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不到五十岁呢!”

“是的,实在是太令人痛惜了!”司马十七郎小心翼翼地劝说:“不过听说他一点痛苦也没有,对家人交待完事后就离开了。”

“是啊,他说他知道的。”

“可是,就是知道了,也没有办法的,对不对?”

“是的,自己也没有任何办法,除了哭泣。”卢八娘想着,还是不住地哭着,她只能以哭声来怀念孟白了。

听闻噩耗,除了旭儿因为还要安慰孟慧娘两面跑以外,捷儿和柴氏都搬到了北苑,顺儿也从官学里请假回来。司马十七郎更是放下了手中的一切,每天都陪在卢八娘的身边。

哭过了,卢八娘虽然还是难过,但是总能正常面对,“你们不用这样紧张,我没事的。”大家都担心她再次因为受不了失去亲人的打击而神志受损,但这一次她确定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以承受一切的困难了,“我要去孟府祭奠孟白。”

顺儿紧紧依在母后身边,抱住她不肯让母后去,“别去了,母后,我替你去!”

“在北苑祭奠也是一样的,”捷儿也劝道:“我们就在湖边设祭吧,孟表舅肯定也能知道。”

卢八娘温和地拍拍两个儿子,他们不懂得自己与孟白间的渊缘,“不,我一定亲自送他一程,但是母后保证什么事都不会有。”

看着卢八娘坚决的神色,司马十七郎与旭儿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也好,我们陪你去吧,”

孟白的丧礼办得规模很宏大,整个孟府门前一片白茫茫,冠盖云集,京城中有谁不想来为一代文学大家送别呢?就连太上皇和皇太后的车驾也被阻住了片刻,因为孟府前面的街道已经完全堵塞住了。

在金吾卫的开路下,卢八娘越过众多的车辆,被孟慧娘和崔六娘等人接进了孟府。

崔六娘神情憔悴,不停地用一块帕子擦着流泪的眼睛,“他一直说自己要走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真能这样快就走了,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松儿还没娶亲呢。”

孟慧娘看起来还好一些,虽然伤痛,但还能挺得住,让人给父皇母后搬来坐榻,又说道:“何需父皇母后亲来呢?这里人又多又乱。”

卢八娘坐下,命人上前祭奠,祭罢她亲自起身,来到孟白的棺前,以手轻叩棺木,轻声道:“孟白,真希望你还有有一重人生,弥补你的遗憾。”

虽然最后一面孟白一直说他的一生不算虚度,但是卢八娘分明感觉到孟白未尽之意,他那样一个文艺而浪漫的人,并不会在意权势而真心享受闲散的生活,但是怎么能不遗憾感情的荒芜呢?

他评价自己感情的时候,分明是带了深深的羡慕,这让拥有了爱情的卢八娘更为他痛惜。

好在,正如孟白所预料的,记住他的很多,甚至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谈他的离去,也给他相当高的评价。

可是,孟白离去的悲痛很快被孟府的财产纠纷冲淡了,很多人甚至又将这些传闻做为笑话来听,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也是人之常情。

卢八娘偶然间听到后心里还是堵得很,命人道:“去打听一下,事情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很简单,孟白再离去前写下了遗嘱,将他身后的财物分给各房,虽然考虑到了未婚子女的婚嫁,但是总体上就是平均分配。

以长子孟鹤为首的几个庶子之所以闹了出来,就是因为他们对嫡母办理丧事之浪费很不满意,崔六娘几乎将孟府所存的财物全部拿出大办丧事,甚至孟府内的戏院十二时辰免费唱戏为孟白送行,场面之宏大,比起先前的国丧都毫不逊色,真是花钱如流水啊!

孟鹤等人之所以焦急就是为此,如果再这样花用下去,等到分家产的时候,除了早留下的弟妹们的婚嫁之资,其余真剩不下什么了!

有史以来,国人就有“视死者,如视生。”的理念,汉时通常将三分之一的财产用于陪葬,更有沽名者破家治丧。不过这种方式随着乱世礼崩乐坏已经被动摇了,魏武时就曾公开设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专门盗墓取财补贴军用,从此厚葬之风又有一定收敛。

孟鹤等人的要求其实是符合实情道理的,但是不管怎么样,崔六娘带着嫡子大张旗鼓地为孟白治丧也是寄托哀思,以庶子的身份去反对,情况就有点微妙了。特别这本是一家人关上门的秘密,被外人一一道出,实在很不好看。

卢八娘想了又想,还是按住了自己想出手的心思。孟慧娘身为皇后,孟家的这些事情已经影响到她的声誉了,要管也应该是她去管。

宫中,皇后正向哭泣着的崔六娘道:“母亲,你的心思我懂得,但是孟家经此一事,哪里还能存留点体面?弟弟将来议亲也会大受影响啊!”

我是想将家财用尽,反正你弟弟也能承袭侯爵,再者还有我的陪嫁和我这么多年攒下的财物,总是尽够了。但是我怎么能故意把家中的丑闻传出去呢?”崔六娘有了这些天的经历,整个人越发的尖锐,“肯定是那些小杂种们泄露出去的!”

“母亲,你冷静一下,虽然你和弟弟的名声受了影响,但是事情泄露后大哥他们的风评会更差,所以肯定不能是他们泄出的。”

道理正是这样的,但究竟是谁泄出来的呢?但现在已经是满城风雨,再追究也没有用了,崔六娘做为掌家夫人,知道自己实在失职,“皇后,现在该怎么办呢?”

中途将丧仪标准降低,那是傻子才会做的,更会让人不齿,但是这样放着让人败坏自家声誉肯定不行,尤其是皇后,本就是众矢之的,若因为自己的不当举措受了影响,崔六娘越发的后悔,“都怪我。”

“事到如今,后悔也没有用,母亲且不必管,一定保重好身子。”孟慧娘站了起来,“我明日回府。”

第二天,皇后果然移驾孟府,而且还不是她一个人,皇上也陪着她过去了。这对天下至尊的夫妻还带了御史中丞和几位朝中声望颇高的中直之士。

因孟家只孟白一支余嗣,并无宗亲,崔六娘又邀了家里的众多姻亲和孟白的一些挚友,加上孟鹤等人,公开为孟家分家析产。

皇上先是威严地向下扫视了一眼,然后说:“岳父身为江左名士,一生洒脱飘逸,谁想身后竟然还有如此俗事拖累。为此,皇后整日忧虑,夜不能眠,今天朕便请了朝中最为公正最有声望的官员们为孟府分家,希望从此后孟府内再无争端,让岳父安息于九泉。”

孟慧娘感激地看着皇帝,本来以为孟家出了这大的丑事,皇帝就是不迁怒于自己,但也肯定不会太高兴,没想到他不但一直安慰自己,又把孟家的乱事接了过去,以皇帝之尊亲自来孟府。

自己有幸遇到了这样的丈夫,真是命好。孟慧娘本应该借此机会劝谕家人几句,但是她却哽咽了,只能低头垂泪。

史中丞等了又等,见皇后用帕子掩着脸止不住哭泣,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知她丧父后伤心,既然受到皇帝嘱托,便上前道:“古人曾云,父母在,不分居,孟夫人如今身子康健,众位子女正应该好好孝敬母亲才对。但孟右军既有遗言在此,便在右军灵前按他之意分家。”

然后他就将孟家所有家财全部列出,先除外崔六娘在官府登记过的嫁妆和孟白遗嘱中给未婚儿女备下的婚嫁之资,再将每个院中所常用之物及贴身下仆直接划为各院所有,然后便将库中所有家财核点后按孟府男丁之数一一平分。

又向在座的官员和姻亲们展示,并问:“诸位以为公否?”

确实非常公平了,所有人都道:“御史中丞析分得公道。”

即使已经非常公平了,但是御史中丞还是又细心地将每一份财产都标记数码,然后一一列在纸上,折成方胜,混在一起,“再起请孟府诸位郎君每人上自取其一,所得数码对应的就为自己应得的,不许再生争纷。”

“孟大郎,你居长,第一个上来取。”

孟鹤站了出来,他向皇上皇后及在场的大臣和亲友们行了一礼,走到屋子中间,并没有去取方胜,却道:“我父先前曾说过孟府也由我们兄弟们平分。”

御史中丞的脸马上就黑了。将家产平分给嫡子和庶子本已经匪夷所思,他受皇上委托才不得已前来,现在孟家大郎君竟然还要平分孟府的家宅,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不管在哪一家,祖宅都要由嫡长一支继承的!所以他在分割财产时并没有将孟府计算在内。

现在他觉得自己受了污辱,真想拿起放着方胜的漆盒向孟大郎扔过去,然后摔手走人!

是他毕竟是随皇上而来的,皇上在来之前对他说了一句,“息事宁人。”很明显宁肯吃些亏也要保住皇后的声誉,所以只得压下心头怒火,但依旧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余的人也都大吃了一惊,这样分家产,已经挑战了他们的世界观,但是因为皇上让他们来做证,大家并不好说什么。现在听到孟家的庶长子要分祖宅,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8章 孟白离世遗身后事 皇帝亲

不管是道德礼法,还是国家律法,对于祖宅祭田等象征家族传承的东西都有特别的规定,甚至在犯罪抄家时,只要不是诛族的大罪都不会轻动,通常会留下做为传承,以不绝其后嗣。

而祖宅祭田的继承,自然要归于嫡长一系,这是无可争辩的。

不说在座的其他人,就是孟鹤的岳父,其实也是不赞成。当年孟白成亲时,孟家并无嫡子,是以孟鹤的岳家亦为声名显赫的士族之家,又是用将女儿嫁给孟府继承人的期盼将心爱的嫡女嫁过去的,可是就在孟鹤成亲的当年,孟府的嫡子就降生了。

虽然嫡子还小,但是嫡庶之分就是天差地别,孟鹤的岳父心里的悔意一年比一年重,只是如今他亦无可奈何。现在出于自身的立场他当然希望女儿能获得更多的家产,但是却怎么也不可能出言支持,那样自已家族的声誉就全毁了,便一声不吭地向后靠了靠,完全置身事外。

崔六娘的亲兄长原本已经气炸了肺,一直在咬牙忍着,因为崔六娘之前向他说过宁愿舍出钱财也要把事情圆过去,但这时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指着孟鹤骂道:“竖子!你这个不敬嫡母尊长的东西,我今天再能容下你我们崔家人就没脸出门了!”说着上前揪住孟鹤便打。

于理,孟鹤要算崔家的外甥,崔家舅父打他也是正常,孟鹤并不敢当着众人反抗,只是一味地躲,口中却坚持道:“我父亲是这样说过,我不过是遵从父命而已!”又叫了几个弟妹们的名字,“你们也曾听过,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被叫到名字的果然有几个出来为他证实,但是也有人默不作声。

这让人更加怀疑事情的真伪了。

在场年纪最大的许大人气得浑身哆嗦,也指了孟鹤向周围人道:“这样的孽子!谎言连篇,只为了些许财物,竟然敢谎称先父遗言,就该逐出孟家!”

孟右军是一代名士,他身后要将所有财物平分给诸子本已经让很多人并不相信,即使看了孟右军的亲笔遗书,大家也认为不过是他临终前的乱命而已。如果孟松年纪大些能够掌住孟府,直接就可以把孟白的遗命否定了。

孝子从治命,不从乱命。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春秋时晋将魏颗,他的父亲有一爱妾,平时常嘱魏颗待自己死后将她好好嫁人,但是魏父临死前却又要爱妾陪葬。魏颗治丧后将父妾嫁了,并在他人责问时解释道:“父平日吩咐必嫁此女,临终乃昏乱之言。”后来他征战时得一老人结草相报,正是那妾的父亲感念他的恩德。

眼下根本没人肯信孟白还要将祖宅平分给大家的情况下,假使身为嫡子孟松仿魏颗事,完全可以重新将孟府的家产按时下的规则分割,压住孟鹤等人。只是孟松年幼又平庸,无力主持大局,而身为母亲的崔六娘也没有多少见识,只会耍小心思,孟府的事情才闹到了现在的地步。

当然,还有一点,孟白的遗命其实并不是乱命,他确实一直这样想的,很多人都知道。

这更使孟慧娘不知如何是好,让出孟府不只是钱财上的损失,也会失了嫡系的尊荣,可是不让,眼下的情况也很难办,孟鹤显然不会退让,他是看准了这是最后一欠机会,索性撕开面子,只求实惠。

孟慧娘这时已经止住了眼泪,看着眼前的丑态,她早就哭不下去了,低声问丈夫,“我把嫁妆还给孟府,行吗?”

孟府内嫡庶间的矛盾向来非常尖锐,而自从孟慧娘成了淮北王世子妃进而成为皇后,她同母弟尚小,又从不肯为庶出的兄弟们谋一丝半点的好处,固然压制外戚应该为外人称道,但是坊间议论起孟家的事,难听的话也不少。

特别出了争家产之事后,不免会有人将孟慧娘出嫁时嫁妆特别多拿出来说,让孟慧娘特别的难堪,好象她占用了兄弟们的财产一样。

司马启明看看已经没有眼泪了的孟慧娘,又想起了当年父王和母妃曾说过孟府将来一定要带给他麻烦,现在果然如此,他轻轻地皱了皱眉。慧娘看着温和,其实却很要强,一心要做贤后,但是孟府一次次地让她没脸,这次她在丧父的悲伤中更是颜面扫地,不免又加了一层更深的痛。

现在她为了声誉,只得将嫁妆都要舍出去了。

女人有多注重嫁妆,曾经亲自审理过很多案子的司马启明完全清楚,那不仅是她们的立身之本,也是她们想传之子孙的心意,只要是成亲后的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就不会轻易动了嫁妆,贵为皇后也是一样的道理。

“不要用你的嫁妆,”司马启明回答:“我来管。”

在一片乱状中,皇上向孟鹤等人问道:“关于家产,岳父还曾留下什么遗言?”他的声音虽然都不大,但是无上的威严令崔家舅父马上停了手,议论纷纷的人们也都噤了声,屋内一片寂静。

孟鹤被打了一顿,脸上带着红肿,衣服也扯得乱七八糟的,但是他真心觉得很冤枉。有一次家人坐在一起闲谈,他无意说起将来自己总要搬出孟府很是不舍,而且在外面可能会住不惯,父亲确实就说了,孟府是所有儿女的,谁也不必搬走,当时在场的人可不少。现在父亲又亲笔写下遗言,要将家产平分给诸子女,孟家的宅子自然也是家产之一。

更何况,他仕途无望,又没有别的本领,只能坐吃山空,所以一定要争取最大的利益,这些他在分家前孟鹤就已经想好,于是他依然咬牙坚持,“父亲真地说过,所有的兄弟都一样是他的儿子,所以孟府是我们大家的,如果不分,那么大家就还像过去一样住在一起就行。”

果然也有几个兄弟出声应和,在这个时候,谁不想多得到一些呢,就是得不到,不从孟府搬出去,对将来的生活也是有着无尽好处的。

其实孟鹤并没有说假话,但是他也没有把父亲的话全部转述出来,当时孟白话中并不是只说儿子,还包括了女儿,因为在他看来,女儿也与儿子一样。

而在孟鹤看来,女儿都是别人家的,哪里能与兄弟们一起分家产呢?对于他的三个嫡出妹妹得到不菲的陪嫁他同样心存不满,只是因为皇后的匚欢桓叶嗨担皇遣痪饧浣忝妹嵌际÷粤恕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在一位中年美妇的带领下闯进来几个妇人,个个身着孝服,哭闹着说:“家主曾经许了分给我们一份家产!”很明显是孟府的妾室们。

自从到了孟府,看到乱糟糟的情况,司马旭儿心里一直很不满,现在看到屋子里的情形,一向不形于色的皇帝不由得摇了摇头。

就说带头抢家产的孟鹤,想当年与孟家的这位庶长子第一次见面时给自己留下的印象还不错,人物风流,言辞雅致,又颇有见识。但是随着他对孟家情况了解得越多,他越发地看不上这个人了。

夸夸其谈,徒有其表,最关键的是他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身为庶长子,孟鹤只记得自己是长子,而忘记了还有个庶字,所以他注定不会有什么前途。

至于闯到前堂的孟府姬妾,就更令人不齿了。孟家分家与她们有什么关系,她们不过是奴婢而已,竟然敢公开跑到前堂。

由此反倒可以看出岳母平时有多难,也更能理解皇后被逼成了这样的原由。皇帝真恨不得把孟家的这个庶长子打上一顿,让他带着他那个不知尊卑的生母滚出去,这于自己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但是做为天子,最应该公正无私,他从小就被母后教导不可能以皇权压迫他人。但是看着崔家舅父胡乱拿起孝棒向领头的姬妾打去,却也没阻拦,跟随他而来的朝臣们也个个束手旁观,这些人既然不可能用道理来教化,那就把她们打清醒好了。

孝棒是拿白布缠着的木棒,崔家舅父是气得狠了,手下并无轻重,而孟府的姬妾们也没有想到会有人真地打来,一时间孝棒正中最前面的那个妇人头上,人也应声而倒。

可崔家舅父还不解恨,继续向后面的人打去,见带头的杨柳大叫了一声就倒了下去,剩下的人都觉得不妙,眼下的孟府,不再是孟右军在的时候的孟府了,急忙四散奔逃。但也不免有两个也被崔家舅父打了几下。

侍孟鹤上前去看生母时,只见已经人事不醒,有进气无出气了,遂大声哭了起来,“姨娘!你快醒醒啊!”孟美娘原本因为已是出嫁女,顾及夫家而未多言语,现在也急忙跑过去跪在生母身旁痛哭。

又有几个庶子庶女也因为各自的母亲也被打了而上前护着,哭闹声响彻屋内。可是崔家舅舅已经气疯了,不管哪个上拦阻挡都一棒打去,直到累得瘫坐在地上才结束了他们的苦难。

孟鹤此时眼见姨娘活不成了,放下姨娘跪到皇上面前,“崔家舅父打杀我姨娘,还请皇上为我姨娘做主。”

崔家舅父如此下狠手,谁也没想到,现在眼看着又出了人命,皇上便向跟来的大臣们道:“既然遇到了,也一并处置了吧。”

“我做的自然认罚,”崔家舅父歇了过来,也上前不以为然地道:“不过一个低贱的奴婢,我还赔得起。”

皇上自从到了京城,就大力推行解除奴籍,在嫡长子出生时尽出内府库藏,为淮南众多奴婢赎身。毕竟在淮北,早已经废除了蓄奴的制度,就是家中的下人也不再是毫无人权的。

不过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淮南不只是经济上较淮北要差得多,而各种思想亦有较大的差异。皇上的举措其实对淮南世家的影响并不大。皇子降生时脱离奴籍的也多为低等的士族或庶族。

如今在淮南奴婢依旧如同畜产,打死只需向主人赔一定的钱财,哪一个官员来判亦是如此结果。崔六娘此时也上前道:“夫君一向待杨柳不同,既如此,便另备小棺让她随了夫君一同去吧。”态度非常宽容大度。

孟鹤孟美娘虽然伤痛,但是亦无可奈何,尤其是孟美娘身为已婚女,甚至不用为生母守孝,孟鹤亦被岳家人扶住,张罗着给生母办理后事。

谁能想到分家产能分出人命,屋子里一片狼籍,看着眼前的闹剧终于告一段落,司马启明虽然嗟叹,但却更多地想到了将来的举措,便向御史中丞等几人道:“卿等需仔细追查岳父当年之语,做出公正裁决。”

许大人这时倒不抖了,平静地掸掸衣袖站起来叫人,“把不相干的奴婢都带下去,重新析分家产。”

屋内一片肃然,再没人敢上来浑闹,几位朝中大员、孟府诸位姻亲,孟白的所有子女,再有孟白的生前好友,再一同追思孟白生前之语,最终差不多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孟白的想法虽然匪疑所思,但却果真是他的本意,于是皇上亲断按岳父之意将孟府一切的财产平分给孟白所有子女。

现在要估算出孟府的一切财产并不容易,首先是宅子,当年孟白入京时购买的费用虽多但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在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扩建、修缮,将之打造后,孟府已经成京城最雅致最秀美的住所,花园、剧院、流水等等在京城都要算手屈一指。京城的士人们最喜欢到孟府集会,更有多少普通人以进过孟府为荣,处处炫耀。

还有就是依附孟府而存在的剧院戏班等等,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所以大家在一起算了半天,又得出了一个天文数字,然后还需将孟府卖掉,所得财物平均分给孟白的三十多个子女。

司马启明听罢,果断地说:“既如此,便由朕买下孟府,送给岳母居住,购买孟府的钱就由孟府各人拿了离开孟家,而皇后出嫁时所得嫁妆,也算全部返回孟府。至于孟家诸子,等亲事办完后,就彻底分家。”

许大人和御史中丞等人都被感动得五体投地,这位年青的皇帝从来都是这样,对臣民特别的体恤,叩头行礼,“皇上实在太过仁慈了!”

孟鹤等兄弟见状也只得都跪下了,口中说了些感谢的话。但是司马启明根本不想听下去,摆了摆手说:“如果大家都没有疑议,那就写文书吧。”然后扶了孟皇后的手,“我们回宫里。”

第259章 体民情皇上做工苦 为出海义王躲相亲(一

孟府内又乱纷纷了半天,孟鹤等兄弟在许大人、御史中丞的主持下彻底分了家,然后纷纷回去收拾东西,因为就要搬出去了。

崔六娘神色木然,听了大臣之断和皇上圣裁后并未置一言,皇上买下了整个孟府留给她和她的儿子,她并没有多少欣喜,而是深深地悔恨。

如果自己不把事情闹得这么僵,孟鹤等人也不会宁可不要脸面把事情做绝,如今孟鹤兄弟们确实名声扫地了,但是自家又得到了些什么?竟然亲劳皇上来处理自家的丑事,又以私帑为自己和儿子收回家产,圣恩固然如山,但是岂不也会让皇上瞧不起皇后?

孟鹤等庶子不过是老鼠一样,为了打他们竟然伤了玉瓶般的儿女,崔六娘悔极了。如果皇上因此怪罪慧娘,哪怕有一点瞧不起孟府,那都极不值得啊!

而司马启明带着孟慧娘回了宫,上了车辇,孟慧娘急忙问:“皇上,你调了那么多财物买下孟府,内库还能支撑吗?”

淮南朝廷的财政一直非常吃紧,司马启明接过皇位后,先免了淮南的一年税收后,又大刀阔斧地引入淮北的新机制,将经济慢慢发展起来了。但是内库的情况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孟慧娘虽然大力整顿宫务,裁撤冗员,节约开支,但因为司马启明拨入内库的钱本就很少,所以宫内的日子一直过得很节俭。

司马启明虽然不喜奢侈,但是并不等于他用度少,宴客、赏人每一样都要用钱,做为上位者,他在做世子时花销大已经习惯了。就说太子出生时,他为上万奴隶赎身就把内库的财物差不一次全用尽了。

所以身为万乘之尊后,司马启明的私库之空是世人根本想不到的,这一次赎买孟府的钱更是让他的经济情况雪上加霜。

皇后虽然不掌管内库总的数目,但是她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所以就特别担心。

司马启明总不好意思说自己已经穷得负债了,就笑着安慰了慧娘,“这些事你不必操心,”看她心情好一点了,又逗笑地说:“朕这个皇帝别处还行,就是留不住钱财,现在宫里已经比先前几位皇帝还穷,你跟着我受苦了。”

没想到孟慧娘一点没有因为皇上的幽默开怀,而是干脆伏在丈夫的膝上失声痛哭起来,“皇上,别说我没跟着你吃过苦,就是真跟着你天天吃糠咽菜也愿意!”

“别再哭了,”司马启明轻轻拍拍孟慧娘,肯定地说:“朕怎么也是皇上,总不会真让你吃糠咽菜的。”

孟慧娘慢慢缓和下来,擦了擦眼泪道:“经历这一次,孟府应该清静了,将来只看大家将来的造化了,我就不信他们得了这份钱就能一辈子富贵?”

“岳父一生诗文无数,当之无愧地为一代大家,至于孟家其他人,虽然也颇通文墨者,但是均没有岳父之天纵奇才,恐怕成就有限。更何况他们的无状,出了孟府更是无人能容,今天不过是刚刚显再,再以后到了外面,才知道真正的难处呢,”司马启明道:“所以你不必在意他们。”

孟慧娘一向相信丈夫的眼光,听到此言再细细一想,杨柳的下场已经有了,而没了父亲的庇护,另外几位一向不安份的姨娘和庶兄弟在外面确实很难混,她终于心平气和了。

皇上回了宫里,心想自己就快真要吃糠咽菜了,马上将宫内的总管叫来,“从今天起将我的膳食再减一等,还有衣服用度等等,能省的都要省,至于欠下的数目,先记下来,等到明年税赋上来再还。”

将孟府买下所费不菲,比孟慧娘的嫁妆多了很多,所以他又自己叹道:“不知要过多久穷日子才能再有钱用。”

“皇上的一切用度已经很简单了,哪里还能再减呢?若是要省也应该在赏赐和宴会上省一省。”本该非常发愁的总管却一丝愁容也没有,“不过,皇上用不着熬日子,现在内库的财物堆得满满的!”

“怎么能?”皇上疑惑地问:“内库里的钱全给孟府也不够。”

总管喜气洋洋地道:“刚刚太上皇和皇太后让人送来了五千金币、五千银币、五千匹细布和五千匹锦缎,除了顶上给孟府的不足之数外,还够皇上用好久呢!”

说着让人呈上了几枚金银币和细布锦缎样品,又说:“皇上请看,这些金银币正是最新铸的钱币,分量十足,细布正是青山城最新出产的,特别柔软吸汗,市价比最好的锦缎还贵,当然锦缎亦是极好的。”

“我已经长这么大了,又成了帝王,竟然还让父皇和母后为我操心。”司马启明看看金光闪闪的钱币,又摸了摸柔软的细布,心中无限的感慨。

第二天,朝中议事一结束司马启明就去了北苑。

正是中午,父皇和母后正与顺儿一起吃饭,见长子过来了,赶紧让人添了东西,“一定是散了朝就跑来了,先用饭吧。”

旭儿坐下来,就听顺儿正在与父皇母后说起孟府析产之事,见到他,就问:“皇兄,今天官学里到处都在谈孟家析产之事,有人说此案例一出,将来在析产案中如果有人提出孟鹤般的主张,那岂不是乱了纲常?还有人说为人子者,自然要遵从父亲之愿,甚至有人还吵了起来。皇兄,听说当时你去了孟府,为什么这样判呢?”

“如果皇后不是出于孟氏,我自然不会同意诸子女平分家产,不过既然皇后身在其中,我只能如此了。”皇上摇摇头道:“至于乱了纲常律法,也不至于吧,毕竟天下除了我那位岳父以外,哪里还会有人要把家产平分给庶子的。”

司马十七郎也告诉小儿子:“孟府之事正是特例,一则是孟白确实有如此遗愿,一则是孟家并无宗族长辈出面,旭儿身为孟家之婿,又是一国之主,自应该宽宏大度,如此处理并不为错。”

旭儿处理孟府之事也是出于一时之气愤,而后心中亦有些疑惑,毕竟孟府析产之事还是有违常例,现在得了父皇的赞同,心中最后的担心也消失了,便又说:“又累得父皇和母后为我操心。”

卢八娘已经从孟白离世时的悲痛中走了出来,此时也说:“孟府的家财是孟白一手创造的,所以他当然有处置权,喜欢给哪一个都行。他之所以平分给每一个子女,正是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爱。真希望外面的人能认识到他真正的意愿,而不要再继续抨击他了。”

但是卢八娘的愿望注定不可能实现,孟府析产事件一直被人议论了很久很久,并且把孟府从此衰败下来也归结于其上,也有更多人拿这件事做为例子教育自家子弟。

孟白身为百年世家的唯一传人,重新恢复了孟氏的荣光,又传下无数的诗文供后人诵读,本应为一代楷模,但是在他生前身后,不能理清家事,导致嫡庶子女间反目成仇,孟府分崩离析,一蹶不振,与先前灭族相差无多。在时人看来实在是可叹可悲。

午膳后,太上后将皇上叫到了书房,摒通了所有人后对他说:“家事与国事不同,有时很难判断是非曲直,多让一步也好,况且也能让儿媳妇心里好过些。外面有些人议论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毕竟还是觉得你这样处理宽和大度有君子之风的人要多一些。宽容忍让也正是君王应该具备的品德。”

“而且经此一事,孟府那些庶出的郎君名声彻底坏了,更不可能出仕,于你和儿媳总归是好事。”

“我也是想到我和皇后总归对他们仁至义尽,让他们无话可说,才做此决定的,”旭儿回答,又带些羞愧地道:“只是名声是儿子得了,但其实买孟府的钱还是父皇和母后拿出来的。”

“孟白的事你母后肯定是要管的,而且她一向最心疼你身负家国重任,早也想给你送些锦帛,这次正好。”太上皇然后问道:“不过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的内库总是空空的?”

这个问题司马启明确实没怎么想过,他从来视金钱如粪土,自从以世子身份打理淮北事务起,他用钱就很大手笔,在他的思想里,“治国之道,在于积累人望,而非府库之实。”然后也是这样做的。

“道理是对的,但是你习惯于花钱如流水皆因你从生下来就没缺过什么,就是在淮北最难的时候,也没少了你的吃穿用度,而且你又从未真正靠自己赚过一文钱,也未曾缺过银钱,你说对不对?”

原本司马启明一直认为自己不尚奢华,虽然用钱多了一些,但也都用在了应该的地方,但是让父皇这样一问他倒是无言以对了。他想了想说:“我只是没有时间,其实去赚钱并没有多难吧。”

“你可以去试试,当然不要以皇上的身份,而是做一个平民,亲自去赚些钱,然后拿来给我看。”

司马启明虽然已经登上了帝位,但是年纪尚轻,他生性又好胜,于是便马上答应了父皇,“儿子就是不以皇帝的身份到外面,一样是人中龙凤,赚钱算不了什么,正好下午闲暇,父皇你就等着吧,儿臣赚几个金币回来还是没问题的。”

结果自不必说,有经天违地之才、允文允武的司马启明用了一个下午只拿回来一把铜币,而且还是他最后为了不空手回来而到码头才卸货赚到的。

看着儿子弄得灰头土脸,一身的疲惫,司马十七郎拍拍他说:“你以为几个金币是那样好嫌的?很多人家一年都赚不到一个金币,但是花出去就非常容易了,要知道你时常一次宴客就要花出去几十上百的金币。”

“父皇年轻时是穷过的,那时只有一套出门穿的衣服,每于坐卧都非常小心,唯恐弄坏了,最难时还有过吃不上饭的时候,几百钱都拿不出。也曾想做些生意赚钱,但却没能成功。”

“而你母妃,虽然年轻时就有了产业,赚了上百万钱的嫁妆,但也曾认真算计如何省下钱来维持淮北军,为此她还将首饰全部卖掉给淮北军筹集军粮,那时她只穿最普通的绢布衣服。一件饰品也没有。”

卖首饰换军粮的事司马启明很早就在听戏时知道了,但是父皇年轻时竟然如此落魄,甚至他也曾想办法赚过钱,而且还失败了,让他马上非常感兴趣地追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