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得苦笑一声,随即想起那天在金银铺中打听到的事,不由有些后悔。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怎么都会事先通报蔡京有所准备,也好过如今的猝不及防。只可惜,自己太过聪明了,只想利用这个机会,却不防事发太快,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

正如蔡京所言,郑居中此时确实在高俅的府上,说的确实也是这一次的事情。只不过,善于讨巧的他把这说成是民意所向,倒是让高俅苦笑不得。

当初苏轼临终的时候,便曾经提过给苏辙一州一县之地,只是他始终没有选好地方,再加上赵佶正好在病中,所以一直没有提。可是,这一次赵佶突然把苏辙放到了大名府重镇,这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当然,对于郑居中的坦然直言,他也颇感意外。

“达夫兄费了这样的心力,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不过,治大国如烹小鲜,虽然我从不忘自己是苏门弟子,但是,却不敢为人谋私利。你这么一来,恐怕元长相公等人的矛头便要冲我而来了。”

郑居中见高俅似笑非笑,心中不免更加不安,连忙端起一脸正色道:“内举不避亲,高相公此举对于子由公就有些不公了。况且,下诏命的乃是圣上,决断之权也在于圣上,圣上之所以会用苏子由镇大名府,不就是为了借其声名么?以苏子由之直言,试问谁还敢隐报盗祸之事?”

高俅苦笑一声,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说郑居中是一番好意吧,其中却有挑唆的意头在里边,可说郑居中是不怀好意吧,偏偏他又给了苏辙一个光明正大重返政坛的机会。不管苏辙当初在中枢的政绩如何,爱民这一点至少不会有错,而无私这一点也肯定能够做到。比之那些贪官污吏,至少河北这一块,暂时是不用担心会出什么问题了。

第三十五章 见遗稿睹物思人

刚刚回眉山安葬完了长兄,苏辙便接到了这样一份诏令,心里着实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自从元祐八年宣仁高太后去世之后,他便贬谪在外,自始至终没有重回政坛的机会,如今竟是一起用就是大名府这样的重镇,这如何不叫他感慨万千。

可是,他却对当下的朝廷气象相当不满,任用私人结党营私欺上瞒下,竟是群魔乱舞的格局。说来说去,这都是天子官家的唯才是举惯出来的,古来明君无不是先重德再看才,倘若是有才无德之人便决计不能置之于高位,似蔡京这等人尚且能够位居宰辅,那么,上行下效,其他人哪还会有什么高洁的品行?

“叔父!”

苏辙回头一看,见是侄儿苏过,不由心中暗叹。兄长苏轼一共有三个儿子,老大苏迈乃是元配王弗所出,老二苏迨和老三苏过是继室王闰之所生。苏轼贬谪岭南之后,便是苏过一路追随侍奉,不过是三十出头的青年,看上去却已经深沉无比。他望了望不远处已经盖好的草庐,不由开口问道:“叔党,我就要北上任职,你还是准备留在这里么?”

“叔父,为父亲丁忧守孝三年乃是身为人子的本分,所以我一定要留在这里。”苏过朝苏辙长身一礼道,“叔父既然接到朝廷诏令,便请尽早上路。如今河北盗祸四起,若是再不处置,可能会危及京畿,叔父就不用再为我操心了。再说,大哥二哥也会在家中丁忧守孝,父亲九泉之下自可安息。”

“也罢,你们都是孝子,有你们这样的儿子,大哥也该安心了!”苏辙长叹一声,面上露出了无限怅惘,过了许久方才告诫道,“叔党,伯达(苏迈)天性质朴为人不张扬,仲豫(苏迨)也不用我操心,只有你的文采出众,几乎继承了大哥的衣钵。但是,你为人也和大哥一样,耿介不屈,这虽然是优点,但在如今,说不定却会带来灾祸……”他说着说着突然怔住了,随即自失地一笑道,“想不到我一世清正,却对你说这种话。叔党,总而言之,大哥既然已经去了,今后的事情,你需自己谨慎!”

苏过重重点了点头,沉声答道:“叔父放心,我定不会负了父亲声名。”

崇宁四年六月初十,苏辙奉诏北上大名府,并带了族孙苏元老同行,准备让其应试下一年的科举。由于诏令上并未让其诣阙面圣,因此一行人抵达了祥符县之后,苏辙便准备和苏元老分道而行。

“子廷,如今叔党等人都分居各地,京中苏府旧宅便空了下来。虽然家人都遣散了,不过你可以住进去,只需再雇几人便可。”苏辙一边吩咐一边从旁边的家人手中拿过了一个包袱,“进京之后,你替我把这个交给伯章,里面是叔党整理出来的大哥书稿,都是专门送给他的。不过,伯章如今位居宰相,为了避嫌,你若是无事不要去叨扰他,免得他日科举时被人说闲话。”

苏元老自幼孤贫,一向多得苏轼苏辙照拂,此时连忙点头答应。他婉言谢绝了苏辙让两个家人送他进京的要求,只带着一个书童便上了路,行囊中除了书竟别无旁物。他自幼读于眉山,自从苏氏兄弟贬谪之后,他这还是头一次回京城,见到汴京那久违的繁华气象,一时竟忍不住在街道旁伫立许久,然后方才前往苏府老宅。

出乎意料的是,苏府之中并不像苏辙所说只有一两个家人看门,他只不过报上了姓名,并拿出了苏辙的书信,里头竟跑出了好几个人前来迎接,其中,竟有好几个熟面孔,其中便有老管家苏桥。

“子廷少爷,果然是你回来了!”苏桥看着面前的苏元老,禁不住老泪纵横。当初苏轼苏辙无不对十几岁的苏元老青眼有加,对其文章更是赞赏,甚至还将其留在京城住了许久,如今竟是一晃就十几年了。他连忙抹去眼泪深深行礼道,“子廷少爷,房间早就收拾好了,还是你当年那一间旧室,请随我来吧。”

见到故人,苏元老也是心中起伏,此时慌忙上前扶起苏桥,一路走一路问道:“我随二叔爷上路的时候,他还说京中老宅的家人早已遣散,你们怎么会仍然留在这里?”

“子廷少爷有所不知,这都是多年的老家人,即使还了契约,他们也得重新寻一个东家,可是,要遇上苏府这样的人家谈何容易?所以,高相公一出面,大伙就都答应了。我虽然得了丰厚的赠金,可以回乡安度晚年,但一想到这老宅乃是当年老太爷留下来的,二位老爷和几位少爷都一直住在这里,怎能生生让它败落了?所以,我也一样留下来了。”苏桥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一面使劲揉了揉眼睛,嘴里还犹自不停,“高相公是好人,老爷当年贬谪在外便多亏他照应,后来回京也是如此。子廷少爷,你既然进了京,也应该去拜会一下才是。”

苏元老当年在京城的时候,高俅仍未拜入苏门,其后辗转听到了许多有关高俅的传闻,心中早已是好奇万分。此时再听苏桥这一番叙述,他更是深深动心,不由笑道:“高相公乃是大叔爷的弟子,算来也是我的长辈,再者,二叔爷此番还有东西让我转呈。不过,我今日一身风尘,上门拜见多有不恭,明日一定去拜见。”

“这就对了!”苏桥满脸喜色地点了点头,“子廷少爷就要应明年的科举,虽然凭你的才学一定会高中,但难免不会遇到些使坏的人,如有高相照应,那些小人自然不敢胡来。”

苏元老却不想在科举上倚靠他人之力,不过当着苏桥的面却不好明讲,只是晒然一笑便不再多话。

翌日,他换了一身衣服,带好了苏辙交给他的书稿,却没有坐车,而是安步当车地沿街寻到了高俅的府邸。见那太平桥后的高府占地广阔门楣光鲜,再看那巷子两边车马络绎不绝,他不由暗叹相府气象不同凡响,但仍是从容而入。

“苏元老拜上……”一个门房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份简简单单的拜帖,心中着实犯了嘀咕。眼前的这个青年衣着朴素,看上去并不似朝廷官员,也不像是什么官宦子弟,拜帖也是寻寻常常的普通货色。只是,这个苏字却大费斟酌。思忖片刻,他连忙一溜小跑向不远处的头儿请示,孰料他这一走开,门前便停下了一辆马车。

由于辽东战局又传来了新的情况,因此高俅和其他几个宰执在大内都堂足足呆了一夜,此时自然觉得精神困倦。下马车一进大门,他便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庭旁边,衣着虽然朴素,可却很有一番别样的气质,而这种气质,却又是他相当熟悉的。停住脚步沉思了一会,他便举步上前问道:“尊驾可是前来拜会的客人?”

苏元老早就看见了那辆与众不同的马车,忖度来人气度年纪,他当下深深行礼道:“苏元老拜见相公!”

苏元老!

高俅顿时眼前一亮,连忙上前扶起了人,禁不住大笑了起来:“怪不得我看形容和叔党如此相似,原来竟是子廷到了!”他上下打量其人,愈发觉得一阵亲切。在深沉如海的朝堂中浸淫许久,他竟是难得见到如此沉静澹泊的年轻人,一时之间自然是喜爱非常。见两个门房诚惶诚恐地奔上前来,他只是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便微微点头道:“以后子廷无论什么时候来,你们都可随时报我。倘若我不在,可将他带到书房等候,或是干脆让夫人来见。”

“小人遵命!”

高俅也不去管别人,颔首示意苏元老跟上自己,也不往平日接待客人的花厅,而是径直来到了书房,命仆人送上清茶之后,他方才笑道:“子由先生诚不欺我,果然让子廷到京城来了。我听说子廷的文名不仅为先师和子由先生称赞,甚至连黄鲁直公也赞口不绝,此次应试科举,一定会金榜题名。”

苏元老为人淡然,尽管刚才一路行来人人侧目,又听了这样一番称赞,他此刻却依旧神情沉静,只是欠了欠身道:“相公过誉了,那只是诸位文坛前辈提携后进而已。”他说着便从旁边拿过了包袱,起身双手呈上道,“这是二叔爷让我转交相公的,里面是三叔整理出来的书稿,说是大叔爷曾经交待,要整理出来送给相公的。”

高俅闻言面色一变,连忙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接过了那些书稿,心中异常激动。须知苏轼在当初乌台诗案时,其妻王弗为了避祸,曾经忍痛将其书稿一焚而尽,如今留存于世的除了一些书画之外,其它手稿都在苏氏子弟和一些苏门子弟手中,想不到自己竟也能获赠这些珍贵遗稿。他轻轻将其放在了案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包袱,见其中赫然是厚厚一叠稿纸,眼前更是一亮。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重重点了点头道:“老师的遗稿我一定会好好研读,倘若没有大问题,我他日便去请书行的人将这些文稿全数刊印出来。”

第三十六章 闻败讯内外惊心

苏元老的到来固然给高俅带来了一时的喜悦,但是,他的更多精神却只能放在辽东战局上,就连原本想寻机找蔡攸麻烦的心思也淡了。就在昨日,辽东传来了最新战报,辽国大军惨败于女真奇袭之下,主将萧嗣先非但没有身先士卒,反而头一个逃跑,结果战局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女真竟有兵发黄龙府的态势。

福宁殿中,赵佶望着底下的几个宰执,脸色中显露出一股说不出的焦躁。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即便是号称十万大军,实际人数至少也有五六万,竟然就这么快败在女真的手底下?一想到战报上描写的“丢盔弃甲一败涂地”这八个字,他就禁不住捏紧了拳头,堂堂契丹铁骑,什么时候竟然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为一个强敌的失败而惊心。

若是换作以前的蔡京,也许根本不会计较这种无关己国的事情,但是,如今大宋要的是一个被削弱的辽国,而不是一个灭亡的辽国。倘若辽国真的兵败如山倒,那么,今后再谈什么方略便全都是空的。此刻,蔡京也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辽人实在败得太快了。”

高俅突然想起了前几日的情景,那时最新战报仍未送到,严均送来的信上却已经断言了辽军的失利,如今看来,他说的确实是对的。不是契丹铁骑大不如前,而是辽国没有大将之才。倘若不是派出萧嗣先这么一个饭桶,倘若不是轻敌之下只发东京道之兵,倘若辽主和那些契丹贵族不是那么骄横,那么,一切也许不会进展得这么快。

“据前一次传回来的消息,辽主耶律延禧原本是准备大发诸道之兵的,结果却被萧奉先等人一力劝阻。所以说,此次与其说是兵败,不如说是人祸。”高俅见御座上的赵佶似乎心有所动,又出言补充道,“若不是萧奉先害怕他人趁机出头而举荐了弟弟萧嗣先,那么,这一次至少不会败得这么惨。萧嗣先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又是纨绔子弟,一上战场见势不妙自然会想到临阵脱逃。不过,辽国虽然此次大败,但是,只要辽主因此事而疏远萧奉先这样的小人,重用以往萧乌纳之类的贤良,未必会一败再败。毕竟,女真和辽国的实力对比相差太大了。”

由于这番话一半是严均的分析,一半是高俅从后世角度上做出的总结,因此听在赵佶耳中自然觉得分外有理。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坐回了御座,但须臾之后便开口问道:“依照伯章的意思,女真挟新胜之威,肯定会不依不饶继续进兵?”

“恐怕未必。”这一次接口的却是蔡京,他对高俅颔首一笑,从容答道,“女真确实一直都在筹备反辽,但是,这一次毕竟是仓促起事,所有准备都不足。数败辽军之后,他们的内部一定会分裂成两种意见,一是乘胜追击,二是见好就收。前者固然有巨大的诱惑,但是,女真却动辄就有灭族的危险;而后者则不失为息事宁人的一条路子。要知道,女真的背后还有高丽,高丽可是辽国的属国,对女真也绝不友好,若是关键时刻被高丽人插一刀,那么,他们腹背受敌,恐怕就难以为继了。”

高俅听得暗暗称道,谁说蔡京只是个权臣,只要这家伙能不把心思都放在争权夺利上,未必就会输给那些名臣。史书上女真在数败辽军之后便继续进兵,演出一场直捣黄龙的好戏,但是,这一次的女真起事却比历史足足早了七八年,准备当然不那么充分。更重要的是,那个号称谋略出众胆识过人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还不是生女真节度使,如今掌握女真大权的是其兄乌雅束,那么,事情走向真正如何就很难说了。

想到这里,他便附和道:“圣上,元长公所言极是,女真人并非没有后顾之忧,所以,战局未必一定向全面化发展。换言之,只要辽主耶律延禧同意和女真和谈,那么,说不定两边会暂时停战也说不定。”

他刚刚说到这里,曲风便拿着一份文书匆匆忙忙地走到赵佶身边,双手呈了上去:“圣上,这是刚刚送到政事堂的西北急报。因诸位相公都在这里议事,他们便送了过来,说是严大人送来的。”

赵佶眼皮一跳,见其他人也全都露出了郑重的神色,连忙接过打开了火漆封口,只看了一眼,他便大笑了起来:“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永兴军路战报,洪州龙州城如今都已经为我军所下,大败西夏嘉宁军司、祥佑军司人马三万人,缴获战马数千,斩首五千余人,夏人已经逃回两监军司固守。洪州龙州附近堡寨数十,已经全数落入了我大宋之手!”

听到这个消息,饶是在座的宰执都是城府深沉的人,也禁不住流露出了十分喜色。如此一来,整个横山便几乎全都落入了己方之手。而在辽国无暇他顾的时候,可以说,西夏要重取故地是绝对不可能的。拓地固然是一喜,而挫了敌方士气,让敌方有生力量得到了重重的打击,这又是另外一喜。可以说,经此一役,大宋西军的士气便会空前高涨。

“天佑我大宋!”赵佶失态地挥了挥拳头,随即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摆出了一幅镇定自若的态势。十九岁即位,短短数年便开疆数百里,可以说,他已经在史书上留下了重重一笔,这如何能不让他感到欣喜若狂?北面的强敌辽国刚刚经受重挫,西北的西夏再不复当年之威,同样是青年君主,对比下来,他的政绩无疑是异常骄人的!

强自压下心头兴奋,赵佶沉稳地开口问道:“朕准备明日召见西夏和辽国的使节,诸卿怎么看?”

这个时候召见两国使节,其意义自然不言而喻,众人对视一眼,当然没有一个人会扫兴地提出异议。要知道,早在四月间,辽国便以枢密直学士高端礼为使,讽罢伐夏兵,并归还侵夏之地,国书虽然言辞平和,其中深意却是咄咄逼人,当然令赵佶不喜。那高端礼本就是汉人,通习汉语自不在话下,前次觐见时,话语间引经据典口若悬河,仿佛大宋礼仪之邦,不归还所侵之地就如强盗一般,自然是把一干宰执都气得够呛。

礼仪之邦?

从心底来说,高俅对于这四个字并没有多大感触。但是,打着礼仪之邦的旗号却把大片将士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城池土地拱手送人,他自忖没有那心胸。一句礼仪之邦就想讹诈大宋,可想而知,腐儒误国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正当他出了福宁殿,心中腹谤连连的时候,后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叫声。他回头一看,只见曲风急匆匆地从殿内跑了出来,行至高俅面前方才低声道:“高相公,刚才圣上吩咐,让你找几个通达经籍能言善辩的人,去和高端礼辩一辩。此人到了汴京之后,自恃儒学深厚,时不时和馆吏争辩。要知道他乃是北地大家,那些人如何辩得过,所以……”

高俅暗道赵佶还有些孩子气,但是,这种做法无疑却对他的胃口,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大宋官员可以对他高端礼客客气气的,不过,在馆吏上做文章总可以吧?此人既然奉辽国为正朔,稍稍挫一下其锐气自也无妨!

只不过,当他对宗汉等幕僚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们竟全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原因很简单,这是意气之争,而国与国之间,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意气之争。当然,能在他高府安然呆着的没有一个腐儒,所以虽然他们不同意找几个市井之徒去充当馆吏,却提出选几个读书有成而又年轻善辩的去试一试。

就这样,五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人便被安插进了客省。结果,第三天下午赵佶召见高端礼的时候,只见这位自负才学的北地高官脸色铁青,分明是受了气。而赵佶偏偏在照例寒暄了几句之后,漫不经心地提起了辽东战事。

由于奉命出使大宋,高端礼自然不会招摇过市地和本国潜伏在汴京的密探联系,所以对辽东战局并没有多少了解。由于上一次从正面渠道得知辽主已经派出十万大军,因此他想当然地认为区区女真自然是手到擒来。

“陛下,辽东不过是区区女真蛮子作乱,吾主已经派出了十万大军,相信此时早已传来了捷报,陛下无需挂心。”他用极为娴熟的礼节回敬道,“女真不过蛮夷部落,不服教化,所以才会不惧天威。而宋国乃是礼仪之邦,无故侵犯夏地却不肯归还,岂不是有伤陛下圣明?”

赵佶听对方依旧是这幅口气,不由眉头一挑,但下一刻却哈哈大笑道:“贵使未免太小觑我大宋了,西夏原本就是我大宋的属国,却自李元昊之后一再反叛,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朝占了西夏的土地便要归还,那么,西夏掳夺我朝西北的子民牛马又该如何计算?要我朝归还夏地可以,只要李乾顺归还西夏这百多年来抢夺的子民牛马,那么,朕立刻归还所占城池!”说到这里,他突然露出了一个值得玩味的笑容,“还有一件事朕忘记知会贵使了,贵国十万大军东征,似乎已经败于女真之手,主将萧嗣先临阵脱逃,至今仍旧不知所踪!”

第三十七章 夏主低头结和议

十万大军兵败辽东!

听到这个消息,高端礼着实心头大震,几乎稳不住身子。然而,他毕竟是城府深沉的人,一瞬间的惊愕过后,立刻便醒悟到赵佶在这个时候提到此事是什么用意。尽管咬牙切齿,但他仍然摆出了一幅镇定自若的样子。

“陛下,外臣受命出使大宋,辽东战事如何于外臣并无干系。”高端礼拱手行了一个礼,不慌不忙地道,“再者,辽东女真不过数万之众,假使吾主有心征讨,大发诸道之兵,女真部族覆灭只在顷刻之间,不劳陛下挂心。”

赵佶暗骂一声色厉内荏,转而看向高俅,微微点了点头。

接到赵佶的眼神,高俅自然心领神会,立刻出言道:“高大人所言不差,不过高大人前次面见圣上时,曾经提及在南京道布下了重兵。我倒是觉得奇怪,倘若贵国皇上大发诸道之兵以平辽东之乱,那么这南京道重兵应该也在调拨之列吧?”

高端礼闻言脸色大变,他早知大宋有一位不循科举出身却位列宰相的宠臣,先前也领教过高俅的词锋,却不料对方会在这个时候毫不客气地进行回击,心中自然又是尴尬又是愤怒。他这一支乃是自从晚唐年间便世居北地的汉人,几代人都在辽国出仕,潜意识中早已将辽国奉为了正统,更是认为北地名士并不逊于南方。想到行前赋予的重任,他顿时将心一横,目光中射出了异常狠厉的神色。

“陛下,吾主已经将成安公主下嫁夏王李乾顺,所以说,我国和夏国已经是姻亲之邦,夏王便是吾主的妹婿。即便辽东有战事,但是,吾主也绝不会放任夏国不管。陛下乃圣明之君,得一破败之国与得一臣服之国,得一敌国与得一友国,孰轻孰重,还请陛下慎重衡量!”

等到高端礼退下,赵佶不由冷笑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怪不得人道是其能言善辩,如今陷于困境的乃是辽国,照他这么一说,反倒是变成我国最最不利了!”

高俅却知道这是高端礼为了维护辽国所谓大国的最后挣扎,一旦正式的战报下来,无论此人再镇定,也不可能不做出退让。“圣上无须气怒,他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无论我朝对西夏是打是和,党项人狼子野心,都不可能轻易臣服,昔日一叛再叛便是例子。而如今不是我国选择要作辽国的敌国抑或是友国,而是辽国是否愿意两面受敌。女真人固然人寡地少,但是,能够数败辽军便绝对不能小视,想必一个辽东就已经让他们够头痛了,哪里还有精力去援救李乾顺这么一个‘妹婿’?”

一旁始终没有发言的蔡京也点了点头:“圣上,臣也同意伯章的意见。须知如今陷于窘境的乃是辽人而非我国,所以无需理会高端礼,届时派使节时,只需直斥其君前失礼,恐怕辽主不会不究其罪。如今最重要的是,西北那边是该继续推进,还是见好就收暂时收手?”

赵佶沉吟片刻,突然开口问道:“如今伐夏军费已经用去了多少?”

听到这个问题,高俅便猜测出了赵佶的大半心意。开边固然是好,但是,倘若连场大仗之后使得国库空虚,这无疑是君王难以忍受的。他大略估算了一下,抬起头来刚想说话时却发现蔡京的眼神颇有些奇怪,心中不由一怔。

“圣上,王厚两次平羌,共计用去军费六百万贯,如今大军驻扎熙州,每年的军粮及一应开支粗略估计,也绝不下于百万。至于此次严均达宣抚陕西,并未齐集诸路大军,用兵重点在永兴军路,所以夏人无法从秦凤路泾原路等地趁虚而入,损失并不大,以战利品和开销两边来计,近一年的用兵下来,军费大约在两三百万贯上下。”

这就用去了将近千万!这些数字听在赵佶耳中,实在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但是,外敌从旁窥伺,若是不主动进攻就要被动防守,任由西夏军肆虐西北,一来二去,损失也不会在少数,所以他并不只是心痛这些军费。只是,一想到海外贸易以及茶税的高额利润还不够填补军费的窟窿,他便感到一阵阵心悸。

“圣上,如今天下富足,不趁着这个时候一劳永逸解决心腹大患,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蔡京不失时机地加上了一把火,侃侃而谈道,“自太祖立国以来,北有强辽虎视眈眈,而自仁宗之后,西夏便崛起于西北,成为了又一个心腹大患。如今西夏自梁氏之乱后一蹶不振,强辽亦败于女真之乱,惟我大宋富足于天下,这正是天赐圣上的绝好良机!圣上自即位以来,先后开边将近数百里,试问除了神宗皇帝下熙州兰州以后,我朝可曾有如此昌盛之时?”

高俅见蔡京口若悬河地鼓动着,再看看赵佶渐渐流露出异样颜色的脸庞,心中不由暗叹了一声。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自忖善于蛊惑人心,可比起这个老狐狸就差得太远了。不管是哪个皇帝,听到臣下称赞是尧舜之君,又确实曾经开疆拓土,哪会不激动的?只是,要说西夏日薄西山,辽国已经不足为患,这话还太早了一些。要是这盛世大宋能够真的没有农民起义,那么胜算便会大一些,但是,谁能担保赵佶不搞花石纲,这天下百姓就全都会安安分分过日子?

“元长说得好!”赵佶猛地一点头,语调中显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激动,“太祖传国以来,大宋收成有余开拓不足,如今朕正应该趁势进取!”

高俅心中咯噔一下,组织了一下语句便开口说道:“圣上,伐夏乃是长远之计,如今新下两城,再加上先前取得的银州等地,都需要筑城坚守,就连周边堡寨也需要分兵,所以说,对夏攻势可以暂时缓一缓,否则,一而再再而三地紧逼,狗急跳墙之下,难保李乾顺不会在盛怒之下以倾国之力进犯。”

蔡京闻言大失所望,但仍是竭力用一种平静的语调反问道:“那么,伯章的意思是同意西夏的和议?李乾顺一心想要我朝归还故地,届时又该如何?”

“元长公,战胜的人吐出战利品,自古以来何曾有过?”高俅转身看着蔡京,一字一句地道,“之前是因为有辽国频频从中‘调停’,所以我朝虽胜却不能安边。”他刻意加重了调停两个字的语气,又急又快地说道,“一旦西夏知道辽国兵败辽东,你说他们会怎么办?不外乎两个可能,一个便是疯狂反扑,争取以自己的力量夺回故地;而另一个则是承认此次失败,暂时接受和议,待积蓄了力量之后再卷土重来。以你之见,李乾顺明知我国没有了两面对敌的后顾之忧,他会选择哪一种?”

不待蔡京回答,赵佶便若有所思地道:“李乾顺算得上是有抱负的明主,应该会忍一时之气,等待辽国从辽东抽身之后再别做计较。哪怕此次真的不要故地而求和,将来也必定会重振旗鼓。不过伯章也说得有道理,不但西夏需要时间休整,我朝也同样需要时间。如此说来,不管是辽国、西夏、我朝,抑或是刚刚取胜的女真,最需要的都是时间?”

“不错。”高俅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转而便不再多说了。蔡京虽然看似别有算计,但是,面对这样的景况,对方也应该知道继续进兵所要面对的危险,以蔡京的城府见识,决不会看不到这些。

正如高俅猜测的那样,尽管对于丢掉了龙州和洪州大为震怒,但是,当得知辽国在辽东兵败之后,李乾顺立刻又派了使节往大宋求和。整兵掠大宋西北是很容易的事,但是,看大宋如今用兵的势头,难保不会遭到更严酷的打击,所以,权衡利弊之下,李乾顺选择了暂时服软。毕竟,如今的西夏不比当年,倘若没有了辽国的支持,那么,他便失去了最大的底气。

西夏暂时低头,高端礼也得到了国内传来的正式诏令,立刻放下了当初那张矜持的脸。辽主耶律延禧的旨意很简单,那就是尽快解决掉大宋和西夏的争端,然后赶紧回国。只要大宋能够答应不再兵迫西夏,那么归还故地之类的话就不用提了。

既然知道对方有退避的心意,高俅自然不会放过,一番假情假意的拉锯战之后,大宋和西夏终于达成了和议。李乾顺称臣自然是应有之义,而前时所取之地却不再如从前那样归还,原因是西夏负义劫掠西北多年,大宋取此数城作为赔偿。除此之外,这一年多来延帅陶节夫招纳到的党项牧民数千和牛羊数万,乃是对方自愿投效,但今后大宋将不再以此举诱夏人内附。

尽管觉得强词夺理,但是,高端礼也无心再争,两国和议一完他便急急忙忙地归国而去。而签下了这样“丧权辱国”合约的西夏使节更是无颜在汴京多呆,同样是匆匆上路。而赵佶在和议达成之后便立刻下旨昭告天下,然后从蔡京之意,曲赦熙河兰湟路,犒赏西北诸军。

数日后,谍探从辽国传来消息——辽主耶律延禧准备接受女真的求和!

第三十八章 纵败将女真求和

高丽王王熙薨!

听到陈令方转述的这个消息,高俅这才恍然大悟。日前政事堂得知女真求和的消息时,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要知道,女真人不止是把辽国打痛了,那是根本就打到了七寸,这个时候突然提到求和,耶律延禧这种刚愎自用的君主居然会答应,原来是因为高丽关键时刻掉链子了。

孤悬海外的朝鲜半岛向来就不是中原的重心,即使以当初唐太宗的强势,依旧在远伐高句丽失败的情况下黯然辞世,留下了满肚子遗憾。尽管高宗日后完成了父皇的心愿,但是,高丽从来就没有进入过真正的中原版图,始终是以一个不尴不尬的属国名义混在中间。直到强大的辽国崛起于北部之后,崇慕汉学的王氏高丽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臣服于辽国之下,但是仍旧时不时和大宋暗通款曲。每年大宋带着各种目的北上高丽的航船,往往就有数百之多。

连家虽然有皇家撑腰,但也不可能独霸整个高丽贸易,不过,除去每年海上的两成折损之外,其利益还是极其丰厚。而最重要的是,他们这种非官方的探子身份让他们每次归来都能够带来大量的消息,此次却不相同,而是消息先传到了登州,然后再传到了正在京城逗留的陈令方处,竟比官方渠道还要快上一点。

“我还以为那些高丽人为什么没有趁着女真和辽国连场大战的时候捞一些好处,原来是因为高丽王那时差不多要咽气了!”高俅冷笑一声,脸上浮现出了深深的讥诮。对于反复无常的高丽人,他并没有多少好感,反正,对于中原强大的各朝而言,他们永远都只是一介朝贡的番邦,永远都附骥于最强大的王朝之下,现在的辽国、以后的元、明、清,全都是他们臣服的对象。称臣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生存方式,横竖只是象征性地朝贡一点人参及特产,上至君王下至臣子又没有少一块肉。

陈令方见高俅满脸不屑,心中不由有些奇怪,但仍是解释道:“此次薨逝的乃是高丽明孝王王熙,他三十九岁登基,至今不过十年,其中有两年是他父王病重,让他主持国事的,想不到十年之内居然死了两位高丽王。”

高俅微微点头,随即问道:“那这一次高丽即位的又是谁,国内可有纷争?”

“前任高丽王王熙虽然有不少嫔妃,子嗣却只有几个,而元妃之子王俣早就被立为世子,听说已经派人去辽国报丧了。照这个样子看起来,至少新王的王位还是稳的。这位世子如今已经二十六岁,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大宋也有亲近之心,所以局势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听到这位新王的年纪,高俅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大宋官家赵佶今年二十三岁,辽主耶律延禧今年三十岁,夏主李乾顺今年二十二岁,倘若算上这位二十六岁的高丽王,如今这各国竟全都是年轻一辈当家。倒是那位被史书评为一代英主的完颜阿骨打,今年已经到了四十岁的年纪,这人生阅历就多出了十几年,怪不得能够将各国的小字辈玩弄于股掌之上。

玩笑归玩笑,打听清楚了具体情况,他还是让陈令方先回去了。国家大事毕竟不可向商人透露太多,这是最起码的原则,因此,打点好腹稿之后,他便立刻进了宫。

“照你这么说,就是因为高丽王死了,所以耶律延禧就肯答应女真人的求和?”

赵佶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毕竟,那可不是普通的败仗,而是一仗丢了数万大军的大溃败,若是换成他自己,恐怕首先就是杀了统兵大将祭旗,然后以倾国之力反扑。所以说,他实在无法体会,耶律延禧准备议和究竟是怎么想的。

“圣上,话不是这么说。”高俅见赵佶似乎糊涂了,只得慢慢解释道,“高丽王死了,也就是说,暂时之间,女真暂时不用考虑腹背受敌的危险。毕竟,高丽号称最重礼仪,在国丧期间用兵是绝对不可能的。而女真这一次上的国书与先前不同,极尽卑躬屈膝之能事,而且我认为,他们手中很可能还有一个人质。”

“人质?你说的是萧嗣先?这样的败军之将,即使回去,耶律延禧难道不会杀他?这种酒囊饭袋又有何用?”赵佶情不自禁地把自己代入到了耶律延禧的立场上,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再说,辽国上下就没有正直敢言的臣子了么?”

“就是有,耶律延禧也看不到了。”高俅暗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公文,双手呈递了上去,“这是刚刚送到的消息,辽主已经有命,以萧奉先同知北院枢密使事。”

赵佶从曲风手中接过文书,上下扫了一眼便迸出了一句话:“耶律延禧疯了?”

此时此刻,高俅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幸好这里没有外人,否则赵佶这句话说出来非得吓倒一大片人不可。不过,话还真是说得没错,一个国戚刚刚临阵脱逃兼且打了败仗,这下子突然又把兵权交给了另一个国戚,偏偏这两个人还是嫡亲兄弟,由此看来,耶律延禧确实也离疯子不远了。话虽如此,但是他还是决定补充一下。

“圣上,事出有因,辽主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其皇后有孕了。据说,天祚帝虽然宠爱文妃萧瑟瑟,但是,他对皇后却是更加爱重有加,所以,爱屋及乌,在皇后有孕的当口,他绝不会追究萧奉先和萧嗣先两兄弟的罪过。相反,为了安抚皇后,他必定会同意女真的求和,以此把萧嗣先弄回来。对于他来说横竖面子找回来不就行了?”

“简直是荒唐!”赵佶实在找不出别的话形容,最后只得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若是此次萧嗣先真的不被定罪,那么,辽国离覆亡也就不远了!”

正如大宋君臣议论的那样,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辽天祚皇帝耶律延禧还是接受了女真的求和,接受了国书和一应贡礼,当然,还附带了一个萧嗣先。而就在群情激愤的朝臣想要以临阵脱逃定萧嗣先死罪时,萧奉先却以一句“若不赦东征将士之罪,则将相聚为患”为其弟脱罪。本就有心放小舅子一马的耶律延禧随即不为己甚,只是免了萧嗣先的官职便草草了事,让上下大失所望。

“战则有死而无功,退则有生而无罪!”

听到姐姐进宫说起将士之间广为流传的这句话,萧瑟瑟顿时面色苍白不能自已。她当初最最担心的事偏偏发生了,可是,耶律延禧非但不认为当初不用她的建议而造成兵败女真,反倒认为是她妄议国事,因此而有这场败仗,所以已经足足有十几日未曾到她的寝宫来。想及自己当初建议大发诸道之兵却被萧奉先阻挠,结果萧嗣先大败之后反而罪及己身,她恨不得将萧氏兄弟吞下去。

“瑟瑟,事已至此,你就是再想也无济于事,还是好好考虑自己吧。”萧珑音看着日渐憔悴的二妹,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若非当日天祚皇帝骤然驾幸她丈夫耶律挞葛里的府邸,从而发现了萧瑟瑟的美貌,恐怕,如今也不用这样担惊受怕。“先前赵昭容已经产下了一子,倘若皇后此次再生下了皇子,那么,你将来又该怎么办?”

萧瑟瑟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想的却是如今的局势。她虽然在乎自己,但,想的更多的却是大辽的命运。此番让萧嗣先脱罪,首先便寒了将士们的心,换作今后,还有哪个士兵敢拚命杀敌,甚至可以说,耶律延禧以一己之私庇护了萧嗣先,其实是往辽东将士的心口上插了一把刀子。居然还和女真人定什么和议,难道朝中大臣都死绝了吗,竟然没有人看出女真人的狼子野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思来想去,她仍旧忍不住问道:“大姐,这一次议和的事难道姐夫就没有上书反对?”

“反对?那么多朝中元老都受到了申斥,在萧奉先位高权重的当口,他哪里敢站出来反对?”萧珑音满脸地无奈,但随即仍然苦口婆心地劝解道,“瑟瑟,身为女人不要太多地干预国事,你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才会招人忌恨,难道你没看到,宫中的嫔妃都是以美色取悦于皇上,从来就没有人干预国事吗?这一次皇上之所以迁怒于你,并不是因为你错了,而正是因为你的建议比朝臣更正确。瑟瑟,锋芒太露,只会为你招来天大的灾祸!”

尽管明知姐姐乃是好意,但是,萧瑟瑟仍是生出了一股不甘心的情绪。倘若连国都灭了,那么,得椒房专宠又如何,总不成作一对亡命天涯的帝王鸳鸯吧?朝堂之内有奸佞,朝堂之外有强敌,更何况,西夏和宋国,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难道曾经强盛一时的大辽,就真的再没有崛起之机吗?

第三十九章 天降麟儿曰鹏越

“怎么还是没有动静?”

高俅烦躁地在房前来回踱着步子,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虽然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但是,英娘当初生下高嘉的时候乃是顺产,稳婆只是刚到孩子就呱呱落地,没有半分可操心的。而白玲虽然在产后将养了一年,但生产的时候也没有发生多大危险。如今轮到伊容的时候,却是足足大半日都没有把孩子生出来,这怎能不让他提心吊胆。

在这种时代,对于女人而言,最危险的就是分娩的一刹那,也不知道有多少原本健健康康的女子在生产中香消玉殒,甚至是一尸两命。而现在伊容在里边痛苦得声嘶力竭,他这个当丈夫的却束手无策,简直令人万分恼恨。

突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见是英娘眉头紧锁地走了出来,他顿时心中一沉,连忙快步上前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稳婆说是胎位不正。”英娘的话语中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左手痉挛似的撕扯着帕子,脸上满是不安之色,“她们说,一个不好就是……”

“怎么可能!”高俅再也忍不住了,暴跳如雷地咆哮道,“不行,我要去找大夫!”

“高郎!”英娘一把拉住几乎要暴走的丈夫,一字一句地道,“这是宫中郑贵妃和王淑妃特意派来的稳婆,给宫中好几位嫔妃都接过生的,你还要到哪里去找比她们更有经验的人?女人生产这种事,找大夫有什么用!你冷静一点,伊容妹妹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

高俅颓然停住了步子,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后退两步,无力地靠在了廊柱上。没错,那差不多算是全天下最好的稳婆,要是她们都没有办法,那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伊容一向身体康健,应该会没事的,应该会没事的……

怔了许久,他突然一个激灵蹦了起来,疾步冲到紧闭的房门前。尽管声音微弱,但他仍似乎听见了一个哭声,但此时细细倾听却又根本没有动静。正当他以为自己乃是幻听时,里头终于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啼哭声,整个人立刻僵在了原地。

“生了!”

白玲上前一把握住英娘的手,惊喜交加地嚷嚷道:“姐姐,你快听!”

房门终于被人一把推了开来,两个稳婆喜笑颜开地出来朝外头的三人团团行礼道:“恭喜相公,恭喜夫人,是一位公子,母子平安!”

直到听见母子平安四个字,高俅终于长长嘘了一口气,脚下顿时一软。亏得英娘在旁搀扶一把,他才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但却难以说出一句话。幸好就这么一次,要是每一次生产都是如此惊心动魄,他铁定要减寿十年!

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他也来不及细细打量,三两步奔进了房间,也不管那几个稳婆在身后嚷嚷什么。他径直走到床前,见伊容脸色苍白神情疲惫,连忙把手中的襁褓放低了一些。“伊容,你看看,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伊容怎么也没有想到丈夫竟然丝毫不避血光,就这么直闯了进来。产后的虚弱加上极度的激动,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怔了半晌,她方才勉强点了点头:“嗯,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尽管事先准备了无数名字备选,但是这一刻,高俅突然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默立良久,他才突然笑道:“既然前面已经有了鹏举,那么还是用这个鹏字,唔,就叫高鹏越,如何?”

“鹏越?”伊容喃喃自语了一句,目光情不自禁地望向了襁褓中的那个孩子,见其不似其他婴儿那般眼睛紧闭,而是张大了眼睛四处乱转,不由微笑了起来,“嗯,就依你!”

几个稳婆好说歹说才把高俅劝了出去,为首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婆子抱过了孩子,满脸殷羡地对伊容道:“县君真是好福气,话说我给人接生也有二十年了,先是给外头的大户人家,后来又是宫里的娘娘,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这般着紧的,居然连产后的屋子也敢进。”

伊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馨的笑容,仿佛忘记了刚才经历过的痛苦。不管怎么说,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孩子,和他的孩子,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她歪着头看了一会孩子,这才低声道谢:“这一次辛苦你们了,回头我再请姐姐给你们赏钱!”

“县君这是哪里话,若是不能让你母子平安,恐怕我们回去之后,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都不会放过我们!”另一个稳婆心有余悸地感叹了一句,然后又笑道,“现在就好,回去之后,两位娘娘的赏赉绝不会少,我们也不敢贪心。”

几个稳婆说着便指挥一群使女仆妇开始布置收拾,又把孩子送出去,顿时好一阵手忙脚乱。直到晚间,报喜的人方才到了宫中。

听闻伊容母子平安,同在淑宁殿的郑瑕和王锦儿彼此对视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大气。两人都是经历过一次生产的人,深知其中危险,如今伊容平安度过这一关,她们竟是感同身受。用两贯钱打发走了报喜的人,郑瑕这才笑道:“早说伊容姐姐是有福的人,要是旁人,哪里能够经受得了这样一天的折腾?”

“是啊,都快把我急死了!”王锦儿一手抚胸,感慨地摇了摇头,“竟是比我自己生产都要惊险。对了,姐姐上次送了不少衣物,那这一次呢,若是单单送些金锁之类的俗物,似乎不足以贺伊容姐姐的得子之喜吧?”

“说得也是。”郑瑕一时之间也犯了难,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却总觉不得章法,只得开口问道,“锦儿妹妹,你生来就比我有主意,那就帮我想想,究竟该送什么东西贺喜好?”

王锦儿狡黠地一笑,促狭地眨了眨眼睛:“姐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忘了,天底下究竟是什么最重?”

“这……”郑瑕似乎隐约抓到了什么,但却一时无法出口,正犯难的时候,只见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她回头一看,见是一身常服的赵佶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慌忙拉着王锦儿上前行礼。

“原来两位爱妃又在这里说悄悄话,朕还想着外头怎么有那么多人。”赵佶一一扶起了两人,发现她们神情似乎有异,不禁问道,“怎么,真的在商量什么大事?”

“回禀圣上,刚刚高府派人来报,说是伊容姐姐产下了一个儿子。”王锦儿生怕赵佶想岔了,连忙一五一十地说起了刚才的情形,“我也是和郑姐姐商量,究竟该送些什么当作贺礼。要知道,我们三人当初都是钦圣向太后身前的人,即便如今都已经境遇不同,也不该忘了当年的情份。”

“原来如此!”赵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脸上喜色尽显。他能够得到皇位多半是靠向太后的乾纲独断,倘若不是如此,如今他也不过是一介闲散亲王。而伊容那时在向太后跟前,居中传递消息不算,明里暗里更是帮忙无数,他自然不会忘记,更不用说,如今伊容已经是高家的人。

“嗯,当初伯章的长女和长子诞下的时候,朕也送了不少赐物,不仅你们得伤脑筋,朕也同样得头痛一阵子了。”赵佶一边开玩笑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但心中着实苦恼。该送的东西都送过了,怎样将礼物送出花样来还真是个技术活,总不成送一幅字画去贺人家的添丁之喜,这也太不像话了……

正当高府上下都在为二公子的降生而欢庆不已的时候,一骑快马骤然停在了高府门前,一个风尘仆仆的骑士用力敲开了大门,随即便毫不避讳地嚷嚷道:“我是高傑高大人的信使,快去禀报,就说是华亭送来的急信,高傑大人喜得两子!”

一个家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报喜时,恰恰是高太公接过襁褓中孙子的当口,一喜之下,高太公的手一抖,差点连孙子都抱不住了。一天之内两个喜讯,他这么大年纪哪里经受得住,联想到当初吃苦受穷的窘境,他也不知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那神情自然是无比虔诚。

不过,当听说蔡蕊产下了双胞胎的时候,高俅还是忍不住在心底狠狠赞了老弟和弟妹两句。这年头的双胞胎可不像后世那样多,一胎双生子那可是绝对的稀罕。只不过,好在大宋的爵位官职都没有世袭的,将来一样都是荫补入官,或者干脆通过科举出仕,所以也不存在什么长幼有序的问题。否则,有这么两个儿子,怕是高傑就该头痛了。

不过,现如今头痛的还应该有蔡京吧?想到最近蔡京小心翼翼地和自己维持着平衡的情景,他就禁不住感到一阵好笑。什么叫做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这就是最好的写照。而蔡攸似乎也在这件事后变得老实了,当然,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不得而知,只不过,横竖自己要收拾自己弟弟的这个大舅子,对方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就可以暂且不计了。赵佶如今礼待王皇后,郑王二女又仍旧是享有专宠,对于自己来说,形势自然是空前有利。

第四十章 双喜临贺客盈门

当赵佶提到新近送来了一批于阗美玉后,郑瑕终于弄清了王锦儿的提议。没错,如今无人不知高家那位许昌县君与自己和王锦儿关系密切,所以,无论自己送什么,别人都会看在眼里,但是,让赵佶送一点破格的礼物就无妨了。横竖这象征着天子的恩宠,旁人就算再有想法也不敢公然提出来,倒是自己两人不必承担什么。

想到这里,她不禁向王锦儿投去了一个异样的眼神,见对方只是笑意盈盈地盯着赵佶看,她便立刻收回了目光。王皇后虽在病中,她却从没有亏了礼数,这一点谁都能看到,只不过,事到如今,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王皇后最多也就是这几年罢了,自己还年轻,若是将来……

她突然浑身一激灵,赶紧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驱出了脑海,含笑建议道:“圣上既然提到了于阗美玉,不妨让玉工好好去琢磨一些小玩意,比如说玉书或是玉笔之类的物事,到时候送给高相公的公子去抓周,岂不是一桩美事?我倒是听说,当初高相公的长女抓周,抓到的是笔墨,而长子抓周的时候则是拿的一把小刀,我和锦儿妹妹倒是想知道伊容妹妹给高相公生的儿子会喜欢什么呢!”

“这倒是好主意!”赵佶闻言一怔,但立刻便大笑着点了点头,“爱妃果然聪慧,以往光是备办这些抓周之物就得好一番功夫,如今只要用美玉雕琢一套,则省去了不少麻烦。”他身为皇帝,倒是没想到寻常人是否备办得起,倒是兴致勃勃地想要试制一套玩玩。“七皇子如今也不过三个月,到了周年抓周的时候,朕也给他弄这么一套!”

听到这句话,郑瑕顿时喜笑颜开,连忙上前谢恩不迭,一旁的王锦儿看到这幅情景,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不过,她的儿子高密郡王乃是除了嫡长子赵桓之外最年长的儿子,深受赵佶宠爱,自然不必在这种时候争风,此时顺势凑趣道:“圣上的这个主意好,这样一来,宫中到时也能够热闹一回!”

三人正说得热闹,外头突然匆匆来了一个内侍,就在殿外跪下禀道:“圣上,刚才外头来报,说是大理评事,提举华亭市舶司高傑给高相公送来家书,说是喜添了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

赵佶和郑王二女对视一眼,禁不住大笑了起来。若是光论高傑的官职,自然是不劳赵佶这个天子挂心,但是,这可是蔡京的外孙,高俅的侄儿!说来真是凑巧,哥哥高俅这边刚刚添了一个儿子,弟弟高傑那里也突然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谁说是福无双至?

“好,好,看来朕原本预备的礼得准备两份才是!”大笑了一阵之后,赵佶便开口问道,“刚才那个消息是谁报进宫的?”

那内侍见赵佶兴头极好,心中顿时一松,连忙毕恭毕敬地回奏道:“启禀圣上,紧跟着前头一拨向皇后、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报喜的人,高相公府上又来了一个人,说是向王皇后和贵妃淑妃再报一个喜,也好让大家高兴高兴。小人忖度着圣上在这里,也没敢耽搁,想让圣上也高兴高兴!”

“哈哈哈哈,这是好消息,朕当然高兴!”赵佶又笑了一阵,见那门口的内侍生得眉清目秀很是俊朗,不由心生好感。“朕看你有些面生,是淑宁殿的人么?”

“回禀圣上,小人是福宁殿外殿伺候的内侍黄门。”那内侍连忙叩头答道,“小人在殿中一直不起眼,是以圣上没什么印象。”

“福宁殿的人?”这下连郑瑕和王锦儿也觉得有些好奇,要知道,即使是内侍也分几等,不重出身不重容貌,第一是忠心,第二则是跟的师傅,似童贯就是因为跟了李宪李子范这样一个好师傅,所以才能够有外放军中的机会。似寻常的内侍,便只有寻求在御前多多露脸,争取能够得到信任,从而一举登天。而似这样一个原本在福宁殿的内侍,居然会令赵佶感到面生?

内侍初补唯之小黄门,只有得到任用有了一定职司之后,方才会补内侍黄门,内侍高品,一直到都知副都知之类的极品。而这些小黄门之上的品级额定内侍二百四十员,要在数千人之中得到这样的机会并不容易。赵佶看那内侍不过十七八岁,心中不由一动,沉吟片刻,他终于有了一点印象。

“内侍黄门……你原来可是给事掖庭,叫做杨戬的?”

杨戬心中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抬头道,“小人初至福宁殿,圣上居然记得小人的贱名?”

“果然是你!”赵佶心情大好,随便挥了挥手道,“好了,今天算你看准了时机,以后再机灵一些朕才好提拔你,你且退下吧!”

杨戬目的达到,哪敢再多呆,连忙肃手退下。这个时候,郑王二女都看出这个内侍机灵透顶,心中不免有所盘算,面上却不露分毫端倪,只把话题又转向了刚刚的赐物上。

女儿产下了双生子,这对于蔡京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这一次,他却不敢像前一次那般矫情,一听到喜讯便让家人放出了消息,然后便是忙不迭地命人准备各式庆生之礼,准备命人送往华亭。这个节骨眼上,要是他还摆出和高俅生分的模样,那么,外面的攻击只怕更重。叶梦得虽说张康国并没有占得上风,但是,若要扳倒张康国,他却非得借助高俅之力。所以,女儿这一次无疑是帮了大忙。

“老爷,前一次你还埋怨我张扬此事,这一次又是亲自操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吕氏对于蔡京截然相反的表现异常奇怪,她这一次一装病就是足足大半年,要不是还能够和几个媳妇说说话,怕是就要闷死了。“怎么,我如今不用装病了?”

蔡京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有心想解释清楚,却知道妻子不是政治上的一块材料,没法像弟媳王氏那样为自己分忧,所以只得含糊其辞地告诫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怎可与当初相比。总而言之,夫人你记住一句话,我告诉你的话不会有错,若想保住满门荣华富贵,你只需照我的话去做就是。再者,去年年底到现在病倒了多少人,你装装病没什么坏处,正好验证了时气不好。好了,上一次薄待了女儿,这一次我补回来还不成么?”

吕氏这才换上了一幅笑脸,施施然地去准备送给女儿的庆生礼。她一共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两个儿子早已娶妻生子,如今女儿既然也托付对了人,她就什么心思都放下了。

高俅喜得贵子,朝中百官自然是乐得趋奉,上门道贺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不过,什么礼物都及不上赵佶的亲笔书画,以及宫中王皇后郑贵妃王淑妃送来的贺礼。最最微妙的是,赵佶竟然还表示礼物尚未送齐,剩下来的会等到高鹏越周岁生日时再送。如此一来,有心人自然都知道,这份礼物一定和抓周的时候有关,顿时又是好一通奉承。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相识都送来了书画道贺,其中便有王晋卿和苏元老。

好容易应付完了一群客人,高俅只觉得脸上的肌肉也差不多僵硬了,正要坐下时,只见管家高丰景捧着一张拜帖匆忙冲了进来,气得他仰天哀叹了一声。就算根据品级筛掉了不少来客,但是,有些人他仍是不得不自己应付,再这么下去,不等儿子过了百日,他怕是就得累趴下了。真是怪了,之前高嘉和高鹏举出生的时候,怎么不见有这么多客人来贺?

“相爷……”

高俅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亲自来报的总归是贵客,说吧,是谁?”

“相爷,是陈王……”

话还没说完,高俅便一骨碌跳了起来,随手拍了拍脸便精神抖擞地迎了出去。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天子官家看到了也得礼敬几分的兄长,不是寻常亲王,他哪里敢怠慢!

陈王赵佖的贺礼并不重,相比其他人动辄成百上千贯的礼物来说,赵佖只是送了两条锦被。不过,当得知里头絮的全都是陈王赵佖亲手抄写的经文之后,高俅还是悚然动容。纵使旁人花上万金,恐怕也得不到这样的重礼,当下他立刻叫来妻子英娘郑重其事地收了,而后又是千恩万谢。

“算你高相有眼力,要是你像那些俗人一样不长眼睛,我可是拔腿就走,今后再也不给你面子!”赵佖见英娘捧着锦被进去,不由打趣道,“不过,这一次高相你可是双喜临门,这登门的贺客,送礼应该全都是双份的吧?”

“那是当然,我自然是喜得贵子,蔡相的女婿何尝不是喜得贵子?”高俅语带双关地低声说道,转而又是一笑,“陈王在大相国寺一静修就是大半年,出关了便撞见两件大喜,焉知就不是陈王的喜事?”

“哈哈哈哈!”赵佖闻言大笑,一拍高俅的肩膀,竟是径直去了,连一句废话都没有。

“真真是一个知天命懂养身的亲王!”高俅感慨了一声,刚转身却听得背后又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却又怔住了。

只见燕青笑吟吟地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大哥,恭喜恭喜,不过,我想天底下应该没有礼物比我的这份大礼更好的了!”他一边说一边挤了挤眼睛,“虽说眼下用不上,但将来我那个侄儿必定能够用到的。”

第十卷 慧出西方

第一章 星变奇观天下震

崇宁五年的正月终于在一片喜庆的状况下来临了,相比上一年来说,这一年元旦勉强算是平平安安,再也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境况。天子官家坐大庆殿受朝贺,百官冠冕朝服,诸国使者入贺,诸州进奏吏献方物,算得上是热热闹闹。

辽国、西夏、高丽、交趾、回纥、于阗、大理……当诸国异服的使者齐聚一堂时,即便高俅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景象,仍然是禁不住心中感慨。万国来朝既是中原王朝最最自豪的,也恰恰是导致中原衰落的诱因。正是因为满足于这种万国来朝的虚假繁荣,中原才会始终以天朝自居,固步自封,将曾经有过的优势拱手让人。尽管错过了中原历史上最强大最繁荣的唐朝,但既然老天将他送到了这宋朝,他也不能辜负这样一番心意才是。

正月初五黄昏,正当小贩们推车准备夜市时,突然,有眼尖的人看到了天上的异像,立刻嚷嚷了开来。

“天哪,那是什么?”

“扫把星,好大的扫把星!”

“白昼出现扫把星,是不是老天要降灾祸!”

一时间,大街上议论纷纷,男女老少纷纷抬头盯着那难得一见的天象,面上大多都是惊恐交加。在他们的意识深处,早就认定了扫把星出现乃是最大的灾祸,更何况这扫把星异常明亮,这些凡夫俗子又如何能够相信这不是天公示警?

这一日并非高俅当值,因此闻听家人报讯,他便站在了院子中,举头观察着这难得的天象。尽管生于后世,但是,像这样壮观的奇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昏暗的天空中,一条明亮的彗尾直直贯穿于西方,根本无须借助任何观测工具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若是在他那个时代,这样的奇景恐怕会让所有大众传媒为之轰动。

“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观!”正当他低声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时,突然发现身边的人全部是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就连闻讯而来的英娘伊容白玲也不例外。下一刻,他立刻醒悟到了自己的疏忽,这是大宋崇宁五年,而不是二十一世纪,在这个时代,出现彗星代表着莫大的灾祸,轻则朝堂变动,重则天下不稳,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工夫感慨什么奇观!

想到这里,他顿感脑际轰然巨震,再也没心思观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景,叫来刚刚报信的家人便厉声问道:“这彗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家人没想到高俅突然提问,愣了好半晌方才赶紧答道:“回禀相爷,就是刚才黄昏的时候,小人一抬头就看见了,所以便乍着胆子前来通禀。”

高俅勉强按捺住心头的异样情绪,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彗星,根本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他对于彗星的知识了解得不多,但是,只看这颗彗星的亮度及其彗尾的长度,他就知道这不是一两天就可能消失的。持续的时间越长,外界的议论就会越多。要是换作那些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的穿越同行,也许还会借机趋吉避凶,但是,他哪里知道这个当口居然会出现彗星?

“高郎。”英娘已经悄悄地把一干家人全都屏退了,此时不由上前问道,“你刚刚如此失态,难道这天上突现扫把星真的是天象示警?”

“我只是感慨它出现的不是时候罢了!”高俅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口说道,“这是彗星,不是什么扫把星,而是难得一见的天象奇观,可偏偏人们都把天下兴亡和朝政得失和这个联系在一起!岂不知荀子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天象和人间祸福又有什么关系?”

伊容一直听别人说过扫把星的灾祸,听到丈夫这样说,不由觉得相当新鲜,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白玲就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我说呢,这天上的星星怎么会和人间有关系,原来都是别人杜撰的,害得我担心了老半天!”

“也不是全然杜撰,只是人们无法理解,所以牵强附会,便把它和天下以及君王联系了起来。”高俅望着那长长的彗尾,心中分外想念照相机之类的高科技。只可叹如今不仅不能够尽情欣赏这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反倒要设法应对各方面的压力,真是造化弄人。

“那天上怎么会出现彗星?”

听到伊容的这个问题,高俅禁不住缩了缩脖子,语焉不详地含糊其辞道:“这是星星的一种,只是存在状态和别的星星不同,当它靠近太阳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奇观。总而言之,一句话说不清楚。”说完之后,他便立刻落荒而逃。这种事情他自己都不甚了了,对伊容又怎么解释得清楚?

伊容还想追过去问个明白,却被英娘一手拉住了。“好了,妹妹你就别去问了,总之我们知道这不是天象示警也就够了。彗星……真是来的不是时候!”

同一时间,看见了彗星的叶梦得也匆匆来到了蔡京府上。在看到彗星的一刹那,他的心便完完全全地沉了下去,历来天象变动都是君王最最忌讳的,往往会为此折腾许久,而倘若这个时候有人出来抓蔡京的错失,那可就着实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