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左丘无俦,任何事都会成为过去。”

“如果有你陪在他身边,这条路他不会走的太寂寞。”

她莞尔,“有您这么一位疼爱晚辈的叔父在,无俦会快乐起来的。”

“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了么?”

她颔首。

“如此痛恨左丘一族么?”

她颔首。

左丘再次沉痛叹息,“一路顺风。”

“多谢六爷。”

半个时辰后,三人立足百里之外。

抚宁回头望了望,问:“那个六叔为什么放我们走?”

扶襄抚胸,紧促的呼吸略见平稳,道:“出于对我的愧意。”

“他不担心你出卖了这个地方?”

“他很笃定我决然不会。”

“这就是说,这些天来我一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悠?”扶粤柳眉倒立。

“应该不是一开始便察觉,否则你早被乱箭射死。”扶襄回想着每一寸细节,“你会行动自如,应该是他或者他的心腹为你打了掩护。”

扶粤咬牙切齿,气闷不已。

左丘六爷会如此畅快的允她离去,应该还有另一层用意在,这位六叔为了最倚重的侄儿,用心何等良苦。

扶襄回望来处,怅然若失。

扶襄 六九、莫愁前途无知己(上)

天光初透之际,启夏城东门外,四使聚齐。

然而,天下之大,何去何从?

“去原国罢。”扶宁理所当然的提议,将四人的前路底定。

为了避开云国境内可能复燃的战火,四人决定由捷径进入叶镜,而后沿叶国边境到达原国、叶国正是多风多沙季节,四人吃尽苦头,闷头走了十几天,天气刚刚有所好转,扶襄的伤势又有复发之势,扶粤就近买药配药,耽搁了五六日,方重新上路。

“对于嵇释与阙国公主以及那位长庆公主,你可曾想过报这个仇吗?”深山路险,四人牵马跋涉,扶岩陡然问道。

扶襄摇首道:“这仇要抱起来,越国、阙国,云国都惹上了,如何报得?”

“别人或许不可以,你可以。”行在最前的扶粤回头道。

“太麻烦了。”

其他三人皆一怔,三双眼睛皆盯在那张犹存病色的秀颜上。

“怎么了么?”她问。

扶岩指了指前方:“前面树下歇息。”

树荫下,扶襄以清水送了块干粮进腹,打量着三位大人突如其来的凝重脸色,不解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三人皆未做声,整整一刻钟,盘绕他们之间的,是不知所谓的沉默。

“你们……”

“扶门收养孤儿培养孤儿,为了什么?”扶宁突问。

“孤儿的感激涕零之心,是最好用的刀。”扶粤问。

“我们都是孤儿,所以,成了扶门最好的刀。你们可记得,与我们同期训练的有多少人?”

扶岩椅上背后的清凉山壁,闭目道:“一百五十人。”

“最后活下来的,五十人。”扶粤则抱住马颈,凉声接口。一百人,或在训练的暗桩内齑化成粉,或在刀山剑阵中血肉横飞。

“五十人中,只有我们四人成为特使。那四十六人在几年的任务中死死伤伤,如今只怕也不足十人了。就算我们四个,不也是几度生死?如果不是强者,早在那些严苛训练死亡游戏中去了。我们总以为要感激别人的救命之恩,但那些死在刀山剑阵下的孤儿是该感谢上苍曾给过他们一线生机,还是该恨上苍的给而又夺?”

扶襄听了半晌,想了在想,仍不能切中要点,遂问:“阿宁是想说服我什么罢?”

扶宁轻掀柳眉,道:“此时的你,不是那个纵然荆棘遍地也能翩然起舞的扶门梅使,也不是那位一只纤手点拨雄兵十万的女中诸葛,阿襄,你面上了无生气,胸中毫无斗志,为什么?因为离开了左丘无俦?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一阵见血的剖析呢。她不由泛笑:“被阿宁骂,真是久违了。”

“那是因为在很早之前我们便习惯跟随着你行事,你决定着我们前行的方向。一旦你迷茫颓丧,我们即会无所适从。”扶粤梳理着马颈间的鬃毛道。

无所适从啊……

她郝然。在走出左丘族密苑,回到这广阔天地间的初时,她当真是无所适从了。

“阿襄……”

“你们真的如此信我么?即使我带领的是一条艰险无望的不归路,也选择相信我跟随我?”她低声问。

扶岩:“自然。”

扶宁:“毫无疑问。”

扶粤:“同他们二人。.  ”

“好。”她起身,“随我走罢。”

“去哪里?”

“走开创我们的世界!”她飞上马背,扬鞭驰骋,一道乌色秀发散于风中,纤弱的背影迎入巍峨山脉之间……

扶襄 六九、莫愁前途无知己(下)

原国。国都鹤都城。郊外,一所无名村落。

倾耳听着上方的嘈杂消总算消停了下来,扶宁百无聊赖地掩口打了个哈欠,恹恹道:“这一次闹了一个时辰呢。”

扶粤掰着手指:“这是今天的第三回,是我们来这个村子后的第十二回。”

“大嫂来了。”扶襄仰首道。

头顶一阵挪动柴木的过后,有人道:“几位姑娘公子,可以出来了。”

扶岩弯腰捡了根木棍将木板支起,稍后了片刻方率先探出身,再回手将下面的三人一一接了上去,向立在旁边的房主抱拳道:“多谢大嫂。”

民妇憨实回礼:“不谢不谢,你们四个人住在咱这里,让咱和孩子有半年的饭吃,咱们感激得紧呢。”

原国民风淳朴,却兵纪猖獗,无怪会培养出冉轻尘那等矛盾纠杂的怪物。扶襄如是忖。

他们到达原国后,冉轻尘并未按约定的时间出现在约定的地点。四人遂在郊外村落租了两间民房,本是为了过几天男的的清闲日子,不想驻扎附近的兵营时不时进村一游,虽不至于烧杀掳掠,却也不是空手而归,每一回都是鸡飞狗跳,哭骂交杂。村民不胜其苦,又不敢与官抗衡,但逢官兵进村,村口皆有人吹牧笛报讯,村民闻声后迅即将家中花龄女儿及贵重物件藏起,而他们,也每每会被房主推入地窖,照房主话说,他们女的美男的俊,被那些人见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恶事。

瞪着一院的狼藉及空余一地羽毛的鸡舍,扶粤忍不住冷嗤:“这原国的兵还真是能干,欺负起手无寸铁的百姓来驾轻就熟……谁在那里?”

一位灰衣少年携四名美婢自柴门外含笑踱来:“姑娘骂我原国兵丁,真是悦耳动听呐。”

“阁下的出场也是千年如一日的华丽。”扶宁语意凉凉。

轻尘公子深以为然,道:“宁姑娘的褒奖一针见血,甚合吾心。”

扶粤摸颌自语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逻辑混乱,语言失常,与传说中的轻尘公子真乃天上地下,云泥之差。”

扶襄忍俊不禁。

“多谢粤姑娘赏识。”冉轻尘先向扶粤行礼,再像扶襄卖笑:“小襄紫,多年不见,可想我了?”

扶襄回之同等夸张的笑脸:“不想。”

“啊啊啊啊……”对方捧心疾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想我?”

扶宁忍无可忍,一脚踢出:“你有完没完,装疯卖傻也有个限度!”

“冉某在丹心楼为几位设宴洗尘,望请光临。”冉轻尘正颜道。

扶宁撇首不理。

其他人聊作壁上观。

只见轻尘公子不屈不饶,以一盏茶时间的软磨硬泡,加一锭为房主补偿损失的白银,博得佳人开颜,赏了薄面,蹬上华车。

“扶门四使,梅兰菊竹,原国土地。上能迎得四位芳踪,荣幸之至呢。”

发言如此正常的冉轻尘,倒不像冉轻尘了。扶襄有感自家阿宁调教有方,以茶相敬。

“四位,流落他乡,孤苦无依,举目无亲,遥遥无期,想必心中尽是沮丧苦闷,冉某深表同情。”

“……”才这会儿的功夫,原形毕露了。

“但四位无须担心,冉某不才,最能体谅他人心虚,冉某不才,愿做四位的知己,也请四位放开拘束,将冉某当做兄长般敬重即可。”

扶粤目瞪口呆。

扶岩无语望天。

扶襄埋首尽享美食。

扶宁嫣然一笑,红唇妙吐三字:“你去死。”

扶襄 七十、女子聊发战魂狂(上)

酒足饭饱。

“小襄子,请你任我原国兵马元帅。”冉轻尘道。

扶襄定睛观其神色:“你当真的?”

“当真。”

“理由?”

“因为……”轻尘公子作绞尽脑汁状:“你是扶襄?”

“这里有说服不了我。”

冉轻尘愁眉苦脸:“小襄子好顽固。”

“既然想长期合作,就因坦诚相待。”

“也好。”冉轻尘亲手倒茶送到扶襄眼前。“各位既然是扶门精英,当晓得原国堪为重用的军中将才唯有郎家一门。郎硕的父兄皆在边关镇守,而负责京幾及周边三州的安国但将军郎硕与阙国长公主完婚之后,按两国之前协议,一年中将会有一半时间驻留阙国。为此,郎硕提前三个月将京畿防卫的军权移交,尽管继任者还算忠正,但威严不足,督军不力,致使军纪松散,散沙一盘。请小襄子为原国整顿军容,操练兵丁,重塑原国君威。”

扶襄将茶杯拨开,身子前倾,目含审视,在距离男子面孔的一寸处停下,“原来轻尘公子的真实身份尚不仅仅是原国暗部的首领。”

“这个……”轻尘公子神色突然妖娆无比,可以向前移动了些许,“如果小襄子此刻的眼神内再多些妩媚,气氛便恰到好处了。”

扶襄眯眸,“阁下很擅长与女子调情,我想,我家阿宁不能交予你这样的。”

“无妨。”扶宁懒挑娥眉,随意挥手,“本姑娘也从来没有想过与这个人一生一世,你尽管拿去用。”

冉轻尘顷刻泪眼迷蒙:“宁姑娘要对本公子始乱终弃?”

咚!

一只茶盅重声放回案上。

“各位,你们的话题跑太远了。”扶粤凉凉提醒。

冉轻尘俊秀面庞一怔,缓缓道:“本公子的确不仅仅是一个暗部掌舵,择一日我会带几位去.参见王上,届时你们便晓得了。”

“本姑娘不出任元帅。”扶襄说。

冉晔垮颜:“小襄子……”

“你为主帅,本姑娘暂且做你的军师。”

“哦?”冉晔眼前一亮。

“我助你操兵练阵,强化兵力,军中如有异议者,均按军规惩处,所有滋事扰民者,亦一概从严发落。”

“那是自然。”

“作为主帅,阁下纵然做不到身先士卒,也须以身作则,共行操练!”

“……一定如此么?”

“一定。”

“……好!”壮士断腕,不过如此罢?大不了,待军中诸士对这位军师俯首贴耳之后,本公子再行逍遥江湖去哈哈哈……

五日后,扶襄走马上任。

可想而知,可原国诸将见得一女子走入中军帐时,是何等诧异,一时际,嘲讽、愤慨、鄙夷、轻慢……潮涌而至。

“咱原国没人了么?女子竟现身军中,这也太荒唐了不是?”

“哈,女子现身军中亦无不可,但是走错了地方。”

“走错了?那该走到哪里?”

“就是那边的红帐,哈哈。”

“哈哈……”

易成男子妆容充做扶襄侍卫的扶粤,气不过脏话入耳,想暗中施手教训。被扶襄一手拦下:“元帅。”

冉轻尘早已恚恼不已。想他将人请来废了恁大功夫,这些无知浅薄的笨蛋,想让他前功尽弃么?“出言污蔑上司者,责八十军棍!出言附和者,五十军棍!窃论者,三十军棍!”

诸将愕住:“元帅,您为一女子竟然……”再者说了,你这位旁枝末节的王族子弟出任一军元帅,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不足以服众么?

“混帐!”冉轻尘拍案怒喝,“本帅已然说了,她乃新任军师,有王上的圣旨钦封,你们也敢出言冒犯,无异对王上不敬,莫说打,杀亦不为过!”

“元帅且息雷霆之怒。”扶襄淡哂,“扶襄初来乍到,诸将不识,轻怠在所难。不如找个熟识的人给引荐一下,亦利今后合作不是?”

“引荐?”冉轻尘稍怔,“这军中除了在下,扶姑娘你还认识他人?”

“安国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