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任何事总是要有相应代价,纵然是贵如公主,也不可一味不劳而获。”

“你你你……”你了半晌,气急攻心的二公主实在寻不到一针见血的回击措辞,拂袖而去、

嵇释兀自品享好茶,闲怡依旧。

“王爷。”从旁伺候的嵇南满心费解,“这位阙国公主不是个善茬,王爷何必一定要把她给得罪了?留待后用不好么?”

“本王这么做,正是为了发掘出公主的最大利用价值。”嵇释眸内幽邃如井,唇角却是愉悦扬起,“本王心情好,准许嵇南猜一猜:这个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这……奴才哪猜得出来?”

的确心情不坏,嵇释谈笑风生:“说实话,与她打交道打了数年,本王烦了也是真的。这位公主殿下动辄找上本王的习惯已养了多年,一旦失去了本王的襄助,势必另图门路。在如今的阙国有了一位名正言顺的王子,而公主的分量将随着王子的成长愈来愈微的势态下,为增加与左丘无俦联姻的筹码,她不得不做各样的努力。本王期待她努力的成果。”

顺着主子开辟出的思路,嵇南试着揣度一二:“如果她为了争左丘无俦去争权夺势,一是阙国将会乌烟瘴气,而是左丘无俦那边多了个挥之不去的大麻烦……可是,万一左丘无俦把人娶了……”

“这个女人入不了左丘无俦的眼,纵使有一日娶了,也给予不了宠爱。若有那样的情形,以这位公主的性格,很难不因爱生恨,届时手段不是更加剧烈好看么?”总之,天之将雨,交由他人绸缪,我方权且他顾矣。

扶襄 八七、波探云诡不见君(上)

原国与银川的边境摩擦,在原国取得一场大捷之后,虽有几场互作试探般的小规模擦火断续发生,彼此却再末进行正面对决。如这般不和谈不决战的僵持,只因双方皆在等待一个决定战局走势的变化。

银川等得自是左丘无俦的参与。

而原国等得——

“明天,应该可以试一试效果了。”

以冉轻尘献上的那丸药和那条蛇为素材,历时半月扶粤的研制告毕,即时投用于实战。翌日,交战过后的战场上,遍地蛇殍累累。

这一回,使得银川人真正畏惧。

以往,无论是火攻还是雄黄,损失得蛇群仅是投入战场中的寥寥郎分,动摇不了毒蛇阵的很本。而当此次战中装扮奇特的原川兵士手无利刃走入阵内,两手挥洒挂在胸前的坛皿内的粉沫之后,任驱蛇的笛声如何嘹亮,群蛇皆萎靡不动。第二日,蛇体僵直,全无了声息。

这不是克制,而是根除,原国人有了根除毒蛇阵的“法宝”。

经此,银川人等不及左丘无俦的支援,族长奢伯亲书求和信,息战和谈。

“银川人在我边境嚣张已久,我边境居民饱受其苦,如今王后破其毒阵,灭其气焰,真真是可喜可贺!”魏相将求和信面呈王后,难掩喜色盈面。

扶襄浅晒:“和谈事宜自是魏相全权打理。本宫虽受王命暂代军司,却不会僭越职贵,于涉国政。”

“微臣明白,微臣请王后示下,我原国既为战胜方自是掌握主动,这索赔的分才该如何拿捏?”

“银川地产丰厚,魏相定夺就好。”

意思是可以为死去的原国兵士儿郎讹一笔安家的抚恤了么?魏相心花怒放:“微臣还有一事,近来各国外使纷纷求见微臣,请求高价求售摧毁银川蛇阵所用秘药,微臣已一一婉拒。”

“魏相见机行事罢。”

一盏茶后魏相告退。

扶襄起身徐步,推开两扇拒闭寒气的雕花檀窗。

原国痛殴银川的事已经传遍天下,受了这通暴打的银川可咽得下这口气?是依附于人,还是韬光养晦?这个微妙的扶择,又将引发怎样的微妙格局?

在这个已经到来的寒冬里,令人期待呐。不过……

这个冬无还真是冷呢。

没有风,也没有雪,惟余冷,彻骨的冷。

熨贴掌心的紫金暖炉,散发着抵消指间寒气的暖意。只是,这份暖意无法抵达心脏,心脏的某处,仿佛有一场终年不歇的寒风骤雪。

冷。

“阿襄,怎么开窗站着?不冷么?”扶粤送了魏相出门返回,讶问。

“冷啊。”她笑,“过不许久,原国要开门迎客了呢。”

“迎什么客?”

“一向中庸平淡的原国,突然做出击败银川迫其首脑低头和谈的壮举,顺理成章地会进入各家风云人物的视线,拉拢,还是覆灭?总要评估过后再来判断罢。”

“风云人物么?”扶粤挤身过来阖严了窗,又把她摁坐到炭炉前的圈椅上,“左丘无俦?还是嵇释?”

“虽然那两位是最应出现的,但各有手头急事的他们应该不会恁快抽出身来。我想,第一位有分量的客人,将是阙国的大公主。”

本就与原国姻亲相连,又有叶国太子妃推波助澜,若不出所料,阙国大公主此刻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呗。

容她抱以期待。

扶襄 八七、波探云诡不见君(下)

“意外啊意外,这应当本年度本少爷最意外的事了!”

顶着飒飒冬风,踏着薄薄积雪,左丘无倚冲进几长书房,将一份簿报呈到案头,嘴中一径地大呼小叫。

左丘无俦拈起扫了两眼,道:“银川低头了?”

“奇怪罢?”左丘无倚眉头攒得死紧,“当年大哥带兵与银川作战,虽然大胜,但前前后后也拖了四个月之久,这一回原国不过月余便使得奢伯、奢仲这对凶悍兄弟低头认输,实在不合常理。”

左丘无俦将簿报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此次的原国主帅何人?”

左丘无倚一怔:“没有写?”收到属下的传书,他匆匆看了第一眼,即迫不及待拿来给兄长过目,怎么上面居然连这基本一须也末作记载么?

左丘无俦横眸睇了过去:“你最近做事越来越粗糙了呢。”

“……抱歉。”低头认错就是。

“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有。”无非是发觉这段时期兄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他忧心忡忡,又无能为力,只得用些大事政事占据一下兄长的注意力而已。

“领军主帅也算不得什么机密……”左丘无俦面现狐疑,“是漏察还是漏写?你还是尽快向属下问个明白,总觉得……有点蹊跷……”

感觉蹊跷的,不止左丘无俦一人。

扶冉来报时,嵇释先是失笑:“原国和银川恁快结来,倒是难得地让那位阙国二公主称心如意了一回……”陡然间,一丝诧异浮上心头,“先前我已经命你查探:此次原国的领兵人是郎家的人?还是哪一个?能重剑银川毒蛇阵,难道是又出了什么奇能异士不成?”

扶冉道:“数月前,原王任命了有‘轻尘公子’之称的冉轻尘为主帅但与银川交战之前,他已经挂印远遁。可是,原军出战打得仍是‘冉’字旗,住在中军帐中的人‘却是被戒备的密不透风’到现在他们也不曾窥得其人真面目。”

“这代表原国当真是请了个能人回去,可以大破毒蛇阵的人……呃?”他倏地一僵,眸色立时沉暗,“扶冉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十五日内,务必给本王探到这个人姓甚名谁,务必!”

务必一求真相者,尚有阙国大公主。

这一日,叶国的定期信札翩然又至,  穰常夕却是瞧也不瞧,信手掷于窗前的小几上。

尽管硬了翅膀的昔日小可怜如今仍遵循着嫁前的叮嘱,每隔十日传来消息,但所写所述俱是无关痛痒的零丁小事加虚头巴脑的请安问候,从末有一次是符合她初始的期望,以致近来她连拆阅的兴致也没有了。

“听常夕这么说,乳娘反而想领教咱们三公主到底是如何个成长法。常夕不看,乳娘可以看的么?”恰来公主府探视的何夫人听罢,问道。语气中没有忘记充含对那位远在异国的三公主寄子嘲讽。

“乳娘请便。”

何老夫人甫展信扫了一眼,惊道:“小云如今做了原国的王后?”

“小云?是那个……”穰常夕愕然之下,夺札细读。

“这小云,便是常夕曾和乳娘说过的那个细作么?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穰常夕目心内荆棘密布,低首压抑了许久,募地抬头,寒声吩咐宫婢,“去问管事附马此刻人在何处,看见人影,就说本公主有请!”

扶襄 八八、奈何欺瞒非吾愿(上)

穰常夕的震惊错愕,有泰半来自于她的附马也就是那个被称为自己丈夫的人对她的欺瞒,或者说是——

背叛。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桩婚姻的起源,也比任何人清醒认知它的意义。在如此成就的婚姻里,他们身后的家国一旦利益有所交锋,类似事件的出现与发生,俱是太过稀松平常。

但是,但是,但是

笃。笃。笃。

已经熟悉起的脚步声抵临门前,她扬脸,不待男子走进门来,问:“附马早早便晓得原国王后是扶襄么?”神色平常,声线平直。纵然心卷惊涛,也须面若平湖,这是她身为一国公主的依恃。

郎硕抬起的右足在空中稍有停滞,随即迈入门槛,道:“不是很早。”

“但在本公主停留原国之际,原王大婚在即,那时你应该是知道的罢?”

“那时,王上的确告诉我了。”

“而你,不想告诉找?”

郎硕思忖了须臾,恍然道:“公主也认识扶王后么?”

“认识?”穰常夕怔了怔。

“公主与王后是如何认识的?”郎硕就座于妻子侧旁颇有兴致地问。

穰常夕凝视这张端正硬朗的面容,片刻后,冷矜的唇角缓慢掀开,释出一丝笑意:“这事说来话长了,容找以后慢慢说与你听。”

郎硕为妻子笑颜所动,也笑道:“早知道应该引荐你与王后认识的,若是公主和王后,惺惺相惜也说不定。”

惺惺相借?驸马这个口气,是对扶襄那女于充满了欣赏么?她亲手执壶为丈夫添上一杯香茶1道:“现今阙国的事也告了一个段落,按照礼节,我该去拜会你们的新王后,附马也应去探望双亲了不是么?”

“公主做主罢。”

“附马客气。”

他们心照不宣地秉持一对因利结合的异国夫妻的相处之道,不疾不徐地营造恰如其分的融洽气氛,相敬如宾一团和气。在这团和气的熏染下,揪紧在大公主心脏的冰荆渐趋融化。只不过

种子毕竟是种下了,既然不乏充足的水分阳光,便不愁绽放不出荆棘缠绕的猜忌之花。

两日后,他们启程。

精明如阙国大公主,在这一刻也落入了俗套,灵台的清明为一样名为“情”的东西小小侵浸,偏于急切地去会见那个被左丘无俦铭在心上连丈夫也以向往口吻谈及的女于。倘使她如往昔般保持绝对的警醒,应该可以觉知得出,此时的阙国暗潮汹涌,并不适宜她的离去。

在大公主踏上旅程的第二十日,阀国二公主发动了一场讨伐惑国妖姬的兵变,将贵妃沈姜及小王干幽禁入冷宫。

穰饶为见爱姬幼于,与次女持剑相见。然则,二公主在父王的剑前笑靥如花,无所畏惧地步步向前,逼得那把无处规避的剑锋仓惶坠落。

这是爱若性命的女儿啊,他怎可能下得去手?可也正因爱若性命,遭此背叛更觉绝望悲凉。穰饶痛彻心靡,一声悲吼后扭头撞在殿往上,血染了半边龙颜。

“父王!”穰亘夕尖叫,颤栗,瘫软在地。她想得,无非是要狐媚女子和其所生的孽种远离父王,无非是索回她们姐妹承欢膝下的时光

“亘儿”血泊中的穰饶向爱女伸去一臂,“父王求你饶过曦儿和沈姜母子”

这艰难的喃求,提醒了二公主父王一息尚存的事实,她嘶厉呼喊:“宣太医,宣太医,救我父王,救我父王啊!”

诸太医跌跌撞撞地奔来。

“二公主。”有心腹在主子耳前窃声,“若是王上醒了,待大公主回来必有麻烦。不如请王上仙去来得妥当唔!”

二公主拔出了这名心腹的腰下佩剑,反手喂进他的胸口。

“父王为奸妃所害,命在旦夕,你们若不能救回父王,拿举家老小的人头来见!”她面无血色,厉声叱着。

扶襄 八八、奈何欺瞒非吾愿(下)

原国。

今冬的初雪伴随远方贵客,降临鹤都城。

翌日,王后于接见阙国大公主。

历经一日一夜,雪犹未停,绵延无尽的细碎 ,就仿佛天与地之间展开的一场耐心持久的游戏,天给子地绵延无尽的爱抚,地给于天包容敞纳的承受,端看谁先不堪重苛,服软认输。

穰常夕走进了昭和殿,看见了扶襄。

尽管知道坐在主住上的人即是那个扶襄,穰常夕仍有短暂的迷惑。

华美的宫装,精致的发髻,从容的步伐,清净的妆色纵没有艳冠群芳的容颜,却没有人可以否定这位王后的高贵优雅,雍容得体。这,就是那个人?

背叛扶门的第一暗卫扶襄?

游走各国自由去留的扶襄?

以及左丘无俦的扶襄?

“天寒地冻,公主这一路走来,身子还吃得消么?”扶襄问。

“多谢王后挂怀,常夕一切都好。”顺势展开外交辞今轻而易举,穰常夕此刻却不想随波逐流,“恕常夕无礼,王后与常夕可以姑且撇开两国,先以两个女人的身份认识交谈么?”

扶襄微讶,莹眸内潋起圈圈笑俯,道:“有何不可?”

“容常夕失礼,请问云后的其实闺名,应是扶”大公主顿住,因为端坐宝椅的人正施施然向她走来。

“既然是要聊天,就到偏殿的暖阁,边赏雪边用些茶点,如何?”

“客随主便。”

“请。”扶襄姗姗施步,头前带路。

穰常夕闪了闪神,随上前方秀硕飘逸的背影。

暖阁的空间相对狭小,两炉毕剥燃烧的炉火烘出一室暖意,两人都在宫婢服待下卸了外氅,落座于窗前的圆几旁,透过嵌在轩窗央心的玻璃观赏外问的素装世界。

“天歌城的冬天很少能见雪,算起来,这样的雪景,我是头一见。”穰常夕道。

“其实,找不喜欢雪。”扶襄素手伸向旁边的炉火,炉火的光跃进瞳底,其间笑芒点点闪闪,“曾有一次,为执行任务被因在雪山两日,一度因为自己要被那无边无艰的自色世界所吞没,其后虽然脱困,但有将近半年的时间看见白色便会手脚僵硬周身冰冷。后来,我将房内所有的物件全换成白色,期间也只穿白色的衣服,如此强撑了半年,方将那点恐惧消除。”

“为何?”虽然不解对方这席言话的由来,但既是要“聊天”,自需配合,而且她也需要藉由这个方式了解这个女子,“何必硬逼着自己去适应自己害怕的东西?”

扶襄腕支螓首:“因为我那时的身份不允许找有恐惧的事物存在。必须成为强者,必须无所畏惧,如栗不能如此,又如何做得了扶门的暗卫?”

“不会撑不住么?在你最怕的白色里,明明手脚僵硬周身冰冷,如何撑得过去?”她也有自己的恐惧记忆,陷身那样的恐惧中,随时仿佛都是死期,能做得是不去触碰,避而远之,不是么?

“是有点难呢。难得甚至有时忘了呼吸,但在一次次晕厥又醒来,一场场经历之后,想怕也找不到怕得理由。”扶襄忽然朝前倾身,神秘眨眸,“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的找,连最恨不,淮确说,是最怕的烙刑也不怕了,在亲身体验了它所能带来的极度痛楚之后,再也不怕了。”

穰常夕葵眉愕住。

“所以啊,大公主原谅我罢,当时的欺瞒也是情非得已。”扶襄笑语嫣然。

扶襄 八九、天若有倩莫暖叹(上)

扶襄,这个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回到将军府,穰常夕独坐寝室,思索了一番始末,越发觉得扶襄这个人的奇特。依其所做过的每样事,毋庸置疑都是步步为营,心机如海。而在方才的会见中,仿佛那当真是一次“闲聊”般,缓语慢笑,清婉淡雅,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的机锋。

如栗不是适逢这个乱世,那样的女子,当是一所深宅大宅里临窗抚琴的优雅妇人或是绣闺内终日丈墨的娴静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