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王带孝出征,将时常在平郡外骚扰的几股胡人灭了后,又向北收复了一座新城,并重新命名为“子思城”。

子思——儿子思念父亲,司马十七郎用在孝中出征取得的战果,表达出他对逝去的父王浓浓思念。

所有听到子思城的人都被这样一个充满忧伤的名字感动了,春秋时期的晋君在孝期内遇有外敌进犯,染黑孝衣出征取得大胜,然后身着黑色的战袍祭奠他的父王。现在淮北王效仿晋君孝期出征,他心怀哀痛,以孝衣为战袍,斩杀胡人,攻克城池,以城名来纪念他的父王,多么感人的故事,足以流芳千古。

不久后还有一部以此为主要情节的戏剧出台,据说看过的人无不扼腕流泪,心湖澎湃。

但卢八娘却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确认,司马十七郎起了这样的名字,鼓励将士们的原因要大于他怀念他的父亲。也许他自己都不会承认,但事实就是这样,淮北军为了齐王的离世披上孝衣出战,可谁又知道齐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原本荒唐可笑的齐王成为激励淮北英雄的动力,真是很讽刺的事,但这对大家都有利,结果便就如此了。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表面上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情况,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达到了想要达到的目的就可以了。

一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司马十七郎攻下了子思城后就退兵回了徐州。继续向前的困难很大,西面是氐族建立的政权,北面是羯人,势力都很强大,而南面的陶耀光也不足以让他放心,再前进就容易被几股势力包抄,风险太大。

这种形势下,司马十七郎在徐州驻兵屯田,并于春耕后修建新的淮北首府。

卢八娘带着儿子固守大营,组织生产,发展经济。

夫妻二人分离两地,虽书信往来不绝,但亦不能解相思之苦。但眼下的情况,只有这样才是最合适的办法。

这一天,宁姑姑笑着走了进来说:“安老神医来淮北了,在门外求见王妃。”

卢八娘听了亦觉得惊喜万分,“快把旭儿和捷儿都带来迎接老先生。”然后带着孩子们进了会客厅。

安老先生还是一样的白发白须,几年的时间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卢八娘带着两个儿子向他跪了下来。

安老先生吃了一惊,马上站起来避开,“不敢当王妃、世子和小郎君的大礼。”

“老先生当得起我们的礼,”卢八娘是最讨厌下跪行礼的人,但现在她诚心诚意地行了礼,并让两个儿子随着她拜见,“原本我并不感谢你,但现在我是真心的。”

已经成了两个儿子的母亲,卢八娘体会了孩子带给她的无限幸福。并不是说在生养孩子的过程中都是欢乐,怀孕时的不便,生育时的痛苦,孩子生病时的难过,儿子不懂事时哭闹调皮带来的烦心…但归结到一起,卢八娘还是觉得幸福,每当抱住儿子时的那种欣欣然的快乐,真是用语言无法形容出来!

她曾经自以为是地拒绝了这一切,而且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如果没有安老先生,她永远也不会体会道这种上天赐与母亲的最高回报。

安老先生感觉出王妃的心意,他很平静地点头接受了,“繁衍生息,人伦之大道,也是天地间永恒不变之公理。”说着招手让旭儿和捷儿到他身边,捏起他们的手腕,搭在脉上,凝神闭目过了几息,欣然地笑道:“世子和小郎君的身子都是极好的。”

“只是调皮得很。”卢八娘很自然地说了,一如所有的母亲,从心里以自己的孩子为骄傲,但在表面上还要谦虚地说些客气话。

旭儿和捷儿好奇地打量着安老先生,旭儿率先伸出小手摸了摸安老先生的胡子,惊奇地说:“老爷爷,你的胡子可真长,又这么白。”

捷儿胆子要小一些,但有哥哥做榜样,也赶紧上前去摸安老先生的胡子,“真长,真白!”憨态可掬。

安老先生哈哈笑了起来,“淮北王有如此二子,可以无忧了。”

卢八娘亦笑,“老大已经进书房了,每日听先生讲半个时辰的书,再跟武学师傅练一会功夫。武学师傅也是老先生认识的,就是王爷的武学师傅池师傅。”

“噢,池师傅,我记得他,是个好人。”

“是啊,虽然淮北不乏名将,但王爷和我都想请池师傅教世子武学,也是跟着池师傅学为人做事。”

安老先生微笑打量着眼前的卢八娘,当年那个冷傲乖僻的少女变了,虽然她身上还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但整个人已经由一块寒冰变成了华彩内蕴的玉石,温柔滋润而有恩德,坚固致密而有威严,正是万民敬仰的王妃应有的品质。

卢八娘在安老先生鼓励的目光下继续说着,她觉得自己应该把儿子情况都向老先生汇报,“小的还每天跟在我身边,可是他也特别粘他的哥哥,总吵着要进书房,有时池师傅带着世子练武,他便过去跟在后面有样学样。”

“小儿天性就是如此,”安老先生笑道:“教养子女,贵在宽严得宜,王妃向有大才,世子虽然年纪不大,但隐隐有不凡之象,三岁看老,将来定能如他的父王一般成就一番大业。小郎君心地单纯,亦能有所成就。”

虽然卢八娘总是想理智地看待孩子们的未来,但是听到安老先生的评价还是非常开心,哪个母亲不希望孩子有出息呢?

说了一会儿孩子,卢八娘关切地问起老先生的近况,“自分别后老先生身子可好?饮食睡眠还好?医书是不是写完了?”

“我年纪虽然大了,但注重日常保养,身子还算硬朗,”安老先生抚着胡子道:“那本医书,当年在英郡王府上就已经成稿,回乡后又用了些时间修订了一回。去年采用孟右军府上传出的方法刻了几百本,也许能让天下的医者从中得到些借鉴。噢,这次我还为王妃带来一本,上面有我的一些批注。”

“这真是功德无量的事,老先生从此可以流名百世了。”安老先生的书卢八娘曾读过,记了上千种药材,包括一些非常罕见的品种,确实是了不起的巨著。不过她愈发地奇怪,便笑问:“不知老先生为何到淮北来?”

安老先生道:“我一生的大事已经做完了,趁我还能动,就带着族里的人准备重返故乡。”

“回故乡?”卢八娘明白中国人一贯有的叶落归根思想,“但是,老先生的故乡是在黄河以北吧。”

眼下黄河以南尚未能完全收复,黄河以北还没有进入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的计划,淮北的实力并没有那么强,打仗也不是容易的事。

“不急,我们可以等,”安老先生平静地说,“现在先到了淮北,离故乡就进了一步,我们打算先在徐州落户。”

“徐州那边不如这里条件好,老先生可以先留在淮北大营,等一两年那边新王府建好再过去。”

安老先生已经年近八十岁了,他更需要一个舒适安全的环境。可他却摇头道:“这两年我们知道北上的消息后,就开始做迁居的准备,还变卖家产采购了一些药材,制作了不少的疗伤药,准备献给淮北王。再者,我们族里懂得医术的人颇多,到徐州也能为淮北王尽微薄之力。”

看来安老先生已经想好了一切,卢八娘是不会阻止一个人实现他的梦想,于是便说:“现在王爷在徐州并没有战事,老先生可以先在大营内休整一段时间,然后与为淮北运送粮草的车队一同出发,路上有人照应会轻松一些。”

这时候长途跋涉可不是轻松的事,安老先生接受了卢八娘的提仪,先留在淮北大营休整,顺便见见当年的老朋友。

到了送别安老先生的时候,卢八娘亲自带着旭儿和捷儿前去送行,“准备了些吃食用品,已经让人送到车子上了,老先生一路保重。”

安老先生看看周围并无外人,向卢八娘道:“你一直很奇怪你怎么会怀孕吧,原来我想把秘密带到棺材里去,但现在我还是告诉你吧。”

“当初你让我做药的时候,我共做了三批,每一批放了足够量的药材,吃一颗恐怕就终身也不会生育了,药成后我一夜没睡,第二天全部毁掉重做,只放了一半的药材,然后又毁掉了,再减少一半做成第三批给了你。这些药的药量不够,就是都吃了也不会终生不孕的。”

“知道你服了药之后,我只是让淮北王时常送些有利排毒的食物进厨房,帮助你早日排出体内的毒素,别的什么也没做,静等着你怀孕。”

“果然,你的身体如期恢复了,有了身孕,我也算偿清了自己的孽债,一身轻松地回家了。”

“现在我心中一片空明,就是等不到淮北王收复河北也没有什么遗憾,我相信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安老先生慈爱地在旭儿头上摸了摸说:“也许,将河北收回的重任还要落在世子肩上,那都不要紧,我的子孙会将我的骨植运送回去。”

第八十七章 利之所趋几处熙攘情之所起一往而深(一)

司马十郎在京城过了三个月就返回来了,出利意料的是,随着他来的淮北的人并不多,只有身在淮北的司马氏兄弟们的生母和弟弟妹妹们。

听说司马十郎转述了淮北王的意思,可以接齐王府的人到淮北奉养,齐王妃马上拒绝了,她絮絮地说了半天,主要的意思也很明显,齐王府生计艰难,希望司马十七郎能多送些钱物回来,但人就不再送来了。

司马十郎在说这些话时脸不由得红了,王妃第年送到齐王府的财物实在不少了,还从没听说过哪一家分府过的儿子要送给父母这么多财物的呢,但是齐王妃就是这样说了,她毕竟是自己的嫡母,自己也觉得蒙羞。

其实司马十郎本不想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他原本只打算将父王的葬礼情况大致说一说,但是淮北王妃却让他把看到听到的每一件事都详细地描述出来,司马十郎想可以女人都这样喜欢八卦吧,但却认真地讲了起来。

卢八娘哪里是八卦的人呢?她和司马十七郎离开京城,自然不可能不在京城里留下一些人,但是当时他们的重点毕竟转到了淮北,对京城情况的掌握就差得多了,司马十郎是宗室子弟,他在京城总能接触到一些上层人士,听到见到的事情细细梳理起来,可能会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比如说齐王妃不肯让她的庶子庶女们来淮北,细想一下就不难明白。齐王死了,齐王世子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齐王府,成了齐王府的新主人。若是还像以前一样将弟弟们放任自流,实在是有损名声。要知道齐王世子上了折子请封,皇上只肯降爵封了郡王。

齐郡王如果再做出些让人诟病的事,郡王也未必保得住。他虽然是淮北王的长兄,但对早已经分府出去的弟弟却没有多少影响力,皇上也不可能用他来威胁司马十七郎。

更何况湖阳郡主也回了京城,她一定在其间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果然司马十郎又继续说了,齐王过世后,齐王府重新大力整顿了,齐王没有生育过的姬妾都送入了道观,留在府里的女人也都按位份重新安排了住所,齐王的子女也都进了家学,府里门禁森严,所用物品,所着衣物完全都要按照规制,不得逾越。

齐王妃和齐郡王此举还是颇受卢八娘赞赏的,没有能力的人,老老实实地听话不失为最好的办法。司马十七郎毕竟是齐王和齐王妃的儿子,现在齐郡王的弟弟,从淮北的角度也不希望齐王府再出什么让人诟病的事。

在齐王的丧事上,司马十郎当然也见了很多宗室。因为与皇帝亲近的程度不同,宗室的格局有了很大的变化,现在皇上已经立了皇后所出的嫡子为太子,最尊贵的亲王是皇帝的次子楚王,其次是没有参与皇权争夺的先皇二子和四子,齐王没了,鲁王得了病闭门休养,几个老辈有影响力的差不多各有理由不在朝堂中露面了,新任的宗正唯皇上的马首是瞻。

由此可见皇上的地位已经稳固了。

司马十郎见王妃颌首示意他继续讲下去,便想起了京城最火爆的事情,也许王妃会爱听,“今年过了正旦,有几位大臣上折子,谏言皇上子嗣不丰,请皇上于朝野间选美充盈后宫,皇上准了,现在京城里上上下下都关注于此,很多世家的女儿不必通过选美就可以直接入宫,又有外面的州郡选良家女进京,很是热闹。”

卢八娘果然追问:“上折子的大臣是哪几个?”

司马十郎在京时没有多注意,他努力回忆着,“好象是以崔家为首的,还有卢家,都是出身大世家的官员。当然陆家没有参加,但也没有反对。”然后他又分析道“几个大世家都想在皇宫中增加自己的力量,皇后出于陆家,陆家当然不会赞成,但打着皇嗣的旗号他们又不便反对。”

“皇上这次选美的范围是不是包括庶族在内?”

“噢,是。”司马十郎想了想说:“好象尹家、齐家几个庶族也热衷于此。”

卢八娘了然地点头,表面上只是一次选美,其实是各方势力的竞争。又问:“如今庶族的官员又开始起用了?”

“是吧,是,我想起来了,有很多庶族的官员起复了,父王的葬礼上见过。不过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官。朝廷中的高位依旧由士族牢牢占据。”司马十郎答道,“眼下最显赫的还是陆氏,占据了半个朝堂,显赫异常,毕竟太后与皇后同出于陆氏啊,已经压住了原来的崔家和卢家,而孟家又一直没有实际的官职,所以很多人主张要重修士族谱。”

想到卢家现在在朝堂上的势力凋零得不成样子,再修士族谱时恐怕排不到最顶层了,而孟氏的情况更糟,司马十郎担心他的话引起王妃的不快,便赶紧抬头看了看,只见卢八娘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接着问:“崔尚书送哪个女儿入宫,你知道吗?”

“这倒是听说了,是他的嫡出女儿。”

崔尚书是崔相的嫡长子,他的嫡出女儿也是正是卢七娘的小姑子,卢七娘儿子——也就是崔家未来家主的亲姑姑。崔家真是舍得下本钱,但也从侧面说明士族慢慢在堕落,竟然把嫡女送进皇宫当妾,在士族势力超级强大的本朝确实很少见。

“卢家呢?”

“听说卢家三房要送一个庶女。”司马十郎无法理解卢八娘对于出身并不真正在意,也不能理解她对卢家也没有多少感情,便小心翼翼地说:“据说卢家的这位女儿相貌特别出色,与嫁到尹家又和离的那位九娘不相上下。”

卢九娘颜色好,是传自她的生母,三伯父还有不少相貌出色的姬妾,送到宫里的妹妹自然应该美貌吧。这个妹妹在卢八娘离京时还是少女,印象已经不深了。她关注地问:“卢家长房没有送女儿进宫?”

“没有,似乎卢家长房现在不如三房显赫,三房又与陆家五房联姻了。卢九娘和离后又嫁进了陆家,只是那位郎君年纪不小了,家里儿女成群。”司马十郎觉得王妃一点也没有想关心自己妹妹的意思,便不再担卢九娘的事情,又回忆着说:“好象陆家和宁家也送了人。”

见也问不出再多的消息了,卢八娘便摆手道:“十兄一路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别忘了把这次在京城的见闻详细写下来送到王爷那里一份。”

然后她凝神琢磨了一会儿,之前孟来来淮北时还说朝中要按士族谱来任命官员,转眼间却重新启用庶族,看来皇上的地位稳固后虽然还捧着士族,但也开始启用庶族了,朝堂的格局慢慢在变。对于一个封建□□的帝王,他不可能发自内心地愿意与士族共治天下,而想收回士族手中之权最方便的办法就是重用庶族。而且皇上恐怕也打算用广纳后宫的方法平衡朝局,进一步加强皇权。

由此也可以推导出,皇上对于淮北的态度也会愈来愈强硬了,就如陆纪书和徐世昌正是按照皇上的指示拿齐王过世的事闹了那么一场。

不过,不管皇上还会使出些什么手段,淮北都不会轻易屈从,而要对淮北动武,朝廷既没有借口也没有实力,那么就会在其它方面动动心思。

卢八娘果然猜对了皇上的心思,春天到来的时候,皇上下旨令各地藩王入京,这个旨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针对淮北王的。

司马十七郎上折子依旧以淮北战乱为原因推脱了,这一次朝廷很快就有了回应,命淮北王将淮北交给陆徐两位刺史回京,当然司马十七郎更坚决地反对,他反驳道:把淮北交给陆徐二人也就是将千金置于三岁孩子手中,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胡人很快就会重新占据淮北,如今的大好形势倾刻就会失去,他无论如何也不做这样的千古罪人。

朝廷的下一步竟然是命淮北王世子进京读书。这一次上折子的是世子的师傅邸荣,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上万字,驳斥了朝中的无耻佞臣,先皇离去不久,竟有人忘记遗诏了吗?世子刚满三岁,哪里能离开母亲?况且淮北王为司马氏一家骨肉,在淮北独立支持抗胡,难道还要送质子进京?

卢八娘没有心思关心这些口舌之争,即使司马十七郎一贯有些愚忠愚孝,从心底里认为忠君爱国是大义,也决不会脑残地把淮北拱手相送,更不会把儿子送到京城。至于淮北的普通军民,他们过上了不错的生活后自然是淮北王最忠实的拥护者。对于她来说,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尽快把淮南的财产转移回来。

果不其然,淮南的煤矿首当其冲被皇上封了,石炭不再允许自由买卖。

好在卢八娘从淮南开始产出石炭起,就一直在努力积攒石炭,现在大青山的冶铁厂外已经堆了几座小山一样的石炭。战争年代嘛,物资储备是非常必要的,尤其是石炭这种物资,储存起来再方便不过。

淮北石炭矿已经探明,现在将陈春煊及他手下的矿工们接到淮北,马上就可以开采,卢八娘手下的船队停止了一切其它事宜,全力以赴地运输人员,在陈春煊的努力下,共有近万名矿工愿意来到淮北,他们日后会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第八十七章 利之所趋几处熙攘情之所起一往而深(二)

朝廷与淮北差不多撕破了脸,但只是朝廷不敢公开说淮北反叛,而淮北也不敢说公开皇上昏聩,彼此都还留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当然,这也是形势所迫,朝廷没有实力控制淮北,而淮北出于大义也不能反叛朝廷。

可是私底下的动作却越来越多了,朝廷在封了石炭矿后,又开始打击淮北的一切经济活动,将卢八娘原本已经成形的商路一一掐断了。

淮南本就是淮北天然的大后方,虽然朝廷并不会主动支援淮北,但淮南仍是卢八娘最大的商贸往来对象,她用淮北产出的食盐、日常用品等从淮南交换了很多必要的物资,支持着淮北的经济和淮北军的北伐。现在朝廷的这一番举动,使卢八娘的损失巨大。

卢八娘已经提前采取了些手段弥补,要知道通商这种事情从来都不可能由政府出面阻止能完全能阻止得了的。往往会是,打压越严重,走私就越猖狂,这也是卢八娘两世发家所经由之路,现在重新应用起来也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除了支持走私,她还用了很多经济杠杆努力维持淮北的榫场,不使之萧条下去。于是不管是淮南还是黄河北,一直有逐利的商人带着丰厚的商品历经艰苦到淮北,他们都知道在淮北有最丰富的物资,而淮北王和王妃会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和货物的自由买卖。

于是尽管朝廷打压,卢八娘还是成功稳定住了淮北的经济,但她可不是吃了亏还会忍让的人,缓过手来当然会想办法给朝廷添点堵。

卢八娘琢磨了些日子,暗中指示淮北的人小批量卖给益州商人一些兵器。因为冶铁高炉的改进和石炭的应用,淮北的兵器质量特别出众,是所有商人们都梦寐已求的最上等货物,根本就是有价无市,很多商人出了极大的价钱却只能买到几只小巧的匕首,真正军中所用的长武器却根本看不到。

但卢八娘却给了益州,正是因为她看中了益州经常与朝廷发生冲突,想帮助他们给朝廷添点乱。

自从司马十七郎向西北突进后,就打通了与益州的通路。淮北这边出于大义肯定不可能承认反叛朝廷的氐族政权,但经济贸易却如火如茶地展开了,如今榫场中也时常有来自益州的商人,

卢八娘一向认为自己做起坏事有天赋,她悄悄放出去的武器卖了好价钱,而买到武器的益州商人正是属于氐族叛军的,他们欣喜若狂地采用了极隐秘的办法将武器运了回去,很快就送到了与朝廷冲突的前线。

但愿氐族人与朝廷打得一塌糊涂!卢八娘怀着渔翁的心态等着。

就在卢八娘暗自得意的时候,她收到司马十七郎写的一封信,其中写到他怀疑淮北大营生产的武器被人偷卖到益州,让她仔细查找淮北武器管理的漏洞,及时处理。

卢八娘接到司马十七郎的信时,很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司马十七郎竟然有这样强的掌控能力,因为她放出去的武器数量并不大。毕竟淮北军一直在征战,战争中一定会有武器损耗,外面不可避免地流失了少量淮北的武器,益州人得到一些应该并不起眼,没想到司马十七郎竟能发现!

她不由得升起了一种害怕的感觉,武器的流出本身并不值得她害怕,因为在她控制了出售的数量后并不会产生太大的作用,她怕的是十七郎,担心他知道自己做了这样的事会不喜欢自己了。

其实卢八娘以前曾瞒着十七郎做过几件坏事的,那时的她也想过假如东窗事发应该怎么办,甚至还提前想好借口,但确实没有畏惧的心理。但现在却不同,她被惊吓到了。然后她意识到自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太在意十七郎了。

幸亏十七郎相信自己,并不把精力放在大营内,否则他一定会发现是自己授意出售武器的,然后他一定会气坏了,只要想到这里卢八娘觉得自己不能承受司马十七郎的愤怒和失望。

卢八娘站在司马十七郎的立场想一想,马上明白他对朝廷再不满意,却也决不会支持氏族,因为在他看来起兵反叛的氐族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于是她火速将武器的事情抹平了,又写了信说明前些时候确实出现了一点小漏洞,但现在已经全部解决了,保证以后决不会再有军中所用的武器流出。最后卢八娘详细说了自己和儿子们的近况后又写了很多甜言蜜语,“每天晚上睡前,我总要给儿子们讲些他们父王的战功,告诉他们也要长成父王那样英雄。哄他们睡了后,我时常会辗转反侧半晌不能入睡,脑子里都在想你。昨天半夜里忽然觉得有些凉,便立刻想到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司马十七郎的回信是飞马加急送回来的,他先是告诉卢八娘不要太过担心,益州的那批武器数量并不大,也不会对淮北军有什么威胁,只要以后不再有流出就可以了。然后他又另写了几页信,给两个儿子每人一页倒还寻常,给卢八娘的信非常火热,“看到你的信恨不得立即牵马疾驰回大营,但又知道自己不能,心却不能平静下来,便在帐内走来走去…我决定还是早些睡下,好在梦中遇见你,能够轻抚着你的如花笑颜…”

卢八娘的脸一热,感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明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错才与司马十七郎*,但现在似乎自己竟成了被调戏的那个。她放下信去看卷宗,可没多久心思就飘走了。

如今的形势卢八娘怎么也不能离开淮北大营,不只是为了给朝廷看,也是因为这里确实需要她。她默默地估算了一下,等到明年,大营这边一定会更平稳,徐州的新王府应该建好了,也许自己就可以带着儿子去徐州与十七郎团聚。然后…卢八娘想了差不多一个晚上,结果把当天应该做的事情全耽误了。

第二天情况也没有明显好转,效率奇低,做事又频频出错,她不知道自己一向骄傲的理智哪里去了。

突然卢八娘想起了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早知道自己动了真情,却没有料到会这样的深切,几句倾诉就能就能让自己如此失态。原来感情就是这样的,超越一切,即使相隔千里,即使彼此不能相见,即使那个人并不完美,却依旧动了感情。

“姐姐,你在想什么高兴的事,总是笑眯眯的?”卢苘见卢八娘似乎没有听到,只得又提高了声音叫道:“姐姐!”

卢八娘被卢苘的声音惊醒了,歉然一笑问:“你刚说弟妹怎么了?再说一遍。”

卢苘原本是怕自己姐姐的,但到了淮北的这两年,他发现姐姐并不是他记忆里那个冷冰冰的女子,而是很善良很温和,他便觉得过去自己太小不懂事才会有错误的印象。特别是一次在军中听姐夫说起姐姐,高贵、美丽、善良…全是溢美之辞,姐夫都这样说了,让卢苘更觉得自己原来错了。

于是他越发与姐姐亲密了,便也发现姐姐确实是很好的一个人,她总能给自己非常实用的帮助。现在的他有了事就愿意向姐姐倾诉,“陆氏一向思虑太过,最近更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我一直劝她不管陆家怎么样,我们夫妻的情份不会变的,可她还是忧心忡忡的,怎么办好呢?”

如今代表朝廷与淮北对喷的正是陆氏子弟,陆纪书就曾去过卢苘府上见陆氏,让她劝说卢苘催促淮北王妃服从朝廷,带世子回京,而卢苘的立场则坚决站在姐夫和姐姐一面,反对陆纪书的主张。

陆氏于管理家事上确实是一把好手,但牵涉到政治这样大的难题中,而且被娘家与夫家夹在中间,她却没有处理的能力了。前些天她小月了一次,然后身子就没有恢复过来,一直病恹恹的。

也许曾经的卢八娘并不能理角陆氏,甚至还会瞧不起这样的女人,但现在的她却更深入地理解其实是怎么一回事儿,她懂了那些把心思全放在丈夫和儿女身上的女人,她指点卢苘道:“只是劝说是没有用的,你每天回去后就陪着陆氏,不要到别人的房里,过些天她慢慢就好了。”

姐姐竟然知道自己每天都歇在别处,卢苘的脸有些红了,“是陆氏要我在偏房歇的,她最近身

子不便。”不待卢八娘再说什么,他又赶紧表示,“我明白了,回去就好好陪着陆氏。”

“你既然与陆氏少年夫妻情谊颇深,就不要左一个右一个妾在放在房里,没生养的就送出去婚配,守着陆氏好好过日子,她心里自然也就安了。”

卢苘其实与卢四老爷非常相像,都不是花心放纵的人,但未免还是随波逐流地纳了两个妾,尤其是新收的那个,年轻貌美,他自然也贪恋美色。卢八娘早就看不惯了,但总不好插手弟弟房里的事,现在有机会便一句话让卢苘把人送出去。

卢八娘过去是不理这些闲事的,现在她倒懂了史上有名的独孤皇后为什么不喜纳妾的人,而且乐于提拔感情专一的大臣。她不知不觉也在淮北引导一夫一妻,反对纳妾的思想。只是世俗礼法、传统思想、男权社会等等的现实使她也不可能公然与整个社会做对。

好在卢苘是个拎得清的,他虽然有些舍不得美妾,但倒底还是最重视嫡妻,又兼姐姐发话了,马上答应下来,“我回去就按姐姐说的做。”

第八十八章 淮北营风气初更新平北城夫妻终相会〔一〕

卢苘走后,卢八娘想了很久。

两世为人,卢八娘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极自私的人。她最关注的首先是自己,做事的原则也都是以自己得到的利益多少为依据。对于淮北的经营,她一直以强大淮北的实力和培植自己的力量为主要的目标。

但是有了现在的地位后,她不得不面对更多的问题,比如淮北的精神建设。虽然卢八娘也曾以自己的思想影响着淮北,但她并没有真正认真地为淮北军民考虑过,但今天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负担起这个责任。

这次卢八娘此次的出发点并不是单纯地为自己着想,而是为了淮北的长治久安。一个个稳定的家庭才能组成一个稳定的社会,稳定的家庭不只需要家庭内部人员的悉心呵护,更需要一个良好的社会氛围。

而经济迅速发展往往会伴随着很多丑陋现象,集中表现在家庭上就如卢八娘曾经历的前世,她正是因为深受其害才从一个单纯的少女变成了心理疾病患者。其实从更高一个层次去看,那一波时代潮流的受害者并不只是世人所公认的受害者——被抛弃的一方和弱小的孩子,当时自以为春风得意的人大多最终也没有好的结果。

上天是不会主持正义的,善恶有报从来不存在,但是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买单。破坏年青时因为感情而建立的家庭,重新走入以金钱、权力、美色为基础的婚姻,也许一时间风光无两、志得意满,但再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人很难真正得到幸福。

在卢八娘离开前世的时候,这种趋势已经初露端倪,就如她前世的父亲,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未来,没有了金钱的光环,他只是个苍老的男人而已。而那位第三者,只看她插入别人婚姻的人品,能肯为老男人付出吗?更何况他们间的年龄差距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突显,父亲的日子不会好过,而第三者其实也一样可怜,她的青春完全消耗在老男人身上,根本没有享受到年青女人本应得到的年青男人的爱。

这种爱,卢八娘只有得到过,才真正明白,如此美好,美好到用语言来描述实在是太苍白,就是拿再多的钱,再多的权也换不来!

如果说人生就是一段旅程,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如果没有感受过这样美好的风景,那真是枉过了。

卢八娘以过来人的身份,以掌权者的高度,殷切地希望有更多的人幸福,有更多的家庭稳定,她甚至有些被自己感动,原来自己也会懂得大爱。

其实细细思量,卢八娘的自私早就变了,自私中的“自”从她一个人早就变了成了一个小圈子,里面除了她自己,还是有她的两个儿子和十七郎。如果一定要她在这几个人中选择,卢八娘第一个选的肯定不是她自己了。

随着卢八娘拥有的越来越多,“自”的范围也更加大了,很简单,在她的治下一切欣欣向荣更符合她以及属于她的圈子的利益。

与过去不同的是,卢八娘也开始有了长远的打算,原本她最欣赏欧洲一位国王的话,“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过去的她不想要孩子,不想要任何牵挂,只要谋得自己一生的富贵平安就可以了,但是她有了孩子,比她自己更令她珍爱的孩子,她不可能不为他们的未来着想。

于是淮北陆续出台了一些新的律法,卢八娘很巧妙地在遵从当前的礼法的大纲下,更加严格地要求官员和为淮北大营公务人员的私德,并同时设置了非常严格的惩处措失。

上行下效,淮北的风气从头便打下极好的基础,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刚刚开始,朝气蓬勃,奋发向上还是主旋律,奢糜之风并没有盛行。于公,按规章制度办事贯彻到大营的每一个角落,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于私,赌博、娼妓都被禁止,庶民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士人官员限定正妻外纳妾不能超过一人。

其实很多规章制度并不是卢八娘创造的,而是历朝历代都曾出现过,只是制度有了能不能真正执行下去才是关键。卢八娘在惩处方法上用了些心思,公事上有错的自然有律法管着并没有什么,对于私德不修的人她会既不罚款也不会将动刑,只是将犯了错的人解职调去做一段时间的劳役。

免费的劳役哪里都非常需要,淮北大营早就下了减少庶民劳役时间以及逐渐释放奴仆的文书。不论淮北军还是各处的官府需要役使人员,需要用钱雇用,于是各处官府都很热衷于抓违反律法的人,也算解决了执行不力的困难。

卢八娘的这些新举措毫无疑问地得到司马十七郎的赞同。从一个统治者的角度,他更重视的是人口、经济的发展。比如限制纳妾,完全符合统治者的利益,因为过多的女子做妾,社会上娶不到妻子的男人数量增加,不稳定因素也就增加,对人口增长也极为不利。

遥想当年,司马十七郎的先祖夺得帝位后竟令上万美女充实后宫,以至于后宫人数过多,每晚住到哪里已经无从选择,只得坐着羊车由着拉车的羊儿随意走入宫中,最后留下羊车巡幸的故事。

皇帝的超级豪华奢侈的表率带动了世风的败坏,公卿贵族也跟着竞富争豪,,王恺与石崇比富就是那个时代的故事,炫耀财富,争夸豪丽的结果必然是加紧聚敛,贪污受贿。有人曾评价,

“奢侈之费,甚于天灾。”可见危害之大。前朝之所以很快亡国,此实重要原因之一。

司马十七郎读史,读得最用心的就是这一段,所以他崇尚简朴,平日与士卒同吃同住,不近女色,不搞特权等等。这些他一直在淮北军中身体力行,推广贯彻,现在他在卢八娘的新法基础上又添改些许,定为淮北军的军规。

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除了要有坚强的信念、强大的武力、高超的战术,还要有严格的纪律!

从东海岸到西边的子思城,从淮河到黄河,整个淮北地区稳定而高速地成长着,到处一片欣欣向荣。

马车轻快地奔驰着,卢八娘从打开的车帘向外望去,远方几处农舍掩映在绿树从中,周围是整齐的稻田,间或看到成片的桑园,荷锄的农夫,送饭的农妇,嘻戏的儿童,秋收在望,喜悦的气氛就在空气中波散着。

从淮北大营出来,一路最常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色,旭儿和捷儿看得多了便也不再稀奇,缠着卢八娘问道:“母妃,我们今天就能见到父王了吗?”

卢八娘一笑,“是啊,一会儿我们就能看到你们的父王了。”

“我好想父王啊!”

“我也想!”

“这一次我们就与父王常在一起了。”卢八娘安慰两个儿子道。自从司马十七郎出征就没有再回大营,他们分开已经快两年了。正在说话间,前面突然传来了喧哗声,“是你们的父王来接我们了。”

“父王来了!”旭儿和捷儿赶紧又向窗外张望,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车旁响了起来,司马十七郎的脸就在车窗外,“父王来接你们了!”

“父王!”

“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