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攸此时如此放肆,无疑是坏了入云阁的规矩。可是,刚刚蔡攸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显而易见是到这里去火来的,此时上去干涉,铁定会触了霉头。此时,她们唯恐殃及池鱼,竟不顾那女子的哀求眼神,一个个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好几日没碰过女人,蔡攸的心思自然全部都放在了眼前这个娇俏可人的青楼少女身上,压根没注意其他人的离去。尽管怀中玉人一直在反抗,但是,他却觉得兴头越来越足,一只手牢牢钳住了对方的双手之后,他的另一只手足可恣意妄为,不一会儿,那少女的上衣便几乎全都散落在地,一双椒乳完全落入了蔡攸魔掌中,眼中虽然尽是泪水,却仍然不敢放声呼救,只是在那里低声求饶。

“饶了你?我要是饶了你,我的气冲谁撒去?”蔡攸狞笑一声,原本还有些醉醺醺的脑袋一下子恢复了清明。他一把扯住那少女的头发,浑然不顾她连声呼痛,硬是让其的目光对上了自己,一字一句地道:“别以为我没了宰相公子的名头就好欺负!只要我一句话,入云阁就得关门歇业,你要是今晚伺候得好,明日我便替你赎身,否则……”

他突然在少女的酥胸上狠狠掐了一把,见她泪流满面,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正当他心怀大畅,准备一泻多日心火的时候,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剧痛,然后便颓然倒地人事不知。倒是那少女见机得快,似小兔一般窜到了旁边,捡起几件散落的衣服便遮在身上,满心不安地望着两个穿着寻常青衣的不速之客。

那两个看似蔡府家人装束的人四下望了望,一个去试了试蔡攸的鼻息,另一个却走到少女跟前,居高临下地道:“要是有人来问,你就说是蔡公子酒醉了,所以家人已经送他回去,明白吗?”

那少女好容易逃脱魔掌,哪敢说一个不字,赶紧连连点头,谁料下一刻她却感到下颌上多了一只手。

“果然是天生丽质我见犹怜,怪不得蔡大公子会逮着你去火!记住,不管谁来问,你只要一口咬定,保管你没事,否则公堂三木之下,恐怕你就要吃苦头了!过了这一关,我替你赎身,免得你在这里受人糟践!”

言罢他再也不看那少女一眼,径直和同伴一左一右地扶起了蔡攸,小心翼翼地往外头走去。由于事先解决了蔡攸的两个家人,因此两人竟是大大方方地和入云阁中的一应人等打了招呼,光明正大地出了正门。

出了入云阁,他们便把蔡攸推上了一辆马车,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这一夜,蔡攸自然是彻夜未归。而正因为汴京中官宦子弟流连青楼的不在少数,蔡攸又是个中翘楚,因此就连蔡府上下也是全然不理会。直到次日黄昏,蔡攸的妻子宋氏觉得不对劲,乍着胆子回报了婆婆吕氏,又派人出去打听,这才发现蔡攸不见了。

这下子,蔡府上下顿时翻了天,就连蔡京得报之后也忍不住摔了茶盏,一面下令家人四处寻找,一面差人通知开封府协查。他虽然不再是宰相,但是,如此大事开封府却不敢不理,两个推官立刻下令差役全城搜寻,但不管怎么问,从蔡攸那晚出了入云阁开始,竟是踪迹全无。再接下来,此事便传得人尽皆知,一时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由于和蔡攸一起失踪的还有两个蔡府家人,因此有说是绑架勒索的,有说是仇家报复的,甚至还有说是和某家的女子私奔的,总而言之,千奇百怪的流言一夕之间传遍了全城。

在家摔东西的自然不止一个蔡京,还有气急败坏的张康国。蔡攸失踪原本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但问题在于,流言居然有鼻子有眼地说和蔡攸私奔的女人乃是他家的使女,这简直让他暴跳如雷。然而,即便知道这是有人故意胡说八道,他却不能禁绝人言,这天上朝之后竟被讽刺了两句,回来之后,他竟硬生生地气病了。

因为告病已经罢了一个枢相一个首相,这下子,连新上任的枢相也病了,这顿时让汴京上下的舆论一片哗然,原本就提心吊胆的官员更是悬了一颗心。这蔡攸虽然是大臣之子,但好歹也是集英殿修撰,谁相信他会莫名其妙地失踪?若是有人竟然将主意打到了蔡攸身上,那么,汴京之中又有什么安全可言。一时间,原本就因为彗星明灭而起伏不定的人心波动得更烈了。

第九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当别人满世界寻找蔡攸的时候,这位蔡家大少也同样是欲哭无泪。那一日醒来之后,他便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除了简单的陈设之外别无他物,这立即便吓醒了他的一身酒意,立即大声叫嚷了起来。然而,无论他扯破了喉咙,外间却没有任何声响。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被仇人绑架,谁料等了大半天却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有,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要知道,自从其父蔡京拜相以来,他倚靠衙内的身份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事,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倘若真有人趁机报复,那么,此次恐怕是置他于死地而后快。想到这里,他几乎是一骨碌爬起来,满心恐惧地找寻着出口。

然而,大门紧闭,四周都是实心的砖墙,一连转了几圈之后,他终于死了心,颓然地坐倒在地。他生来自负,虽然不肯读书,却始终看不起那些自恃满腹经纶的士子,所以事事都想通过捷径,而他确实也做到了。不试科举却得进士出身,不读书却得修国学大典,以一介大臣之子的身份周旋于一干饱学鸿儒之中却游刃有余,那一刻,他真的是志得意满。可是,他终究还是棋差一着,一个环节的问题使得满盘皆输,不仅失去了天子的欢心,而且连父亲蔡京对自己的态度都似乎冷淡了下来。而如今屋漏偏逢连夜雨,竟是连自由都失去了。

“蔡大衙内,怎么,如今神气不起来了?”

突然听到耳边这个形同鬼魅般的声音,蔡攸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就怕那人乃是一心取自己的性命,如今对方既然出现,便代表着还有一线生机。他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声色俱厉地开口质问道:“私自囚禁朝廷大臣,依律乃是死罪,你若是想活命,就赶快把我放了!”

“想不到大公子到了这个时候还只知道逞口舌之利,我既然有办法把你弄到这里,就当然有办法让你死得神不知鬼不觉!”那个声音阴恻恻地一笑,流露出一丝森然,“别说如今令尊已经罢相,就是令尊仍在相位,若是我把你的事情张扬出去,恐怕为了声誉计,找到你的尸首之后也不会声张!”

尸首两字入耳,蔡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是,生来的自傲不允许他对一个匪盗之流忍气吞声,因此他依旧重重冷哼了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倘若我死了,就算我爹无法追究,圣上也同样不会放过我们。不论如何,朝廷官员都比尔等匪盗之流重得多!”

“哦?”那声音微微一顿,转而轻笑了起来,“那么,大公子的意思是说,倘若你和河北盗匪勾结,令尊和圣上也不会在意,是吗?”

“你……你说什么?”蔡攸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闷棍,顿时有头昏眼花的感觉,“你不要血口喷人?”

“大公子的记性既然这么差,那么,我就提醒你一下好了。崇宁三年和崇宁四年,河北东路以及河北西路总共出现盗案九十七起,其中,被破获的只有二十起。如今大名鼎鼎的苏子由到了大名府,听说已经上书准备彻查剩下来的盗案,这个时候,大公子不会忘了一个叫做千里吴的人吧?”

蔡攸越听越觉得心惊,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完全全打消了最初的侥幸。这哪里是一个只想要钱的盗匪,分明是一个别有所图的密探。他虽然自忖做得机密,甚至连父亲蔡京也应该被瞒在鼓里,但是,就像上一次的事情一样,此人说得这么清楚,恐怕是真的知道内情。他强自压抑心头的恐惧,竭力让声音保持平静:“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堂堂宰相公子当然不会勾结寻常盗匪,所以,大公子用的都是最心腹的人,我说的对不对?你大约是打的这个主意,河北靠近京畿,一旦有什么动静,那么,天子必定会为之震怒。到了那个时候,你若是从旁提出建议或是亲自出马,说不定就能捞一个大功劳,是不是?不得不说,大公子的这个伏笔可是埋得够深啊,甚至连契丹谍探混迹于盗匪群中也隐瞒不报,是不是准备到时候拿了一起报功?”

当自己心底最隐秘的想法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戳穿之后,蔡攸的背心已经是被冷汗湿透。谣言可以杀人,就如同梁师成之死在表面上和他并没有关系,而赵佶照样可以由此冷落他一样,倘若这桩事情传出去,那么,他就再没有容身之地了。

那是他还在裁造院当监守的时候便小心埋下的伏笔,稳稳当当经营了多年,就是想等待一个机会。而前时黎阳盗祸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就有心借机而起,谁料赵佶竟突然启用苏辙,他的一系列计划不得不胎死腹中。接下来又是天现彗星二十日,再加上蔡京罢相,他更是顾不上此事,谁知竟还是被人揪了出来。

正当他等着下文的时候,那个声音却再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就只是为了恐吓他一番。足足饿了三天,正当他全身乏力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了动静,一阵大呼小叫之后,大门突然被人砸了开来,紧接着便冲进了大批差役。

两个差役小心翼翼地将蔡攸搀扶了起来,其中一个便大声地朝外边嚷嚷:“找到蔡公子了!”

亲自带队的开封府推官钱立在看到蔡攸本人之后,终于松了一口大气。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但是他却承受了莫大的压力,一面是赵佶三番两次地催促,一面是蔡京明里暗里的警告,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他都几乎想辞官不干了。然而,正当他想要上前和蔡攸打个招呼时,搜查其他几间屋子的差役突然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大人,找到了蔡公子的两个家人!”

“大人,发现了四具骸骨!”

钱立听到前面一句时不由放了心,但听到后头一句却是大惊失色。他也顾不得安慰蔡攸,急匆匆地冲到旁边一间屋子,只见地上正横七竖八地躺着四具骸骨,看情形已经是死了有些年头了。见到这个情景,他不由感到万分头痛。此地乃是京城东北角常常闹鬼的废屋,因此起先差役们根本没打算搜查此地,他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方才决定到这个地方看看,谁知竟然真的找到了蔡攸。可是,这旁边的四具骸骨却太麻烦了。不查,偏偏此事牵连到蔡攸;可真要查,这种有年头的案子从何处落手?

尽管饿得头昏眼花,但是,蔡攸仍然听到了那个差役说的话,在他看来,对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那么多事情,这所谓的骸骨说不定也有什么名堂。他已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在看到钱立满脸为难的神情之后,他便立刻建议道:“钱大人,既然是骸骨,那就应该和我的事情无关,命人掩埋了也就是了。”

“蔡公子既然这么说,下官照办就是!”钱立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召来两个差役耳提面命了一番,这才满脸堆笑地对蔡攸道,“蔡公子,下官这就派人护送你回府,今次之事圣上已经严命追查,下官一定会全力以赴。若是蔡公子有什么线索,也请不吝赐告。”

追查?蔡攸心中冷笑连连,他恨不得将那个幕后主使抓出来碎尸万段,但是,在没有把自己的痕迹扫干净之前,他什么都不能做。要是对方真的知道那么多前情后果,那么,他的轻举妄动只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与其如此,还不如忍一时之气。

“钱大人,我当日虽然被人胁迫,却也听那些贼子说是受人钱财办事,所以把我扔在这里之后,他们应该不会留在汴京之内,应该是出城去了!”

钱立闻言立刻装出了大失所望的神情,但心中却是喜出望外。只要这位蔡大公子对着上头这么一说,那么,接下来便不关开封府的事了,无论是河北提刑司还是京东提刑司,自然有人要去头痛,他却能够撒开手。想到这里,他不由对蔡攸感激万分,在想到外头沸沸扬扬的流言时,他不禁又有些同情蔡攸的遭遇。当然,当着蔡大公子的面,他是不会去胡说八道的。

所以,当蔡攸被人护送回家,对上了老爹那张铁青的脸之后,他才隐约感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只是在母亲和妻子的连番询问下,他压根没时间去询问具体情况,而当他次日清早起来,从一个心腹家人那里详细了解到了满城的流言蜚语之后,一向身体健康的他竟是忍不住吐了一口血。连日的担惊受怕加上这一次的刺激,立刻让他病倒在床。

而这一次,恰好应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话,数日后,赵佶下诏,以集英殿修撰蔡攸行为不谨为由,革去其集英殿修撰之职,迁尚书省左司员外郎。由于宋时尚书省已经有名无实,郎官不用视事,早已成了寄禄的闲官,和集英殿修撰、直龙图等馆职乃是天差地别,而且在这个时候宣布,不啻有不派差遣的意思。诏令一下,更是让蔡府上下慌乱一片,就连当家人蔡京的脸色也多了几分阴沉。

第十章 高门他日出才女

从得知赵佶旨意的这一刻起,高俅便明白,至少就目前而言,蔡攸的前途算完了。

若是能够老老实实走荫补的路子,然后依托于之前打下的基础和圣眷,一步步稳扎稳打往上升,那么,按照赵佶提拔年轻官员的速度,说不定蔡攸有朝一日真的能够位列宰执。可是,蔡攸却始终将矛头指向他,甚至不顾他和蔡京之间维持的那一点脆弱平衡,几次三番地在背后使暗箭打冷枪。要不是看在蔡京的面子上,恐怕他老早就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收拾了!尽管没有派人去打听这一次是谁整治了蔡攸一把,但他的心中还是隐隐有数。

虽然病好得差不多了,但由于正月刚过,外面仍是寒风凛冽,因此高俅几乎一直呆在府中从不外出,甚至除了几个异常熟悉的人之外,从不接见外客。算起来,自从正月初十他消声匿迹之后,旁人似乎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看到他这个人了,外面更是说什么的都有,更有甚者在信誓旦旦地算计着他下台的日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只要一日不上辞表,赵佶就绝对不会罢他的相,这是君臣两人这么多年相处而存留下来的默契。也就是说,即便出外,他也能带着一个使相的名头,不至于有人走茶凉之虞。

蔡京是拥裘围炉而坐,他却是暖玉温香在怀,当然,这个暖玉温香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儿高嘉。尽管是长女,但是,由于他这几年来天天忙于朝政,和女儿呆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所以此次突然得了这么一大段空闲,他自然是把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带在了身边玩耍。几日功夫,三个原本还有些怕生的小家伙便和他混熟了,两个儿子常常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爬来爬去,而五岁的高嘉更是每每提出种种千奇百怪的问题。

“嘉儿!”

英娘一进房门便发现女儿正骑在丈夫脖子上,不由快步冲上前去,又好气又好笑地将高嘉拎了下来。“你都五岁了,怎么还如此顽皮,之前我让你认的字都认全了吗?”

见刚刚还玩得高兴的女儿一下子苦了脸,高俅只得在心中暗叹一物降一物,但却笑嘻嘻地对妻子道:“英娘,嘉儿还小呢,别这么拘着她的性子。”他说着便想起了当年抓周时的情景,不禁又微笑了起来,“再说了,我又不指望她成为一个才女!”

“要是都像你那样宠着,天下的孩子就都翻天了!”英娘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蹲下身子正视着高嘉道,“嘉儿,你自己告诉爹爹,将来愿意做什么?”

听妻子这么说,高俅也不由低头看着女儿,他倒是很好奇,这么一个五岁的孩子,而且还是女孩子能够有什么大志向。在他看来,这个贪玩的女儿一定会说些逗人的话。然而,事实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高嘉歪着头想了一阵,突然用清亮的声音开口说道:“李姨说,天底下的女儿家即使再有才学,也不能做官。如果我将来真的能够像李姨那样聪明,能够写那些诗词,我一定要像爹爹那样当一个宰相!”

天哪!高俅目瞪口呆地看着满脸自豪的女儿,几乎有狠狠掐自己一把的冲动。这要是换作八九岁的孩子还情有可原,但如今高嘉不过五岁,能够说出这种话也太吓人了!宰相……人家女孩子能够有做官的愿望就已经很令人匪夷所思了,自己的这个宝贝千金居然大发豪言壮语说要当宰相,这都是什么怪物!

突然,他想到了刚刚高嘉提到的一个词,立刻俯身问道:“嘉儿,你老实告诉爹爹,李姨是谁?”

高嘉仰起头,很是不解地反问道:“李姨,李姨就是李姨啊?”

“就是如今的礼部员外郎,河北提刑使李大人的千金李清照李易安啊。”英娘话音刚落便发现丈夫愣在那里,不由觉得奇怪,只得又解释道,“你也应该知道的,我和伊容都是当日在老师那里认识她的,后来你去上朝的时候,她便常常来这里,有时还教导嘉儿诗文。她说嘉儿天性聪颖,将来的成就必定在她之上……”

“等等,你先等等!”高俅已经被英娘一连串的话说得头昏脑胀,连忙伸手止住了她下面的话,“你的意思是说,李……易安常常到这里来?我怎么不知道?”

“你一天到晚就是忙碌那些朝堂上的大事,这些小事谁会专门告诉你!”

伊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房间中,把三个孩子全都抱了一个遍,这才转身白了高俅一眼。“再说了,易安妹妹是来看我们三个的,和你又没什么关系,用得着知会你么?”

高俅被伊容抢白得一愣,回过神来却禁不住在心中暗自嗟叹。尽管对这位一代才女心怀仰慕,但是,他自有贤妻爱妾,自然不好再去打人家的主意。再者,李清照和赵明诚早有婚约在先,他纵使再有权势,也不可能再怀有其他的心思,因此早就将此事刻意丢在了脑后。如今突然听得别人提起,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管怎么样,经过自己到这个时代这么一搅和,很多事情已经偏离了历史的轨道。不出意外的话,赵挺之应该不会和李格非过不去,这翁媳间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冲突,只是……他突然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连忙出口问道:“对了,李清照和赵明诚早有婚约,似乎因为之前赵挺之下西南而耽误了?”

“是啊!”伊容并不知道高俅心中所想,漫不经心地答道,“那时赵大人得罪了蔡相,在你的举荐下前去安抚西南,正好易安妹妹要照顾父亲的病,所以两人便再次推迟了婚期,赵公子就跟着赵大人一起去了成都府。照易安妹妹所说,这一次赵大人回京,她应该就要出嫁了。”

“原来如此。”高俅这才知道其中内情,忍不住心中一阵遐想,最终还是坐了下来。既然了无希望,还是不要见到不要听说的好,否则,真正知道李清照日日在自家府邸中出入,难道他还能不动心?“对了,那这些日子……”

“圣上任命了李大人提刑河北,她留在京城当然得好好筹备。”英娘接口答了丈夫的话,又将两个满地乱跑的孩子交给了奶娘,这才抱起了一边满脸好奇的女儿,“她今年已经二十二了,若是普通人家哪会拖到这么晚。虽说是因为一片孝心,但毕竟还是耽误了!”

原来这一代才女不再登门是因为要筹备婚事!高俅突然感到心中一阵苦涩,只希望赵明诚那个好福气的小子能够善待这位才女,而在没有赵李两家,金兵也无力南下的情况下,这一对人称金童玉女的才子佳人,应该能够幸福才对。

“爹爹,爹爹!”

怔怔的高俅突然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头发,扭头一看却见是高嘉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伸手在那嫩嫩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嘉儿,你真的想像你李姨那样有才学吗?”

“嗯!”高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高俅越看女儿越可爱,不由又在她的头上摩挲了两下:“那你知道,要学会作诗词,你要花很多工夫吗?”

“我不怕!李姨说,我有天分才情!”

高俅忍不住摇头苦笑,五岁的孩子就说有天分才情,这世道真的是乱套了。倘若自己这个来自后世的人还能养出一个比李清照更有才的女儿,那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好,好,那今后爹爹就等你的绝妙好辞了!”见英娘和伊容在旁边掩嘴偷笑,高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丫头还真令人没话说,指不定,以后人家得称她一声高才女呢!”

正当一群人说得热闹的时候,外头的帘子突然一掀,一股寒气顿时铺面袭来,慌得两个抱孩子的奶娘连忙朝旁边躲,就连英娘和伊容也忍不住冻得一哆嗦。下一刻,只见燕青笑嘻嘻地跨进了门槛,一见这一大帮子人也是一愣。

“好你个小七,进来也不打一个招呼,冒冒失失的!”高俅狠狠瞪了燕青一眼,见其嬉皮笑脸地弯腰道歉,不禁笑出了声,点头示意其在身边坐下,“我这些天也没空管你,你老是早出晚归的,似乎比我这个宰相还要忙些。你也不小了,总该收一下心了。”

燕青先是和英娘伊容打了招呼,又掏出一把小玩意送给了三个侄儿侄女,这才满脸无奈地一摊手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生来好动厌静,哪里能够安定得下来!”

“你呀!”对于这个阴差阳错认下来的义弟,高俅如今是越来越离不开,有时甚至比弟弟高傑还要高看几分。他也知道燕青的心结难解,但仍然出口劝道:“小七,你的年纪也已经到了荫补的年龄,你的名字圣上也知道,若是真的入官,品级不见得会吃亏,也可以像高傑那样承担实职,难道你真的就想一辈子替我打点外围?”

“那又有什么不好?”燕青突然收起了笑脸,换上了一脸的郑重,“我能够有今天,都是大哥给的,做不做官对我来说原本就无所谓,只要能够帮大哥做到别人不能够做到的事,那也就够了!大哥,你手下能够做官的人,怎么也不缺我这一个,而有我在外面,你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

听到这句斩钉截铁的话,高俅顿时觉得心情激荡。他猛地拍了拍燕青的肩膀,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第十一章 度圣意挺之拜相

离去的时候满心仓惶,回来的时候志得意满,这便是赵挺之如今心情的最好写照了。自从彗星当空的那一日起,他便敏锐地感觉到,朝中可能出现变数,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一场大变中,自己这个远在西南的人竟然能够成为最大的受益者。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曾经叱咤风云一时的蔡京,居然会真的被罢相!

尽管心中思绪万千,但是,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交割了公务动身回京,甚至没有来得及和接任成都知府的席旦多说几句话,心思早就飞到了千里之遥的京城。由于他下西南的时候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因此几乎把大半个赵府的人手全都搬了下来,如今动身之际却又觉得家眷太多,只得令长子和次子护佑妻子徐徐而行,自己则带着幼子赵明诚和几个心腹家人乘坐马车急速赶往京城,饶是如此,抵达的时候也已经是三月上旬。

由于是奉诏回京,因此命赵明诚先行回府之后,他便匆匆到禁中请见,不多时,便有内侍传旨,说是天子官家在福宁殿召见。听到这个消息,他顿时对自己的揣测更加信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能想到,张康国之流苦心孤诣地制造时机,最终却便宜了自己!只不过,蔡京固然罢相,高俅却依旧纹丝不动,若是让高俅递补了尚书左仆射之位,那么,他的处境便有些不好说了。

带着满腹的胡思乱想,他重新跨入了福宁殿大门,算算时日,自崇宁元年远走西南之后,竟是已经四年多了。见御座上的赵佶含笑看着自己,他慌忙伏地跪拜,起身之后却并没有先开口说话,只等着赵佶示下。

“赵卿,你在西南经年,安抚一方百姓,政绩卓然,朕很是欣慰。”赵佶摆手示意赵挺之不用谦逊,这才缓缓站起,悠悠说道,“这几年朝廷政令在西南畅通无阻,赵卿自然有莫大的功劳,朕虽不能做到目光如炬,但这些还是能够看到的,所以,此番方才召卿回京另行任用。依卿看来,前番彗星当空,究竟有何预兆?”

赵挺之听到这里,突然觉得先头打点的腹案似乎大有偏颇,因此反而沉思了一会方才答道:“圣上,彗明慧灭乃是天道,虽然也有示警之意,但是,臣觉得若是夸大其词,不免有危言耸听之嫌。”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打量赵佶的神情,见天子虽然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但目光似乎别有异样,立刻明白自己临时改口并没有做错,自然是暗自庆幸。

“圣上即位以来广行仁政,安抚百姓,开疆拓土,于情于理都有明君气象,所以,臣倒是认为这天象示警并非对圣上而来!须知如今天下并非只有我大宋一国,于北尚有辽国西夏,于南尚有大理交趾,于西尚有吐蕃于阗。而辽主失道,不仅兵败于女真,而且任用小人远离贤良好大喜功,焉知这天象示警不是针对辽主而来?”

饶是赵佶表面再淡然,此时也觉得赵挺之的话句句入心。平心而论,他对彗星当空二十日相当忌讳,毕竟,这无疑是否认了他即位以来的所有成绩。与其说是群臣上书弹劾宰相,还不如说是这些人在他的心口猛地扎了一刀。蔡京擅权固然是有的,但是,有哪一道政令不是经过他这个天子的手而明发天下?又有哪个重要的官职不是经过他的认可而轻易许人?如今赵挺之一口咬定这天象示警并非针对大宋,他顿时感到心头高悬已久的大石怦然落地,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

“比起那些一心争权夺利的人来,赵卿诚然是谦谦君子,所言句句入情入理!”

这一句难得的赞赏顿时让赵挺之喜出望外,但是,他亦懂得见好就收的心理,只是弯腰谦逊了几句,却并没有再往下说。要是赵佶在轻松之余复了蔡京的相位,他就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此时此刻,他一心等着赵佶接下来的安排。

“伯章今日已经上表请辞。”

尽管赵佶说得轻描淡写,但赵挺之却感到心头巨震,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大惊之色。须知蔡京罢相之后,旁人虽然都在计算高俅罢相的时日,但是,偏偏赵佶没有任何动作。他原本还以为赵佶是顾念当年旧情,如今高俅自动请辞,他却隐约感到不安。毕竟,比起下诏罢相,请辞便要体面得多,只要他日赵佶一道旨意便可立即召回,现如今罢相的蔡京尚且安居京城,这局势可以说是空前复杂。

“今日召见,朕心甚安,赵卿且回去等待旨意。”

赵挺之虽然很想知道自己的任命,但是,他也知道此时不是询问的时候,只得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告退。出了禁中,他原打算直接回家,但是,马车临到家门时,他却突然叫了一声停,然后皱眉在车上沉思了起来。

“大人,不回去么?”

沉默良久,赵挺之终于咬咬牙吩咐道:“去高府!”

正在房间中逗弄孩子的高俅听说赵挺之来访,不由眉头一挑,然后便笑了起来:“赵正夫果然来了!”

一旁的英娘连忙唤来乳娘带走两个男孩,自己则把高嘉拉了过来,满脸不解地问道:“你可要见他么?”

“当然要见!”高俅起身弹了弹衣角,神情很是泰然,“他应该是刚刚进过宫,我倒想知道,他是如何应对的!”

由于久未谋面,因此一见到赵挺之,高俅少不得又是好一通寒暄,最后方才分宾主坐下。在朝中日久,他的察言观色功夫早已是炉火纯青,此刻见赵挺之的笑容中很有些别的含义,他便心中断定,自己上表请辞的事恐怕对方是知道了。

“正夫兄,功夫不负有心人,看来你此次回来便是要大用了。适才面圣时,圣上就没有透露一二么?”

高俅观察赵挺之的同时,赵挺之也始终在注意对方的神态变化。见始终看不出半点失意的端倪,他的心中未免有些失望,但一听到高俅谈及面圣之事,他顿时想起了此行来意。当下他便苦笑一声道:“不瞒伯章相公,圣上召见的时候,不过询问了我一番对于天象示警的看法,并未提到是否任用。”

“圣上没有提?”这下高俅却觉得有些诧异,他刻意选在赵挺之回来的时候上表请辞,正是为了全盘打算,谁知赵佶竟没有给赵挺之准信。思忖片刻,他便领悟到了一点关键,连忙询问赵挺之的面圣经过,听完之后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果然不愧是正夫兄,这一番对答和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比起来,高下立判,你且放心,数日之内,你必定要拜相了!”

见高俅似乎毫无芥蒂,而且语气如此肯定,赵挺之不由愈发觉得不安,但是面上哪肯露出半点痕迹。他明白此刻不好再追问这个问题,连忙把话题转到了西南事务上,长叹一声道:“人说西南夷不服教化,难以管束,其实,朝廷若是不威逼过甚,其实西南还是安定的。这几年来,西南各部族用药材和战马换粮食,我又三令五申地下令各级官吏不许苛待了他们,汉夷冲突竟是比以前少了一半。只不过,在其中和记马行也有不小的功劳。”

由于当初暗示了赵挺之照拂和记马行,因此高俅对赵挺之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感到意外。尽管都是马帮的底子,但是,在做大做强之后,他同样按照当初和连家的模式,把赵佶和一帮子宗室亲王拉下了水,所以,如今的和记马行和当初马帮的声势不可同日而语。西至吐蕃,南至大理天竺交趾蒲甘,全都是大手笔的交易,而赵挺之虽然不是什么贪官,但是仅仅是他在其中的股份,也足以让他吃饱了好处。

“这件事正夫兄心知肚明就行了,不必往外去说。”高俅笑吟吟地点了点头,语带双关地道,“新任成都知府席旦乃是言官出身,为人忠直敢言,若不是圣上亲自嘱咐他,并关照了其中利害,难保他不会上书说三道四。不过,席旦在民政上应该还算宽和,应该不会坏了正夫兄数年治蜀的根基。”

既然该说该问的都已经有了答案,赵挺之便很快告辞,适才他一直是一口一个相公,压根就没有提及他从赵佶那里听说过高俅请辞之事,彼此自然心照不宣。然而,在别人看来,这个宰相的第一热门人选一回来除了面圣之外便去拜会高俅,其中代表的含义无疑是不言而喻的。这其中,又以被蔡攸的事殃及池鱼的张康国最为愤愤。

未几,朝中终于有诏令颁下。以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高俅加宁海军节度使,为两浙路江南东路安抚使,不日出知杭州;以观文殿大学士赵挺之为特进、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至此,自星变之后一直悬而未决的宰相之位终于尘埃落定。然而,罢相的蔡京依旧安居京城,高俅远下江南,而赵挺之只得右辅之位,三者衡量下来,有心人不免都是悚然心惊。

第十二章 家有贤妻好儿女

旨意一下,高府上下便开始收拾东西,甚至还有些欢天喜地的,这顿时让原本有心看笑话的人差点掉落了眼珠子。此时此刻,原本还对这一次的星变寄予厚望的人顿时有些退缩了,张康国偷鸡不成蚀把米,别人又何必跟在后头吃苦头。这下子,竟是人人认为高俅此次辞相乃是别有用心。

别人忙得是昏天黑地,高俅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成天就和三个孩子玩耍。就连才几个月大的高鹏越也会随着他这个当父亲的说话而嗯嗯啊啊一阵,更不用说对什么都好奇的高嘉了。忙着指挥家人仆役准备行装的英娘三女也无心去理会丈夫的惫懒,因此他便愈发悠闲了。

此时,高嘉便眨巴着眼睛摇起了父亲的手:“爹爹,江南真有那么好么?”

“那是当然,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若只说山水风光,大概没有地方比江南水乡更秀美了!”高俅笑着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宠溺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西北出大好男儿,江南则是出小家碧玉,到时爹爹便带着你泛舟西湖一览风光!”

“嗯!”高嘉连连点头,她突然奔到旁边不到三岁的弟弟高鹏举身边,很是认真地说,“到时候,我给你好好挑一个媳妇!”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高俅强自忍下了仰天哀叹的冲动,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的爱女。就算是早慧,这个小丫头也懂得太多了,两岁便叫爹爹坏蛋,五岁便说要当宰相,还要给弟弟挑媳妇,这真是自己生出来的女儿吗?英娘乃是天底下最贤良淑德的女子,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儿?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瞅见门口似乎有一个人影,顿时一怔。定睛一看,他才发现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略一迟疑便恍然大悟,连忙起身走到了大门口,温和地开口唤道:“蘅儿!”

自打当初来到高府开始,高蘅便过上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日子。再也不必担心爹爹的打骂,再也不必担心有了上顿没下顿,可是,尽管吃得饱穿得暖,下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摆脸色,但年少的她依然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寄住在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她虽然异常用心地学习礼仪针线以及读书认字,但心中却是异常敏感,而今日之所以在外头偷看,却是因为被高嘉的笑声吸引而来。

此刻,见高俅出现在面前,她不由有些着慌,愣了好一会才开口叫道:“二……二叔!”

高俅回头看了看正玩得高兴的三个小家伙,再看看脸露殷羡的高蘅,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虽然给这个孩子提供了良好的环境,但是,幼年时的经历仍旧给她打下了太深刻的烙印。他突然蹲下身注视着高蘅,微微一笑道:“蘅儿,你是愿意留在京城,还是愿意到江南去看看?”

高蘅本想脱口而出说去江南,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而是换成了一句规规矩矩的回答:“我都听二叔的话。”

“可二叔想听你怎么说。”见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高俅不由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你自己愿不愿意去江南,顺便看看你三叔,还有你的两个堂弟?”

高蘅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嗫嚅着答道:“我……我想去江南,二叔,你可以带我去吗?”

“哈哈,你既然都开口提了,我怎么会不带你去?”高俅含笑拍了拍高蘅的脸蛋,一指里面的三个孩子道,“蘅儿,你如今是孩子们当中最大的,就得摆出姐姐的样子,你看,嘉儿不是把弟弟们治得服服贴贴的?”他稍稍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一字一句地道,“记住,你虽然不是我的女儿,但却是我现在唯一的侄女,是高家的人,别老是把自己看成外人,明白吗?”

十三岁的高蘅已经粗通文字,自然能够听懂高俅的话,鼻子一酸竟几乎落下泪来。她虽然不和母亲金氏住在一起,但平日只要一见面,金氏便必定提醒她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小心谨慎不可得罪人。而英娘虽然照应她,毕竟还有女儿高嘉和大把的家务事要处理,因此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如今见一家之主的高俅如此郑重,她哪里还忍得住?

高俅正准备再安慰两句,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不满的声音。

“爹爹,你怎么把蘅姐姐弄哭了?”

高嘉一把推开爹爹,上前看了看高蘅的脸色,又体贴地掏出一块手绢递给堂姐,一直到看着她擦去了眼泪,这才转头叉腰对高俅喝道:“爹爹,你是不是欺负蘅姐姐了?快道歉,否则我就去告诉娘!”

“嘉儿妹妹,不关二叔的事!”高蘅被突然闯出来的高嘉弄得一惊,擦去眼泪后便连忙笑道,“二叔在和我说话呢,说是带我一起去江南!”

“那还用说,我们当然是一块儿,他敢不带你去?”高嘉又瞪了父亲一眼,拉起高蘅的手就自说自话地道,“蘅姐姐,别理他,我们一起去玩!”

高俅还来不及说话,高嘉便拉着高蘅一溜烟没影了,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竟是把起先对高蘅的担忧抛在了九霄云外。只要有高嘉这个丫头在,只怕是一群孩子都得被她吃得死死的,也不知将来哪个男人有这么“好”的福分能够配上她!

回到里屋,见几个月的高鹏越在奶娘的怀中睡得正香,他便摆手示意那奶娘先行退下,自己则抱起了满地乱走的高鹏举,举步朝前院走去。走过中庭,他便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似乎是一群家人正在缠着英娘说些什么,虽然只能听清楚几句,但他仍然皱着眉头走了过去。

“这一次相公下江南只是暂时的,所以说,带的人不会很多,虽说你们都想跟去,但是,若带的人太多便会有扰民之嫌,所以,大家也不必再争了!”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高俅立刻停下了脚步,将身子隐在门口,细细倾听了起来。尽管知道英娘有能力料理家务事,但是,他却很好奇这些家人的态度。先前蔡京罢相的时候其家人的反应人尽皆知,而现如今自己这些仆役家人却没有一个想要离开的,相反却个个愿意跟着去江南,这其中分别当然让他这个一家之长觉得分外满意。

“夫人,我们都知道相爷去江南乃是暂时之计,只不过,相爷此次并非罢相,若是带的人手太少,难免那些小人有些别的想法。夫人,我们都是跟着相爷多年的老人,您就让我们都跟着去吧!”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高俅细细辨认,竟发觉对方是那次经历过发配的旧人之一,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府邸的规模越来越大,人手越来越多,但要真说可信度,那还是当年那一批老人更可靠。他早就把契约还给了他们,平日月给又最为丰厚,甚至子弟中杰出的还另外延请了西席给他们上课,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做下来,他自忖这相府虽然不能做到固若金汤,至少也是泼水难进。

“我当然知道大家的心意,但是,京城不能没有人!”英娘的话语虽然很温和,却有一股异常的威势,“京城的高府乃是根本,倘若你们都跟着去了江南,那么,外头的人会怎么看?那些人岂不是会说,高家是灰溜溜地举家迁走了?所以说,京中的事情还要靠大家打理,缺了谁都不成。你们大多是呆了十几年的老人了,个个都有自己的职司,哪里能够轻易丢开?你们放心,就算你们不跟去,你们的子侄辈还是有人要跟去的!”

听到这里,高俅不禁心中赞许,这样一番话说出来,自然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倘若说他原本还有几分担心的话,那现在就是真正笃定得紧——看来,后院失火的情景,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家中。

他正欲转身离开,突然瞥见了英娘旁边的伊容和白玲,不由又站住了。只见刚刚安抚完这些家人仆役,三女又开始分头派差事,那种显而易见的默契看在他的眼中,自然感到深深的默契。人说家和万事兴,有这样的贤妻良妾,他又有什么后顾之忧?

“相爷来了!”

也不知是哪个眼尖的看到了高俅,一口就嚷嚷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大帮人便上前将高俅围在了当中,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喧闹了好一阵子,众人方才公推了一个领头的站了出来。

“相爷,您养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都是感恩的!您放心,有我们在京城里看着,决不会让那帮子小人有作践您的机会!”

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高俅重重点了点头,然后方才环视众人一眼道:“既然如此,此地就托付给你们了!”

好容易脱出重围,他没走几步却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竟差点撞进了他的怀里,定睛一看却是燕青。

“哦,大哥,对不住,我正在练师傅教的新功夫!”燕青嘻嘻一笑,一溜烟又跑了,只远远传来了一句话,“大哥,下江南一定要带着我,我还想见识一下水乡的美女呢!”

第十三章 训众子语托少蕴

咣当——

听到这个刺耳的声音,蔡京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冷冷望向了那个满脸惊惶的使女。尽管他自己心中有数,但是,总不可能关照到所有家人,因此自从罢相之后,入目的就是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就连几个儿子也没有一个能够分担重责,这顿时让他深感挫折。

见那使女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厉声喝道:“出去!”

那使女原就感到了一阵心悸,乍听这声厉喝更是脚下一软,反应过来之后便踉踉跄跄地出了大门,竟是连地上碎片也顾不得了。好一会儿,蔡平方才进了门,瞥了上座的蔡京一眼后,便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收拾了碎片,擦干净了地上的水渍,最后方才在蔡京面前垂手而立。

“我一向不管家里头的事,但是,如今他们也太不像话了!”蔡京一下一下地用手指叩击着桌面,那声音听上去格外沉闷,“夫人一向都太好说话了,镇压不住场面,从今天开始,你给我把府中上下好好梳理一遍,若是不得意的,就结了契约送几十贯钱放他们出去,免得我看着烦心!”

蔡平万万没想到会派下这样的任务,一时竟就这么愣了。他的父亲和祖父便是蔡家雇佣的家人,到了他已经是第三代,信任自然是不同旁人。只是,这样大的事情让他一个下人经手却是蔡府一直以来没有的事,再说,如今蔡攸虽然病着,可家里还有三位少爷,他如何去越俎代庖?

想到这里,他不禁欲言又止地问道:“相爷,若是三位少爷问起来……”

“不用管他们,你自管去做,我自有主张!”蔡京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一丝怒容,“你现在就去做吧,把他们三个叫到我这里来!”

“是!”蔡平慌忙退出书房,匆匆前去寻人。尽管是在一个府中,但他还是花了好一阵工夫方才找齐了人一一告知,然后方才照着蔡京的吩咐去找管家。

听说是父亲相召,蔡翛蔡絛蔡鞗三人都有些着慌。由于大哥蔡攸病倒,蔡京又不管家事,因此他们虽然不敢到外边去胡闹,在家里却着实作威作福了一阵子。在书房门口会齐了后,三人彼此对视一眼,镇定了一下心神方才进了书房。

“爹!”

听到这参差不齐的三个声音,蔡京不由眉头一挑,冷冷扫了三人一眼方才淡淡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们来么?”

三人之中,以老三蔡絛平日最受蔡京宠爱,因此见其他两人都不敢答话,他便乍着胆子摇摇头道:“孩儿不知。”

“不知?哈,我还真是养了几个好儿子!”蔡京重重冷哼一声,突然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扶手上,生平头一次在儿子们面前勃然大怒,“你们大哥如今都病着,你们的母亲身体又不好,我原本还指望着你们能够帮着分担一些责任,谁知道你们竟一个个都是扶不起的货色!家里人心惶惶没有人管,攸儿重病在床没有人管,我还要你们这些儿子有什么用?”

听到父亲的责问越来越重,三人都情知不妙,见蔡絛当先跪倒在地,其他两人慌忙也跪了下来,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辩驳。

发了一通脾气之后,蔡京的脸色渐渐平静了下来,目光中流露出了深深的失望和疲惫。“你们大哥虽然做事激烈了些,但好歹还在求上进,可你们呢,看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沉迷于青楼楚馆,成天只知道和使女丫鬟们混在一起,全然没有读书上进的样子!从明天开始,你们全都给我闭门读书,若是不能把我指定的课目背全了,你们就一辈子别想出蔡家的大门!”

尽管人人心下骇然,但是,当着盛怒之下的老父,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一个个苦着脸出了书房。站在门口,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同时深深叹了一口气。老二蔡翛和老三蔡絛都已经受了荫补,只是尚未除授实职。在蔡家一榜出了蔡京蔡卞两个进士的情况下,他们无疑算是不学无术的典型,但是,这个时候再去读书,哪还有什么效用可言?

发落了儿子之后,蔡京露出了深深的疲态,怔怔坐了好一会儿方才命人去请叶梦得。等到叶梦得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却是蔡京站在窗前,身影极其萧索。

身处京城,叶梦得当然知道前些时日的变故,尽管对于蔡攸并没有多大好感,但是,他仍旧有一种深深的心悸。这种形同于无赖的手段用在一个一心往上爬的大臣之子身上,无疑是几近致命的一击,也难怪蔡攸病倒在床。至于蔡京还能够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这已经相当令人钦佩了。只是,尽管蔡攸树敌无数,但他还是没法想到,会有谁用这样的手段来作为报复。

“恩相,你叫我来……”

蔡京微微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伯章大约再过一些时日就要下江南了,到时我想让你代我去送送他。”

叶梦得心中一惊,甫一抬头便对上了蔡京意味深长的目光,顿时有些迷糊。蔡京既然已经罢相,那么,也就不再需要继续深居府中装病,再者,他和高俅同僚多年,去送一送原也是应当的,为什么要自己代为相送?他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只得故作为难地问道:“恩相,高相公此次离京任职,恐怕有不少人会去相送,我官职低微,代恩相前去恐怕不太合适。”

“我当然知道。”蔡京摆了摆手,示意叶梦得坐下,自己也随之坐在了主位上,“我刚刚罢相,这个时候去送比你更不合适,而且就算攸儿没病,我也不想让他代我去。少蕴,你和我的关系人尽皆知,况且高伯章此人最重才子,他又知道你的身份,必定不会怠慢了你。”

叶梦得终于品出了一点滋味,但是,心头仍旧有一股徘徊不去的疑虑。他稍稍向前倾了倾身子,试探着问道:“恩相可是有什么话要带给高相公?”

蔡京赞许地点了点头,从书桌上拿起一个早已封好的信封递了过去:“你将这个交给伯章,顺便问他一声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叶梦得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见蔡京不似在开玩笑,他顿时更糊涂了。高俅什么时候回京哪里由得他自己作主,若是没有赵佶的旨意,对方岂能轻易离开任地。总不成,蔡京认为高俅能够轻易翻转局势?

仿佛是看出了叶梦得的顾虑,蔡京突然笑道:“看少蕴你的样子,似乎很疑惑?”

“恩相,恕我愚昧,倘若恩相有话对高相公说,将此信送到高府不是更好么?而那句问话……”叶梦得一边说一边斟酌语句,但说到这里着实不知该怎么说,顿时有些讪讪的。

“少蕴,你虽然天赋多智,但是,你毕竟还年轻了一些,有些关键你还得继续琢磨。”蔡京微微一笑,并没有详细解释,“总而言之,你这么做就是了。”

怀揣着满肚子疑惑离开了蔡府,叶梦得的心里却始终有一个疙瘩,怀中的信更是沉甸甸的。尽管很想拆开来看一个究竟,但他却绝不敢这么做,相反更是把信往里面塞了塞。带着两个家人,他便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起了圈子,尽管叫卖声嘈杂声声声入耳,但是,他却仍然觉得置身于空旷原野,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突然,他脚下步子一滞,整个人立刻停了下来,而后面的两个家人措手不及,竟差点撞到了他的身上。他却顾不得两人的连连告罪,仍旧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刚刚一直想不通的关键,就在这个时候豁然开朗。

没错,谁都知道他叶梦得乃是蔡京的心腹,所以,只要他去送高俅,那么,必定会成为人们目光的重点。凭借高俅在京城的人缘,陈王赵佖、中书侍郎阮大猷、还有几个台谏,甚至连新上任的尚书右仆射赵挺之都很有可能前去相送。只要自己递上那个信封,那么,人人都会关注蔡京对高俅说了些什么。而那一句问话,无疑更是重中之重。

可是,倘若自己到时不在明里,只是和高俅私下交待这些事呢?想着想着,叶梦得终于挪动了一下脚步,忽然又想到了蔡京最后的两句话。“有些关键你还得继续琢磨”,自己还需要琢磨什么?想到自己近三年来从未动过的官职,再想到蔡攸这几年的数次迁转,他终于隐约生出了一股明悟。看来,自己不能再靠小聪明行事了,非此即彼,如今已经不容有任何三心二意。

他猛地抬起头,突然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赵挺之的府邸前。抬头看了看那曾经黯淡无光,如今却又重新光鲜起来的门楣,他不觉哑然失笑,正欲举步离开的时候却见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然后便有一行人前呼后拥地走了出来,当先者正是赵明诚。

第十四章 殿中召见有深意

“这不是叶大人么?”

赵明诚见到叶梦得先是一愣,随后便笑吟吟地道:“叶大人可是来拜会家父的?”

叶梦得见赵明诚颇有自矜之色,心中不由连连冷笑。赵明诚虽然在京城太学中极有声名,但是,毕竟不是正经进士出身。此番虽然因为赵挺之拜相的缘故水涨船高,但毕竟不是正道,他这个堂堂正正的进士又何惧于此。

“原来是赵公子。”叶梦得只是微微点头为礼,脸上丝毫没有恭敬之色,“我只是路过这里而已,赵相公日理万机,我哪敢上门打扰?”言罢他又扫了旁边的几个太学生一眼,冷冷一笑,竟直截了当地扬长而去。

见叶梦得如此作势,赵明诚的脸色倏然阴沉了下来。尽管因父亲远下西南而辞了太学,但是,他在太学中依然有相当高的名声,如今父亲一举拜相,他更是隐隐有为太学清流领袖的趋势。他早知叶梦得乃是一时诗文大家,很想借着蔡京罢相的机会替乃父结交一下,谁知对方竟如此不识趣,摆明了附蔡京骥尾之意。

“德甫兄,叶梦得如此托大,你不必去理会他!”站在赵明诚身边的太学生吴自启冲着叶梦得的背影冷哼一声,极为不屑地道,“蔡京擅权误国,叶梦得身为我辈文学中人,不知洁身自好,反而执迷不悟,你若是结交这种人,恐怕令尊也不会高兴的!”

此话一出,旁边顿时附和连连。

“吴兄说的是,不过,这种铁杆的京党便应该一一罢斥,他日赵相公在朝堂的时候也能够少些掣肘!”

“似这叶梦得这般执迷不悟,真是有负他两榜进士的名头!”

“赵相公也是好心性,照我来说,应该一鼓作气将那些京党全都捋了,这才能还朝堂一个清平世界!”

听到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赵明诚几乎把父亲的嘱咐忘在了脑后,朝四周潇洒地一拱手道:“各位说得对,我虽然如今已不在太学,但这心却是与大家一致的。大家也请放心,孰是孰非自有圣上公断,家父既然已经拜相,也决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他在这边口若悬河神情激昂,他的父亲赵挺之却在政事堂忙得叫苦不迭。原因很简单,当初元丰改制之后,设尚书左仆射为首相,设尚书右仆射为次相,又以尚书左右丞、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为副相,所以政事堂向来是轮班换岗,隔一天休息一天。如今尚书左仆射一位空缺,他这个尚书右仆射就只得天天去政事堂治事。若非有刘逵与他同心,这么多政务他根本料理不清。

而此时此刻,高俅正在福宁殿中面君。这是他告病之后首次出现在大内禁中,但是,尽管物事仍在人事已非,但是,他却没有丝毫患得患失的表情。

这也是赵佶近两个月来第一次见到高俅,除了高俅安抚西南的那一次远行之外,他几乎是隔三差五就要接见一次,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见的。端详着高俅的脸,他突然笑道:“伯章病了这么久,看起来反倒是发福了些许,看来你的三位夫人倒是照顾得不错啊!”

心知赵佶是在打趣,高俅不由微微一笑,略一躬身道:“臣难得有这么多空闲,又不用操心政务,成天除了休养便是享受儿女绕膝之乐,自然免不了发福。”

“你是偷了闲,这些天却苦了朕!”赵佶没好气地瞪了高俅一眼,口气中便流露出了埋怨之意,“那些时候百官的弹章几乎把政事堂都堆满了,朕一看到那些就火冒三丈,偏偏还不能不看。每日还要虚怀若谷地接见那些面目可憎别有用心的小人,朕有时真恨不得把他们都远远贬到岭南去,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见赵佶说得愈发咬牙切齿,高俅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这位天子官家到底是野路子出来的皇帝,虽然在明面上能够虚言纳谏,但在背地里不免就会露出真性情。要是那些上书的官员知道天子如此痛恨他们,真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一窝蜂似的弹劾。胡思乱想了一阵,他只得开口说道:“圣上,为君者不能恣意,这一点想必圣上早有体会。不说别的,圣上此次不用别人而偏偏召回了赵挺之,岂不是神来之笔?”

“还是伯章你能够体会朕心。”赵佶欣慰地点了点头,竟突然自御座上起身,徐步下了台阶,竟就这么直接站在了高俅身前,语声也低沉了下来,“你前些时候托陈王递上来的奏章朕已经看过了。”

高俅闻言立刻抬起了头,他却不像寻常臣子面君时那么战战兢兢,直接对上了赵佶的目光。“江南乃富庶之地,所以臣认为,若有政令需要施行,当以江南作为试点。倘若连膏腴之地也不能承受,那么,其他的地方就更难推行了。”

“你说得不错,当初王荆公推行免役法青苗法的时候,尽管看上去利国利民,结果却因为考虑不周再加上用错了人,使得民间怨声载道,所以改政令确实得慎之又慎。”说到这里,赵佶突然沉默了片刻,然后不无疑虑地问道,“伯章,此事你有无征询过元长的意见?”

“因为那时尚未定案,臣只是对元长提了提,后来因为有诸多问题需要考虑,所以就暂时搁置了下来。此番趁着星变的时候,臣和几个幕僚商议了许久,这才拿出了像样的条陈,兹事体大,所以臣的这份奏章元长并没有过目。”

高俅说的很是坦然,但是,他心中确实存了别样的心思。对于经济之道,他并没有那些穿越前辈那么深厚的功底,因此在除了贸易和打仗的一些远见之外,他就只有最后一个杀手锏——彻底改革两税法。但是,联想到中唐时期改革租庸调时遇到的巨大阻力,他就不敢一味蛮干,如今虽然并不完全具备施行的条件,但是,若是能够一步步缓缓推行,面对的阻力也应该会小些。况且,他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赵佶来回踱了几步,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在奏折上提到我朝两税法实为量出为入一条,朕也深有体会。若是不打仗,则小民尚可负担赋税,但一旦边关战事连年,则赋税之重足以让百姓失去活路。只是,要按照你说的改革税制,这丈量土地事关重大,你又如何断定那些差役不会因为收受贿赂而私相篡改?”

见赵佶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高俅顿时有些踌躇。当日蔡京试图推行方田法,顿时在朝中激起剧烈的反响,也正是因为需要厘定天下田亩的缘故。天下承平日久,瞒报的田亩不计其数,而在他印象中,史书上记载明朝自明初就在改革税制,却直到张居正任上方才取得突破性进展。所以说,自己去江南不过是暂时的起个头,后续的事情还需要一大帮人来干。

“圣上明鉴,正因为厘定田亩需要众多的官员从旁协助,也一定要有严格的法度来限制那些胥吏,所以说,臣的意思是在此次崇宁五年的礼部奏名进士中挑选人。”

赵佶闻言眉头一皱:“用新科进士?可是这些人并无施政的经验,如若贸然使用,岂不是会有害民之嫌?”

“圣上,正是因为他们没有经验,所以才更容易看到两种制度之间的差距。而且,新登科的进士不会有那么多名利之心,若是圣上亲自晓以大义,他们自然会怀着精忠体国之心报效。圣上前时也说过,官员在地方上职位低微的时候,往往还能够体恤民心疾苦做出一番政绩,到了中枢之后却是只知道趋炎附势往上爬。所以说,若让臣挑选人手,臣宁愿选那些进士,而不是所谓的才俊。”

嘴里说着漂亮话,高俅心里却别有盘算。他毕竟是当过一任宰相的人,况且人人皆知他乃是赵佶深深信任的臣子,所以说,做起事来也能够少一些掣肘。再加上有了王安石前车之鉴,他当然不会全部用强制性的手段,真正筛选人才时也会更加小心谨慎。当然,只要赵佶一旦真正认可,他还是要去找蔡京去请教一二。这种事情,靠一己之力蛮干当然不行。

“嗯,礼部虽然还未把名单呈上来,但朕确实听说,此次的进士共有六百四十一人,也足够伯章你挑选了。”赵佶终于还是下了决心,神宗皇帝用王安石变法,虽然其中多有波折,但毕竟是留下了不少可供借鉴之处,如今他若是再想改进,用人上便需更加谨慎。“还有,如今既然是赵挺之为尚书右仆射,此事朕也得知会他一声。”

君臣这一谈便是将近三个时辰,等到事情前后都考虑到了之后,两人方才发觉已经是饥肠辘辘。赵佶当下便吩咐前去备膳,竟是硬将高俅留下来。

尽管以前也碰上过几次这样的情况,但如今高俅自忖已经不是宰相,这样的殊遇便有些过头,传到他人耳中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只是他终究拗不过赵佶的坚持,最后只得坐了下来。此时,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念头——要是张康国之流知道今天的情形,不知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