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一只响箭拉开了屠杀的帷幕,四处都是刀光剑影,四处都是喊杀震天,一时间,所有人能做的一切就是举刀杀敌,抑或是被杀。

几个女真人已经杀起了性子,那每一刀重重落下的时候,竟是带着一种有我无敌的气势,甚至有些对手就被活生生的劈成了两半。劈、砍、撩、刺,简简单单的四种路数被他们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他们也渐渐忘记了自己需要保护的人。战场上完颜阿骨打往往也是身先士卒,没有人担心他这样的勇士会遭遇不测。

黑暗之中,阿骨大周围的敌人毕竟有限,身手则更有限了。他的刀甚至没有沾上多少血迹,毕竟,身边有宗濑这样一个杀神和完颜娄室这样的智将,他实在不用太过担心。但是,危机却在无声无息的情况下降临了。

猝不及防下,他的左胁传来了一阵猛烈的剧痛。自己居然中箭了!在火把的余光下,他勉强看清了这支漆黑无光的箭,再联想到刚刚那毫无预兆的袭击,他顿时心中大凛。正当他勉力寻找那箭手的时候,自己却被人重重地撞倒在地。

“三叔!”完颜娄室终于看清了阿骨打的情况,不禁大惊失色,但是,更令他惊讶的却是那个压在阿骨打身上的护卫。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不假思索地举刀扑了上去,同样,发现情形不对的宗濑也退了回来。

叮!

一支箭无巧不巧地射在了完颜娄室的佩刀上,几乎让他拿捏不住,整个人更是后退了一步。而正是这一下救了他一命,另一支箭堪堪擦着他的身子正入泥地,箭尾仍旧颤抖不止。那箭支也同样是黑色的。

“斡里衍,住手!”阿骨打及时喝止了满面暴躁的宗濑,挣扎着坐了起来。宋人要杀他大可光明正大,用不着那么多小手段,倘若刚刚不是那护卫将自己撞倒,说不定他会被接踵而来的几箭射成刺猬。即便是穿了软甲,但那利箭依旧穿透了进去,生平头一次,他感到背心一阵发凉。

很快,一身血淋淋的燕青也赶了过来,见一支箭正扎在阿骨打的左胁,他也不由脸色一变。“对方的埋伏已经清得差不多了,这伤势不能拖得太久,赶快上马,那里已经有最好的大夫等着!”

上马之后,阿骨打强忍剧痛穿过了一片杀场。那是一片骇人的血泊,四处可见缺胳膊少腿的尸体,足足有几十具这么多,而身穿护送和自己这些人的护卫服饰相同的汉子正在战场中来回巡视,一边救治己方伤员,一边把敌方未死的人挑出来,但是,只限那些伤势不重者。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用契丹语说话的重伤汉子被一刀穿胸,随后便颓然倾倒在地上。

想不到宋人也有这样凶悍的!这一次南行已经使得他对南朝的印象大改,此时见此情景更是心中一跳,几乎连自己的伤势也忘记了。等到匆匆离开这片杀场后,他方才有工夫打量自己这行人。一一点数之后,他方才发现随行的族人少了一个,其他的则几乎浑身血迹,至于是否带伤则难以辨别。

等到一行人匆匆赶到了另一个山庄时,出发时的三十人已经锐减到了十八人,当然,其中有一些留下来帮着清理战场,至于真正的伤亡数字则需要之后才能清点出来。只有在歇下来之后,这些人身上的恐怖伤口才显露在众人眼前,就连看上去最齐整的完颜娄室,其左胸上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口,之后包扎清理伤口的过程则整整持续到第二天清早。

左胁中箭的阿骨打自然受到了最严密的看护,拔出箭头,用烈酒消毒包扎,一应过程在完颜娄室和宗濑的全程监视下,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待到阿骨打沉沉睡去,两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各自请大夫料理伤口不提。

而手臂受了轻伤的燕青却没有那么好命安心养伤,安顿好了女真使节一行之后,他便立刻赶回了昨夜厮杀的那片野地。说来容易做来难,要不是他事先把吴若华和罗昌两人的那一百人完全换成了自己人,昨天晚上必定是一场真正的恶战,一个不好全军覆没也说不定。即便如此,这一次己方的死亡人数也达到了二十九人,其中包括一个不得不杀的女真人——谁要此人杀得太兴起,差点坏了他的好事!

“七公子!”

燕青随意点点头,一边查看仍未收拾的尸体,一边直截了当地问道:“抓到几个活的?”

“一共十七个轻伤,剩下十几个重伤的我们都当着他们的面一刀宰了!”一个满面虬须的汉子嘿嘿一笑,亦步亦趋地跟在燕青后头道,“看那架势,有几个胆小的似乎已经撑不住了,到时候再给他们见一点血光,不怕他们不招!”

“很好,动作要快!中午之前,必须筛选出一个知情人,我还要把他带到那些女真人那里去演戏!记住,要胆小的,如果会说契丹话则更好!然后不管用什么方式,把这里全部清理干净!”

“七公子放心,这里都是妥当人,决不至于泻了风声!”

“我哪里是担心你们!”燕青轻叹一声,想到了余杭县如今的动静。自己这边如今是有大批人手可用,只有几十个差役和自己调过去二十个人手的李纲赵鼎,如今就不会那么轻松了。这边既然动了,那边必然留下蛛丝马迹,希望他们能够抓住机会,否则,这次引蛇出洞的另一个目的就白费了!

第二十六章 抽丝剥茧见真章

就在那边激战发生前的傍晚,余杭县衙的书房中,赵鼎正在和李纲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只是,越是往内里推敲,两人就觉得疑点更多,隐隐之间,他们觉察到似乎高俅对某些事实有所隐瞒。

“昨日下午,柳府的二管家回去探望旧主。这虽然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离开,怎么看就有些蹊跷了。因为就在上午,县衙里的那个官差刚刚去找过他。”

赵鼎在房间中来回踱着步子,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忧虑。燕青交给了他一大批人手,然后便突然离去,说是另外一头有急事。可是,照眼下的情形来看,还有什么事比现在这件事更加重要?那可是敌国奸细,有什么紧急事务比得上这个?

“柳入道如今病得不轻,他府邸中的这些事大多是由大管家料理,另外钱如益也不时去帮衬一二,但是,终究比以前乱很多,监视起来有很大的困难。”李纲低声叹了一口气,又想到那个狂放的江南名士鲍临以及他那些绮年玉貌的歌舞伎,不由得头痛万分。人家都是江南有头有脸的人,若是贸贸然下手,只怕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根本无法收场。

“启禀大人!”

赵鼎闻声一振,立刻开口问道:“何事?”

“高相公派了人来,说是有要事知会大人!”

“快快有请!”赵鼎眉间忧色一扫而空,见李纲同样如此,他不禁笑道,“终究还是来了,想必这一次总会有好消息!”

待到高升进门,两人更是心头大喜,须知高升一向都是高俅的心腹人,此番派了他来,那所传达的必定是非同小可的事。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高升却是谨慎,尽管门外无人,但是,施礼之后,他还是要过了一杯茶水,蘸着水在桌面上书写了起来。见其如此小心谨慎,李纲和赵鼎更是知道事情不寻常,连忙凑上去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结果,高升花了一刻钟用完一杯茶水,方才把事情来由说明了一遍。

“竟是因为此事!”

饶是赵鼎一向镇定,此时也禁不住变了脸色,更是低低惊叹了一声。而一旁的李纲则若有所思地攒紧了眉头,右手的拳头捏紧了放松,放松了又再捏紧,显然是心中紧张。而高升则不敢多留,深深施礼后便匆匆离去。

事关重大,兼且时间紧急,赵鼎自然不敢怠慢:“伯纪,你看如今怎么办?”

李纲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出口说话,外间突然想起了一阵砰砰的敲门声,紧接着,一个人影竟径直冲了进来。

“大人,大人!朱家村那里有大动静!”陈九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道,“朱家村边上有一个屯子,一向都是外乡人聚集的地方,和本地人没什么往来。今儿个下午,那里突然就空了!据上次那个乡民说,中午有人偷偷摸摸地来过,和屯子里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一遭。而整个村子都得到了大尊命令,让他们对此事三缄其口,若不是小人早安排了内线,还有那个乡民报信,这件事就无声无息地抹平了。小人那个表弟悄悄去那个屯子探了一下,在一间屋子的泥灰里发现了这个!”他一边说一边从腰里掏出一个布包,双手呈递了上去。

赵鼎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见里头是半截断刃,脸色登时一变。须知大宋对兵器管制极严,民间能够接触到的兵器不外乎是朴刀等粗制品,而只是粗看,眼下这半截断刃便是精钢所铸,品质极佳,显然不是区区山民能够拥有的。

他和李纲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闪过的一丝精光。和高升刚刚说的合在一起,显然,对方的图谋绝不在小。

“陈九,那个偷偷摸摸去报讯的人,可有人认得他?”

“此人披着斗篷,戴着斗笠,但是,村里却有人认出了他,说是曾经看到其在柳府出入过……对了,就是那个二管家!”

“那好,你现在就去集合所有人,让他们全部换了便装!”赵鼎大手一挥,终于下了决心。他前次得了公文,得掌本城厢军印,因此特意从厢军中挑选出了一部分精壮的,更允他们立功之后能入禁军。同为军户,厢军禁军之间的待遇可谓是天壤之别,这些人往日使钱也不见得能够达成这桩心愿,闻听有如此好事,自然是人人愿意争先。再加上高俅从本路都总管那里调拨了部分兵器,因此也凑齐了百八十个人的精兵。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事情发展到眼下的地步,两个文人出身的年轻人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余杭县如今没有县令,赵鼎以县尉摄县令事,自知不能不事必躬亲,因此咬咬牙便对李纲道:“伯纪,劳烦你去钱府走一趟,他交游广阔,此次少不得要让他出面。否则,官兵围堵名士之府,传扬出去便是天大的新闻。”

当下李纲便立刻匆匆去找钱如益,只是一顿饭工夫,他便带着面白如纸的钱如益回到了县衙,其中究竟晓以了什么利害,也就只有两人知道了。

有钱如益陪同,赵鼎和李纲打着探望柳入道的名义,轻轻松松地进了柳府。由于有钱如益的暗示,大管家便找来了二管家,命其带他们前去探望主人。那二管家哪里知道其中有诈,欣然往前带路,结果一到僻静处,李纲和赵鼎身后的两个随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他,然后三两下将其拖到了一旁。

钱如益见状,连忙带着自己的两个随从去拦住闲杂人等,然后又把大管家匆匆拖了过来。耳语一阵后,那年过五十的大管家吓得两腿发颤,一口便答应借用柳府的房子以供审讯,甚至指天发誓不会透露半个字。

于是,在柳府角落的一间柴房中摆出了十八般刑具,甚至还烧起了一盆炭火。两个县衙官差中挑出的一等好手轮番上阵,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有了结果。

“大人,他已经全都招了,他不过是个传信的,每次都根据暗语联络别人,内中详情他并不清楚。但是,他已经指认,每次都是鲍临身边的一个姬妾给他的吩咐。”

赵鼎和李纲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很快,一张大网便拉开了。

当夜,江南名士鲍临鲍良翁的府上突然也燃起了熊熊大火,一夜之间,那曾经令无数士子羡慕的温柔乡几乎烧成了平地,百姓无不议论纷纷。虽然人们拼力救火,但是,在保全了财物的同时,鲍临却是身受重伤,而他那些绝色歌舞伎则大多葬身大火。消息传出之后,人们不免扼腕叹息,红颜薄命的论调更是比比皆是。只不过,这祝融之灾防不胜防,压根没有人想到其他方面。

尽管事涉叛国谋逆,但赵鼎和李纲当然不会做出纵火焚毁民居的事,纵火的恰恰是鲍临的几个姬妾。而被执之后,几女更是几次试图自尽,意图失败之后则在审问时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主人身上。然而,行事谨慎的赵鼎却在那些使女中找到了原本早该死去的青柔,然后便把突破口放到了所有使女和下人身上。果然,几次分别审问下来,他成功地从中找到了两个身份可疑的女子。而最后调阅户籍及访查邻舍的结果更是扑朔迷离,两人绝对是来历不明!

还未完全查到结果,赵鼎便收到了高俅送来的公文,命他和李纲将一批人全部秘密押解到杭州。而到了地头之后,他和李纲却立刻被请到了书房。

“今次你们两个立了大功!”见赵鼎和李纲都欲开口发问,高俅轻轻摆了摆手,从案头拿过两封公文,一一递到了两人手中。“你们的事我早就上奏了圣上,伯纪才学不凡,我已经荐了你应试制举,此外,我已经让京城其它的几位高官联名举荐了你,只要过了这一关,你不用再等三年便能入朝了。而我原本有意荐元镇你为崇政殿说书,但是,你太年轻,资历还不够,圣上有意越级拔擢为直秘阁,任你为一地知州,待三年之后再派你馆阁之职。”

一连串的好消息震得李纲和赵鼎头晕目眩,好一阵子才惊醒过来。李纲原本就自信能够通过殿试,但他也没料到自己会有机缘遇到高俅,所以渐渐就觉得还要再等三年应试太漫长了。可是,有进士出身和无进士出身的官员升迁上相差极大,他又不屑接受特赐的出身,此次突然听说能够去试制举,他自然是欣喜若狂。而赵鼎则更不用说了,直秘阁之职虽然不高,但向来蒙恩方授,而从区区一个县尉到一州知州,中间连跳数级,甚至海可以在三年后得到馆职,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见两人俱是面露狂喜,高俅便趁势说出了一番话:“你们如今都还年轻,有雄心壮志虽好,但也须顾及大局。就如此事,鲍临和江南士大夫的交情非同小可,更交结上下官员,倘若真的宣扬开来,替他鸣冤的人绝对不少,更会使得人人自危。我并非要抢你们的功劳,只是这善后事宜,还是我亲自来做的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赵鼎和李纲稍一踌躇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只是,对于高俅这善后两字,两人依旧疑惑得紧。

第二十七章 善后事亦分赃事

名义上是善后,其实,高俅真正打的主意是不让人把辽国奸细一事和明尊教扯上关系。蛊惑人心的邪教自然是统治者最讨厌的,但是,掌握在统治者手中的宗教却是最方便的。借助宗教这样一个喉舌,统治者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地掌控信徒的行为,把一切变数掐灭在未曾明朗的情况下。而从赵佶的秘旨来看,这位君王无疑是心术极高,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这个做法。

堵不如疏,疏不如控。倘若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那还用说什么严防死打?明尊教的信徒千千万万,倘若你去对他们说今后不许再信奉这个邪教,那么,即使明面上能够消除这个信仰,人们背地里却一定会信。而一再的秘密结社之后,一定会生出造反的萌芽,而这才是统治者最最担心的。眼下通过可掌控的明尊教高层,既可以控制百姓,又能够以隐蔽的手段吸收图谋不轨者以一网打尽,天下哪里还有这样的好事?

带着这种想法,高俅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走进了牢房。这是一个由地下室改建的牢房,虽然有些阴暗潮湿,却没有一般牢房所散发出来的霉臭味,环境更是颇为整洁,而这里,关押的并非鲍临,而是那些婀娜多姿的窈窕女子。若不是从几个使女那里打开了突破口,恐怕谁也无法相信,掌控着明尊教,而且又在暗地里组织起一张谍探密网的,竟然都是一些女子。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女子身上扫过,一共有七个人,尽管赵鼎和李纲已经很是谨慎,但是,仍旧有三个人成功自绝,可想而知,这些看似娇弱的女子的意志力有多么强悍。而如若不是用铁链将这些人牢牢锁在墙上,又用布条防止她们咬舌自尽,恐怕眼下也不会还有活口。

鲍临堂堂名士,已经在麻药的作用下成了这些女人的傀儡,那个连苏轼也曾经赞叹不已的名士,早已是一个空躯壳了。若不是此人能够以狂放的外表骗过别人,恐怕人们都会察觉到他和以前的分别——以前的鲍临,是从来都不屑结交官员的,除非是他真正的投缘之人,否则,他决不会把自己的那些歌舞伎拉出来奉承。

而此时,每一个女子身上都能够看到斑斑血迹,这样天大的罪行面前,什么怜香惜玉都是空话。倘若不是高俅严令禁止,恐怕她们还会遭到更惨烈的一幕。看到那一双双依旧凶狠的眼睛,高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转头低声问道:“可有人招供?”

“回禀相公,这些女人都难缠得紧,任凭如何拷打都不肯开口。”

听到这个回答,高俅不由皱起了眉头。为了防止她们自杀,因此所谓的招供不过是松开她们右手的镣铐,让她们把一切写下来而已。但是,几天的拷问下来却是一无所得,和另一头的丰硕成果根本无法相比。从那些使女仆从身上,已经顺藤摸瓜牵出了一大批传递消息的人,可是,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谁做事。

“要排查出向北方传递消息的渠道,便只能从她们入手,所以,必须尽快让她们张口!”望了一眼那些苍白无血色的脸孔,他狠狠心又补充道,“两国相争,犹重谍战,因为他们的缘故,不知有多少大好男儿送命沙场,所以无须存什么怜悯之心,尽管用刑便是!另外,把她们全部隔开,只有在没有同伴的情况下,她们方才有可能招供,这便是攻心之术了!”

“谨遵相公之命!”

高俅转身就走,再也不去看那些女人一眼。为了谨慎起见,他挑选的迫供之人全都是奉了赵佶钦命随同南下的人员,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抓住此事大做文章。而这些将来有望成为殿前班直的人,想必也不会因为这几个区区女子而败坏了前程。

他回到书房,只见吴广元和金坚早就等候在了那里,另一旁还有杭州通判胡嘉良和两浙路提刑使申朝贵,便向诸人点点头,然后坐在了居中的位子上。吏部已经有了消息,那些进士都即将得到县令的正式任命,赵鼎甚至还升了数级,算是各有好处,这样算下来,倒是原本的江南官员并没有多大收益,这样大大有违平衡之道,因此,他不得不再拉上几个人。

胡嘉良和申朝贵彼此早就认识,和吴广元金坚也见过几面,因此两人受召到此,心中都有些忐忑。大宋制度,转运使、安抚使、提刑使和常平使都并非互相统属,而知州和通判也并非直接上下级关系,按照道理,他们的品级虽然低一些,但大可和高俅大可平起平坐,然而,摊上这样一个强势的同僚,两人谁都不敢摆出分庭抗礼的态度。

“申兄,胡兄,今日我请二位过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和二位商量。你们在东南任官多年,对于风土人情廖若指掌,也可给我一些主意。”见两人连连表示谦逊,高俅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此地都是自己人,你们无须如此。前几天,江南名士柳入道和鲍临的府邸接连失火的事,你们想必应该知道了?”

胡嘉良和申朝贵都是一惊,这种事虽然轰动士林,可论理怎么也惊动不到这位相公才是。两人对视一眼,申朝贵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下官确实听说了,只是,这天气干冷,北风又大,家里人一时不慎故而引起走水也是常有的事。不知相公特意提起这个有何用意?”

“失火?”高俅冷笑一声,直言不讳地道,“那只是蒙混外人的话罢了,若不是如此,他们俩的颜面早就丢尽了,别说是他们俩,就是整个江南士林都要为此蒙羞!”

这下两人俱是大惊失色,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此话怎讲?”

高俅遂瞟着吴广元颔首示意道:“吴老,你对他们解说一下。成夫,你来拾遗补缺。”

吴广元金坚连忙欠身答应,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中,两人便一唱一和地把事情经过来由解释了一遍。当然,经过精心加工,说出来的故事已经和真正的故事有了天壤之别,最最关键的地方都早已隐去,却在赵鼎李纲如何侦知线索并一力追查上做足了功夫,而对于明尊教的事则是矢口不提。

一番解说完毕,胡嘉良和申朝贵已经是满头冷汗。他们一个干了三年的杭州通判,一个当了两年的两浙路提刑使,任上居然出了这样的大案而丝毫没有觉察,这失职两个字无疑是逃不过了。虽说大宋和辽国一向都互通使节维持着友好,但是,谁不知道大宋历代君王从来都是对燕云十六州耿耿于怀,暗中更是将辽国视为敌国?这一桩案子揪出那么多敌国奸细,他们还要不要做官了?

想到这里,两人几乎同时离座而起,弯腰谢罪不止。事到如今,谁也不知道高俅是否将事情上报了朝廷,谁也不知道高俅是不是弹劾了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囫囵过关。但是,从刚刚高俅的脸色上,他们隐隐觉得,自己的路似乎没有被封死。

高俅摆手示意两人坐下,脸上又露出了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先帝哲宗皇帝在世的时候,京城也曾经闹出一次密谍案。那一次,领衔的是尚书左仆射章惇,还有时任开封权知府的阮大猷。光是从顾家查抄到的各种案卷,便是数以千计,从此之后,辽国在北方的密谍网络便步履维艰!”他突然顿了一顿,然后加重语气道,“这些人隐藏得很深,你们没有发现固然有失察的罪过,但此番既然查出,你们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这最后一句话顿时让胡嘉良和申朝贵全都愣住了,事情是别人做的,功劳自然也是别人的,怎么现在反而成了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两人都是官场钻营的老手,转念一想便摸到了其中关键,目光中不由都露出了热切的光芒。

“余杭县尉赵鼎治地有方管辖有术,这份头功自然是少不了他。而两位一为提刑使一为通判,在事出之后多方协助,同样算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在上奏朝廷的奏疏中,我会这么写,两位不要忘了!”

身为赵佶的第一信臣,又是两浙路江南东路经略安抚使兼都转运使,高俅压根不在乎这样的功劳。与其被人抓住这些不放,还不如丢给别人做个人情,更可用来遮掩女真使节来过的事实。最最重要的是,对方从始至终只见过自己,这份条约说出去也可以不认账,省却多少麻烦?

胡嘉良头一个站了起来,深深一揖致谢道:“高相公如此提挈,下官莫齿难忘!”

“下官感激不尽!”申朝贵也慌忙起身道谢,心中狂跳不止。他中了进士之后便一直在外任官,最想有一个中枢重臣提挈一把,此番得到了这样的好机会自然是喜上眉梢。“将来相公若是有所驱策,下官必定倾尽全力!”

第二十八章 软硬兼施收人心

“大尊已经完了!”

这是燕青踏进门之后对吴若华和罗昌说的第一句话。见两人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便脸色苍白若死,他哪里还不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不禁冷笑了一声。

“你们大约在想狡兔死,走狗烹,是不是?”

吃这一吓,罗昌更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赔笑道:“三少爷说笑了,我们既然是真心实意为三少爷办事,哪里敢存着那种想法?”嘴里这么说着,他那不住发颤的右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慌。不是么,如今最大的威胁已经除去,凭借这位冯家三少爷高深莫测的手段,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燕青走向居中的椅子,坐定之后,他又瞟了脸色惨白的吴若华一眼,随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既然答应保住你们的性命,就不会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情,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不过,若是你们把眼下拿来对付大尊的手段用来对付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属下不敢!”

罗昌和吴若华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表示忠心。只是,两人的目光在不经意之间碰到一处,却擦出了一簇敌意的火花。

“另外,以后不用叫我三少爷,这冯家三少爷另有其人,我不过是借着名义好办事而已。”见底下的两人大惊失色,燕青不禁微微一笑道,“所以,若是想凭借冯家算计我,这个主意趁早收起!”

吴若华已经是心乱如麻,当日她的真实身份为燕青点穿,也曾经想过要杀人灭口,谁知自己座下最得力的几个好手居然全都变成了尸体。到后来更是听说罗昌已经变节,她忖度自己知道的事太多,索性也投靠了过去,却没有料到,这个年轻人的手段居然如此老到,将来恐怕就是暗地揽权也不太可能。

“你们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大尊的真面目么,现在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们。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尊,其实只不过是一群辽国女密谍。这些人借助明尊教在东南遍地设网图谋不轨,如今已经全数落网。虽然朝廷秘而不宣,但是,倘若被人知道你们和这些密谍有关,仅仅是一个叛国罪……”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品了一口茶,丝毫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叛国罪!

罗昌和吴若华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深深的恐惧。两人都是极其自私的人,什么家人朋友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然而,这叛国罪却着实非同小可,只要朝廷一道旨令,他们的影子图像就会贴遍大江南北,从此之后更会在整个大宋境内寸步难行。若是落到官府手中,更是很可能被押解京城,待到那时酷刑之下千刀万剐,这眼前的一切就什么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双膝一软,同时跪倒在地深深下拜,这一次却是为了活命,自然带着十万分的真心。

“明尊教借着明尊的名义在东南大肆招收教徒,你们以为朝廷会不知道,你们以为朝廷会放纵?即便没有辽国密谍一案,你们被剿灭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若非上头存着一点仁慈之心,哪里还会留你们的活路?”燕青一点都没有露出真面目的意思,只是好整以暇地在两人面上扫来扫去,“记住,你们不是效忠于我,而是……”他伸出手指往上一点,脸上那丝笑容更是带上了几分高深莫测。

一个简简单单的姿势又让罗昌和吴若华浑身一颤,这是一个清楚明白的暗示,无疑是说,他们此刻的一举一动都在官府的控制之中。一想到官府往日处置叛逆的雷霆手段,两人便愈发胆寒,此时更是一句话都不敢问。哪怕是作提线木偶,也总比丢了性命强。

见火候差不多了,燕青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唤道:“十八,你进来!”

一个年轻后生应声而入,正是当初刘宗咸派来报信的方十八。他看也不看吴若华和罗昌一眼,趋近之后便毕恭毕敬地下拜,然后方才抬起头来等候训示。

燕青轻轻用右手食指叩击着桌面,似笑非笑地道:“你们俩大约不认识他,但是,方家当初是怎么败的,两位应该很清楚才是。或者,要我把蓉娘叫来和他相认一下?”

听到方家两个字,吴若华和罗昌两个人几乎稳不住身子,原本就不佳的脸色顿时更白了一些。方十八那张脸登时让他们想起过往种种,一时间早已吓呆了。

“六年前,桐庐方家的那场火虽然不是你们放的,但是,若不是明尊教诱惑紧逼,恐怕这一家也不会遭到如此结果。知道他为什么叫方十八么,就是为了死去的十八条人命!”燕青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打听明白方十八的身世,此时对于这招棋的反应不由分外满意,“如今首恶已除,他的仇可谓报了,也无意在你们这些从恶上太费功夫。从今往后,我和你们的联络便全都由他打理,凡是他说的,便是我说的,明白了么?”

虽然心中叫苦,但是,吴若华和罗昌此时哪有别的余地,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了。等到退出厅堂离得远了,吴若华方才狠狠瞪了罗昌一眼:“若不是你当年收留了那个小女孩,怎么会有如今的窘境?那个方十八分明是恨透了我们,要是他公报私仇,我们哪里还有命在?”

“你还好意思说?”罗昌原本就是一肚子邪火,此时顺势全都发了出来,“要不是你看中了方家的家业,由此而撺掇了大尊,哪里会有这场惨祸?那位主儿要是存心取我们的性命,我们还会活到现在,那分明只是警告而已!我告诉你,你今后不要再捣鼓出什么风雨来,否则若是那主儿一起怪罪,我绝不会帮你顶缸!”言罢他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竟是扬长而去。

“哼!”吴若华怨毒地盯着罗昌的背影,心中却是惊惧不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性命都攥在别人手里,还有什么蹦跶的余地?再者,她区区一个女流,拿什么和官府作对?思来想去,她不由忆起了自己那一身媚功,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几许得色。看那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若是在美色上下点功夫,何愁不能拉拢此人?

当房间中只剩方十八一个人时,燕青方才敛去了脸上的懒散笑容,点头吩咐他起来。当初因为冯家这桩婚事,他特意派人去打听方蓉娘的身世,结果派人到桐庐走一遭之后,竟阴差阳错地调查到了那场曾经轰动一时的纵火悬案。当探子回报方家当初死了十八口人之后,他本能地想到了方十八,派人再去详查之后,他把方十八找出来仔细一盘问,很快问出了事情真相,果真应了无巧不成书五个字。

此时大事已了,他便随口问道:“十八,你既然知道蓉娘是你的妹妹,为何就没有想过去相认?”

“蓉娘既然落在贼人之手,我怕因此而引起人怀疑,所以只敢借着公干的缘故偷偷看她一眼,从来不敢有任何举动。”方十八低垂着头,竭力不让自己的悲戚神情落在别人眼中,“小人跟着刘管事这些年,深知他上头有了不得的人物,后来知道内情之后,便想着借由这条路报仇。谁知小人还未使力,相公便和七公子计议了此事,因此小人便隐了下来。”

隐忍六年始终不露端倪,燕青也不由佩服他的坚忍功夫:“这些天你一直在冯府之中,就没有想过和蓉娘相认?”

“据小人所知,蓉娘一直都认为她是罗昌收养的孤儿,故此不知还有家仇,小人不想让她背着这个负担过一辈子,所以一直狠心未曾相认。”说到这里,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恳求道,“七公子,那吴若华和罗昌作恶多端,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相公既然是朝廷大员,为何不能杀了他们为民除害?七公子,这样的人能够背叛第一次,就能够背叛第二次,绝对不可信啊!”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可信,否则还要你干什么?”燕青晒然一笑,便把方十八拉了起来,“我问你,民间是笃信明尊教的人多,还是痛恨明尊教的人多?他们如今还掌握着一些势力,我还需要他们,所以暂时寄着他们的性命,并非是说要饶过他们。而你的作用就是配合上头派下来的人,把这些势力一点一点地接收过来,待到那时,把这两个人除了便是!”

方十八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然后方才恍然大悟地下拜道:“七公子远虑,小人不能及!”

“什么深谋远虑的,不过是一点小心思而已!”燕青见其始终毕恭毕敬,心下不由好笑,竟重重拍了拍方十八的肩膀,“蓉娘已经是我的人了,以后我得叫你一声大舅子才是。好生去做,只要这摊子事办好了,将来有的是你的好处!”

“啊?”方十八做梦都没有想到燕青居然假戏真做,愣了好半晌方才如梦初醒。不管怎么说,妹妹跟了这么一个人,他都能够安心了。

第二十九章 上阵也须父子兵

大观元年的新年终于来临了,然而,对于身处京城权力中枢的一群人来说,这个新年无疑意味着一道分水岭。就在年底最后一天,在尚书左丞刘逵罢职后没多久,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也继而落职。当这道重若千钧的旨意传入百官耳中时,顿时为本就严寒的天气更增添了几分阴寒——即使是蔡京在位时都尚未拔除的眼中钉张康国,居然在这个时候落马了?

于是乎,赵挺之便成了众矢之的。人们都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算计着他这个光杆司令该在什么时候下台。然而,无论是新年饮宴还是春节的赏赐,赵挺之依旧是百官中的第一号,天子官家根本没有刻意冷落他的意思。即使是颁赐给蔡京和高俅的冬衣,也没有越过赵挺之的份例,这种奇怪的处置,顿时让有心人伤透了脑筋。

这时节,郑居中便正在蔡京的府上。从蔡京罢职到现在,两人的关系越走越近,平日每每在大相国寺弈棋,抑或是去各自府上赏雪作乐。已经升迁到了天章阁学士,又能够在内廷出入的郑居中,其作用甚至不小于何执中。

“张康国一向目空一切自以为能够取代相公,最终仍落得一个罢职的下场,相公真是坐控天下事!”来往得密切了,郑居中自然是对蔡京的手段万分佩服,此时笑吟吟地举杯祝道,“看来,相公复相是指日可待了!”

“不过是那些小人太过于得意,因而忽视了圣上的心意而已。”蔡京微微一笑,自得地举杯一饮而尽,又吩咐旁边的蔡攸再斟上酒,“圣上乃是锐意进取的性子,赵正夫起先还能做出一副公正的模样,到后来却不免为自己盘算,因而急功近利地想要抓住我的把柄,未曾料想这一举一动都被圣上看得一清二楚。这些日子达夫也出力不少,我也应该道谢一声才是。”

“哪里哪里!”郑居中心中虽然得意,但面上不免谦逊道,“相公执政时朝政一片和平,哪里像现在动辄剑拔弩张,我不过是顺应圣上的心意而已。”他说着便瞥见了旁边的蔡攸,立刻又补充了一句,“蔡少兄官复原职,也同样可喜可贺!”

蔡攸的复职对于蔡家而言确实有非同小可的意义,集英殿修撰加直秘阁,虽然这并非什么显赫的要职,但是,对于大臣之子却是难得的恩遇。正因为如此,当初蔡攸方才会在革去集英殿修撰后大病一场。此时,面对郑居中的刻意恭维,他只是谦逊道:“郑大人过奖了,这哪里比得上大人一月之间连升两级?我倒是听说,圣上有意拔擢大人为翰林学士,这才是真正的可喜可贺!”

一句话说得郑居中喜笑颜开,原因很简单,大宋的翰林学士一职向来是宰相候补,蔡京在没有成为宰相之前便曾经任过翰林学士承旨,而张康国何执中等人在未任宰相之前也同样当过翰林学士,由此看来,他想要进入政事堂的梦想岂不是近在咫尺?想到这一点,他整个人都似乎轻飘飘了起来。

等到郑居中离开之后,蔡京方才命家人收去了杯盏等物,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出神。失去了刘逵这样一个大援,又没有张康国分谤,赵挺之的宰相已经当到了头,眼下唯一可虑的便是赵佶的想法。按理,罢了这样两个重臣,即便没有旨意,赵挺之也应该自请辞相,可眼下天子居然曲意优抚,这又是为何缘故?难不成,天子便真的信了他蔡京擅权?

“爹,郑居中此番为你出了大力,莫非你真的准备到时带挈他一把么?”

听到耳畔传来这个声音,蔡京方才回过了神。见房间中只有蔡攸一个,他微微一笑便反问道:“你对郑居中此人怎么看?”

“郑居中此人可用,但不可重用,否则必为爹爹异日之患!”一番大病再加上起起落落的折腾,蔡攸以往张扬跋扈的性子已经收起了许多,乍一看去颇有几分乃父蔡京喜怒不形于色的神韵。下了这句断言之后,他又解释道:“为了尽快升迁,郑居中不惜与宫中郑贵妃攀亲,而且更时时进出郑贵妃父亲郑绅的府邸,力图周旋于所有权贵中间,种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此刻攀附爹爹,不过是认为能够得到最大的好处,若是不严加防范,今后很可能成为张康国第二!”

“你能够有如此见识,果然大有长进!”蔡京闻言大悦,忍不住连连点头,“这番话分析得精辟,说是入骨三分也不为过!不错,郑居中便是这等人,为求进身可以不择手段。只不过,我此番承了他莫大的人情,不得不带挈他一把,否则,这忘恩负义四个字便会被旁人硬加在我头上,身在官场,风评才是第一位的!当日我提拔上来的人,一入高位便想自立门户,但是,那些士子也因此而都愿意投效于我门下,这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能够给他们锦绣前程!寻常进士从地方逐步升转直到中枢,熬上二三十年未必能得三品,但是,我门下出去的人,哪个不是一再拔擢直至极品?张康国不试而就翰林学士,直至尚书左丞乃至枢相,中间才只有几年?试问谁人不羡慕他这份前程,谁人不想出将入相飞黄腾达?”

耳听乃父一席话道尽读书人心声,蔡攸不由心有触动,犹豫片刻便开口问道:“爹爹既然如此说,我却有一个疑问。平日看爹爹对少蕴颇为倚重,为何对他并没有刻意提拔?虽说他前次面圣之后得授宝文阁待制,但他在祠部郎官一职上已经待了很久,这似乎不合爹爹往日用人的道理。爹爹平日将诸多大事尽托于他,却始终压着他的官职,难道就不怕他有异心么?”

尽管知道儿子如今性情大变,但是,见蔡攸如此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蔡京还是忍不住眉头一挑。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缓缓踱到了门前,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好一阵子才转过了身子:“你这个问题却问得好。不错,一直以来,我都在刻意压着他上升的路子,否则,以他的见识,又何至于至今只是宝文阁待制?不过,你需得知道,叶少蕴这个人主见极深,不是那些只知道趋炎附势的小人,绝非一点小恩小惠便能笼络的。”

见蔡攸面带不解,他又反问道:“少蕴前一次奏对时,因何而合了圣意,从而加官成为文学侍从,你可知晓?”

“这……我委实不知。”

“这些奏对都有官吏记述,虽然寻常官员不得查阅,但是,稍稍用一点法子却不见得看不到,你以后也可以记住这个法子。”发觉蔡攸一瞬间眼睛大亮,蔡京哪里还会不知道儿子在想些什么,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少蕴奏对的时候,对朋党之事提出的建议是,凡事以圣心默运为主,不用事事以大臣意见判断进退,仅仅这一条,他便得了圣意。然后,他又对圣上建议用人先重德,有才无德者不可轻用,这虽然和圣上先前用人的宗旨不符,但也是圣上已经正在犹豫的,无疑又为他长了一分。紧接着他又辞了教授京兆郡王的职司,试问如此聪明人,圣上怎会不喜?”

听蔡京娓娓道来,蔡攸顿时对父亲的耳目灵通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这些话都是四平八稳,中间又有什么问题?

“少蕴如今虽然被人视为京党,但若以他的本心而计,他是绝对不肯承认自己是京党,这就是我为何不为其打开官路的一个原因。非不能耳,惟不愿耳!”蔡京骤然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道,“叶少蕴的愿望,是要成为一个名臣,名臣的标准是什么,攸儿你想必心中有数?”

此人竟有如此志向!蔡攸这才明白,虽说和叶梦得颇有交情,但对方却为什么始终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原来竟是这个缘故。那些借着蔡京的好风之力,径直上了青云的官员,大约不会也不愿考虑到,他们的进身途径就被人打上了蔡京的烙印,不管他们在位高权重之后怎样用不同的政见加以遮掩,都不能抹去这一层痕迹。而叶梦得每一次升官都不是别人推荐,而是赵佶亲口应允,仅仅是这一条,便比别人硬了许多。

“不过你也无需担心,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少蕴是真正的聪明人,万万不会学张康国之流。待到再升一级之后,他大约就会请旨往地方任职,到了那时,旁人的议论也就全消了!”

说到这里,蔡京还是禁不住流露出一丝惋惜。要知道,以往虽有宰臣必须担任过亲民官的惯例,但是,自哲宗以后,这一条也就渐渐成了虚设。毕竟,只要是天子官家看重,又有什么惯例是不能破除的?叶梦得若这一走,自己便真正失了一条臂膀,所以,才得尽快让蔡攸担当重任才行。

“攸儿,你机变有余,才识不足,这是朝堂大忌。我和你叔父都是循正途从科举出身,却没有教导好你们几个,这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失职。从今日起,你每日读书必须不少于两个时辰,我会时刻检验,你明白么?”

尽管对于那些圣贤书仍旧不以为然,但蔡攸还是毕恭毕敬地低头称是。好不容易将退回的那一步弥补回来,眼下他实在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第三十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

高俅的加急公文送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十。春节的喜庆仍未过去,宣德楼上依旧挂着满天彩灯,宫内宫外也是一片喜洋洋的气氛。

“好,好!”

匆匆浏览了这份公文,赵佶不由大喜过望,重重地一拍桌子道:“伯章果然不负朕望,居然深挖出这样的毒瘤!不仅如此,甚至就连那些居心叵测之徒也一网打尽,假以时日,东南必定安若泰山!”

此时殿内只有一些内侍宫人,见天子官家如此兴奋,这些人也同样面露喜色。尽管祖宗制度内侍不得交结外臣,但是,若有外臣推介,区区阉宦也能够治理一方,更不用说平日的打赏了。高俅素日出手极为大方,家里内眷又和宫里几位贵人相处得好,因此福宁殿中人人都受过他的好处。不过,高兴归高兴,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上前凑趣。

兴奋了一阵子之后,赵佶终于镇定了下来。西北的局势仍然不算明朗,虽说有严均坐镇,西北更是名将云集,几仗打下来并未吃亏,但是,老是被对方这么牵着鼻子走却是不行。战事一起,拼的就是消耗钱粮,仅仅这几个月,光是马匹消耗的粟麦便不是一个小数字,倘若不能把夏人的疯狂势头压下去,恐怕辽国便会在其中插上一脚,到了那时,变数就太大了!

“圣上,府州和延安府急报!”

一个小黄门捧着一本文书匆匆进殿,伏拜在地呈上了折子。彼时枢密院张康国去职,而枢密副使和几个副承旨偏偏都病倒,因此赵佶在满心恼火之下,一边抽调当日战局推演中颇有见地的年轻官员入枢密院,一边又从入内内侍省派去了几个亲信内侍。而由于政事堂如今人手吃紧,今次率先得到消息的竟是他这个天子。

随意一扫两份文书的封皮,赵佶还是先打开了那份延安府的折子,只看了一眼便面色大变,随后竟是喜不自胜。西夏频频袭扰,虽然守军屡败其军,但是却对各地民众造成了莫大损失。这一次高永年竟然尾随到了李察哥主力,以三千军败其五千军,斩首八百余人,俘获战马三百匹,竟是难得的大胜。尤其是严均在战报上说,由于损失过大,夏人已经缩回兴庆府一带,短时间内没有实力再行进犯。

“李乾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捋朕虎须,这一次,朕绝不会再接受你的降表!”赵佶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心中不由下定了决心。之前的大宋历代君王无不视西夏为心腹大患,但是,从来没有哪一位皇帝取得过这样的优势。此番一定要好好筹划,务必要一举拿下天都山!

脑际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之后,他突然瞥见了另一份折子,沉吟片刻便拿了起来。府州、丰州、麟州,一直都是折家将固守,折家作为军中世家,如今知府州的乃是折可求,为人也算沉稳,因此三州之地端的是稳若泰山。此时,赵佶看过折子之后却是勃然大怒,原因无他,辽国居然又在毗邻三州之地陈设重兵,而且已经派了几百人入了西夏。

“欺人太甚!”

他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脸上露出了森然怒气。每每就在一战可定大局的时候,辽国便跑出来捣乱,他是恨到了骨子里。偏偏辽国虽然已经不如往日,契丹铁骑却依然不容小觑,只要带兵的是一个稍有能耐的将领,同等数目的宋军便不敢轻言必胜。如今宁边州附近已经囤积了将近五六万人,若是辽军一旦和西夏合流,则情势便再也难以控制。

“圣上!”

他这边厢还处于大怒之中,那边殿门口又跌跌撞撞地冲来了一个小黄门。只见其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圣上,陈王……陈王不好了!”

“什么?”赵佶闻言立刻把其他事都抛在了脑后,三两步从御座上奔了下来,竟不顾仪态地抓住了那小黄门的衣领,“陈王怎么不好了?”

那小黄门虽然被天子官家这暴怒的情绪吓得簌簌发抖,但还是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竭力镇静地报道:“适才陈王府来报,说是陈王今日下午便突然昏厥,虽然召了翰林医官院医官前去诊治,奈何药石罔效,罗院使说是,说是……”

赵佶再也不耐烦听下去,疾步冲到大殿门口便咆哮道:“来人,准备銮驾,朕要去陈王府!”

半个时辰后,天子銮驾便停在了陈王府。尽管是匆忙起行,但是,殿前司还是安排了大批御卫随行,殿帅王恩更是亲自随侍在侧。他见赵佶面色焦躁举止失度,顿时在心中暗暗摇头。须知赵佶虽然仍有其他兄弟,但是,陈王却是唯一的兄长,往日在不少事情上都能有所助言,更重要的是,陈王在百官中也颇有声望,算是名副其实的贤王。他正想着,却见赵佶已经匆匆而入,他连忙起步跟了上去。

此时,陈王赵佖的独子赵有弈已经迎了出来,还未等他行礼问安,赵佶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陈王现下如何?”

赵有弈今年不过八岁,原本就担心父亲的情势,而天子这么急着一问话,他更是嘴巴张得老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旁边的王府总管匆匆施礼道:“圣上,医官们正在里面诊治,只不过,我家王爷是多年的宿疾,听说此番一个不好,便可能……”

话还未说完,面色大变的赵佶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见此情景,旁人不由面面相觑。虽说也知道这两兄弟感情不错,可是,这兄恭弟敬也可能是做给别人看的,更多的却是天家无兄弟的事实。倒是王恩见机得快,一面命诸班直散开护卫,一面带着两个御卫跟了进去。

赵佶一入房间便看到了一张张紧绷的脸,顿时本能地感觉到事情不妙。他一眼瞧见急得满头大汗的院使罗蒙,立刻把人叫了过来。三两句一问之后,他更是觉得摇摇欲坠。罗蒙的意思竟是说,倘若一个不好,赵佖竟是难以拖延过今晚。

见赵佶脸色铁青,罗蒙也觉得心中忐忑,但是,即使是再有妙手,在赵佖这久病之身上也难以施展出来,他只得低声劝道:“陛下,陈王这病已经是拖延很久了,平素也只是靠药材勉强吊着。其实,陈王早知道他熬不过多久,却不愿意让圣上担忧,因此一直密嘱我等不能禀告圣上。如今陈王依旧昏厥不醒,若是圣上有什么话对陈王说,臣可以用针让陈王清醒一会,否则……”

尽管罗蒙没有把话点透,但是,赵佶却听出了这言下之意。沉默良久,他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不管怎样,也得让八哥对朕说几句话再走!你去用针吧!”

“臣遵旨!”罗蒙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躬身答应。他先是把无关人等统统请出了房间,然后便取出银针在几个要穴上扎了几下,不多时,便只听陈王一声叹息之后,人竟是悠悠醒转。

“八哥!”

心中伤感的赵佶立刻坐到了床头,见赵佖已经是瘦得形销骨立,顿时更觉酸楚。“八哥,朕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赵佖费力地转过头,见罗蒙已经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间,还掩上了大门,这才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官家何必如此,我这病也就是一个拖字,迟早都是要去的。能够活着看到官家执政七年,我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只可惜,无法看到官家兵下灵州的那一天,也无法看到重定燕云的那一日……”

“八哥!”赵佶一把握住了赵佖的手,一口打断了他的话,“八哥这是哪里话,只要你能够撑着,哪会看不到这些盛景?你不是说过么,以后还要去一览塞外风光,怎得全都忘了?”

“官家,我等不到那一日了!”赵佖缓缓摇了摇头,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刚才,我梦到了父皇。他还是当年的模样,而母后他们也在,只可惜我没来得及和他们说话,就已经醒了过来。如今我就要去陪父皇了,我一定会告诉他,官家是个好皇帝!”说到这里,他勉强挪动了一下胳膊,竭力让自己的头抬起来,“官家,只有一件事,我只担心一件事!”

“八哥你说,朕一定听着!”赵佶强忍内心激荡的情绪,重重点了点头,“朕什么都依你!”

“先帝无嗣,父皇当年驾崩的时候留下的子嗣也不多,可如今官家已经有了多位皇子,将来,只怕这立嗣之争便会在朝廷上引发大波澜。”赵佖脸色愈发郑重,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国有危难时则立储以贤德,国家承平时则立储以嫡长。倘若圣上认为京兆郡王有足够的德望,还请尽快立太子,以消旁人叵测之心!”

赵佶万万没想到赵佖会告诫这些,不由愣了。还不等他答应,赵佖的手却突然强烈颤动了起来,转眼又昏厥了过去。

“来人,来人!”赵佶顿时慌了手脚,立刻把一群医官又叫了进来。此时,他恨不得将赵佖摇醒,然后用最坚定的语调告诉他,他还春秋鼎盛,用不着那么早立太子,从而给别人竖立一个靶子!

大观元年正月十三,陈王赵佖薨。上大哀,辍朝五日,赠尚书令兼中书令、徐州牧、燕王,谥荣穆。

第三十一章 喜得巨舰可扬帆

冯家的那场婚事引来了众多人的围观,只是,婚礼的主角最终却引起了不少人的惊叹。原本以为是冯家三少爷迎娶明尊教那位圣母侍者,可是,最终拜堂的却是冯廷敬的一个远房侄儿。原本议论纷纷的人们到了这时便开始嘀咕冯廷敬的老谋深算了,只搭进去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便处理了这一次的疑难,怪不得人说姜还是老的辣。只不过,见明尊教上下没人说一个不字,旁人自然不好说什么。

之所以把主角换回来,这自然是燕青的主意,与其让这桩婚事日后成为把柄一件,还不如把那个冯家老三给撇清出去。当然,他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用真面目出现在人前,横竖新郎官也要涂脂抹粉,他索性敷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反正没人能看出端倪。

冯廷敬自然是高兴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而吴若华和罗昌却是如坐针毡。仅仅三日的功夫,他们手下的势力便被一点点剥离了出来,现在能够支使的不过是身边这两三个人,还不知道这些人是否变节。因此,在新婚之夜,他们尽管强装笑脸扮着新娘的娘家人,但心中却是苦透苦透。尤其是罗昌,当看到昔日徒弟冷淡的目光时,他顿时感到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

“哈,这拜堂可真够累的!”

燕青从前只看过别人拜堂成亲,这头一次亲身经历顿时把他累得够呛。此时,他舒舒服服地在大床上舒展了身子,见一旁的方蓉娘依旧坐着不动,不由奇怪地问道:“你干吗还戴着那劳什子头巾,难道不嫌气闷么?”

方蓉娘一气之下把整块头巾都扯了下来,狠狠瞪了燕青一眼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明明说不是冯家的亲戚,为什么还要办这场婚事?”

燕青一个打挺坐直了身子,见对方含娇带嗔异常可爱,不由伸手把人揽在了怀里。方蓉娘稍稍抗拒了一番,见拗不过他的力气,也就索性靠在他的肩膀上。

“婚事早就传了出去,所以不得不办,只不过借别人一个名义而已,有什么打紧的?”见方蓉娘依旧不说话,燕青不由把她的脸转了过来,“我知道你不希望不明不白,只不过如今依旧不是时候。那晚你师傅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所谓的明尊教,不过是有心人手中的工具而已,难道你忍心让百姓再受欺骗么?”

想到那一晚罗昌低声下气的嘴脸,方蓉娘不由感到心中一根弦紧紧绷了一下。她猛地挣脱了燕青的怀抱,一字一句地问道:“你那晚大打官腔,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你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燕青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着实为难得紧。他在外边厮混多年,扮相千变万化,人人都知道一个七公子,但是,却少有人知道他和官场有那么密切的联系。毕竟,道上的人虽然喜欢和官府拉关系,却不敢相信真正官面上的人,就是担心一朝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被官府侵吞了去。他之所以娶了方蓉娘,一来是因为她确实有可爱之处,二来也是因为突然想尝尝成家的感觉。可如今既然有了方十八,他委实不用让一个女人在外抛头露面。

“到时我带你去见我兄嫂,你那时就明白了。”他最后还是决定暂时拖一拖,突然屈指一弹灭了灯火,这才坏笑道,“春宵苦短,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这个小七!”

高俅接到燕青送来的信,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燕青的婚事一直是他的一大心病,毕竟,男儿没有出身,很难让京城的名门淑媛以身下嫁,当然,燕青这小子也看不上那些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他也曾经想过让燕青自己找一个般配的,问题是,即使在大半个中原都转了一圈,这小子偏偏是片叶不沾身的主,从来没听说有什么绯闻,谁料这一次却真的准备把人带回来。

当然,那姑娘出身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曾经沾惹过明尊教有些不好听而已,但这些都不打紧。问题是,京城不少官员都知道自己有一个义弟,当初高傑办婚事何等隆重,燕青却悄悄地把生米煮成了熟饭,若是别人问起来自己又怎么办?总而言之,他若是真的看上了人家姑娘,就该更仔细一些,如今偏偏撇下这些善后的事让自己头疼!

正踌躇间,他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相爷!”

“什么事?”见是高升,他不由眉头一挑,须知他前日刚刚把高升派去了华亭,如今这么快就回来,显而易见是弟弟高傑那边有消息。

“海船……华亭那边造出来好大一艘海船!”

“是么?”高俅一把从高升手中拿过信件,匆匆一看便大笑了起来。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不,大半年的功夫,不仅有人献出了一份南洋海图,而且还造出了一艘巨大的海船。宋朝的航海贸易是中国最发达的,但是,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却是郑和下西洋,那宝船更是令时人为之惊叹。如今高傑在这信上说,新造的海船长三十五丈,阔十六丈,折算下来也相当惊人,也就是长百余米,宽近五十米的大船。若是再能配上各种战械,简直是海上的第一利器,若再配以精兵强将,何愁什么海盗,如果再有准确的海图,就是航到欧洲也足够了!

“好,三日后我就去看看这大宋第一海船!”

“相公,小人曾经在三少爷的引导下远远瞧过那海船一眼,端的是惊人得很。那气派,简直可以当天子官家出巡的龙船!”一句话说完,他顿时醒悟到自己的失言,这可是天大的僭越,哪能随便乱比!见高俅浑然不在意,他方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把自己见到的情景又一一复述了一遍。

造了这样的海船,头一等是往南洋诸岛国,甚至是天竺等地进行贸易,第二等则是北上,争取能够以高丽或日本作为对辽乃至女真的桥头堡!高俅暗暗想着,嘴上却不再多说,打发了高升便匆匆找来了吴广元和金坚。两人看到了那信纸上的大略图样尺寸之后,同样是大吃一惊。

“海船居然可以造得那么大!”一辈子走南闯北见识不凡的吴广元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惊叹,他几乎走遍中原,却还没有机会到海外走一遭,此次不知怎的竟动了心思,“要是等到这海船造好,我还想到海外转一转!”

“吴老的兴致还真好!”金坚却不由得从海船联系到了更多信息,如今大多数人的目光都仍旧集中在西夏和辽国两个和大宋接壤的国家,却没有注意到海外。但是,他却曾经看到过从市舶司送来的数据,这两年,仅仅是和日本贸易的收入,便远远超过和辽国西夏吐蕃三国的交易额,可以说,这样的一条海船不仅可以抵抗风浪,而且可以运送更多的货物,得到更多的金银,这无疑是对大宋最有利的。不仅如此,十艘乃至百艘这样的海船,便可以对高丽等国造成巨大的威胁,到时若是从海上发起攻击……

“成夫,在想什么呢?”高俅见金坚冲着那海船的略图呆呆地发愣,不由出声叫醒了他,“如今还只是纸上看看,你们不若和我一起去华亭看看,若是真的能用也倒罢了,否则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话虽如此,但是,等真正看到那艘海船的时候,随行的众人还是深深为之震撼。宋朝海商以泉州为第一,然而,经过一次又一次地增开市舶司,再加上朝廷扶持,江南淮扬沿海一带的海商也逐渐增加,连带着造船业的发展也越来越快。仅仅是华亭一地,三年间便增加了三家船场,总数达到了六家之多。起初,他们的船质量还及不上福建海船,但是等他们肢解了几艘泉州海船之后,立刻便做出了相应改进。如今这一艘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的海船,便出自六家船场联手。

此时,见这位奉旨安抚江南的高相公心情极佳,六家船场的主人自然也是兴致高昂。他们很早便在琢磨着如何造出更大更好的海船,但只是在背地里暗暗使劲,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完全盖过福建的风头,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因此,在得到高傑传达的消息之后,他们自然是全都贸足了劲,只用了半年功夫,那艘原本就造了一大半的船便出现在人们面前。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高俅情不自禁地吟起了这李白名句,想到了那数十艘数百艘巨舰远航的情景,那又该是何等壮观?

“这样一艘巨舰,造价却也是不菲!”尽管有心向二哥表功,但关键问题上,高傑却不敢马虎,“这木材都是特地运来的,这一艘船造出来,暂时是没法造第二艘了,再加上其余人工等开销,这六个船场一年也造不出几艘,造价高达数万贯!不过,这船大约能容纳六七百人,而开动则需要一百四五十人,称得上是海上巨无霸!若再安上我大宋特有的火器,足以在海上无往不利!”

高俅当然相信弟弟说的话,此时的技术已经达到了巅峰,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当下他便重重点头道:“待到试航成功之后,我会把这一情形禀报圣上,请圣上亲自嘉奖!到时,我便以两浙路江南东路经略安抚使的名义,代朝廷先订下四艘巨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