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沉默，只是开车。
电话响起，是刘太后打来的。
“东林，你们在哪里？”
他笑嘻嘻的：“妈，我们刚领了结婚证。”
刘太后大喜：“那赶紧回家吃饭。今天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他挂了电话，笑眯眯的：“细细，太后叫我们今天中午回家吃饭，说是领了结婚证，一定要好好为我们庆祝一下。”
她不置可否，只是啊了一声算是回应。
车子开出去很远，她才想起，自己一开始并非是要去汪家吃饭的。本打算要去父母份上看一眼，毕竟，结婚了，这等大事，还是需要告知父母的。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顺从他的车子开回了汪家。
饭菜，超级丰盛。
颜细细非常意外，纵然她第一次上汪家，也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刘太后破天荒的，上了许多奢侈大菜。
她一见二人，立即笑道：“快把结婚证给我看看。”
汪东林笑着把结婚证递过去：“妈，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蠢小子，你又不是第一次骗我……”她戴着老花镜，待得看清楚了结婚证，这才笑眯眯的：“很好，很好。现在我可就一万个放心了。好了，这么多年了，我们汪家终于有大喜事了。”
“妈，我早就说了让你放心，是你自己想多了。”
她哈哈大笑：“细细，快坐，吃饭，先吃饭。”
颜细细很自觉地亲自去盛饭，她急忙将她拦住：“今天是大好日子，我们喝一杯。”
精美的杯子斟满了上等葡萄酒。
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刘大庆笑道：“细细，男婚女嫁，我们中国人的风俗习惯也不能小觑。本来是应该准备一份彩礼的，可是，你父母已经不在人世，我们就把这个繁文缛节省掉好了……”
她放下杯子，客客气气：“彩礼就不用了，再说，我也没什么嫁妆……太后，我一直很惭愧，你给了我那么好的首饰，可是，我一点嫁妆也没有……”
刘大庆哈哈大笑：“你这个傻孩子，你还好端端的活着，这便是天下最值钱的嫁妆了……你可不知道，当初你失踪时，我和东林都急疯了，那时候，只要能找到你，别说区区嫁妆了，就算要我们付出天大的代价，也是在所不惜……”
汪东林给她夹菜，笑道：“傻妞儿，你肯嫁给我便是最好的嫁妆了。再说，咱不是还有哈佛毕业证吗？你要想想，这世界上，有多少亚裔适婚女性是哈佛毕业的？什么样的嫁妆可都比不上……”
她只是笑笑，默默吃饭。
席间，汪东林讲了好几个笑话，她和刘太后都笑得前仰后合，只是，当放下碗筷时，心底，竟然一阵一阵的凄寒。
刘太后察言观色：“细细，有事情吗？”
她很坦率：“我下午的确有点事情，必须先去处理了。”
汪东林急忙道：“我送你去。”
“不用了，无非是一点小私事而已。我想尽快处理了，免得拖着。”
刘大庆倒也爽快：“去吧。你回来这么久，也该有些朋友故旧需要交代。”
二人一起出门，汪东林说：“我送你去吧，反正顺道。”
她摇头：“司机送我就行了。”
汪东林看她一眼，可是，她却移开了视线，很快，司机把车开过来，她立即就上了车。仓促之下，竟然忘记了跟汪东林说再见。
他一直目送她离去，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颜细细在家门口下车，开了自己的白色奔驰。
初夏午后，三四点的太阳火辣辣的，车子直到驶入长长的盘山公路，一路林荫道，气温骤然降下来。
颜细细开了天窗，风很舒爽。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发现阳光迅速黯淡，仿佛要下起雨来似的。她立即加快了速度。
那是本市最大的一片公墓区域。
她停好车，拿出两大束花。
路过左边的松柏阵时，她停下来，老远，看到石碑上黄妈的笑脸。这张照片选得极好，是她姿色鼎盛的中年时代，***的一个美妇人，风韵浓烈，十分迷人。也难怪黄爸一生对她千依百顺。
她对这个老妇人，向来没有任何好感，冥冥之中，也正是她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可是，一瞬间，阴阳相隔。
黄家好端端的一家三口，竟然从此天各一方，生死不知。
这是黄妈的错？
如果她在天之灵，会不会感到后悔？
颜细细不知道，她也明白，我国的文化讲究宽恕，讲究死者为大——无论黄妈生前曾经做过什么，但是，活着的人，早已没有任何资格去责备她。
她颜细细，更没有。
她只是默然将花束放在她的墓碑前，悄然离去。
在南端向阳山口，她走了很远一段路，来到父母墓碑之前。
父亲的墓碑原本很小很狭窄，是母亲死后，汪东林出钱，给二老合葬，选择了很大很气派的墓地。
普通中国人的一生，最大的悲剧不是生前住不起房子，而是死后，许多人为墓地的钱而发愁。
生不起，也死不起。
这墓地，耗费了很大一笔钱。这也是她亏欠汪东林的开端。
一开始，就讲好了是交易——所以，这一辈子，始终不曾摆脱这个枷锁。
她把花束放下去，拿出丰盛的供果祭品，默然跪地，念念有词：“爸，妈，你们放心吧，我已经哈佛大学毕业了……这以后，怎么样都会有一个很不错的前程……”
一阵风吹来，天色越来越黯淡，可是，一直都没有下雨。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们，我要结婚了……那家人还不错，他们很有钱，非常非常有钱，对我也还不错……尤其是刘太后，对我极好……呵，爸妈，你们放心好了，以后，我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
“……”
她忽然侧身里面，潸然泪下。
再大的荣华，再大的富贵又算得了什么？
事到如今，还不是孤身一人，连分享之人都没有。
如果母亲还活着，至少，她一定会很欣慰，至少可以骄矜于七大姑八大姨之上，至少可以让昔日避而远之的亲友们羡慕妒忌恨——毕竟，颜家的女儿嫁入豪门，从此后，富贵不可限量……
只是，他们注定已经看不到这一切。
有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肩头。
温热传来，她一惊，蓦然回头。
汪东林微笑道：“傻丫头，你拜祭我老丈人丈母娘，怎么敢不告诉我呢？”
“……”
“我前几天就在寻思此事了，毕竟是婚姻大事，必须告知父母，心想，得找个时间跟你一起来看看，没想到，你一个人悄悄地溜来，也不讲一声。傻丫头，你这是故意要让老丈人和丈母娘对我印象不好吗？”
“……”
他若无其事，将手里许多供果放下。
“老岳父、老岳母，我和细细今天已经结婚了。你俩绝对要放一万个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护她周全。等以后你们有了外孙或者外孙女，小家伙们也会每年清明节都来看你们……”
她傻傻地看着他。
他笑嘻嘻的：“以后每年清明节我陪你来，这还不行吗？”
那一刻，她忽然失控，一下扑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自重逢以来，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她内心深处其实从来没有被真正感动过——直到现在，直到此时此刻，忽然才明白：其实，这个男人，一直站在自己身边——每一次，都是自己艰难窘迫的时候。
就如父母这气派豪华的墓地，如果不是他，当年都不敢想象会寒碜到什么地步。
他大手一伸，紧紧将她搂住，也无限唏嘘：“傻丫头，这以后，不一直都有我吗？有什么还害怕的呢？这可是法律赋予你的权利呢。”
逐渐地，她仿佛明白：这个男人，真的是自己的丈夫了。许多事情，可以名正言顺地往他身上推了。
汪东林的办公室，一直紧紧闭着。
汪家律师团队的首席律师李律师看一眼桌上那一叠厚厚的文件，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再一次尽职尽责的提醒：“三少，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汪东林镇定自若点点头。
“三少，这事情非同小可。您得知道，这是正式法律文书，一旦生效，就没法反悔……”
汪东林淡淡的：“我不会反悔。”
李律师重重地叹息一声：“唉，许多人最初都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无论付出什么都舍得……可是，你得想想以后，十年，二十年之后……人生反复无常，这世界上最不牢固的便是爱情。许多夫妻最后因为各种琐事分道扬镳，为了财产大打出手，诉诸公堂，丑态百出……三少，你可要想清楚啊！”
他直言不讳：“我还是觉得你太冲动了。”
汪东林把一大叠文件拿起来，仔细看了一眼扉页，然后又放下去。
“三少，我建议你再仔细考虑一个月，至少，再考虑半个月……不，哪怕一周都行……你要知道，等你冷静下来，你会发现之前许多想不到的东西……”
他斩钉截铁：“不用了，我已经考虑周全。”
李律师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这，要不要再和老夫人商量一下？毕竟，老夫人见多识广，而且……”
“不用！我名下之事，我自己当然能全权做主。好了，李律师，我已经签字，这份文件不需要再做出任何修改了。对了，非常感谢你和你的团队做出的努力。”
李律师苦笑：“三少何必客气？这不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吗？”
他只是暗忖：为什么这么老成稳重的三少，忽然失心疯了呢？
第1218章-第1223章 最亲爱的秘密
再说，维持一个家族、集团以及自身的财产安全，这难道不是所有富二代富三代们的必修课吗？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十几年之前，他也曾为汪家处理过两份婚前财产协议书，一份是汪东林的，一份是汪东梅的，大家都先是先小人后君子，一切按照协议精神，这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这一次的协议书，也实在是太出乎所有人预料了。
本着律师的精神，他再一次尽职尽责：“三少，这事情你真得慎之又慎，毕竟，以后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
“三少，恕我直言。是颜小姐要求你这么做的？”
“婚前财产协议的确是她提出来的。不过，她并不是为了要钱，而是保证我的财产安全……”
李律师面露异色。
“我之前一直沉浸于跟她重逢的喜悦里，压根就没想到别的事，纵然结婚前都没考虑这些……”
刘太后倒是想到了，可是，她居然也没提，因为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而且，也不好开口。
虽然大家都是理性的动物，可是，偶尔，感性的一面也会彻底压倒理性。
“还是颜细细想到了这一点，她主动要求我的。”
李律师不敢置信。
“事实上，她和你的立场完全一致。她认为，自己现在是爱我这个人而不是因为钱，可是，时光是会改变一个人的，为了防患于未然，为了怕她自己以后争产闹得丑态百出，所以，她宁愿先拉一道红绳束缚她自己。”
李律师大奇：“那你为什么还会这样？”
汪东林笑起来。
李律师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三少，你笑什么？”
“李律师，你说，是金钱重要还是爱情重要？”
“！！！！”
“文艺书上常常告诉我们，金钱如粪土，爱情如黄金，对吧？可是，现实中，人人都爱粪土而不是黄金，这难道不可笑吗？”
“……”
“有钱的人总拿心灵衡量对方，以确保人家爱的不是他的钱而是他的人。事实上，这难道不变相说明了，他自己反而更看重钱？？既然粪土毫无意义，那我付出一点粪土，收获黄金，不正好吗？？”
“！！！”
“如果一个人粪土都舍不得给你，那么，他还舍得给你黄金吗？别扯淡了，男人舍不得为你花钱，那百分百是压根就不爱这个女人，别人不清楚，难道你李律师还不清楚？男人们巴不得把女人都塑造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本质上呢，就是怕她们大把大把花钱。可是，不就是钱吗？？口口声声爱情如珍宝，但是花几个钱却疼入骨髓，这不是很无趣吗？……”
李律师嗔目结舌，半晌，苦笑：“三少，幸好我不是女人，否则，我真怕自己会爱上你。”
汪东林哈哈大笑：“谢谢，到时候，还得请你来喝一杯喜酒。”
“那是必须的。三少这杯喜酒，我一定要痛痛快快喝一次。”
夏天，人特别疲乏。
黄昏，颜细细晕乎乎的靠着沙发睡着了。
汪东林轻手轻脚走进来，一直走到她面前，她依旧盹着。窗外的夕阳洒在她的脸上，隐隐有淡青色的血管，白得透明似的，长睫毛垂着，就像飞累了的蝴蝶，翅膀忘记了煽动，暂时停靠在花丛中，小小的栖息一下。
他想，很少有人会在这么短暂的一生遭遇如此复杂的经历：家变、丧母、几次面临生死大限……尤其是最后那次侥幸逃出**……如果一个人曾经死过这么多次，心境是不是会有巨大的起伏改变？
尤其是那次未遂的**，他每每想起，心有余悸，心口总是隐隐作疼——真的，一个人，你可以犯一千次错都值得原谅，可有时候，一根稻草就把骆驼给压垮了。
纵然以前他动辄失踪，很长时间不露面，她统统都能理解。
就这一次，她伤透了心。
他一直理解这一点，所以，心怀歉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经历这么多，她并未垮下去。
她居然一直躲在异国他乡，写游记，博客，深度报道……并且，因此而生活得很好。他亲眼看到过某国际知名的大型杂志社发给她的稿费预付金，那是接近畅销专栏作家的标准，完全抵得上国外一般中产阶级的生活。
纵然身无分文，她也能在异国他乡生活下去，而且，活得不错。
这便是哈佛精英和普通人的区别。
所以，她才敢主动提出婚前财产协议书。
意图都那么明白：我现在不贪图你的钱也许还算是假清高，但是，哪怕十年二十年后，婚姻爱情生变，我也不会贪图你的钱——我凭借自己的能力足以生活得很好很好。
可能，也许也是爱得不够，或者说，已经不太敢爱了——他敢保证，如果换成黄小觉，她绝对不会提出任何财产协议的建议。
女人，正是因为无所谓了，所以，才连你的便宜都不想占了。
我不要你一个钱，不行吗？
他很心酸，低下头，仔细凝视她。
纵然历经风雨，那容颜依旧未改，相反，出落得更加惊艳。别说哈佛不哈佛了，单单是这张脸，什么样的富豪都拿得下。
人家说，凭脸就可以刷卡，说的便是她这种。
花容月貌依旧，只是心绪不再？
如果没有一点点爱情，她什么样的富翁找不到？何必屈就他汪东林？
他大手伸出，轻轻抚摸她的脸庞。
她忽然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抠脚大汉……你回来了吗？”
他心底，无限柔情，一把将她抱起来：“细细，为什么最近老是犯困？”
她嘟嘟囔囔，揉揉眼睛：“我也不知道，最近总是没什么精神。唉，春末夏初，往往就是这样。我上周才答应了给杂志上补一篇中国的风土人情介绍，以弥补上次毁约之过，可是，才写了一千多字就耽误下来了……不行，我得赶紧完成……我先去做一杯咖啡喝，你要喝吗？”
他将她抱住，非常惬意地一起躺在大沙发上，“细细，别动……”
她有点疑惑，却还是顺从。
他脸贴着她的脸，十分亲昵：“细细，别动，我想抱抱你……就这么静静地抱一抱……”
她听到他的心跳忽然加速，砰砰的，在寂静的房间里那么明显。
她一怔。
很久很久，他才开口：“细细，我们领结婚证时，你曾向我提出两个要求……今天，我也得向你提两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