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都有前方的战报送回来,淮北王带大军向西南进发,沿途招雍州、楚州、益州人士加入勤王大军势如破竹地打到益州当年的刺史驻地,然后他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向京城前进,一路攻向氐族世代生活的山区。

原本齐挺在最初得到淮北王不肯与他合作的消息后并没有立即撤兵,而是加紧了进攻京城,但是看起来风雨飘摇的朝廷却出人意料地撑住了,大敌当年,平时互相拆台的各方势力空前团结共同守城,齐挺损失严重,又见各地勤王的兵马陆续前来,只得扔下大量的尸体向益州后退。

淮北军与齐挺在不久前崔嵘与齐挺博杀的地方相遇了,结果完全相反,氐族军队全军覆没,齐挺死于乱军之中。

可另一路淮北军却没有这样顺利了,他们在氐族盘居已久的山区中几乎没有进展,于是击败齐挺后另一路人也进了山,但依旧没有迅速平定氐族叛乱,淮北数大军被氐族拖在益州山区了。

得到这样情报的羯人迅速从西北方向进攻子思城和平北城。鉴于淮北王这次出征时抽调的兵力主要是拱卫平北城的数万大军,子思城防守并未受严重影响,所以羯人派出数万人牵制住子思城及卫城的兵力后,绕道直攻平北城。

从地理位置上看,淮北军所属的子思城及附属的几座卫城,就像一只雁头一般地突出于淮北领地,而平北城就是这只雁头的眼睛。平北城东边连接淮北军大营,南边是雍州陶家,西边是氐族,北边是羯人。

处于这样危险境地的平北城完全靠周围四座卫城的驻军来保障安全,现在四座卫城内空荡荡的,便使平北城完全暴露在羯人面前。尽管平北城城墙坚固,城内的军民顽强抵抗,但是羯人对于攻下平北城的渴望超出了一切,他们调动了一切能调动的军力扑向平北城。

自从淮北王北上,在淮北这块土地上,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羯人被从淮北赶了出来,他们的人被虏去当奴隶,他们的财物被抢走,他们的粮被收割…特别是平北城的建立,将依然留在黄河北部的羯人彻底压制住。现在淮北王被氐族人拖住了,正是攻下平北城最好的时机!

羯人的进攻是疯狂的,将领们昼夜不休驱赶着奴隶们填平护城河,督促士兵们向城墙上攀爬,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派出两支强兵向东向南挡住前来增援的淮北军和雍州军。

淮北王出征后,淮北王妃已经退守老营,她听说平北城万分危急便将淮北军大营内能够调出的军队全部调出援救,当然淮北军大营内已经没有太多的人马可以调动了,因为淮北王发兵益州前也从大营调了大量人马。

于是淮北军老营的几千人马被羯人挡在了平北城外几十公里处一片高地之下。这批增援的淮北军战斗力相当差,也从侧面证明了淮北王确实将淮北的精兵大部调出,只留下子思城,他以为子思城会护卫住平北城。

羯人为淮北王的失误而欣喜若狂,然后他们又发现一向与淮北军协同作战的雍州陶家并没有派兵支援平北城,看来,陶耀光是看清了淮北王的失误和平北城必败的结局了。

这让羯人更加欣喜异常,将兵力更加集中起来。如果不是平北城牵制了太多的兵力,他们简直要挥兵东进直捣淮北军大营了。

来自东边的淮北军被挡住了,南边的陶家军坐山观虎斗,西征的淮北军现在沓无消息,子思城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能自保,平北城指日可下,羯人就在这种信念的支持下将他们全部了力量投入了攻打平北城。

平北城的损失是巨大的,身经百战的羯人们都看出来平北城支持不了太久了,他们将最精锐的人马集结在平北城下,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就在平北城的南门前,羯人队伍旌旗飘摇,兵士们衣甲鲜明,铠甲与武器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战马不耐烦地在原地踏步,十万雄兵在淮北城下整齐地列队,气势如虹,似乎立刻就要将平北城踩在他们脚下。

突然间,平北城的城墙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火光伴着硝烟从城头倾泄而下,转眼间平北城下烟尘弥漫,对面不见人影,只听得哭喊□□之声不绝于耳。

烟尘渐落,几处炮弹落点惨不忍睹,地面留有几个大坑,周围的一切都是支离破碎的,而刚刚战场上充满信心的羯人们忘记了死亡,忘记了逃跑,呆呆地立在城下,有人直直地望向城墙,还有人跪在地上祈求上苍——对他们如此严重的惩治不可能来自人类!

城墙上的淮北军也被震惊了,虽然曾经演练过,但真正对着这样密集的人群开炮还是第一次,他们重新用敬畏的目光看着手下的火炮。双方就这样都怔了一会儿,终于有人醒悟过来了,架在平北城城墙上的四尊大炮再次开火,而羯人醒悟后则开始逃跑。

四尊大炮共发射了三波,因为有一发熄火,实际射出了十一发炮弹,每一发炮弹实际波及范围不过方圆几丈,消灭的人数比起攻城的伤亡要小得多,也许并不值得称道,但是这种不能被理解的力量对心理的威慑力非同寻常,羯人崩溃了。

转瞬间,形势完全逆转,如狼似虎的羯人军队变成被追逐的羊群,向北奔逃而去。

早已经从益州悄悄撤回的淮北王正在羯人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们,这一场伏中淮北军又使用了另一种火器——用火点燃后扔到敌军当中的□□。这种小巧的武器比起火炮的杀伤力要小得多,但是胜在携带使用方便,正适合城外的野战。

被炮火和□□完全打击得昏头转向的羯人彻底失去了斗志,他们呆若木鸡地跪在一旁,被淮北军用绳子捆成一串串地押向后方。而侥幸逃脱的,也很快再次遇到淮北王的大军,因为淮北军已经向晋地全面发起了进攻。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晋地完全落入淮北军手中,这种速度,差不多与从淮北驾车到晋地旅游所需要的时间相同。也就是说,淮北军到达之处,交战的时间都非常短,羯人不是逃跑就是投降。

大好形势下,卢八娘心情非常愉悦。晚上,她带着儿子们十七郎说起了他们的父王,这是每天必有的内容,“你们父王已经打到了黄河边,现在应该准备回兵了。也许用不了一两个月就能回大营,他会先向先皇禀报淮北的胡人都被赶走了,然后我们接回平北城…”

提到父王,旭儿兴奋不已,“母妃,这几天我每天都要练习半个时辰礼仪,邸师傅说父王凯旋而归时,我要出城三十里迎接。”

“好好练,母妃让人给你做了新的冠服去迎接父王。”卢八娘向着旭儿一笑,又告诉捷儿,“捷儿也有新衣服。”

捷儿对新衣服不感兴趣,他摇着卢八娘的手,“我也要去迎接父王。”

“好的,母妃带你去。我们陪着哥哥一起去。”

“弟弟,你要好好学习礼仪,等将来我出会领兵出战,等到打了胜仗回来时,你就可以出城来接我了!”

捷儿也正式进了书房,他非常聪颖,读书习字进步很快,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但是一向不喜欢背书、演习礼仪这类很刻板的东西,闻言犹豫了一下,“那好,师傅再讲《礼记》时我不在下面

偷偷画画了。”说完后自觉不妥,赶紧看向卢八娘。

卢八娘微微一笑,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每本书的空白处都画满了各种的人像、动物和花草,“捷儿,听师傅讲课时要专心,喜欢画画可以另外多抽出些时间认真画。”

“母妃不必担心弟弟的功课,昨天我专门检查了,他已经把千字文背下来一半多了,每天也按时写一百个大字。”旭儿已经很有哥哥的样子,自觉父王出征他应该带好弟弟。

“好了,你们先去洗澡然后就睡吧。”旧的王府很狭小,卢八娘以此为借口带着两个儿子一起睡。儿子们躺下了,她坐在一旁轻轻地为他们摇着扇子。

进入夏季后天气越来越热,虽然现在不同于刚到淮北时一无所有,窖存的冰随便用,可是卢八娘却不肯在屋子里放太多,担心对儿子身体不好。她慢慢地扇着,不急不缓的轻风最为适宜,看着旭儿和捷儿沉沉地睡去后,她舒心地笑了。

第九十四章 受重伤淮北王托孤接军权卢八娘发令〔一〕

这一天夜里,卢八娘睡得正好,突然被急促的扣门声惊醒了。她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心咚咚地跳着,她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两个儿子,披上衣服走到门前压低声音问:“是谁?什么事?”

“王妃,寒烟说立刻要见您。”宁姑姑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时卢八娘已经迅速地穿好了衣服,她走出内室,就见宁姑姑带着本应该在十七郎身边的寒烟站在门前,“王妃,王爷的信。”

借着刚刚点亮的烛光,卢八娘拆开了寒烟手中的信,“王妃,安排好淮北事宜,速带旭儿前来!”正是司马十七郎的笔迹,有些潦草,笔力也不足。

“王爷,王爷怎么样了?”卢八娘的身子颤抖起来,连着她的牙齿也格格作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带着颤音。

寒烟满身的尘土,原本平板着一张脸,似乎在梦游,现在仿佛被卢八娘从梦中叫醒,眼圈一红眼泪就落了下来,哑着声音说:“王,王爷的箭伤疮口迸裂了,一直高烧不退,让王妃带世子赶紧过去!”

箭伤疮口迸裂就是感染了,在没有抗生素的当前,是非常危险的情况。虽然事先就猜测到不是好消息,但是亲耳听到还是不一样,卢八娘就如三九天周身被泼了一盆冰水一般地从里到外冻结了,又如身上的力量全部被抽走,她甚至不能站立住,好在宁姑姑已经扶住了她。

“怎么一回事?”十七郎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

“王爷是半个多月前被流矢射中左腿,伤口也不深,军医看了上了药并不影响走路骑马,王爷说过几天就好了要我们瞒着王妃,大家也以为没事就…”寒烟哽住了,他狠狠吸了一口气又开口说道:“没想到五天前突然疮口迸裂,王爷开始发烧,他便命我赶紧回大营接王妃和世子过去。”

寒烟和寒江本是卢八娘放在司马十七郎身边的人,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同司马十七郎一起瞒着自己受伤的消息。卢八娘已经没有心思责备他,她颓然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

“王妃,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应该及时把消息传回来,若是王妃知道了肯定会写信拦着王爷继续征战,那疮口也不会迸裂了!”寒烟瘫在地上痛哭起来。

“寒烟,你怎么回来了?”旭儿突然出现在门前,他还没有全从梦中彻底醒来,揉着眼睛问:“是不是父王回来了?”

“不许再哭了!”卢八娘严厉地向寒烟说道。自己必须冷静,必须坚强,她站直了身子,“你先下去休息一下,我只要一两个时辰就能出发,那时会叫你一起走。”

然后她转向旭儿,“你既然醒了,就赶紧把衣服穿好,等一会儿母妃会带你去见父王。”

“弟弟还没醒,我去叫他?”旭儿的声音里也没有了刚刚的欢快,他一定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不必叫弟弟了,旭儿乖,去自己穿衣服。”卢八娘用一条纱被将沉睡着的捷儿盖上抱进了池师傅的家中,“池师傅,我第二次把儿子交给你了。”

当年卢八娘假传圣旨时,就曾把还在吃奶的旭儿交给了池师傅,现在又是捷儿。“如果有危险该怎么做你都知道。”

池师傅也刚被叫醒,但他神色却非常平静,仿佛眼前只是平常他带着二郎君出去玩耍一般,蹲身将捷儿接过来放在榻上,然后恭敬地给卢八娘行了一礼,“王妃放心。”

“我自然放心。”卢八娘从没有打探过池师傅与司马十七郎生母的过往,但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她最放心把捷儿交付出去的。她还有很多忠心的下属,也能照顾好捷儿,但是若是要把捷儿养成一个正直的人,她最信的还是池师傅。

然后卢八娘头也没回地走了,她没有时间伤感,很快她坐在案几前,口说笔写,将一件件事安排下去。不过两个时辰,她带着旭儿,点了一千骑兵的护卫出发了。

“消息一定要瞒住。”卢八娘对知道内情前来送行的数人说,他们都是淮北大营的重要人物,“大家就按我的话去做,有事及时传信。”

马车疾驰着,车里颠簸异常,旭儿轻轻地拉住她的手问:“母妃,父王一定很痛吧?”

卢八娘将旭儿紧紧揽住,事出突然,她刚刚有些忽略儿子了,他还这么小,得知父王受伤后一定很害怕又很心痛,“是的,父王会很痛,他的伤很重,所以要我们去看看他。”

“我们去看了父王他就会好吗?”旭儿看着卢八娘问。他的眼睛又大又黑,执着地看着他的母妃,希望母妃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在战争时代,即使很小的孩子也会目睹过死亡,旭儿是个早慧的孩子,作为世子他又学习过太多的东西,卢八娘明白他心中的恐惧,轻轻地抚着他的头说:“会的,我们去给你父王熬药喂饭,照顾他,他看到我们会很开心,伤一定会好的。”

“母妃,我们改成骑马吧,那样能更快。”旭儿说:“我骑马骑得很好了,父王出征前还夸过我呢。”

“你先睡上一会儿,等天亮了我们就骑马。”卢八娘将旭儿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睡吧。”

卢八娘带着旭儿昼夜兼程,终于在出发后四天赶到了司马十七郎大帐所在之处。这里是黄河南岸的一处高台,远远就能看到淮北王的金字帅旗高高地飘扬着,帅帐左右整齐有序地布下营寨,身着甲胄的将士们各安其位,威武雄浑、严肃紧张,完全看不出一点异常。

卢八娘和旭儿出门时根本没有带仪仗,她们在一千的铁骑护卫下悄悄地进了军营,陈勇和柳真几人在营外把他们迎了进来。淮北王病重和王妃世子前来的消息完全是保密的,知道的人压缩在一定的范围内。

路上陈勇低声在卢八娘耳边说:“这几天昏睡的时候更多了,但只要醒来就问王妃世子到了没有。”

大帐正中的虎皮椅空着,卢八娘紧紧地拉着旭儿绕过幕布进入后帐,就见司马十七郎平卧在正中的毡子上,双目紧闭,面色绯红。

“王爷!”卢八娘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扑了过去,司马十七郎依旧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她

止不住痛哭流涕,“王爷,你快醒一醒!”

“父王,你快醒醒啊!母妃和我来看你了!”旭儿在卢八娘身侧也大哭起来。

陈勇、柳真、田涵、尚颉、桃花爹、邸荣等人都掉了泪,帐内一片悲声。

突然间卢八娘感到自己握着的司马十七郎的手动了一下,“王爷,王爷,你醒了?”

果然司马十七郎睁开了眼睛,反手将卢八娘的手握住,“王妃,旭儿!”然后他环视了一下帐内,低声道:“扶我坐起来。”

卢八娘感到他身上热得烫人,一面擦泪一面赶紧阻止,“你病着,不要动了。”

“不,扶我坐起来。”司马十七郎坚持要坐起来,“把人都找来,我有话要说。”

卢八娘无奈只得扶着司马十七郎靠在靠背上,给他喂了半杯水,见他微微摇了摇头,便停了下来,手紧紧地与他的手扣在一起。这时随军的将军和重要的官员们已经都到了,司马十七郎开口道:“本王受遗命北渡淮河距今已经七年,总算不负皇祖父所托,驱逐胡虏,复我华夏,不必赘言。”

沙哑低沉的声音继续平静地述说:“如今大业未成,本王却箭疮复发,恐怕命不久矣。”听到帐内一片低泣,司马十七郎抬起另一只手摆了摆,将声音压了下来。

“至于我的身后事,”司马十七郎将头转向司马十郎,“十兄,我们兄弟一同长大,情份非比寻常,从齐王府到淮北,你一直伴着我。现在我不行了,儿子又太小,我们兄弟舍命打下的江山就交给你了,我让王妃写折子请封你为淮北王,将来你要好好看顾王妃和旭儿。”

“不,不,十七郎,世子已定,如果你真有三长两短,我会辅佐世子,保住淮北…”司马十郎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嚎淘大哭起来。

卢八娘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地滴了下来,把她的衣襟打湿了一大片。但她拼命地咬住唇角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模糊地听司马十七郎又说:“既然十兄不肯,那就交给我的弟弟们吧,所谓兄终弟及…”

“是,十七兄你放心吧——唉哟,十兄你为什么踢我?”

卢八娘看也不看就知道又是司马二十三郎那个蠢货,十七郎自然会把他打下的江山交给儿子,对

兄弟们的一番嘱托不过是礼貌的推让而已,甚至是一种让他们效忠的手段。

“你给我闭嘴!淮北王有嫡子,又封了世子,自然由世子接任淮北王的王爵,你的礼法都学到哪里去了!”司马十郎正伤心难过,正好把怒火都撒在二十三郎身上了,“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到淮北你就给我们皇家丢脸,父王丧期你又做了些什么!淮北王病了你照样又吃又睡,还想偷偷出营找女人!敢胡乱肖想,我早该打断你的腿!”

“十兄,算了,慢慢教吧。”司马十七郎低声说道。

司马十郎立刻停了下来,他猛然间跪到了司马十七郎的面前,“十七弟,你放心,只要我活着,这些兄弟我都替你管好,决不让王妃和世子受委屈!我发誓,我会一直护着世子,如有贰心,天打雷劈!”

司马十七郎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点点头,“兄弟们就都交给十兄了,一定让他们走正途。”

然后淮北王向围在身边的将领官员们说:“世子尚幼,今后淮北政务皆由王妃决断,你们要视王妃如本王一般。”

“是!”所有人都跪下答应。

司马十七郎喘息了一会儿又说:“柳真,我们布衣之交,知我者莫过于你,就由你为我主持修建墓地。”

“是。”柳真也已经泣不成声了。

“你们都下去吧。”司马十七郎等大家都走出后帐,再也坐不住了,慢慢滑下来,他伸出手去摸旭儿的头,却只抬到了半途搭在旭儿的肩上,“旭儿,长大后好好照顾你的母妃和弟弟。”

最后他向卢八娘看了一下,闭上了眼睛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一定要合葬。生同床,死同墓,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做夫妻。”

第九十四章 受重伤淮北王托孤接军权卢八娘发令〔二〕

交待完后事,司马十七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不管卢八娘和旭儿多么伤心地哭泣,他都听不到了。

“王妃,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带着大家都出去吧,让老夫照料淮北王。”安老先生是唯一一个神情平静的人,他示意弟子扶起淮北王妃对着她说:“王爷一定有事情要王妃做,你去做吧。”

卢八娘这时才发现安老先生也在司马十七郎身边,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老先生满是皱纹的脸,发现他平时古井无波的眼里带着痛惜,悲悯地看向自己,“哭是一点用也没有用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卢八娘说着已经上前抓住了老先生的手,“你救救十七郎,救救十七郎,他不能死,不能死…”

“给王妃擦擦脸,”安老先生叫跟在后面的桃花,“扶她去歇一会儿。”

卢八娘终于冷静下来了,她带着旭儿将安老先生请到前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王爷的情况怎么样?”

“很严重,我们尽人事,结果看天命吧!”

卢八娘俯身抱住痛哭的旭儿,泪水有如同泉涌般地流了出来,她勉强地说:“旭儿,别哭,别哭。”可是一边说,一边自己也哭了起来。

“王妃,皇上的旨意已经到了好几天了,使臣还在侯着;徐达还等着王爷的指令;大秦皇帝也送信过来了;还有大军继续驻在这里?俘虏太多军粮要不够了…”这时一群人进了大帐,司马十郎走在最前,他被大家推举着过来向自己说明这些天的情况。

卢八娘环顾了周围,随司马十七郎出征的大将和他身边的几位官员都在,还有自己带来的桃花爹、世子师傅邸荣等等,这些人正看着自己,目光中多是期盼与信任,但也夹杂着怀疑和担心。

她转过身带着旭儿走向大帐正中的虎皮椅,当卢八娘坐下来再次面对大家时,已经擦掉了泪,端肃地向旭儿说,也是说给帐内所有人听,“你父王出征时把淮北所有的要务都交到你的手上,刚刚又交待我们管好淮北,我们母子一定不会让你的父王失望的。”

“现在我们先把营中的事情理一理,每个人都说一下现在的情况和要做的事,从十兄开始。”

淮北王妃在淮北素有威名,卢八娘几句话便接过了处于真空的权力,控制了局面。她明白在坐的人中会有几个有些小心思,比如柳真一向只服从十七郎,比如邸荣更想由他来铺佐旭儿,比如后来投向司马十七郎的几个将领对自己心存狐疑…

但是,这都不算什么,淮北是司马十七郎打下来的,他要传给他的儿孙,自己决不会让他的愿望落空,卢八娘非常肯定。

军营中的日常事务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司马十七郎决断的一些大事拖了下来,卢八娘一件件地处理着。

俘虏人数太多引起粮食紧张,只要用淮北王的印信从各地调粮就可,并且尽快将十余万的俘虏分散到各地;对于大秦皇帝的求和信,卢八娘故意刁难了几回又要了些小条件就同意了,她自知自己没有能力带兵打过黄河,如果十七郎没受伤,他也许会跃跃欲试,但现在肯定不是好时机;驻军的高地是司马十七郎发病前选的,占尽了地利,她决定先按兵不动,保持对各方的威慑…

所有的命令都是以淮北王的名义下达的,包括一些书信,卢八娘都用的司马十七郎的字体,再加上他的印信,没有人能分辩出来。

白天,淮北王妃坚强而又睿智地坐在大帐中安排着各种事宜,司马十七郎手下最得力的几员虎将原本就是她的手下,而尚家兄弟等人也受过她的恩惠,她的政令畅通无阻地得到执行。

可是卢八娘却更加谨慎,一个女人带着儿子管理着几州之地,接近一半的地方都是新收复的,还有十几万的大军,十几万的俘虏,周围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国家和政权,她不能出一点的差错。

邸荣献了一份奏对给淮北王世子,提出了他的一些治国理念,卢八娘认真看过后让旭儿赏了他一块美玉。随后她也采纳了一些邸荣的理念,但是更多的只是挑取最精华的融入她自己的方法中。她发挥着她高超的智慧与管理才能,压制住任何些微的事端,使得淮北的官员们愈发心悦诚服。

至于军权,卢八娘更是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令行禁止,如果有人感渺视她的权威,她不介意给与严惩。好在,淮北王一向军令如山,并没有意外发生。

到了晚上,卢八娘几乎不睡,她坐在司马十七郎亲手照料着他,有时也会将白天不能流的泪肆无忌惮地流出来,不能说的话说出来,“你别死,这样的日子我会熬不下去的。儿子也实在可怜,旭儿现在就像一个小大人,时不时地安慰我,捷儿在大营里还不知怎么想我们哭呢。”

“你不许死,不许死!就算我能把什么都做好,可是你就忍心让我那么辛苦?”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在司马十七郎的脸上、身上一点点地抚过,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

“再者,有的事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虽然会做生意,但是对于政治就不那么明白了。”卢八娘倾诉着,“官员们的谏言就是出于真心,也不一定就是可取的,还有皇上的旨意,我该怎么答复?你快醒来告诉我吧!”

两三天的功夫,司马十七郎的脸色已经由绯红转为灰败,一切看起来都更糟了,安老先生带着十几个弟子每天都在熬药,喂药,观察药物的效果,再开新药,再熬药再观察。他们对于淮北王妃如此失态的举动已经习惯了,只管忙着自己的事。

卢八娘知道自己处于半疯狂状态,她只记得两件事,管好淮北和挽救十七郎的生命。表面上的她坚强如山,其实她的内心早已经被无奈压垮了,可是她唯有坚持下去。

现在卢八娘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提到淮北王的身后事,柳真得到淮北王的托付后与王妃商量,“我是不是现在就赶回大青山?”按照这时的惯例,司马十七郎早就为自己选定了墓地,就在大青山里,只是选址后并没有动工。

“王爷不会有事的!”卢八娘尖着嗓子叫道,然后她感到周围的几道目光后平静了一会儿,知道自己应该答应。柳真去修墓是十七郎对自己的保护,淮北兵权最大的五位将军柳真、桃花爹、陈勇、徐达、尚颉中柳真资格最老军功最高,但也只有他不是自己嫡系的,修墓正需要上缴兵权,“好,你去吧,我让青州那边给你拨所需劳工钱粮,你领的仁字军先交给田涵。”

打发走柳真,邸荣又过来了,“王妃,王爷这么多天没有出帐,肯定有人已经怀疑了。世子已经到了军营的消息是不是应该传出去了,再有一些事情也要提前准备准备。”

“你先写个章程来我看。”卢八娘这次要好得多,冷冷地用一句话把他打发了,然后她突然想到,在很多年以前,她在准备成亲时想得到的最好结果就是即将到来的局面,成为太妃,以世子之母的身份,站到权力的最高处,一言九鼎,荣华富贵。

可是她现在不想要她过去追求的了,尽管十七郎不是那么完美的丈夫,他曾让她非常伤心,也曾让她非常失望,就是将来满脑子封建思想的他也不可能让她处处满意。但是,卢八娘还是肯定,她宁愿做淮北王妃而不愿做太妃。

“王妃,皇上的使臣还在等待…”司马十郎提醒她。

“再等一等,我要好好想想。”

皇帝的旨意是令淮北王从益州全面撤军,收到圣旨时十七郎还没有发病,他当时没有及时答复,肯定也是在衡权,卢八娘也觉得非常难以取舍。

眼下徐达控制着整个益州,没有淮北王的命令他不会退出,而益州当地的豪强和氐族的新首领也心向淮北。

是不是把益州全部吞下呢?如果是过去的卢八娘,她可能会拒绝朝廷的旨意,令徐达守住益州,将益州并入淮北,这也是淮北将士们的愿望。但现在的她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反倒越发的犹豫起来,虽然朝廷发兵,徐达也足可以抵挡,更何况朝廷经历了京城被围很难再派兵了,但保住益州不只是武力的问题。

就如司马十七郎心中有大义一样,益州大部分的百姓生来就是朝廷的臣民,他们心向着立国百年余的朝廷是很自然的事。还有这次京城保卫战打得非常漂亮,又说明了朝廷并不似自己想像的那样不堪一击。

所谓的“气数未尽”就是指朝廷如今的状况吧,说到底就是人心向背,毕竟是汉人正朔,江南江北百姓归附,胡人几番南下亦未能渡过淮河。客观地看如今淮北的大好形势也不可能完全与朝廷撇清关系。

如果因为益州导致天下人的不满,淮北是不是得不偿失呢?

卢八娘先给徐进写了一封信,让他按兵不动,先保证益州平稳,如此重要的事情她要深思再深思。

第九十五章 狼子心陶刺史发难危急中淮王妃决断(一)

淮北王的情况越加不好了,除了有要事,卢八娘差不多所有的时间都在他的身边。她帮着司马十七郎换药、喂饭、擦身,又不停地与他说着话,“今天柳真去大青山了,我本不想让他去的,墓地的事根本就不急,因为我相信你不会离开我们。但我又一想,既然是你吩咐的,就让他先过去吧,等你好了再把他叫回来就行了。”

见司马十七郎的嘴边漾出一口汤水,卢八娘拿帕子替他擦了,“要好好吃,只有多吃伤才能好得快。”

可是下一口汤也漾了出来,坐一旁的安老先生脸色变了,“怎么,喂不进去了吗?”昨天晚上老先生还安慰大家说王爷的病情虽然没有好转,但是他一直能进食总归是好现象,现在连这一点都要保持不住了吗?

卢八娘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司马十七郎牙关紧咬,什么也喂不进去了,老先生神色暗淡地叹了一口气,对进来取药的弟子说:“药不必再熬了。”

在一旁打下手的平安抽泣起来,手中的碗也打翻了,汤水撒了他和卢八娘一身。

卢八娘似乎没有感觉到,她也没有再流泪,其实这几天她已经很少哭了,她比谁都懂得,哭确实是没有用的。沉思了一会儿,她突然间推了一下还在哭着的平安,“赶紧去水边采空心的芦苇!”

平安怔了一下,“芦苇?”然后他见卢八娘对他点了点头,虽然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采芦苇,他还是马上跑去了,一会儿的功夫拿回来一大把芦苇。

卢八娘将芦苇的杆取下来,拿布巾垫着撬开司马十七郎的紧闭着的牙,将芦苇送入他的喉中,将药汁、参汤一点点地灌进去,“老先生,继续开药熬药吧!”

然后她对司马十七郎坚定地说:“我不会放弃的,王爷你一定坚持住!”

大帐内一直没有停止过的哭泣声停了,所有人都被王妃的坚持打动了,原本失去的信心又回来了。安老先生绞尽脑汁配药,还开出了一个药浴的方子,每天用煮好的药擦遍全身。

淮北王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胜利!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盼着淮北王好。正当卢八娘等人见司马十七郎依旧维持着生命而欢欣鼓舞的时候,负责守卫的亲兵来报,“陶刺史说有重要的事情,必须要立即面见王爷。”

羯人攻打平北城时,陶耀光装做不知情,将兵力全部收缩在雍州。可是转瞬间形势突变,他马上带了雍州的两万兵马追随淮北王一路北上,所以现在他正在军营里。

这已经是陶耀光第二次过来了,上一次是一天前,卢八娘让司马十郎见了他,今天他再次前来肯定是心中的怀疑加强了。

算起来卢八娘带着旭儿到到军营已经五天了,加上之前淮北王伤重的近十天时间,共有近半个月淮北王没有出帐巡视或者招见外面的将领官员了,而她和旭儿来时也带了不少人马,眼下帅帐的保卫工作提高到了新极限,种种迹象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卢八娘也知道军营中已经有了一些传言,但是敢来挑衅的还只有陶耀光一个。

“请十兄再去见见他,问他想说什么。”卢八娘吩咐后自己也站了起来,从幕后向外看着大帐内的情况。

这是卢八娘第一次见到陶耀光,这位声名远扬的雍州刺史五十岁上下,身材高大,面色青白,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五绺长髯打理得非常精致。他身着昂贵的明光铠,腰佩一把重剑,身后跟着两个武装到牙齿的彪形大汉——正是出入帅帐的要求,每个将领至多带两个亲兵。

相较之下,站在虎皮椅旁的司马十郎的气势就弱得多了,这也使得他的话显得更加没有力量,“王爷正忙着,陶刺史有什么要事,直接与我说就可以。”

陶耀光紧紧地盯着司马十郎,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我只能告诉王爷,别人听都不大合适。”

司马十郎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大了起来,“我是王爷的亲兄长,王爷对我也不同寻常,有什么是我听着不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