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谁都清楚,最后登上皇位的必定不是东宫太子,而是那个人。

大姐姐嫁给太子为侧妃,只怕比想象中还要艰难上几分。

第37章 初见

接了宫里赐婚的旨意,宣宁侯府同情大姑娘傅娅的就愈发多了起来。可也有些人,觉着大姑娘是得了个好姻缘,能嫁进东宫为侧妃,保不准以后能有什么大的造化。与其哭哭啼啼不想嫁,连带着叫府里的人都跟着提着心,也叫老太太担心,倒不如高高兴兴嫁了,宫里头的娘娘见了日后也肯多给她几分体面。

“太太,您今个儿气色倒是好上了许多。”蔡嬷嬷端着一盏茶,走到卫氏跟前。

听着蔡嬷嬷的话,卫氏唇角微微扬起,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我这个大嫂向来处处要强,如今娅丫头眼见着就要进宫去了,我这当婶母难道不该替娅丫头高兴高兴?”

三太太卫氏说着,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几口,才又问道:“今个儿老爷可又出去了?”

蔡嬷嬷一听,面色微微变了变,迟疑了一下才想开口,就见着卫氏朝她这边看过来。

“你也别瞒我,老爷向来不着家,在外头寻花问柳,不然就是又去了南俊胡同。”

“太太。”听自家太太这样说,蔡嬷嬷心中一酸,叫道,那南俊胡同,住的便是戏子柳氏。这些年柳氏虽没被接近府里,可府里谁不知道,三老爷每个月都要去南俊胡同几次。虽说对那柳氏比开始的时候淡了些,可到底是叫太太没了脸面。

这些年,老爷三天两头到外头去,整宿整宿的不着家,府里又是大太太管着家,大太太平日里虽不在吃穿用度上克扣她们三房,可她眼里,从来都是瞧不上自家太太的。

太太平日里敬着她这个大嫂,说到底都是为了四少爷,不想得罪了张氏,惹得老太太愈发不待见她这个庶子媳妇。

如今,大姑娘要为人妾氏,太太自己不说,她也能看出来太太心里头是高兴的。

“小厨房的灶上煨着仙贝冬瓜汤,等老爷回来,派人送到书房去。”卫氏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吩咐道。

“是。”蔡嬷嬷应了一声,明白太太心里早就对老爷淡了几分,如今这样做,只是面上的功夫,不叫人挑出错来。

太太心里最要紧的,只四少爷一个了。只要老爷对四少爷好,太太便什么都不求了。

所幸这些年三房只四少爷一个,那六姑娘是个姑娘家,娘亲是个戏子,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

正说着,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六姑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卫氏听着,眼中露出几分厌恶来,对着那丫鬟道:“叫她进来吧。”

“是。”那丫鬟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很快就领着六姑娘傅芸从门外进来。

傅芸穿着一身藕绿色绣栀子花褙子,梳着双平髻,头上戴着两朵溜金喜鹊珠花,缓步上前,脸上带着恭顺和小心。

“女儿给太太请安。”傅芸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

卫氏看了她一眼,才抬了抬手,叫她起来。

“这个时候不在屋里呆着,你过来坐什么?”卫氏私下里对傅芸,可不像在外人面前表现的那么慈爱。也正因着这个,傅芸自打被接回宣宁侯府,在旁人眼里就是一副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府里上上下下,便是奴才们心里也没真的将她当成主子看。

傅芸听着卫氏的话,有些紧张地看了卫氏一眼,才小声道:“女儿这几日在屋里没事,便绣了几块帕子,想着拿给太太。”

傅芸说着,才从袖子里拿出两块儿新绣好的帕子来,一个帕子上绣着卫氏钟爱的折枝桂花,另一块则是绣着蓝色牡丹花,绣工精巧细腻,叫人觉着眼前一亮。

卫氏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指了指一旁的绣墩,叫傅芸坐了下来。

“谢太太。”傅芸开口谢过,才走上前去,在绣墩上坐了下来。

随意聊了几句话,傅芸便不经意道:“方才我听说老太太房里的卫嬷嬷告了假,说是家里有事。老太太跟前儿向来离不开卫嬷嬷,也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竟在这个时候出了府。”

傅芸也是无意间听下头的婆子说的,因着卫嬷嬷是老太太跟前儿得力的人,她便将这话记在心里,想了想,过来告诉卫氏。

这些年她早看了出来,卫氏对老太太面儿上恭敬,心里可不大喜欢,就像卫氏不喜欢大太太张氏一样。

卫氏听着傅芸这话,眼底不由深思。

傅芸将卫氏脸上的神色看在眼中,微微低下头去,眼底露出几分笑意来。

她知道卫氏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万事都不上心,宁寿堂和碧霄院的事情,卫氏听了,只会暗自思索。

想多了,便忍不住要去做些什么,这样一来,只要她惹恼了老太太,她在从中周旋,出些许个事情,她便能接她的生母回府里了。

傅芸想着,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两日,你姨娘可还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卫氏将话题转移开来,问道。

傅芸听着这话,脸色微微变了变,恭敬地道:“这两日因着大姐姐的事情老太太心里不大痛快,姨娘去了一次,被拦在了门外,便每日只是在外头磕头请安,就回来了。”

“姨娘平日里也不大朝外头去,除了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就呆在自己屋里了。”

卫氏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就叫她退了下去。

从玉清院出来,丫鬟绿春忍不住道:“太太方才听了姑娘的话,可是上了心的。只姑娘怎么说老太太将姨娘拦在了门外,太太本就看轻姨娘,不过是因着姨娘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才不敢作践姨娘。如今听了这话,往后还不知如何呢。”

绿春原是柳姨娘跟前的大丫鬟,傅芸被记在柳姨娘名下后,柳姨娘便安排她去了枕霞院伺候六姑娘,在绿春心里头,事关柳姨娘的事情,总是惦记着。

傅芸听了她的话,只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姨娘若这个时候还能见了老太太,太太才会想着难为她。”

绿春诧异了一下,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家姑娘的意思,忙点了点头:“姑娘聪慧,奴婢竟没想到呢。”

这些年她伺候自家姑娘,深知姑娘并非和平日里众人见到的那般胆小怯懦,相反,小小年纪心里就很有主意。

要不然,也不会叫柳姨娘那般喜欢,真将她当亲生的女儿一般疼。

只是,她今个儿听着姑娘那番话,心里头总觉着怪怪的。姑娘聪慧,想要改变自个儿的处境,她只盼着等姑娘出了头,别忘了柳姨娘对她的好才是。

绿春想着,随着自家姑娘一路回了枕霞院。

日子如水般滑过,转眼就到了八月初,宫里头钦天监选了日子,则定九月十三是个吉日,宜嫁娶,那日宫里会派人来接大姑娘进宫。

虽是侧妃,到底是上了玉牒的,所以宫中和侯府里全都张罗起来了。

傅沅叫万嬷嬷开了库房取了几个头面首饰的匣子,要挑选一套好的头面给大姐姐傅沅添妆,挑了许久,才挑了一套金质头面首饰:

富贵双喜四字金簪,字面累丝,簪头可灵活拆下。

小花簪一对,镂空累丝花瓣,碧玺为蕊。

金质护指一对,尾部焊接一只青蛙,小巧可爱,蛙头朝向指尖,护指主体纹饰为莲花纹,铺鱼子地。

茄形耳环一对,茄子素面,与钩弯成环形,惟妙惟肖。

金镯一对,镯尾为两对称如意窗,窗中有两人物,镯身镂空累丝,点缀如意法宝和金珠点点。

长命锁一件,正面以鱼子纹为地,上饰花草纹,背面为莲花纹。

“这头面首饰样式精巧,寓意也好,大姑娘定会喜欢的。”万嬷嬷看着她挑了这套金质头面,开口道。

傅沅笑了笑,又对着万嬷嬷道:“我记着库房里有一块儿上好的琴式端砚,哥哥平日里忙着,怕也没时间挑选这些,正好今个儿休沐,我给哥哥送到燕誉轩去。”

“姑娘有心了。”万嬷嬷说着,很快就去了库房,拿了那端砚过来。

傅沅打开红木砚盒,将那端砚拿了出来。

端砚为古琴式,造型质朴,琴身雕刻精细,包琴的丝绸流动感强,特别是一旁窥视的螭虎,有呼之欲出之感。砚背有费绍元铭文,云:“琴兮砚兮,以写我心。但得琴趣,何动弦音。松风一榻,花雨满庭。挥毫濡墨,和秋虫吟”。落款:费绍元。

傅沅将手中的端砚放回红木砚盒里,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带着丫鬟怀青去了前院的燕誉轩。

进到书房,傅沅见着一人站在窗前,便笑着走上前去:“我就说哥哥今个儿休沐,怎么也不来蕙兰院看我,原来是看外头的风景呢。”

傅沅的话还未说完,那人便转过身来,傅沅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手一松,手中的红木砚盒便掉在了地上。

第38章 宋淮砚

砚盒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叫傅沅回过神来,她收起眼中的震惊,才想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红木砚盒,就见着面前的人弯下腰去将那红木砚盒拿了起来。

面前的男子身材修长,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头发以玉冠束起,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双眸深邃,给人一种气宇轩昂的感觉。他的手指修长,十分的好看,捡起那红木砚盒,递到她手边,眼中带了几分隐隐地笑意。

这一刻,在傅沅的脑海中,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和梦中那个威严尽显的人重合在一起,只是看上去比梦中的人年轻上许多。

傅沅抿紧了唇,心里又是不安又是紧张,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恍惚,却又强压着不想叫面前的人看出来。

这个时候,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这脚步声,傅沅知道是自家哥哥来了,忙上前一步,伸手将宋淮砚递过来的砚台接了过来,小声道了声谢。

宋淮砚不着痕迹的看了傅沅一眼,对于面前这个小姑娘很是有几分无奈。

他长相自认不错,怎么这姑娘见了他,竟露出惊吓的样子来,叫他不自觉有种一探究竟的好奇。

傅询从门外走了进来,见着傅沅和宋淮砚面对面站着,屋子里的气氛明显带着几分异样,诧异了一下,问道:“四妹什么时候过来的?”

不等傅沅开口,就上前将手中拿着的一本书递给了宋淮砚:“我这妹妹胆小,你可别板着脸,吓坏了她。”

见着兄长很是自然的动作,傅沅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却是很快掩了下去。

听着傅询的话,宋淮砚略带着几分笑意地看了面前的傅沅一眼,意味深长道:“我一句话都没说,小丫头就吓得将手中的砚盒掉在了地上,是胆小些。”话音刚落,他便迈开步子,上前一步。

傅沅见着他走上前来,心里有些琢磨不透这人想要做什么,下意识想要朝后退去,脚下却是一步都没挪动,潜意识告诉她,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不做为好。

哥哥还在,难道他还能当着哥哥的面欺负她不成?

傅沅眼中露出几分紧张来,宋淮砚却只笑着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砚盒,亲手打开盒子,等看到里头碎成两块儿的古琴式端砚时,惋惜的摇了摇头。

“是我害的姑娘打碎了砚台,等改日我陪给姑娘。”

傅沅听着他的话下意识摇了摇头,嘴角动了动,才要开口,就听兄长傅询道:“没事就先回蕙兰院吧,等改日我再去看你。”

傅沅巴不得快些离开,听着兄长这话,忙应了声是,福了福身子,转身从书房退了出来。

等到出了书房后,她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方才虽然只见了一面,那人也只说了几句话,可傅沅就是不自觉将他和梦中那个满是威严,手段狠辣的人重合在一起。

傅沅摇了摇头,压下心里头的不安和紧张。

“姑娘。”等在门口的丫鬟怀青见着傅沅出来,忙走上前去,道:“方才观言姐姐去了茶水间,等回来才告诉奴婢说书房里有客人在,是南阳王府的二公子,姑娘可碰着了?”

傅沅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事,不必担心,哥哥在书房陪着,咱们先回去吧。”

“是。”怀青看着自家姑娘额头上渗出汗珠来,开口道:“外头天热,姑娘回去了喝碗冰镇的梅子汤降降火,别中暑了。”

傅沅点了点头,两人一路回了蕙兰院。

怀青去了小厨房端了一碗冰镇的梅子汤进了屋里,放到傅沅面前的檀木小方桌上。

傅沅自打回来却是一直心神不宁,手里将那冰镇的梅子汤拿了起来,却是好半天都没喝上一口。

丫鬟怀青见着自家姑娘这样,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姑娘方才在燕誉轩,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着怀青的话,傅沅才回过神来,端着冰凉的梅子汤喝了一口,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你一路过来也热得很,去喝碗梅子汤吧,别热坏了。”

关于梦中的那些事,只能她一个人知道,不能说,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傅沅只能将这些不安和紧张藏在心里。

怀青知道自家姑娘心里有事,没敢扰了姑娘的清净,应了声是,便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见着怀青退了出去,傅沅嘴里才喃喃吐出几个字来:“宋淮砚。”

在那个梦中,“傅沅”在绝望选择跳崖时被人带到了一个地方,见到了宋怀砚。那个地方,并非是南阳王府,而是三皇子的府邸。

“傅沅”久居深宅,只知这三皇子原是养在南阳王府,两年前才被皇上认回宫里,并深受皇上看重。当时,恰逢太子失德被皇上废黜,圈禁在东宫。而淮安侯府,也是太子一党,宋淮砚借着“傅沅”的手在舅父书房藏了通敌的书信,淮安侯府满门被诛。

之后,宋淮砚就被立为了太子,又过了两年,皇上驾崩,宋淮砚的生母“舒贵妃”追随皇上而去,新皇登基。

皇上驾崩,是泰和五十八年的事情。

距离现在,还有八年的时间。

傅沅算着时间,轻轻舒了一口气。

还有这么长的时间,有些事情总能改变的。

她不是“傅沅”,不会因着对寇氏和崔贞的恨在舅父的书房里藏那封通敌的书信,这样,淮安侯府就不会满门被诛。

兄长,如今和还是南阳王府二公子的宋淮砚走得很近,她深知兄长的性子,日后也一定是站在宋淮砚那一边的。这样一来,宣宁侯府也不会因着站错了对落得淮安侯府那样的下场。

这样说来,她要做的最要紧的事情,就是阻止大舅舅支持太子,最好是只做纯臣,日后等到宋淮砚登基,就不会被迁怒。

可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宅女子,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办到?谁会听她一个小姑娘的话,便是听,她也不敢直接将梦中的这一切说出来,惹祸上身。

因着表哥谢迁的事情,大舅母已经厌恶了她,大舅舅虽对她不错,可也不意味着她因为要帮着淮安侯府逃过一劫,就将自己推到危险的境地。

她深知自己这样有些自私,可是在“她”的记忆里,淮安侯府除了外祖母真心待她好之外,其他的人,在“她”坏了名声成了妾室之后,便看低了她几分。就连表哥谢迁,也疏远了“她”,默许着崔贞欺辱作践她,看着她在淮安侯府的后院中一天天凋零下去,失去了生机。

她只想好好活下去,这辈子不要和谢迁和宋淮砚再有什么牵扯。然后,才是想法子帮淮安侯府逃过满门抄斩的结局。

想清楚这些,傅沅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心中的一丝自责压了下去。

珠帘轻响,外头有丫鬟进来回禀:“姑娘,太太身边的翠夏姑娘来了。”

傅沅挑了挑眉,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心中生出几分猜测来,对着那丫鬟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是。”丫鬟惜蕊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出去,很快就领着翠夏走了进来。

“奴婢见过四姑娘。”翠夏身着一身藕荷色绣桂花褙子,缓步上前,恭敬地福了福身子,请安道。

“起来吧,姑娘过来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傅沅见着她起来,开口问道。

听着傅沅的话,翠夏忙回禀道:“回姑娘的话,太太叫奴婢过来是告诉姑娘一事,先时老太太答应了将先夫人的嫁妆交给太太保管,方才大太太派了人过来说是明日就叫人将那嫁妆送到沉香院去,太太说了,明日姑娘若是得空,便也来沉香院看看。”

说完这话,翠夏不着痕迹朝坐在软榻上的傅沅看去。

太太专门叫她过来传这句话,为的就是四姑娘去了,旁人也少在背后非议些。若是不去,今个儿太太情面也做足了,反倒是叫旁人说出些闲话来。

太太原本还想拖上几日,想个周全的法子,没想到大太太这么快就派人传过话来,又拿大姑娘进宫的事情说事,叫太太不得不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