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追封了太后,还加封斓橙为定国长公主,她知道他的年号是正旭,今年就是属于他的正旭元年……关于他的一切,她什么都知道,在高高崖边遥望他的方向时,她就觉得离他并不远。她好像看见他意气风发,容色照人地端坐在龙座上,穿着那件十八颗东珠镶嵌的吉服,又或者他站在皇城高高的角楼上,也同样遥望她的方向。

她想过回京,他不带她走,她就去找他,可苏易明说那样不好,会让她陷入难堪的境地。

她知道苏易明说得对,还是那句,她是谁。她没理由入宫了,也没理由待在他身边,如果他不愿意,她连他的面也见不到,如果他真的遗忘了她,那一辈子……她也见不到他了。

关于他的后宫,没人说起,就连苏易明也没得到任何消息,或许他知道,没有告诉她。

斓丹颠了颠背后的背篓,准备下山了,今天的收获尤其多,这些草药晒干了,可以熬三天的药……这两个月来,她天天来采集葛春教她认识的草药,晒干,积攒,将来她要给申屠锐喝,让他的伤彻底好起来,不留半点旧患。她希望他们之间也像他的伤,慢慢……慢慢……总会好起来,总会恢复如初。

下山的路她走得很熟,脚步也从容轻盈,她要快点儿回去,赶上中午最好的阳光,把草药们晒好,备用。走到山脚的时候她看见了苏易明,已经是秋天了,他还穿着薄薄的夏衫,一副年少骄狂的样子。他看见她就抱怨了,说明明给她分配了护卫,为什么不带着?虽然北漠退兵了,四周还是有很多流民,女孩子独自上山太危险了。

斓丹笑笑不答话,她喜欢一个人,喜欢独自在山崖边静静远望,有人在旁边,就好像打扰了她和申屠锐的约会。

苏易明看了看她满满的背篓,背篓的带子因为负重,深深勒进她的肩膀里,他飞快地皱了下眉,不想被她看见,故意又傻笑两声,不容她躲闪地把背篓摘下来,替她背着。

“今晚你来不来?”他没头没尾地问,与她并肩而行。

斓丹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还是那么爱卖关子!

“今天是太后过世一百天,按照北漠的习俗,要在晚上举行祭礼,请人唱祝祷长歌,放许愿灯,有女儿的要女儿穿着祭服,整夜守灵,才算完成所有丧仪。”苏易明收了笑脸,有些悲伤。

斓丹重重点头,“我愿意整夜为太后守灵。”太后没有女儿,她是真心诚意愿意尽这点绵力。

“嗯,好。”苏易明淡淡一笑,他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当初给斓橙订做了一套祭服,他们走得急,没来得及做好,你穿可能稍微有些大,一会儿给你送去,今晚在将军府后面的英烈堂举行仪式。”

英烈堂是为了祭奠因戍卫边疆牺牲的将士们而建的,参照京城护国英烈殿的样式,建在三十六阶青石高台上。

苏易明亲自逐一点亮高台四周的素灯,特意从北漠请来的祭师们也准备就绪,隔一会儿就轻敲一下安魂鼓,摇摇礼福铃。苏易明点好灯,神情肃穆地跪到殿外铺设的黑色绒毯上,幽夜高台,铃鼓悠远,气氛神秘凝重,世人好像能够交通亡魂,送上最后的祝福。

斓丹在这样的铃鼓声中,缓缓走上高台,北漠少女的装扮奇异地适合她,夜风吹起她乌幽的黑发,拂响她裙边点缀的银铃,黑色的祭服上绣着素银的花纹,端庄隆重,更衬得她的面孔艳若桃李。她一步一阶地走过来,像掌管死亡的异族神女,圣洁妖异,苏易明愣愣地看着,陷入痴迷。

斓丹走过去,跪到他的身边,有些好奇地看着北漠祭师,他们的装扮很奇怪,更像某种巫。“你说……申屠锐和斓橙在京城也会为太后娘娘举行祭礼吗?”

苏易明没回答。

斓丹不解地看他一眼,苏易明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鼻尖,“会吧,但不太可能按北漠习俗,守夜一定会的。”

斓丹听了,微微点了点头,愣了会儿神,她抬头看天上的北斗,秋夜星空极为明晰高远,银河横穹,星斗列张,即便隔着千山万水,申屠锐看见的也和她一样吧?他会不会知道,她和他在同一片星空下,想念着他?

“想什么呢?”苏易明见她半晌没说话,浅笑问她。

“这么多星星,哪颗是太后,哪颗是飒雎大汗?不知道他们在天上重逢没有。”斓丹苦涩地笑笑,“太后和飒雎大汗的事,你知道吗?”

苏易明也跟着她一起仰望星空,“知道一点吧……飒雎大汗奇袭鄄都的时候,是带着太后娘娘的,可见十分宠爱。申屠荣庆为了夺得头功,就盯着飒雎大汗穷追猛打,飒雎大汗与太后娘娘同骑逃亡,追兵却死追不放,太后娘娘为了让大汗脱险,自己跳下马减轻负累,以致落到申屠荣庆手里。据说当初大汗抓着她的手不放,申屠荣庆和追兵已近在咫尺,太后娘娘拔出匕首要砍自己的手,逼得大汗松手远去,真是一个女中豪杰。”苏易明叹了口气。

斓丹想起太后手指上的那块疤……原来是这样留下的。为了让心爱的人安全逃离,宁可砍断自己的手,太后就是因为这样爱过一个人,才苦苦煎熬了十多年,为的是保护他的儿子。

“其实……”苏易明犹豫地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飒雎大汗最爱的女人并不是太后娘娘。”

斓丹一惊,讶异地看着他。

“太后娘娘心里也知道,所以她还能这样对待大汗,才让人倍觉感动,都说爱是自私的,由她而见也不尽然吧。”

斓丹点头,她渐渐长大,成熟,见的事多了,经历的多了,到底什么才是爱,反倒说不太清楚了。人和人不一样,爱也不一样,有时候她甚至觉得,爱是可遇不可求的,只有幸运的人才拥有,努力并不一定就能成功。比如斓凰,不能说她的爱纯粹,但她为了爱的确机关算尽,的确拼尽全力,可依然一无所得。

“飒雎大汗真正喜欢的人……是谁?是我们知道的人吗?”斓丹忍不住问。

苏易明悲叹感慨,“知道,当然知道,说起来,飒雎大汗那样的男人,要容貌有容貌,要英雄气概有英雄气概,对了,飒雎在北漠话里是明珠的意思,北漠明珠,就这样也竟然一生爱而不得,上天安排姻缘的时候,真是不讲道理。”

斓丹点头,赞成苏易明的评论。

“你想不到吧?”苏易明又卖关子,“大汗真心喜欢的人,是锐哥的妈妈。”

她还真没想到!不可能吧?如果申屠锐的妈妈,熙妃……是大汗真心所爱,怎么会选他们母子入质敌国?

“这里又要说到另一段公案了,”苏易明叹气,这样的夜晚真的很适合说起往事,“帮着锐哥母子筹划多年,又在北漠朝廷策应锐哥的应赫赞,你知道吧?”

斓丹点头,她听太后娘娘说起过这个名字。

“北漠是由各个部落族群分地而治的,族长的权力都很大,应赫赞当年是应赫族的世子,族长选出的继承人。应赫这个部落在草原相当有名,因为广出帅哥美女,飒雎大汗的母亲也是应赫族人,哦,太后娘娘也是应赫人,好像就连申屠铖的母亲也是的。飒雎大汗跟随母亲回族里探亲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美貌姑娘,一见钟情吧,就求母亲向族长提亲。其实这个美女已经和应赫赞两情相悦了,大汗这么横插一杠子,族长也不好拒绝,竟然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后来的事情大家都说不太清,大致就是美女娶回来了,却人在心不在,大汗因爱生恨,选了她带儿子入质。”

因爱生恨……斓丹默默回味了一下这个词,她好像能明白飒雎大汗当初的心情了,爱有多深转化而生的恨就有多深,他是惩罚了熙妃,何尝不是惩罚了自己?他在一年内就重病离世,心里的煎熬可想而知。她也终于想通了,就算太后娘娘的爱再伟大,再无私,怎么可能为了心爱男人的另一个女人,以及她的儿子付出这么多?原来……她们深爱的并不是同一个男人。

“都说这个世上无情人多,”斓丹眼神虚浮,“有情人……竟也不少。”她希望申屠锐像为了爱人苦撑多年的应赫赞,不希望他像被誉为草原明珠的父亲,飒雎大汗的爱太决绝了,就伤了人。

祭师们突然整齐列队,男男女女各自拿起了乐器,鼓声和铃声立刻变得富有节奏而庄严响亮。

“要开始了。”苏易明挺直腰背,跪得规规矩矩,斓丹也学着他的样子,整肃了神情。

马蹄声在这样的铃鼓中,直到台下才被听见,斓丹直直地站起身,扑扑跌跌地向台阶跑过去。

是他!她知道的!

第56章 第56章 言外之意

斓丹跑到台阶边时,看见申屠锐正缓缓拾级而上,他垂着眼只看脚下的路,身上穿着北漠祭服,头发没有梳髻戴冠,只简单束成一束。他背脊挺直,身姿优美,漫天星斗明明横亘在他头顶苍穹,却好像悉数披拂在他身上,发出熠熠幽光。

斓丹从不知道,想念一个人而骤然见到他时,脑子是空荡荡的一片,心跳声会突然响彻天地,震得自己莫名其妙就出了一头薄汗。她几乎是跳着跑下去,一步一阶都挡住了她的急切,她跑得太快,也太着急了,终于踩在裙摆上整个人摔了下去。她没闭眼,也没惊叫,只是下意识伸开双臂,一下子扑进申屠锐的胸膛,紧紧搂住了他。申屠锐被撞得后退了一阶,为了不至于和她一起摔下去,不得不扶住她的腰,拦住她下冲的力道,台阶栏杆上的石灯都因为斓丹带的风而烛火猛摇,险些熄灭。

“你怎么瘦成这样?”斓丹皱眉,这句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她本来还发愁第一句话说什么才好,原来根本不用考虑。他的袍服下空空荡荡,比以前瘦下去一圈都不止,斓丹抬头,这样近的凝视他时,才发现他脸颊上的肉都瘦干了,神情显得格外刚毅。他没看她,也不理她,但至少没有推开她。

苏易明站在台阶处没有下来,只略显意外地说了句:“哥……皇上……你怎么来了?”

申屠锐身上挂着斓丹,也没急着走,仰头看他,淡淡道:“娘的祭礼,总要赶来。”

斓丹听到“祭礼”,才惊觉自己竟如此失态,无论她对久别重逢怎样心绪起伏,但今夜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太后娘娘的祭礼。她连忙松开了手,可真的离开了申屠锐,她又一阵茫然,人也发起傻来,直直戳在申屠锐前面,没有给他让开路。申屠锐无奈抿了下嘴唇,眉头飞快一拧,绕开斓丹,一路走上台顶去。斓丹木然回头,看他和苏易明一起消失在石阶高处。苏易明跟着他转身走开的时候,很体贴地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快跟上,斓丹黯了眼神,如果没苏易明帮她化解难堪,她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回到台上去。

祭礼已经开始,斓丹赶忙快步走到原来跪坐的地方,肃穆跪好。祭师们唱起北漠祭歌,斓丹听不懂内容,可是一众人悲切地齐唱着,似咏似叹,即便语言不通,斓丹也觉得他们的歌声是对亡魂的抚慰,也是对逝者一生的叹息,他们的歌声铃鼓在夜空下格外空灵神秘,仿佛直飞霄汉,斓丹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满脸,太后娘娘一定也听到了这首为她而唱的祭歌,一定从中获得了力量实现自己的愿望。

斓丹双手合适,闭起眼睛,真诚祝祷太后娘娘能得偿所愿,下一世与心爱的人两情相悦。太后娘娘这辈子过得太辛酸寥落,希望今天所有人的愿力能帮助她,送她一路坦途。

当天际出现粉红色的霞光,斓丹长长吐了口气,一整晚她都生怕自己睡着,对不起太后娘娘。祭师们也最后敲响了一下铃鼓,示意祭礼完成,申屠锐和苏易明站起来,接受祭师们的道别,斓丹连忙跟着站起来,后半夜改为盘坐,猛地站起来才发觉腿早就没了力气,恢复血行后麻得厉害。祭师们陆续离去,申屠锐没急着走,站在台边扶着栏杆看了好一会儿天边的红霞,终于叹了口气。

苏易明一晚上没说话,嗓子有些哑,他担心地看了看申屠锐的脸色,劝道:“哥,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赶了几天路又守了一夜,太累了。”

申屠锐神情倦怠地点点头,他的确有点儿支撑不住。

苏易明见他向台阶走,连忙又扭头向斓丹示意,让她跟上,盼了这么久,人终于来了,刚见面表现得到不错,这会儿怎么又别别扭扭不靠前了呢?

斓丹咬咬嘴唇,并没有如苏易明的意思跟上去,她的确是有些怯懦了,一整晚,申屠锐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看都没看她一眼。即便是为太后娘娘守夜,感念太后娘娘如她,也做不到不看分别了两个多月的心上人一眼。关于男人的薄幸,她还见得少么?只是他以往太过深情,让她忽略了,也许他心凉后也和那些男人并无分别。如今他已是九五至尊,天下美女皆唾手可得,背叛过他的萧斓丹,可能……已经不值得原谅。

申屠锐关上房间的门,站在院子里的苏易明怒其不争地瞪了斓丹一眼,小声说:“你倒是跟进去啊!”他就不信,一起往床上一倒,有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呢!

斓丹垂着眼,摇了摇头,“先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他的脸色太憔悴,身子也太虚弱了,看来就算准备得再充分,登基主政也是煞费心思,他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恢复得实在不算好。她怕他又闹脾气,她在旁边反倒让他不能安心睡一觉。

苏易明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好,我叫人收拾一下厢房,你先去那儿对付一下。”申屠锐的房间这段时间是斓丹在住,他这样一关门,斓丹就无处可去了。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苏易明一觉睡起来,天色刚亮透,算来也只睡了二个时辰,他也不想再躺着,准备起来打套拳。他猜想这一晚申屠锐也睡得不踏实,不如去看看,走到那院里,申屠锐的房门仍旧紧闭,斓丹却靠在廊柱上,半闭着眼似睡非睡。她还穿着昨晚的祭服,染了露水湿气,脸色因为疲惫晦暗得很,显得神情愈发哀戚了。

“你没去睡?”苏易明简直要生气了。

斓丹被他吓了吓,眼睛霍然睁大,看清是他才淡淡一笑,轻缓道:“我怕他又趁我睡着时走了。”

苏易明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斓丹靠着柱子,看早晨天空清澈无比的蓝色,苦笑着说:“唉……他还是那么生气,二个多月了,一点儿都没消减。”

苏易明不忍心听她再说下去,硬声催她赶紧去休息,“你放心,我问过孙世祥了,他们今天绝对不会走,下午还要召见纪献的知县呢,快去睡吧!”

“哦,那就好。”她笑笑,“那我就放心了。”她站起身,去拿墙角放着的背篓。

“你干吗?”苏易明真有点儿生气了,“你还想去采药啊?你晒得那些药都够吃到下辈子了!再说,有葛春照顾他,又有整个御药房伺候着,什么好药没有,缺你这点儿粗夯草药吗?”

他话说得直,斓丹愣了一会儿,泪光在眼睛里一转,终究没有流下来。

“我知道,他不用吃我这些粗夯的草药了。”她自嘲一笑,“每次我想让他原谅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的时候,我就去采药,毕竟我能为他做的……也就这么多。”

苏易明噎住,苦涩一笑,“那我陪你去吧,别再晕在山路上,被狼吃了。”

斓丹为他的笑话捧场地笑了一下,那山她去了无数遍了,哪里有狼呢。

采满一筐草药,又已走到山顶,她如常去山崖边站着,明知那个人在潼野城,还是遥遥眺望鄄都的方向。大概她已傻乎乎地确信,鄄都城里的申屠锐会愿意倾听她的心事,而潼野城里的他,不愿意。

苏易明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她远望鄄都,他远望着她——即便离得这么近,他仍需远望。有些人,就算再怎么接近,还是会觉得遥不可及,苏易明不知道当初飒雎大汗是不是就被这种感觉逼疯,才那样怨恨熙妃,如果太后娘娘和斓凰的悲剧是爱而不得,飒雎大汗的悲剧却是得而不爱,很可能这种痛苦远大于前者。

“如果……”斓丹向着远方无奈地笑了笑,假设毫无意义,她也只是想说一说,很感激苏易明跟来了,她才有了一个倾诉的人,“当初申屠锐把什么都告诉我,他到底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就不会怀疑他,更不会犯下大错,让他这样生气,这样失望了。”

苏易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说。”

斓丹十分惊讶,转过头来看他,满眼不解。

“我问你,”苏易明认真道,“如果当初锐哥在断头台上救了你,帮你改头换面从新开始,然后告诉你,他喜欢你多年了,一直暗中关注着你,关心着你,在自身危机重重的时候,甘冒杀身之祸也苦心谋划救你,你对他会是什么心情?”

斓丹想了想,“感恩戴德,无以为报吧。”

“这就是了,他对你钟情多年,你对他却十分陌生,突然他以恩人的姿态出现了,你无论是感激,生疏,报恩……反正无论是哪种态度吧,对锐哥来说,都是很别扭的,因为在你对他有发自内心的感情之前,要先面对他的恩情,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斓丹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对啊,他暗暗喜欢我那么多年呢,那么平凡平庸的我。所以他不会真的恨我,忘了我,不肯原谅我的。”

苏易明垂下眼,遮住眸子里的情绪,“是啊,你应该拼尽全力试一试,要知道,像斓凰那样拼了性命一败涂地并不可悲,连试都不敢试,满腹遗憾才会难受一辈子。”

斓丹深深呼吸了一下山间清新的空气,眼睛里又有了光彩,“你说的对,不拼尽全力,会难受一辈子的!”

苏易明苦苦一笑,果然心里没他的人,就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第57章 第57章 羌笛黄花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申屠锐已经不在了,斓丹看着洞开的大门,空空的房间,人一虚,双肩搭不住背篓,跌落下来,草药散了一地。

苏易明也有些慌了,白着脸说:“不可能啊,不是下午要见知县吗?你先别急,”他拍了拍斓丹的肩头,“我这就去看看,如果他真走了,我送你去追!”说完匆匆跑出院子。

斓丹呆呆僵立,她的人生有很多时候感觉自己的力量微渺,但是像现在这样,只想把一切交给上苍的时刻,却是头一回。她不想绝望,又明明觉得前面没有路了……正如苏易明所说,她该试一试,可就连她自己都觉得,结果未必会好。即便这样,她也不想放弃。

她抽出腰间藏的羌笛,摸了摸,这段时间它就像她的老朋友一样,时而默默无闻陪在她身边,时而慷慨激昂替她述说心事,今天它又要帮她最后一搏。她闭上眼,轻轻一吹,曲调便悠悠扬扬地响起来,开始只低低浅浅,渐渐高亢起来。这首曲子是申屠锐在落雪的荒原上吹奏的,她练习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她突然明白了他的那句话:心凉过的人都会喜欢羌笛。

她好像又回到那个地方去了,黑云如城,压在茫茫荒原之上,雪花被风裹挟着,流离飘零,牧羊的老人吹着悲怆的曲子,陪伴他的只有他的羊群,可是他并不悲伤,因为家里有等着他的妻子,身上有妻子为他带的酒和肉干糕饼。只要还有这么个人,他无论走到哪里,心都是暖的,人都是踏实的。

她也在那个荒原上吹奏羌笛了,雪更大,风更冷,老人赶着他的羊群微笑路过,一眼望不到边的苍凉四野再没有人,她茕茕孑立,那个让她感觉温暖和踏实的人,骑着骏马,带着侍卫,向着天地一线奔驰,离她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了。她努力吹响羌笛,那乐声如泣如诉,直冲阴暗天霄,风送它,雪送它,那个远去的人还能不能听见?

一曲终了,斓丹扬起下巴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周围不是雪暗寒天的荒原,是将军府她的房间门前。

她垂了会儿眼,慢慢转身——

院门口空无一人。

斓丹含泪一笑,看来那个人真的跑远了,听不到她的笛声。

她蹲下来,把散落的草药一点一点捡回背篓,可能它们再也用不上了,她还是不忍心丢弃,每一根……她摘的时候,都是想着对他好,更好。

知道那段她遗落的过去后,她一度很相信缘分,平凡的她能得到申屠锐的心,是因为那年他在等待皇帝开恩,放他去见一见母亲的时候,她送了他二颗莲子。当时他的心一定比莲心还苦,微薄如莲子,如送莲子的小女孩无心的笑,都让他觉得感激,觉得美丽。所谓缘分,就是含笑出现在最脆弱,最寒冷时刻的那个人。

她因为缘分,投机取巧了,把斓凰苦苦追求了一生的东西,用二颗莲子就换到了手。她一直觉得上天对她不好,可是回望来路,上天对她并不薄。会不会上天要收回她的幸运了?她和他的缘分,在她策马一跃的瞬间,就那么断了?他总是出现在她最脆弱,最寒冷的时候,可这次……他怎么还不来?

“弄脏的,我不要喝。”冷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斓丹瞬间泪如雨下,一滴滴落在手中的草药上,把叶子打得簌簌抖动。

站起,转身,紧紧抱住他——一瞬间她就完成了,那么熟练,仿佛练习了几万遍。

“申屠锐。”她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叫一叫他的名字,终于……他还是来了。

“吹得不错。”他不怎么情愿地夸奖,听起来像是揶揄。

斓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原来这不是首悲悼的曲子,是关于相思。”

申屠锐苦涩一笑,她说得对,“这是应赫赞舅舅教我妈妈的。”

苏易明在院门口一探头,觉得这种时候不适合有第三个人在场,但是他还有话要说,于是人躲在门边,促狭喊道:“他没有要走,只是提前见见知县。”他呵呵笑了两声,别有用意地说,“也不知道腾出下午的时间想干吗?”

申屠锐听了,佯怒地啧了一声,骂道:“快滚。”

苏易明还在笑,靠在院墙上,心里却空落落的,一个明知不属于自己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会有些难受。“我真走了,你们放心。”他笑呵呵地说,起身离去,告诉自己要豁达。

斓丹把脸紧紧贴在申屠锐的胸膛上,听他沉稳的心跳,“你还是那么生我的气,对吗?”提前见知县,也是为了提前离开,“你还是想把我继续丢在这里……”

申屠锐哼了一声,“我原本没那么生气,可回了鄄都,占了皇城,在昭阳殿受了百官朝拜,在皇极楼俯瞰了繁盛市井,我就生气了!”他的语气果然又带了怒意,“这是我汲汲苦求的一切,也是我多年的梦想,险些为了你,什么都没了!我当时就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