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丈夫没有怪责之意,白玲登时大喜,正欲开口说话时,却见高升匆匆而入,面色铁青地禀奏道:“相爷,玲夫人,那边已经用了大刑,可那家伙死硬得很,竟是始终不招!刑房那几个老手请示,说是不是要换些花样?”

高俅闻言脸色微变,君子远庖厨,他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但不代表就不知道这其中的血腥。这用刑之道在中国自古有之,花样之多足以令人为之咂舌,虽然等闲用刑逼供时只不过是板子夹棍拶指,但一旦事涉大罪,五花八门的刑罚便全都会用上来。他并非本路提刑,论理这案子怎么也不用请示他,但是,既然差点遭劫的是他的儿子,便是提刑使也得卖他几分面子。

他本待点头允准,但转念一想便改变了主意:“他并非首恶,不用一心在他身上找突破口,那个灵隐寺僧人不是认识他么,便从这里入手,先查出他的姓氏籍贯,再往城里打听其人底细。不妨把赏格定得高一些,出首的人必定不少。至于此人则先看好了,务必不能让他死了!”

尽管心下愕然,高升却不敢多问,答应一声便去了。倒是旁边的白玲颇为不忿,低声嘟囔了一句:“高郎的心也太好了!”

“当官那么多年,我哪有那么好心!”高俅的耳朵却尖,这句抱怨听得清清楚楚,不由莞尔一笑,“此人既然能挺过那些刑罚,便说明心志极坚,一味用刑并不见得便会有什么好结果,说不定还会胡乱攀咬惹出大祸事,倒不如先缓一缓。阿玲,你既然闲着无聊,便把府中这些护卫好好清理一遍。如今看来,这里的防备也得更严密一些,平常的出入更是要仔细盘查,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知道了,我的相公!”听到有事情可做,白玲自然是眉飞色舞,笑吟吟地便去了。她这边厢刚走,那边厢来自余杭的奏报便接踵而来。

先是赵鼎的札子,然后是李纲的私信,最后是燕青的手书,三样东西看过之后,高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不想在东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所以只打算直接粉碎明尊教的上层,谁知那个最最重要的大尊竟隐藏得这么深。由于先前并没有宣布明尊教是邪教,官府也没有查禁,所以如今圣母那一帮人才能大摇大摆地住在安溪镇冯家,要一网打尽这些人很容易,但是,若不能连根斩除他们,只怕是今后江南后方不稳。

想着想着,他突然心中一动。当初阮大猷处置京城谍案的时候,因为高明下手得快,因此有很多材料都保存了下来,枢密院和开封府联手,几乎破坏了辽国在整个北方的谍探网,这也使得辽国对之后大宋在西北的用兵得不到多少情报。而那时自己通过高明得到了几卷东西竟是辽国在大宋境内银钱往来的账册,可惜的是,那其中密语太多,至今破译的也只有河北陕西等地的材料,而有关东南的则一直都没有结果。

“难道东南的隐患是从那个时候留下的?”

脑中转过这样一个念头之后,他终于不再犹豫,决定以完颜阿骨打等人为饵。既然余杭那边已经牢牢看住,那么只需有风吹草动,就一定有反应,到了那时,根据线索追查便容易得多了。只是,事关全局不可不慎,绝不能等闲视之。

杭州西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庄园,隶属于不同的富户或官吏,等闲人难以分清每个庄子的主人。这一日傍晚,一骑马飞也似地进了一个庄子,对总管吩咐了几句便进了内间。

“你是说,辽国谍探正在全力探查我们的底细?”

听完高升的话,完颜阿骨打顿时感到事情严重。此时,他根本没有嘲讽的心思,只是在考虑事情泄露的后果。先前大败二十万辽军后,他曾经有心趁势进击,但是,考虑到人马疲惫,他也不得不顺应大多数人的意见,答应和辽国缔结合约。条约的缔结是以辽国皇后的弟弟萧嗣先作为砝码,所以,那两兄弟绝不会善罢甘休,只看如今黄龙府一带戒备日严,便能够看出辽国的心思——这场大战是迟早要爆发的。

但是,一旦被辽人知道女真正在和宋国进行接触,那么辽国一定会尽快采取行动,而战争的主动权便会易手!他当然不会认为这些宋国人是在危言耸听,仅仅从几天换一个地方这种谨慎度来看,宋人的防备已经相当严密,如今竟特意登门前来告知,无疑代表事情处于一个极度危险的境地。

终于,他沉声问道:“那么,那位大人对此又有什么解决方法?”

“大人对此有上中下三策。”虽然高俅事先已经有了周密的吩咐,但此刻对着那双精光毕露的眸子,高升还是有些心悸,“下策是,你们即刻从陆路出发,经由河间府出两国边境回生女真领地。”

阿骨打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路上起码要耗费三五个月,更容易露出形迹。”

“中策是,你们先坐船到广州暂避,那里是辽人鞭长莫及之处,等到事情平息再回国。”

“我们女真人不屑于躲来躲去。”话虽如此,但阿骨打心中更大的忧虑是,宋国会借助这样的理由而把他留下。

“上策是,辽国谍探既然一直在打探你们的下落,不如引蛇出洞一网打尽,也好知道辽国朝廷给了他们怎样的吩咐。只不过其中危险极大,大人说还请贵方考虑清楚。”

阿骨打脸色剧变,对方的意思居然是要以他们作饵!此次来宋地虽然达成了一系列协议,但是,大宋乃是中原大国,女真却不过是偏居辽东的一个小部落,彼此地位本来就不平等,自己答应还能争取一些主动权,若是不答应,宋人说不定也会这样做,还不如爽快一些。

想到这里,他便点了点头:“就用上策吧!”

高升是知道一点内情的人,此刻见阿骨打答应得如此之快,心中也不由有几分敬佩。毕竟,这稍有闪失便是丧命,对方却依旧脸色如常,怪不得主子对他们如此忌惮!他收摄心神,把所有事项都解释了一遍,末了才说道:“大人也知道此举要让你们冒风险,所以准备了最好的精钢兵器供各位挑选。兵器很快便会送来,也请各位随时做好准备。”

等到高升走后,阿骨打立刻召齐了所有人,把自己的决定说了一遍,岂料竟是人人支持。作为部族中有数的勇士,他们在战场上始终是冲杀在前,此次一个接一个地方地转移,早已让他们憋了一肚子气,因此对于和辽国谍探正面拼一场并无异议。就连完颜娄室也笑道:“宋国若是真的有心取我们性命,足有一千条一万条法子,用不着费这么多功夫。他们不过是要借我们将辽国东南谍探连根拔起,而有此一举,将来我们便能让族人从海路到东南来,到了那时,何愁对南朝情况一无所知?”

“斡里衍说得好!”阿骨打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朝兴奋不已的众人说道,“明日便会有人送兵器过来,大家挑好了之后就好好练一把,这么多天没有杀人,你们应该都憋坏了!到了真正上阵的时候,来一个杀一个,我们也让那些宋人知道,论杀人,我们绝不会输过他们!”

“嗬!”

等到别人离去之后,完颜娄室便走到阿骨打身边,低声道:“三叔,到了那一日,你最好穿上那件内甲!那是萧嗣先的东西,当初就是因为它,萧嗣先才保住了性命。你一身系着我们女真全族的性命,绝对不可轻忽!”

阿骨打脸色微变,但未作犹豫便点了点头。他虽然上阵英勇,却不是只凭一己之力的勇夫,当然明白其中轻重。“你的提醒我明白,只是事到如今,却不得不赌一赌。”

第二十章 步步紧逼欲为营

接到高明传达的指令之后,燕青便把柳家大火一案的一些疑点写成了书信,命人转交赵鼎,这才匆匆回到了安溪镇,再次假扮起了他的纨绔少爷。

此时,他好整以暇地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淡淡地对冯廷敬道:“老冯,你是本本分分的江南富户,这一次,我把你拉下了水,虽然你不说,但是,我想尊夫人应该是心中忐忑的吧?”

这些天忙前忙后,冯廷敬早已是身心俱疲,因此竟情不自禁地嗯了一声,然后方才醒悟到自己的失言,顿时脸色煞白。要说对燕青当年仗义相助的举动,他是怀着十万分的感激,这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方让他帮忙的要求。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上,他却渐渐有些胆寒了。如今镇上老老少少都知道明尊教那位圣母住在他家里,而朝廷以往对付邪教的那种雷霆手段,便如同利剑悬在他的头顶。因此这几日,他的妻子由于太过忧惧,却是真的病了。

可是,一想到当日在泸州城外,燕青眼睛不眨一下地便杀了那十几个抚水蛮,然后又停留在原地等来了对方族里报复的人,协商补偿不成之后竟尽灭了那个几百人的小部落,紧接着又和赶来的另一个部族一起分了那里的地盘和牛马积蓄,最后更在血泊之中和另一个头人把酒言欢。那时他一路随行,这种种犹如恶魔般的行径一直都深深刻在他的心中,一刻都没有忘记。

“七公子,我……”

“老冯你不用多说了!”燕青摆摆手打断了冯廷敬的话,晒然一笑道,“我知道,当初我处理西南夷的那些手段可能吓坏了你。只是,你要记住,他们是夷人,我们是汉人,汉夷之别便犹如天堑一般无法逾越,你愈是对他们怀柔,他们便会认为你软弱,所以该杀的时候就一点都不能手软!你是汉人,又是帮了我的大忙,再者尊夫人的忧惧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怎么会怪你?”

冯廷敬商人出身,对于这种汉夷大防的话似懂非懂,但是,燕青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还是能够听明白,当下顿时如蒙大赦:“多谢七公子的通情达理!”

“先前我对你交过一些底,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有些事我也不想再瞒着你。”燕青既然打定主意对冯廷敬说明一切,自然再没有任何犹豫,“当初我告诉你我是和记马行的少东,其实这不过是托辞,和记马行是我在以前西南马帮的基础上一手建立起来的,所以,说我是它真正的东家也不为过!”

见冯廷敬神情呆滞,他又微微一笑道:“西南的马匹生意,如今有八成都掌握在和记手中。南至大理,西至吐蕃,还有那些西南夷部族,做生意的首选就是和记,这不是为了别的,一是我们的价钱开得公道,其二则是因为我们在官面上吃得开。和记的股东中,既有西南的大小官员,也有京城的亲王勋贵。当今圣上和陈王,便在和记的整个股本中占据了三成!”

“天哪!”冯廷敬终于从极度的惊愕中回过了神,但仍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尽管家财万贯,但是,为了打点上下官员,往往是削尖了脑袋走门路,忍受层层盘剥。莫说是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便是区区一州通判或是一县县令,往往也让他们头痛得很。听得燕青如此手眼通天,他只感到眼前展开了一幅无比广阔的蓝图。

知道火候到了八分,燕青便趁热打铁地道:“你大约在想,我是如何做到这些的是么?”见冯廷敬不自觉地点头,他的笑容愈发灿烂,“朝中官员有朋党,生意人也同样讲一个亲疏远近,若不是我后面有人,就算手段再烈,你以为谁会买我这个二十多岁年轻后生的面子?之所以有那么多人信我,就是因为如今两浙路江南东路经略安抚使高相公是我的义兄。”

这一下子,冯廷敬终于坐不住了,几乎一骨碌跳了起来。江南富商云集,他冯家不过是在安溪镇算一个大户,别说拿到江南,便是拿到余杭也算不了什么,可面前这个居然是货真价实的相府衙内!他压根没有考虑过燕青的话中有任何不尽不实,起身便欲下拜。

“老冯,你这是干什么?”燕青一把拉起了冯廷敬,硬是把他按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懂我的意思么?你守着这么一份家当几十年不变,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

冯廷敬一时脑筋转不过弯,愣坐在那里许久,突然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他还不至于笨到听不出这种程度的暗示,那是别人做梦都梦不见的好事啊,居然会落在自己的头上!连家在江南商场的无往不利,不正是因为背后有那位高相公撑腰么?

终于,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七公子,您……您的意思是说,这一次的事情,是高相公的主意?”见燕青只笑不语,他顿时恨自己多此一举,连忙点头道,“七公子放心,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会把这次的事情料理好,绝对不会出任何纰漏!”

“你我之间,哪来那么多客套,要是不相信你,我还会找你么?”燕青轻轻扬了扬眉,脸上露出了一丝奇特的神采,“安溪镇太小了,老冯你一直窝在这里,实在也太窝囊了一些。唉,若不是你的儿子太不争气,否则……”他骤然停住了话头,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点到为止,冯廷敬不是粗人,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冯府的婚事操办在安溪镇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些年明尊教在江南日益流行,但那只限于下层民众,富户之间虽然也有女眷信教,可毕竟是少数,像冯廷敬这样为了妻子而供奉明尊的更是凤毛麟角。听说圣母住进了冯府,甚至冯家的独子还要迎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不少冯氏族人都跑到冯家苦苦相劝,结果都没说服冯廷敬。临到最后,还有人跑到余杭县衙告了一状,最后自然是被赵鼎三言两语打发了出来——赵鼎眼下追查柳家的事还来不及,哪里有空去管别的,再说,明尊教的事高俅说了任由他们去折腾,到时候若有不对便一网打尽,他胡乱插手做什么?

最终,婚事定在了正月中——这不是冯廷敬有心拖延时间,而是吴若华等人想要借一借春节的喜气。他们这一次如此高调,虽然未曾引来官府的注意,但毕竟心中有鬼,不管怎么说,正月大动干戈总是忌讳,他们也希望能够真正由此渐渐接触官面上的人物。

虽说定下婚约男女双方便不能见面,但是,燕青从来就是无视于规矩的人,再加上他眼下扮演的是一个纨绔子弟,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等到洞房那一天,然后再揭开新娘的红盖头。

此时,他就似笑非笑地站在方蓉娘的房间前,懒洋洋地瞟着面前的两个使女。那不是他家里的下人,而是明尊教的信徒,所以他当然不会顾忌。果然,当他肆无忌惮地轻薄了几句时,里面帘子一掀,一个身着桃红小袄的少女便铁青着脸走了出来。

方蓉娘恶狠狠地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心中恨不得将其一脚踢出去。对于这桩婚事,她原本就是千不肯万不愿的,但是,师命如山,兼且又是圣母保媒,她哪有拒绝的地步?在她记忆中,这性命也是罗昌救的,自然该听师傅吩咐,因此从未想过要违逆命令。可是,真的要将清白的身子交给这个二世祖么?

“娘子,我们就要成亲的人了,你还这么害羞做什么?”燕青见两个使女悄无声息地走了,立刻眯缝着眼睛上前了一步。既然她们都在蓄意制造机会,那就说明这明尊教更想把生米煮成熟饭,那么,何妨再试探一下?“你就这么冷淡,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么?”

“我一日未嫁,便算不得你的人!”方蓉娘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恨恨地一转身就想走,谁料脚下一滑,整个人情不自禁地便往后倒去。一声惊呼后,她就感到自己躺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一抬眼便看到了那双可恶的眼睛。

“娘子,这天冷路滑,脚下可得小心些!”燕青狡黠地一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愈发促狭,“当然,你若是总这么投怀送抱,我是再乐意不过了!”

“你……”

方蓉娘使劲挣脱了出来,又羞又气地瞪了他一眼,一甩帘进了屋子,只余下原地的一阵幽香。而燕青在那里站了许久,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耸耸肩转身去了。只是这一会儿的接触,他却已经认清了一点,对方乃是如假包换的良家女子。

“这些家伙倒舍得花代价!不过,看这伙人的嘴脸,恐怕还有什么名堂!好人做到底,我就再帮她一把好了,否则这丫头就算毁了!”

第二十一章 动色心图谋不轨

“那些被官府严密保护的究竟是什么人,大尊居然要为了他们而不惜动武?”

吴若华烦躁地在房间中来回踱着步子,脸上满是焦躁。她出身微贱,操皮肉生涯时更是受尽无穷苦楚,如今一朝衣食不愁为人上人,她实在不想再冒那样的风险。

那一次明尊教祠堂被砸,因此而造成信徒围堵官府,她一直都为之捏了一把冷汗,即便是之后余杭县并未追究到底,她仍然感到阵阵心悸。那个男人的想法始终是与众不同的,倘若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这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便要烟消云散,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大尊的意思,哪里是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揣摩的。”

罗昌沉吟半晌,只能勉强答了这么一句。大尊苦苦追查那些人的行踪底细,摆明了是要和官府作对到底,焉知将来就不会举起反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固然想要荣华富贵,但是,有性命方才能够享受财色,他可不想为虚无缥缈的事丢掉大好头颅。他不露痕迹地摸了摸头颈,头一次感到和吴若华相同的担忧。

吴若华咬紧了牙关,手指甲已经陷进了掌心的肉里:“三天后就是正月初一了,大尊真的准备即刻动手?要知道,蓉娘和冯家那小子成亲的日子可就在这几日了!”

“就因为别人都知道那一天是本教的大日子,所以才选在那一日!”罗昌想起了曾经因为当众辱骂明尊教而丢了性命的那些粗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把一应胡思乱想都赶出了脑海,“总而言之,大尊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见罗昌起身准备离开,吴若华忽然露出了一个极具魅惑力的笑容:“罗师兄,蓉娘这孩子是你一手带大的,如今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就这么把她交给一个花花大少,未免太吃亏了!怎么样,你可需要我传你一门秘法么?要知道,这老冯家,可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罗昌闻言立刻停住了步子,转身后目光旋即大盛,死死地盯着吴若华半点不放松。许久,他才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吴若华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道,“看来罗师兄压根没有那么想,倒是我多事了……”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到手腕一阵剧痛,见面前那张脸无比狰狞,她不禁心中狂跳,但还是带着媚笑道:“罗师兄,你还担心我会害你么?这法子我不知道传了多少教内的女信徒,她们可是个个感激我呢!”

对峙良久,罗昌突然冷哼一声,随手放开了吴若华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临到门口,他才停住了脚步:“你别卖弄这些小聪明!你那些手段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得很!你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少算计别人!”

底下的铜管边,燕青心满意足地长长嘘了一口气。幸亏预先有所准备,否则光是这窃听就要花去诺大的功夫。听刚才这情形,明尊教这两位有权的人物都不知道大尊是何许神圣,更不知道这杆虎旗其实是为别人所拉,如此,分化离间之道就是可行的。只不过,自己还没打算用计,这两个人便想到了算计方蓉娘,不可谓不是天数。

他低笑一声,眼前奇异地浮现出了那个娇俏人影。“方蓉娘啊方蓉娘,若不是我,恐怕你就要遭难了!”

五日,离拜堂成亲便只有五日!

想到那个日子,方蓉娘不禁觉得心中发慌。自从那天那个无赖来过之后,她便把一枚锋利的金簪时时刻刻揣在怀里,唯恐他来的时候有所不轨。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些提防其实都是于事无补,一旦成亲,自己就算是他的人。但是,她仍旧执拗地认为,能够躲过一天算一天。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使得她本能地心中一紧:“谁?”

“蓉娘!”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她顿时心中一松,连忙上前打开了门:“师傅!”

“蓉娘,这么晚了还没睡?”罗昌一进门便四处打量了一番,见两个使女果然不在,心中顿时异常满意,“还在想几天后的婚事么?”

“师傅,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个家伙!”一听婚事二字,方蓉娘的眼圈当即红了,想到师傅平日对自己的爱怜,她不由鼓起最后一点勇气道,“师傅,你一直待我那么好,能不能想些其它的法子?”

“傻丫头,师傅又怎么会忍心让那个小子糟蹋了你?”灯火摇曳下,罗昌见方蓉娘含羞带泪异常动人,一直以来深深憋闷在心中的欲火顿时难以自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蓉娘的玉腕,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答应,我立刻便教给你一种秘法,让他夜夜难沾你的身子!”

方蓉娘起先还对罗昌的举止感到一丝异样,但听得可以不与那无赖同房,顿时喜出望外:“师傅说的当真?只要那混蛋碰不得我,我当然答应!”

“那好!我现在就教你!”

鼻尖传来阵阵处女的幽香,罗昌哪里还忍得住,顺势一拉就把蓉娘拉到了自己怀中:“蓉娘,知道么,你实在是太动人了,师傅哪里忍心把你交给别人?你放心,那个小子活不了多久,只要你忍一忍,不消两年,不,一年,你就可以摆脱他了!”

方蓉娘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师傅会有这样的行径,听到这样赤裸裸的话,她一时有若天打雷劈,想要挣脱时,却骇然发觉浑身都没有力气。那张平时看上去无比慈祥的脸,此时竟有若恶鬼般可怕。

“师傅……师傅你喝醉了,我……我是你的徒弟,你怎么能……快放开我!”

“酒不醉人人自醉,师徒名分有什么打紧,我一句话,你今后就是我的夫人,谁敢道一声不是?”罗昌已经一手揽住蓉娘的腰身,一手却去解她的腰带,“与其让那些无知的轻薄小子占了你,还不如让师傅好好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伸手一拉,蓉娘的贴身小袄便落在地上,只剩下了那贴身的粉色绸衣。如痴如醉地在那优美的身形上打量了片刻,他便小心翼翼地将玉人打横放在了床上,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解开自己的扣子。合欢散加上软绵香,若这两样东西还不能摆平他这个宝贝徒儿,他这么多年就白混了!

尽管方蓉娘一心想要爬起来,但是,她的腿脚手臂却无论如何用不出半分力气。此时,她已经隐隐感到刚刚使女送来的那杯茶有些问题,否则,以她这种练过武的人而言,又怎么会如此不堪?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她只觉得满身的血都向脑门冲去。天哪,难道这就是她曾经朝夕相处敬若父亲的师傅么?

突然,她的右手摸到了那藏在小衣中的金簪,顿时如获至宝。来不及多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其小心藏在了右手心里。只要能够保住清白,哪怕是死了也不要紧!

罗昌根本来不及扒光身上的衣服,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扑上了床,然而,不等他沾上那梦寐以求的胴体,便突然感到上臂一阵剧痛,猝不及防下便滚下了床。等到看见一枚不到三寸长的金簪已经深深陷入了手臂上时,他的脸色已经一片铁青。

“小贱人,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随手从地上的衣服上撕下了一条,咬咬牙将那金簪拔出,动作利落地在伤口上简单包扎了一下,这才狞笑道,“你既然用这一手,也就别怪我用强了!”

啪啪啪啪——

突如其来的拍巴掌声让房间中的两个人全都呆若木鸡,床上的方蓉娘用尽浑身力气转过了头,这才看见了那个身影,立刻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而罗昌则根本不敢转身,那一阵阵透背而来的杀机让他动弹不得,只要挪动一步,他就铁定会遭到对方的凌厉一击。只是片刻的功夫,他的额头便渗出了滚滚汗珠,就连腿都有些软了。

“背后那位英雄,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你差点污了我的未婚妻,我为什么要饶了你?”

罗昌被抢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后便得到了一个可怕的信息——后面那家伙竟是那个纨绔的冯家三少!他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个花花公子会变成一个夺命高手,一时之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待到他想要呼声示警时,后脑突然中了重重一下,顿时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燕青这才走到床前,见床上的方蓉娘穿着单薄,甚至隐隐可以看到衣衫下的骄人胴体,心中不由也窜上了一股邪火。好在他自制力极强,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把诸般邪念都赶了出去。沉吟片刻,他便不闪不避地坐在床沿,伸手抓住了那只皓腕。

尽管罗昌的倒下让方蓉娘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那个无赖也不是好人,她哪里敢放松戒备,此时更是不假思索地骂道:“混蛋,你要干什么?”

燕青只不过学过一点点医术的皮毛,适才听说是春药就感到一阵棘手,听到方蓉娘叫骂,他自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好心没好报,你可是中了春药,除非你准备这一晚上欲火焚身,否则当然要想个办法!”

第二十二章 芙蓉帐暖度春宵

一男一女单处一室,当然,那个已经被打昏的家伙可以忽略不计,两个人的心中都很有些古怪。方蓉娘是担心这个无赖居心叵测,而燕青则是暗自咂舌那春药的分量。渐渐地,两人的喘息声渐渐急促了起来,尤其是方蓉娘,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觉得浑身燥热难当,周身仿佛有一股热火在熊熊燃烧,头脑更是渐渐陷入了迷糊。

“出……出去!”

燕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头一次后悔自己没有暗中阻止罗昌的图谋。毕竟,这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今天这样的遭遇虽然让她认清了明尊教的真面目,但是,所支付的代价也太大了。他的武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偏偏医术却上不得台面,这仓促之间,找谁来解这春药?当然,放任一夜也无伤大体,可是,这种虎狼之药若是不得宣泄,对身体的损害极大,无论男女都是如此。

他突然将一颗药丸迅疾无伦地塞在了方蓉娘口中,又托了一下她的下巴:“吃了这个清心丸,至少能缓一缓!”

方蓉娘猝不及防下竟吞下了那药丸,顿时大急:“我……我不要你管,你出去!”

“我若是出去你怎么办?”他转头直视着少女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横竖你就是我的人了,委屈一下有什么打紧?”

“你……混蛋!”方蓉娘一直郁结在心中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出来,“都是……都是他们要谋夺你家的家产,所以才逼我嫁给你!否则,谁要嫁给你这种轻薄浪子!”

“我是轻薄浪子?”燕青指着自己的鼻子,颇为好笑地说,“我是浪子,你还能囫囵到现在?你可得看清楚,你这个师傅才是真正想要占你的身子,我不过占了你一些口舌便宜,碰过你半个指头没有?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想办法,却没注意到吞下药之后,方蓉娘的脸愈发红了。

“口舌便宜也是便宜!”方蓉娘勉强反驳了一句,这才发觉对方确实没有对自己有什么太过出格的举动。此时,她感到脑际突然清醒了一些,顿时醒悟到是刚刚那颗药丸发挥的作用,心中的戒备顿时减少了一些,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和这个无赖的过往种种。

头一次见到他时,他就肆无忌惮地问自己的姓名,还说要娶她;然后,便是他在冯府门前受了家法,然后圣母当众定了婚事;再接着,他到这里来探望自己,又对两个使女说了些羞死人的话,可是,他确实没有……想着想着,她偷眼瞟了燕青一眼,见对方的下巴和脖颈之间有一条肉眼难以分辨的痕迹,不由一愣。

“嗯?”燕青突然感到一只手在自己的下巴上摩挲,连忙转过了头,见是少女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继而心中大凛。他戴的是一种巧匠精心制作的面具,只要脸型契合,旁人看不出半点端倪,再加上他根本不会让有疑心的人近身,因此不虞被人认出。难道,方蓉娘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

“你……你究竟是谁?”方蓉娘的手已经摸到了那两层皮肤之间的区别,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见她关心的竟然是这个,燕青的心中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他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突然很有兴致地把两人初会的情景唱做俱佳地学了一遍,末了才挤挤眼睛道:“怎么,方姑娘就那么关心那个调戏你的轻薄浪子么?”

方蓉娘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心中突然觉得空落落的。她自幼跟着罗昌走在四方,对于江湖上诡诈的勾当也颇有熟悉,此时此刻已经感到那坐在床边的青年并非寻常轻薄浪子。那些令自己厌恶不已的举动,大约是因为自己所不明白的目的,可是,她应该感觉到轻松才对,为何心中却有一种隐隐的刺痛?

别看燕青还未成年便在外厮混,可是对男女情事却处于一种极度偏颇的状态。一直以来,他接触到的女子大多是放浪形骸之辈,而他自己也很少招惹那些良家女子,自然无从领会方蓉娘的情绪。此时见对方神情怔忡,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屋内的气氛顿时沉闷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到手心传来了一股炙热,再转头看时,却发觉方蓉娘已经脸色通红,只是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见此情景,他顿时心道不妙,果然,对方脉搏上传来的气息极其紊乱,似乎清心丸不但没有平息那欲火,反而使其更加泛滥。

“要不我去请个大夫?”他犹犹豫豫地吐出一句话,正想站起身时,被人抓着的右手却仍未松开。此时,他也醒悟到这种事不能随意传扬出去,只得又坐了下来。然而,眼看着对方的脸色越来越红,体温越来越高,饶是他平素机智百出决断敏捷,此时也颇有一种无从着力的感觉。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和师傅好好学那针灸术的!”

脑海中转过这样一个念头之后,他的眼睛突然对上了那双眸子。那双刚刚还流露出种种复杂难言情绪的眼睛,如今却只充斥着熊熊的欲火,看不到一丝清明。

瞥了一眼地上人事不知的罗昌,再看看完全被药力支配的少女,他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就算占了人家便宜好了,横竖迟早也是要假戏真做的,便提早两天洞房吧!带着这种古怪的情绪,他突然提脚在底下的罗昌背上重重踢了两下,然后伸手卸了他的下巴,确保其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之后,方才反手拉上了帘帐。坐怀不乱的那是柳下惠,他燕小七可没有那种定力。当然,幸好他在外面布下了警卫,也没有安排人在铜管旁窃听,否则,这一出便成活春宫了!

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人体死死纠缠在一起,时不时激荡得那帘帐四处乱飘,而地上的另一个人则一动不动。一切的一切,组成了一幅诡异的图画。

女人有狂野的,有温柔的,有妖媚的,有端庄的,可是,燕青不得不承认,方蓉娘真的具有一种深深的迷人气质,至少,对于他来说那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狂风骤雨之后,他疲惫地半坐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昏昏睡去的玉人。

嗯,大哥大嫂和姐姐不是一直都想让他早些成亲么,眼下有了现成的,他们应该不会再啰嗦了!大家闺秀多娇气,小家碧玉太畏缩,风尘女子又多媚俗,像这样的也不错。正胡思乱想着,他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动静,几乎来不及穿衣服便旋风似的掀开帘帐,正好看到跌跌撞撞爬起来的罗昌。

见其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睛看着自己,燕青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随手把披散的乱发用布带扎了起来,仿佛面前的人就是空气一样。等到他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好之后,方才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大约很好奇,我一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为什么能够算计你?”他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扫了罗昌一眼,这才轻笑一声道,“没错,你们在算计我,我当然可以算计你们。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居然真的会染指自己的女儿,这色胆果然是不小!有你这样的不肖弟子,明尊教不成邪教也没法子!”

“嗬……嗬!”

见对方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说话,发出的却只是几个模糊不清的音,燕青的笑容顿时更加灿烂了。“怎么,想辩解,还是想求饶?像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说出来的话有几成可信?好嘛,为了谋夺我们冯家的家产,为了给明尊教找一个结交上层的机会,不惜牺牲蓉娘,然后还指望着我们父子早死,你们倒是打的如意算盘!无所谓了,罪证确凿,明日我便把你们全部送往官府,大刑之下,想必你什么都会招了!”

果然,他如愿以偿地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恐交加的神色,心中不由冷笑连连。这年头,越是没饭吃的底层民众,越是能够不顾一切,毕竟,活路都没有了,提脑袋造反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而越是过惯了安逸日子的人,则越是不能冒险,尤其以生死相逼时,这种人便会完完全全地变成软骨头。一个能够为了色心而对徒弟伸手的家伙,还会有几成的勇气面对官府酷刑?

罗昌闻言顿时手足冰凉,就连床上传来的动静都没有察觉到。若对方只是忌恨他染指方蓉娘,他还能设法遮掩过去,可是,对方竟然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谋夺冯家家产,是为了打入江南上层人物的圈子中,他就深深恐惧了。显而易见,自己这些人的一应行径都落入了人家的监视之中,更可能的是一切都是圈套。要是不能把自己撇清出来,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止一刀而已!

第二十三章 春宵苦短日高起

见火候差不多了,燕青顺势为罗昌接上了下巴,然后便懒洋洋地问道:“怎么样,罗尊者有什么话要说么?”

被对方一语道破真实身份,罗昌顿时完全消了侥幸之心。这么久了,外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可想而知已经被人控制了一切,若是他再不知道好歹,首先丢的就是自己的性命!这时节,什么圣教大计,什么大尊指令都是空的,最最重要的是,如何才能令自己的话取信于人,如何才能让自己存活下来!

他手足并用地爬到了燕青跟前,脸上带着卑微的笑容:“三……三少爷,我们这一次都是受的大尊指派,不得已才想出这样的计策。既然三少爷都知道了,小人也不敢隐瞒,必定把实情全数奉上。只希望三少爷看在小人是从犯的份上,给小人留一条活路,小人情愿供前后驱策,绝不敢有异心!”

看到罗昌这赌咒发誓的模样,燕青不由觉得好笑。费了这么大功夫演了一出好戏,若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小角色,自己何必花这么大功夫?这家伙虽然是个软骨头,但软骨头也有软骨头的好处,只要自己够强势,还愁不能压服这么一个货色?

“哦,你说你愿意供我驱使?”他低头掰动着手指,看也不看底下的人一眼,突然居高临下地扔下了一句话,“明尊教可是势力遍布东南,你就不怕到时被你的旧主子发现,一刀了却性命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罗昌哪里还有犹豫,咬咬牙就一五一十地道:“三少爷,明尊教的基础虽然广大,但那都是小人和圣母吴若华两个人一手建立起来的,真正的情况也都掌握在我和吴若华两个人手里。大尊一直都呆在幕后指挥,虽然他的名头尊崇,但是,只要控制了吴若华,那么,所有信徒必定会供三少爷驱策!其实……其实小人早就觉得大尊有些不妥,只是小人的两个儿子都掌握在大尊手里,所以不敢有任何异心!”

“你就不怕我实力不够,收拾不了你的旧主子?”

“三少爷既然能够有这样的手段,想必早已考虑周全,小人也想投一条明路!”罗昌早已认定这位冯家三少处心积虑,必定已备有后招,此时顺势捧道,“三少爷神机妙算,必定能够为小人寻一条活路!”

“你倒是机灵!”事先准备好的威逼利诱全都没用上,燕青不禁有几分意兴阑珊,当然,这也是好事。“那么,你自信有法子控制那个圣母?”

既然罗昌决定卖身投靠,此刻索性兜出了一切:“三少爷,那吴若华本就是会稽的一个青楼行首,最是淫荡,平素在教内都是面首无数,听说大尊就是看中这一点方才捧她做了圣母。这个女人原本就是贪生怕死的人,不过是畏惧了大尊手段方才会安安分分,小人只要晓以利害,她必定为三少爷所用。到了那时,整个明尊教必定都是三少爷掌中之物!”

“哈哈哈哈!”

燕青终于大笑了起来,无耻的人必有可用之处,这个罗昌前后变脸之快堪称一绝,只不过,自己又怎会让他去做那个“晓以利害”的说客?说不定一个不好,就会被这两个人联手坑了。在目前的状况下,只有让这两个人互相牵制,才是控制明尊教最好的法子。

“吴若华那里我自有主张,用不着你操心!”见罗昌的面上似乎有些失望,他不由冷笑一声,然后又问道,“不过,你既然说两个儿子都掌握在大尊手里,就不担心这次背叛会让他们遭到杀身之祸么?还是说,你对两个儿子的安危本来就无所谓?”

罗昌闻言大骇,忍不住抬头瞥了燕青一眼,见对方的嘴角挂着懒洋洋的笑容,但眼神却越来越冷,不由亡魂大冒。自己心中最隐秘的想法,怎么会被别人摸得一清二楚?

“小人……小人……”

在外头打拼了这么多年,燕青见过无数类型的人,他很清楚,换作讲义气重亲情的人,或许还会在乎亲人朋友,而那些生性自私而又软骨头的人,绝对不会在乎什么亲属的安危,这些人在意的永远都只有自己的存亡。那个大尊机关算尽,却还没有摸透人性的卑劣,不可谓不失算。

“被我说中了?似你这样的人,原本就不该用那种法子胁迫,但是,若是不用些手段,似乎又有些不可信……”他自言自语了一会,突然低头正对着罗昌的目光,微微一笑道,“用毒药控制人的生死也太不可靠,这样吧,你给我写一个文书,把过往种种都原原本本写出来,然后签字画押。若是你将来有半分异心,我就把它往官府一送。我想,那些当官的最愁没有政绩,应该会很乐意处置一个叛逆的!”

此时此刻,罗昌已经是把燕青看成了一个恶魔一般。一言一语无不抓住了他的弱点,最后甚至以生死相逼,根本不在乎什么忠诚之类的虚言,他仿佛看到了一柄利刃紧紧地靠在脖颈上,那股有若实质的森寒凉气竟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用言语把人揉搓够了,燕青便从一堆衣服中挑出一块雪白的绢帕,随手扔在地上。“咬破中指用你的血来写,若是能够让我满意,将来,你能够拥有比现在更大的荣华富贵。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他忽然如同变戏法似的在手中变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笑吟吟地把玩个不停,“只不过明日,这里就会少一个人了。”

可怜罗昌也曾经是一个不弱的高手,可是刚刚那两下重击让他全身劲气涣散,根本就用不得力气,此时不由欲哭无泪。他刚刚那通话虽然大多是真的,但也是有心博取对方信任,可是,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富家子弟居然还是选择用生死来胁迫他就范。自己这一大把年纪,居然连一个年轻后生都蒙骗不了,真是见鬼了!

没奈何,他只好咬破手指伏地疾书了起来,直到那张绢帕上写得满满当当,他方才停了手,呲牙咧嘴地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这可是血书,自古以来只听说过江湖上有歃血为盟的,有几个会用这样的手段?

看完血书,燕青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把东西收进了怀里,然后便鼓动双颊发出了几声急促的声音,仿若夜枭一般。很快,大门便无声无息地被人推开,两个汉子疾步入内躬身行礼,竟是目不旁视。

“带罗先生下去好好安置。”燕青又扫了罗昌一眼,见其面色灰败,便笑着又补充了一句,“这冯家内外我都布置好了,你要是想闯一闯,我也没什么意见。对了,你的影子图像,我也早令人画好了,端的是江南丹青妙手,惟妙惟肖啊!”

等到罗昌被人带出,大门复又关上,燕青这才转过了身子:“刚才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

床上一片沉默,好半晌,里头方才传出了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但一会儿便停了,随后又是一个极力克制的声音:“你既然收服了师……他,那准备拿我怎么办?”

燕青眉头一挑,随手上前拉开了帘帐,见方蓉娘浑身裹着被子,身子却仍在簌簌发抖,不由轻叹了一口气:“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还需要问这句话么?”

尽管那时被药力冲昏了神智,但是,那段男欢女爱的过程,方蓉娘却是刻骨铭心。然而,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颠覆了她一直以来的所有梦想,即便是失了清白,她却仍旧无法接受这一切。她茫然地抬起头,目光在燕青脸上停留良久,最后才艰难地问道:“你能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燕青倒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愣了一下便伸手在脸上一抹,然后便在床头坐了下来,但一句话都没有说。高明曾经说过让他假戏真做,但问题是,那原本是功利性的手段,如今生米真的煮成熟饭,大哥一家和姐姐会不会认可这段姻缘?

方蓉娘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一切决心似的抬起了头:“你真的愿意娶我?”

“婚事不是就在几日后么?”

“可那是明尊教圣母侍者和冯家三少爷之间的婚事!”方蓉娘骤然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是冯家三少爷,我如今也不再是圣母侍者,这婚事又有什么效用?”

“你居然担心这个!”燕青不禁呵呵笑了起来,右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上,“你若是愿意,将来就再办一次婚事好了。”

“你……”方蓉娘呆呆凝视着这张陌生而又俊俏的脸,心中百味杂陈。他居然说得这么轻易,难道是真的不嫌弃她的身份?他刚刚在罗昌面前那么强势,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温柔,他不是只想利用明尊教庞大的势力么?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值得他下这么大工夫?“我……我不能为你做什么……”

“傻丫头!”燕青忍不住掐了掐她的鼻尖,“我是娶妻又不是找帮手,要你能干干吗?”

第二十四章 运筹帷幄指掌中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燕青送来的信笺中只有这寥寥八个字,但是,见惯了燕青的笔迹,高俅却觉察到几分与众不同。平常的时候他这个义弟的字就是有些潇洒不羁的,可这次似乎刻意多了几分约束和小心,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安溪镇那边也许出了什么变数,但是,肯定是好的变数,因为,他从字里行间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

赵鼎昨日刚刚送来公文,言说据仵作验尸,证明柳家大火中丧生的四人中,三人是使女,但另外一人却不是柳入道小妾青柔。而从这一条线追查的结果是,曾经是余杭名妓的青柔,在未从良前和诸多江南名士都有密切关系,其中便有号称良翁的鲍临。另外,在出事之前,鲍临刚刚推荐了一位二管家进入柳府,这就更加可疑了。

而结合李纲也在私信中暗示当日宾客的都有嫌疑的事实来看,高俅自然把目光放在了鲍临身上。女真人既然已经答应充当诱饵,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不能有半点纰漏,必须小心控制伤亡,不能让对方认为自己是有意为之。

“相公!”

他转头一看,却见蔡薿毕恭毕敬地站在面前,便微微颔首。刘逵罢相,使得京城朝局愈发诡变莫测,当初赞成赵挺之政见而受到拔擢的一些进士,如今都在那里上窜下跳,而蔡薿当初能够成为状元,多少和死命鼓吹崇宁之政有关系,留在京城只会被赵挺之排斥,也难怪他会自己要求前来东南。不过,这些日子自己刻意闲置他,他却安之若素,这城府之深沉算是到家了。毕竟,自己比他年轻,却又身居高位。

“文饶,朝廷如今的局势如何?”

蔡薿闻言心中一跳,本能地想到前几日收到的蔡京手书。他本待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但是,一想到蔡京如今仍未复相,而高俅如今又宠眷不衰,很快又改了主意:“前几日蔡相公有信过来,说是朝中大臣对于西北战局政见不一,尤其是赵相公仍旧主张西北退兵,惹得圣上很不高兴。西北用兵乃是圣上一力主张的,赵相公因为一己之私而反对,自然是难以讨好。”

“哦?”高俅无可无不可地轻轻一扬眉,这才笑道,“想不到元长公竟然对文饶如此爱重。怎么样,安抚司参议之职,文饶做得可还习惯?”

“下官刚刚接手这些事务,也谈不上习惯不习惯,只是定当尽心竭力去做好罢了!”蔡薿微微一顿,仿佛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只是,下官前几天查检到余杭县赵元镇的一封公文,上头略述了邪教信徒围堵县衙的事。下官看那处置是极其妥当的,然而,这等邪教却姑息不得,一旦任其坐大,轻则败坏法纪,重则乱一地治安。所以,下官想请相公旨意,设法平了这明尊邪教!”

高俅越听越觉得诧异,若不是知道蔡薿安分守己并未派人打探外头的事,他几乎要认为有人泄露了风声。能够在成百上千的公文中翻到这一条,蔡薿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可是,这个人和蔡京来往过于密切了,是该用还是不该用?用有用的打算,不用有防备的打算,再这么闲置恐怕就不适合了。

他摆手示意蔡薿坐下,这才笑着问道:“那么,依文饶的看法,此事该当如何?”

蔡薿受宠若惊地欠身谢了,这才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相公明鉴,依照以前的例子,不外乎是抚和剿两个字罢了。下官这些天问过衙门的几个官差,他们都说明尊教如今在东南势力极大,倘若单单用一个剿字,恐怕会激起民变,所以,安抚和清剿并用方才是上上之策。对于内中图谋不轨的高层,则需用雷霆万钧之势将其一举剿灭,而对于那些低层教徒,官府不妨用安抚之策徐徐图之,以教化为主。”

说到这里,他偷眼觑看了一下高俅的脸色,见看不出什么端倪,心中不由有些失望。沉吟片刻,他最终咬咬牙道:“东南乃朝廷粮仓,相公初来乍到,想必是希望政事和平,不愿意闹得满城风雨。明尊教教徒极多,倘若在灭了其高层之后选稳妥的人充当傀儡,则……”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把这么一个邪教牢牢掌控在手中?”不待蔡薿说完,高俅便打断了他的话,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文饶乃是本科状元,应当知道此事轻重,要是传到别人耳中,我岂能受得了那御史的弹劾?你出此下策,岂不是要陷本官于不忠?”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带着重若万钧的力道,若不是蔡薿早已打点好了腹稿,此时便几乎被那凌厉的气势逼得透不过气来。

他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深深一揖道:“若是旁人安抚东南,下官万万不敢有此提议,但相公乃是纯臣,就是掌控了这个邪教,也必定是为圣上分忧,岂可和那些因私忘公的小人相比?其实这与朝廷招安并无不同,只是以往招安的大多是大头目,难以惠及更多,相公此举却是为了那些信教的广大民众着想。再者,相公又不用亲自出面,只需在明尊教换了高层之后做出一点姿态,以此来换取江南平安,这不是最大的慈悲心肠?”

即使对蔡薿的人品非常怀疑,但是,高俅却不得不承认,此人当真是舌灿莲花,纵使是苏秦张仪在世,也未必能够辩得过。然而,这样一个人,若是没有投名状,自己是万万难以信得过的。想来想去,他突然有了一个最好的主意。自己不是一直发愁事成之后没有一个正当的名义么,何妨让蔡薿这个安抚司参议亲自出马?

“好,好!”他点头赞了两声,随即起身走到了蔡薿跟前,面带赞许地拍了拍蔡薿的肩膀,“能够设身处地想出如此计策,不愧你苦读多年圣贤书!文饶,我大宋对于状元始终和对其他进士不同,你自己多多用心,将来的前途必定坦荡!”

费尽心机的一番说词换来了这样一番话,蔡薿出门的时候不由有些兴奋。自从其他进士全都分发各县任县尉,他一个人担任安抚司参议之后,他起先还认为高俅是因为他是状元而另外安排,到后来却隐隐觉得自己受了闲置,所以很自然地在给蔡京写信时流露一二,谁知蔡京竟然在回信的时候只字不提。由此他敏锐地感到,要是不能有所突破,这次处心积虑的江南之行恐怕就白费了。要是这一次高俅能够照他的话去做,成功了则他有参赞之功,纵使事败,他也等于帮蔡京抓到了对方的一个把柄,竟是左右逢源。

蔡薿走后没多久,厅堂内的高俅便叫来了高升,郑重其事地嘱咐了他一番。事到如今,蔡薿怎么打算都不打紧,因为,他自己这里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只是,一想到赵鼎和李纲都对女真使节一事一无所知,他就感到一阵不放心,因此思量再三不得不再派个人过去。那两个都是正人君子,虽说燕青是打着自己旗号,但毕竟用的都是私人,如果不分说清楚,让他们心中种下芥蒂,对于将来没有任何好处。

末了,他又吩咐道:“高升,你跟了我多年,又读过书,应当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李伯纪和赵元镇都是将来要大用的人,如何说才能避免他们的疑心,你应当知道。总而言之,让他们把精神都集中到那个鲍临身上,尽量避免让他们觉察到这边的举动,明白吗?”

“相公放心,小人省得!”

高升恭恭敬敬地下拜叩头,接过信函便径直去了。

“就要开始了!”

高俅背手走出房间,抬头看着渐渐升上中天的太阳,眼神中掠过了一丝异样。如日中天固然是好事,但是,如日中天就代表着已经到达了顶点,接下来必定走下坡路。一个人如此,一个国家如此,一个教派更是如此,明尊教在江南开枝散叶这么多年,也到了这一天了。能够用宗教作为幌子刺探情报,这着实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只是,错在其发动错了时候。如今的江南远远不到官逼民反的时候,对方错就错在不应该煽动信徒围堵官府,否则,也许还能多拖一点时光。

“相公,夫人有信来了!”

听到外头的这个叫声,高俅顿时眼睛大亮。就要过年了,而这个春节,英娘是无论如何都赶不回来的,像这种不能一家团圆的景象,至今还只有两次,因此他分外盼望家信。此时,他一把从高丰景手中抢过家书,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看到最后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恰逢高嘉一手拉着一个弟弟蹦蹦跳跳到了前院,此时不禁飞一般地跑上前问道:“爹爹,你笑什么呢?”

“嘉儿!”高俅一乐之下,弯腰在女儿的脸上掐了一把,“你娘来信说,大夫诊断她怀孕了,说不定又会给你添一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

第二十五章 狭路相逢智者胜

“消息确实?”

“这一次正好有一个庄丁是我们的人,所以已经确定了。今晚,那些人又要转移地方,如今那里已经汇集了二三十个护卫。”

“哼,用了这么久都查不出这些人的底细,简直都是饭桶,这一次不能等了!”

“莫非大人已经明了这些人的身份?”

“高丽人虽然臣服我国,但早已和宋国暗通款曲,他们要来也不会这么偷偷摸摸的。照这个架势看,来的大多是那些女真蛮子!这些跳梁小丑,稍稍壮大了一些就敢联同外敌算计我国,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竟然是女真蛮子!”

“宋人既然不敢张扬此事,想必是没有做好和我国撕破脸的打算。既然如此,我们就帮他们下定决心好了。吴若华和罗昌那里还有些人手可用,让他们各自调派五十个人,再从我们自己人里调拨五十个人!女真人不是自恃悍勇么,这一次,我就要让他们用性命的代价来弄明白,他们这些黑水白山的孤魂野鬼,永远都不是我们契丹人的对手!”

黑夜的城郊庄园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随后便是一阵马蹄声。只见那当先的骑士拿着一个火把,而后面的人则全都借着火把的光亮赶路,除了马的嘶鸣和阵阵蹄声,整个队伍中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马队行到岔道口,当先的骑士便掣马停了下来,用机警的眸子四处张望。火光下映照着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正是燕青。今次他把安溪镇的事全部丢给了手下,在关键时刻赶了回来,死活从高俅那里把领导权抢到手。也幸亏是他出面,那些女真汉子方才真正对此次诱饵行动深信不疑,而完颜阿骨打则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这个看似护卫的年轻人,决不是小小一个护卫那么简单!

燕青小心地约束了略有不安的马,缓缓退到了阿骨打的身旁,低声道:“我这匹菊花青跟了我很久,对于风吹草动非常敏感,前面显然有埋伏,让你的部下小心些!”一句话说完,他便又到了自己的那群人中间,鼓起双颊发出了一阵有规律的鸣叫声。

几十号人马继续前进。

对于前方埋伏的人而言,这自然是一个最大的好消息。一个领头的中年汉子远远地眺望着那些逐渐接近的人,轻轻在地上啐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还有几十步的距离,只要他们再进几十步,自己便能号令所有人一拥而上,在人数和地形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即使那些女真人能够以一敌百,也只有死路一条。倘若在战场上,他说不定还能够割下几个女真蛮子的头颅回去请功,只不过这一次不能这样做,可惜了,这可是老大一桩功劳呢!

近了,更近了!正当他准备挥手下令进击的时候,突然感到后腰眼一阵剧痛。那肯定是一柄匕首!他挣扎着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两个汉子一脸阴笑地站在背后,分明是那边派过来的两个领头。刹那间,他的脑海中登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今天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陷阱?

他刚想出声向自己这边的人示警,其中一个汉子便狞笑着扑了上来,挥舞着匕首在他的胸口上连刺数下,把他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全都堵在了胸腔之中。耳听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的眼神却渐渐涣散了下去,心中也陷入了绝望——他分明看见,那些原本该是友军的人,正在悄悄向另一边撤退。再下一刻,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