凡响。”

借姬人唱戏这种小事卢八娘并不在意,每天演出的地点挪到了齐王妃的正殿,反倒让她觉得华清院里清静下来了,这于她是好事。

眼见着司马十七郎仕途正好,齐王府里的众人早就从最初睢不起他们,到犹豫观望,再到纷纷前来交好,这个戏曲班子更是弄得华清院门庭若市,卢八娘本就不胜其烦。

但就是这样,华清院里依然少不了想与她多来往的人。十嫂是最勤勉的,差不多每天都要过来,特别是司马十七郎离京后,因为司马十郎也同十七郎一起出京了。

在司马十七郎处境最艰难的时候,齐王府内对他好的就是他的十哥。他们俩小时候曾住在一个院子里,一起玩一起上课,后来虽然分开了,但还有些情份。司马十七郎念念不忘的是,十哥成亲后,给弟弟妹妹们见面礼时,暗地里多给了他一匹绢。

就为了这一匹绢,司马十七郎帮着司马十郎进了禁军,然后给他谋得了一个都尉之职。这一次陈王带兵出征,司马十郎也跟随大军出去了。

其实自从司马十七郎加强了对自己身的道德要求后,他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发生了新的变化。对皇上更加忠心,对父王王妃更加孝顺,对兄弟姐妹更加友爱,对亲朋好友更加仁义…卢八娘便也调整了自己的一些处事方式,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于是,在她空闲的时间里,也会同妯娌和大姑子、小姑子们在一起品品茶,说说话,也会配合司马十七郎的意见与其中的几个关系稍近一些。

虽然齐王妃希望司马十一娘能够嫁给孟白没能够成功,但通过卢八娘的介绍将她许给了陆六郎,陆家在朝中的形势很好,陆六郎是个有前途的郎君,门第又好,卢八娘的姑母和齐王妃都很满意。

虽然世家的联姻一直是纵横交错,但在齐王府和陆家的联姻中,卢八娘嗅出了一丝新动态,陆氏与卢氏联姻颇多,其实是卢相一系的,但齐王妃已经不再专心只与崔氏一族及其盟友结亲,朝中的形势确实变了。

各王府都在努力与各种势力勾结,扩大自己的力量,而各个世家也同样扩大着自己的人脉。在这种形势下,齐王府适龄未婚的小姑娘们对卢八娘也极亲密,也许这个出身高贵的嫂子会帮她们成就一门好亲事。

就是齐王妃,对卢八娘也更加器重起来,至少在表面上,宫中和各府的贵妇们都知道齐王妃很喜欢这个儿媳妇。

卢八娘是最现实的人,齐王妃虽然想过要害司马十七郎,但也没有想消灭他,而且的是她从没想害过自己,所以不论是从官场来往还是伦理道德的角度出发,再考虑司马十七郎的思路,卢八娘一直维持着与齐王妃表面看起来还算融洽的关系。

第四十章 夫贵妻荣九娘谄媚争权夺势陈王回京(二)

这一次,平南大军在过年前回来了,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卢八娘问已经升为三品上都护的司马十七郎,“为什么这样急着回来呢?”

“当然是八皇叔的主意了。”司马十七郎给卢八娘讲了他们此行的经过,“我们到了吴郡,八皇叔先是传旨,对王敦和他的手下诸将大家褒奖,然后请他们饮酒。大家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八皇叔摔杯为号,命暗藏兵器的军士们上前将王敦砍成肉酱,然后又杀了王敦的几个心腹将领。接着他派出自己的人接收了王敦的军权,重新整编了军队,在吴郡留下一半兵力,带回京城一半的人马。”

卢八娘马上问:“陈王叔是怕皇祖父出什么意外,他在外不能及时赶回来吧。”

“应该是吧。”司马十七郎也这样想,这话他也只能对卢八娘说,“其实我们本应该留在吴郡一段时间的,将王敦的部下理清,再揪出吴郡那几个世家不法之事,好好整顿整顿吴郡,起码能让他们老实几年。可八皇叔把这些交给了他留在吴郡的大将,自己只待王敦的军队改编结束就带兵回朝了。”

本朝自从建立起来后就是这样,一直忙着内部争权夺势,北伐数次全部失败,对吴郡的世家也没有形成有力的镇压,皇上最忧心的是世家的谋反,现在陈王担心他在外时皇上驾崩,他不能得到皇位。所以这注定是个偏安的朝庭。

“八皇叔对你怎么样?”

“当然对我信任有加。”司马十七郎说:“在吴郡斩杀王敦就是我一手安排的,至于杀掉的几个大将,也完全根据我上次去吴郡所得到的消息。”

“上都护也是八皇叔向皇祖父请命封赏的,”司马十七郎轻轻点了点卢八娘的鼻子,“夫人就放心吧,我与八皇叔一直非常相得。”

司马十七郎自从投靠八皇叔后,一直与他维持着相当好的关系,现在他们又一同带兵回来,自然感情深厚。卢八娘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但她的心里从来都不会轻易对谁放下心防。

朝政的事情说过了,司马十七郎抚摸着卢八娘的肚子。药喝了几个月,卢八娘依然没有消息,而陈王妃已经生下了陈王的嫡长子,随后陈王府上有孕的几个姬妾先后生出了好几个孩子。司马十七郎不胜气恼,“我们怎么还没有喜信?”

这次司马十七郎出门期间,卢八娘已经给了安老先生一大笔养老的钱将他送走了,毕竟他是唯一知道她手中有绝育药的人,虽然他不可能想到自己已经服了药。但总归是个隐患,趁此机会除去,卢八娘可一点也不想冒险。于是她歉然道:“都是我不好,要么就让董氏生吧,她现在身子养得差不多了,没准会一举得男呢…”

“别胡说,你一定能生的,”司马十七郎告诉卢八娘,也像是给自己树立信心,“你还记得那年端午我们去道观里批的命?池师傅也时常劝我,说他见过不少妇人成亲后过了三年五载才会出下儿子,原来他住的小村里就有一个媳妇,成亲三年还没有孩子,婆家本已经打算休妻了,结果就在这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司马十七郎说到“大胖儿子”时语气中带着非常强烈的想往。

这种陈腐的思想在卢八娘看来很是可笑,她在心里说着,“我才不想生儿子!”却把头埋在司马十七郎的怀里,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司马十七郎只当她心里难过,将她搂得紧紧地,“你福泽深厚,一定会生儿子!”

正月过后,司马十七郎与卢八娘商量,“皇上打算派人去吴郡,整理平叛后的乱摊子,查处隐户,安置侨姓,抚慰世家,原本意属于八皇叔。但是八皇叔不愿意去,想推荐我代他去。我总有些犹豫,舍不得离开京城。”

在这个生产力极为落后的社会,京城里物华天宝,无限繁荣,是别处万万不能及的,这也是此时代人们心中通常的想法。但卢八娘却知道司马十七郎不是这样想,为了荣华富贵,他从不惮于辛苦劳累。

司马十七郎不想出京的真实原因是他升为上都护后,负责京城正阳门的防务工作,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岗位,关乎整个京城的安全。从他个人功利的角度,也较以前有了一个较大的飞跃,起码手下的兵要多了好多倍,也能称得上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之一了。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只要有人想搞政变,必须要拉拢司马十七郎为他所用才行,否则有司马十七郎占居这个位置,他的政变十有□□不会成功。

眼下的形势,八皇叔担心皇上身体有变而不肯离京,司马十七郎当然也是一样的想法。八皇叔盼着登上皇位,司马十七郎盼着拥立之功。

可是卢八娘却另有想法,于是她问:“郎君对将来怎样打算?”

“你是说封王之后?”司马十七郎问。

“是啊,这些事情是要早些打算起来,”卢八娘说:“你难道也能像父王那样,一直留在京城吗?”

就司马十七郎目前发展的势头来看,封王是必然的。皇家的子弟,就是没有什么功劳,只要得了皇上的喜欢,直接封王的并不少见,而且司马家自从得了皇位后,一改曹家对宗室的苛刻,习惯于大封宗室,司马十七郎才干出众,又立下汗马功劳,已经有了封王的资本。

可是他天然的支持者齐王府却没有真正为他努力,而皇上和陈王,为了让司马十七郎为他们卖力,一点点地提升他的爵位和官职,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些事情,卢八娘要比身在其中的司马十七郎感觉得更透彻,在目前皇位传承范围已经基本确定,司马十七郎根本没有希望的形势下,她也更迫切地希望能够他能够封王就藩,掌握一方势力。

从行事作风上看,陈王登基后,一定会一改老皇上对诸位藩王的怀柔政策,而不会对他的兄弟们手下留情的。

藩王是要出京就藩的,哪一个朝代都是如此。但本朝初建,在很多方面仍有不足,于是在太子死后新储未立之时,各藩王便全部留在京城。卢八娘有时也想,若是待新君即位,如今的各位藩王就是想去就藩恐怕也不能了吧,新的皇上对这些在京城兴风作浪的兄弟们一定没有好感。

但对于司马十七郎这一代的人来说,情况会不会不同呢?新继位的皇上,对于他那些参与争权夺势的兄弟们固然会极为猜忌,可是一心为他效忠的侄子们却未必如此。司马十七郎原来的人生目标就是能封王出镇一方,这也是卢八娘一心盼望的。

与卢八娘曾奢望过皇位不一样,司马十七郎最远大的目标只是封王。而且封王对于过去的他而言也是相当遥远的,现在他蓦然发现自己离封王也不过是一步之遥了,原本想象的狂喜并没有出现,对于现在的他封王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于是他认真想了卢八娘的话,“娘子所言有理。”

虽然得到了赞同,但如今的司马十七郎对于就藩并不是非常热切。卢八娘看得非常清楚,她懂得司马十七郎最眷恋的手中的权力,男人的权力欲差不多都很强,当然很多女人也一样,卢八娘自己就是个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