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太太派了翠夏过来给姑娘送东西。”怀青进来,见着坐在那里的三少爷傅询,不免有些紧张。

听着她的话,傅沅微微皱了皱眉,对着怀青道:“叫她进来吧。”

“是。”怀青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下去,很快就领着一个身着藕荷色绣花褙子大约十□□岁的丫鬟从外头进来,她手中拿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檀木盒子。

见着三少爷也在,翠夏微微有些诧异,脚步顿了顿,才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请安:“奴婢给三少爷、四姑娘请安。”

傅沅看了一眼自家哥哥,才叫翠夏起来。

“起来吧。”

翠夏应了一声,才上前几步,将托盘放在傅沅面前的桌上。

“太太说姑娘才刚回府,便叫陶嬷嬷从库房里挑出几样首饰来,叫奴婢给姑娘送来。这几样首饰,都是内造之物,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太后娘娘赐下的。”

翠夏说着,想将那檀木盒子拿起来递到傅沅手中,刚一伸出手去,却见着一只骨节分明指尖修长的手将那檀木盒子拿了起来。

翠夏抬起眼来,有些诧异地看了坐在对面的三少爷一眼,不敢吱声。

傅询打量了那檀木盒子一眼,手指一拨,就将盒子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放到了傅沅面前,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对着三少爷,翠夏心里很是有几分发憷,这首饰是太太叫她送来的,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太太再怎么不喜欢四姑娘,也不会在这种东西上动手脚。万一日后叫四姑娘察觉,闹到老太太面前,这东西是太太赏的,太太是无论如何也辩解不了的。

所以,她觉着这里面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傅沅低头看去,只见着檀木盒子里摆放着一支翡翠雕海棠花簪子,另有一只羊脂玉刻花手镯,看上去晶莹剔透,很是贵重的样子。

傅沅知道黎氏是做给外头的看的,只看了一眼便笑道:“劳烦姑娘特意跑这一趟,替我谢过太太,说这首饰我很喜欢。”

翠夏听着,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来:“姑娘喜欢就好,姑娘若是没什么别的吩咐,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傅沅点了点头,一旁的怀青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来打赏了翠夏,亲自将她送出了屋子。

傅沅看着怀青出去,才刚回过头来,却见着自家哥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檀木盒子来,递到她面前。

傅沅心中微微诧异,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不禁愣住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这檀木盒子里,装着的首饰,竟和方才黎氏叫人送来的一模一样,就连上头刻的字,都分毫不差。

见着傅沅吃惊的样子,傅询抬起手来敲了敲她的额头:“怎么,就这么吃惊?”

傅沅回过神来,依旧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哥哥,带着几分不解道:“哥哥怎么会知道黎氏会送这两样首饰,而且还做的分毫不差?”

傅沅的话才刚说完,不等傅询开口,又问道:“沉香院里可是有哥哥的人?”

若不是这样,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些东西,该是黎氏屋里的大丫鬟才能知道的。

黎氏屋里除了陶嬷嬷外,有四个大丫鬟,方才来的翠夏,春南、映雪、还有一个叫香竹的。

陶嬷嬷是从宫里跟着黎氏出来的,不会是她。方才的丫鬟翠夏也不会是,那春南、映雪和香竹,会是其中哪一个?

傅沅思忖了片刻,突然低吟道:“低身锵玉佩,举袖拂罗衣。对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飞。”

这首萧德言的《咏舞》,是前些日子她快回府的时候兄长派人送给她的一幅水墨山水图中的题诗。她当时还觉着奇怪,明明不相匹配,兄长为何选了这样一首诗。

原来,这才是画中真正的意思。

“是映雪?”傅沅带着几分笃定道。

见她这么快就猜出来,傅询只微微诧异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平日不在府里,黎氏有什么动作,映雪都会提前传了消息过来。”

“若是往后黎氏要给你丫鬟,这个人多半也是映雪。”傅询顿了顿,又开口道。

这个时候,傅沅已经露不出什么诧异的神色了,自家哥哥好像什么都算到了。就连书蝶留在他的燕誉轩,往后黎氏会借着此事将贴身的丫鬟安排过来都想到了。

这样的心计,怪不得旁人觉着他城府极深,府里的丫鬟婆子见了他,个个都提着心小心翼翼。

“哥哥这么厉害,往后就仰仗哥哥多多照顾了。”傅沅双手抱拳,站起身来作揖道。

有这样厉害的兄长,真好!她才不会作死觉着哥哥太过阴险,所以怕了他。

听她话中毫无畏惧,满是亲近之意,傅询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眼底微微有些动容。

虽说他毫不介意别人眼中他是什么样子,可若连自己嫡亲的妹妹都畏惧他,总归心里不会好受。

......

沉香院

翠夏从蕙兰院一回来,就将三少爷去看四姑娘的事情回禀了黎氏。

黎氏听了,微微皱了皱眉:“这个时候,他倒记着府里有个妹妹了。”

黎氏话中所指,自然是指傅询对五姑娘傅珍很是冷淡,像是全然不将她当妹妹。

陶嬷嬷见着自家太太生气,只上前宽慰道:“太太又不是头一日才知三少爷的性子,依老奴看,三少爷和五姑娘亲近了才不好。三少爷心思深沉,别利用了五姑娘算计太太才是。”

听着陶嬷嬷的话,黎氏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挥了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了陶嬷嬷在。

“依你看,四丫头会不会戴那首饰?”

“太太您放心,您毕竟是她的嫡母,赏了东西下去,她若是个懂事的,就该挑了一样来戴。她才刚回府,不会为这些小事叫人挑出错来的。”

黎氏点了点头,脸上才露出笑意来。

“我看沅丫头屋子里只一盆海棠花,府里的姑娘们前去做客,若能送上一盆夕雾就好看多了。”

玉镯

第二天一大早,傅沅早早就起来,梳洗打扮之后,便要带着丫鬟怀青去给祖母周老太太请安。

还未出门,就听着门口一阵说话声,有丫鬟进来回禀:“姑娘,三姑娘来了。”

不等傅沅开口,就见着身着一袭蜜腊黄折枝牡丹圆领褙子的傅珺从门外进来。

傅沅笑着站起身来,叫了声:“三姐姐。”

傅珺拉了她的手,道:“妹妹才刚回府,头一日早起给祖母请安,定是有些不习惯,我就想着和妹妹一道去,妹妹别怪我唐突才好。”

傅沅笑着摇了摇头,不着痕迹打量着自己这个三姐姐,一张鹅蛋脸略带着一些婴儿肥,皮肤白皙,眉下是一双丹凤眼,脸颊薄施粉黛,笑起来能显露出一对好看的酒窝来。

举止从容,整个人都透出几分端庄大方,说起话来也叫人舒服得很。

傅沅摇了摇头,笑道:“怎么会,三姐姐肯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就携着傅珺的手朝门外走去:“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过去吧,别去迟了叫祖母怪罪。”

二人从蕙兰院款款走了出来,一路去了老太太的宁寿堂。

傅沅她们进去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丫鬟见着,忙笑着迎了上去。

“奴婢给三三姑娘、四姑娘请安。”

傅珺点了点头,听着屋里传出来的说笑声,开口问道:“可是大姐姐在屋里?”

听着傅珺的话,那丫鬟点了点头:“大姑娘天才亮就过来了,亲自给老太太做了银耳莲子羹,正陪着老太太在屋里说话呢。”

宣宁侯府大姑娘是长房嫡出,二姑娘、三姑娘皆是庶出,四姑娘傅沅又自幼养在淮安侯府,五姑娘是黎氏所出,老太太不喜黎氏,自然也不大喜欢黎氏生的女儿、六姑娘的生母又是个身份底下的戏子。所以几个孙女儿里,老太太最疼的便是大姑娘傅娅了。

那丫鬟说完,又道:“两位姑娘先在这里等会儿,容奴婢进屋通报一声。”

见着二人点头,便缓步进了屋里。只一会儿功夫,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引了傅沅和傅珺进去。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傅沅和傅珺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子,恭敬地请安道。

周老太太抬了抬手叫二人起来,笑道:“丫鬟说你们两个一块儿过来,我还不信,这一大早的,定是珺丫头去了蕙兰院。”

“你们姐妹相处得好,我就放心了。”

到了周老太太这个年纪,所求不过是阖府和睦,府里的晚辈们能懂事孝顺。

如今见着傅沅和傅珺一块儿过来,心里只有高兴的,便又问了傅沅几句。问她昨晚吃的可好,睡的可好,蕙兰院里可还住的习惯。

傅沅恭敬地一一答过,乖巧懂事的样子,叫老太太很是满意。

大姑娘傅娅见着老太太问完,笑着提醒道:“祖母只顾着高兴,拉着四妹妹说话,也不叫三妹妹和四妹妹坐下。祖母方才不是还说,叫小厨房的人做了上好的点心,拿给四妹妹吃呢。”

周老太太愣了一下才记起来,笑道:“瞧我,上了年纪,记性就不好了。”说着就叫丫鬟青馥去小厨房拿了做好的点心过来。

“坐吧。”周老太太指着摆在下头的绣墩道。

“是。”傅沅和傅珺应了声是,才缓步上前,在绣墩上坐了下来。

很快,青馥就提了一个雕红漆牡丹花开食盒进来,又叫人拿了几个碟子,分给了坐在那里的傅沅和傅珺。

傅沅接过碟子,见着大姑娘傅娅没有,心中有些诧异,不等她开口,就听老太太笑道:“你别看她,你这大姐姐平日里就不爱吃这些甜的,你自己吃就是了。”

听着祖母的话,傅沅才捻起一块儿椰蓉糕轻轻咬了一口,外表的酥皮味道微甜,轻轻咬开,浓郁的奶香便缠绕在唇齿间,滑滑的,口感很是细腻。

见傅沅吃得开心,周老太太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爱吃这个,叫她们装上一盒,等回去了慢慢吃。”

傅沅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孙女儿可不贪吃,只爱吃些甜的,祖母这里的点心太好吃了。”

听着傅沅的话,周老头头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指着她笑道:“瞧这丫头,自己喜欢甜的,非说我屋里的点心太好吃了,什么理都叫她占了。”

一时,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笑了出来,傅沅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站在身后的卫嬷嬷抿嘴一笑,道:“老太太别一个劲儿打趣四姑娘,四姑娘面皮薄,都脸红了。”

好不容易压下了笑声,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五姑娘和六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听了,嘴角的笑意僵了僵,才出声道:“叫她们进来吧。”

说着,看着坐在那里的傅沅道:“你二姐姐昨个儿你也见了,她身子不大好,我疼她就免了她这两日的请安,免得来回折腾病愈发好不了了。”

傅沅点了点头,就见着傅珍和傅芸一前一后从外头进来。

傅珍身着锦缎烟霞红提花褙子,头发梳成如意髻,戴着的还是那支蔷薇花嵌南珠簪子,手腕上是一只玛瑙手镯,脚下踩着一双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这番打扮,竟比傅沅昨日在淮安侯府见着她的时候还要精致一些。

跟在身后的六姑娘傅芸,却只穿了一身绣白色梅花对襟棉绫褙子,头上插着一支翡翠镂空雕花簪,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别的饰物。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外头进来,一对比,竟叫人觉着傅珍的这一身打扮太显眼了一些。

周老太太手里端着茶盏,一时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二人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柔声道。

老太太的视线在傅珍身上打量了几眼,才开口道:“起来吧,坐下说话吧。”

“是。”

“你这身打扮,倒是好看的紧,尤其是这支南珠簪子,我见你昨日就戴着这个。”才一坐下,老太太就对着傅珍道。

听着老太太的话,傅珍眼底露出几分得意来,抬起手来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道:“这簪子是前些日子孙女儿随母亲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赏赐的。”

傅珍提起太后,自然是想在傅沅面前炫耀一番,昨个儿一整天,她就见着父亲和祖母还有府里的人全都捧着傅沅,心里哪里能好受。

听她提起宫里头的太后来,周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道:“既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就该好生保管好了,叫跟前儿的人也小心些,别弄丢了。”

傅珍愣了愣,心里涌起一丝恼怒来,她就知道,这些年,老太太处处都瞧她这个孙女儿不顺眼。她做什么,老太太都觉着是错的。

太后娘娘赏赐的簪子,难道她不配戴着?还是说,老太太看不惯太后娘娘看重她和母亲。

傅珍正要说话,就见着了傅沅手上戴着的一只羊脂玉镯子,一时竟愣住了。

这只羊脂玉刻花镯子,她在母亲那里见过,心里喜欢便和母亲讨要,母亲却说她年纪小,不适合戴这个。

如今看来,却是给了傅沅。

傅珍一时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像是哽了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恨不得将那镯子抢过来,自己砸碎了也不能给傅沅戴。

“五妹这是怎么了,一直盯着四妹妹手腕上的镯子看,可是这镯子有什么不对?”三姑娘傅珺有些诧异道。

她这话说出来,众人的目光都朝傅沅手腕处看去。

傅沅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又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傅珍,带着几分不安道:“这镯子是昨日母亲派翠夏姑娘送来的。”

“妹妹若是喜欢就让给......”

傅沅才一开口,就被周老太太打断了。

“既是你母亲给你的,就是你的东西了,哪有往外推的理。”说完,看了坐在那里脸色难看的傅珍一眼,眼底露出几分不满来。

可毕竟傅珍也是她的孙女儿,周老太太再不喜欢,也没开口训斥她。只转头对着站在那里的丫鬟青馥吩咐道:“你去内室拿了那个红木匣子过来,趁着几个丫头都在,叫她们挑一挑。”

青馥应了一声,很快就捧着一个红木匣子从内室走了出来,交到老太太手中。

老太太打开那匣子,笑着道:“这匣子首饰都是秀玉坊的掌柜新送来的,你们几个挑一挑,看看喜欢哪个就拿着。”

老太太说完这话,就叫青馥将匣子放在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叫傅沅她们几个过去挑。

傅娅见着气氛有些不对,头一个笑着站起身来,道:“四妹妹回来府里,咱们也跟着沾光了,祖母手里的东西,定是极好的。”

说着,就走上前去。

见着傅娅上前,其他几个姑娘也站起身来,跟着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