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游上海兄友弟恭

看过了巨舰,剩下来的自然就是兄弟两人独处的时间,旁人全都知机地退避了干净。高傑一面带兄长在华亭市舶司的码头上转,一面思考着该如何发问。

终于,趁一帮护卫都离得远远的,他便停住了步子,脸色凝重地问道:“二哥,你今天给他们许了那么大的愿,可我怎么从来就没有从朝廷得到消息?莫说是海图,朝廷下来的旨意中,从来就没有说要组建船队或是海军,可我这里早已开始起了头。我知道二哥你圣眷最好,然而,若事事都要避开政事堂,恐怕会引来御史弹劾。”

“三弟,你果然长进了。”高俅满意地看着这个亲弟弟,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深深的赞许,“能够看到这些,而不是一心想着立功升迁,也不枉我把你调到这里来。没错,这都是朝廷尚未正式下文的勾当,但是,如今政事堂毕竟仍是赵正夫主持,你以为这些条陈报上去,他会有什么反应?若赵正夫还是以前那样和我一条心,这些功劳送给他也是无妨,奈何他如今一心想霸着相位,那么,我又何必去作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人?”

官场历练几年,高傑早养就了一副玲珑剔透的心肝,此时往深处一想便立刻了然。他是蔡京的女婿,这是无论如何都遮盖不了的一点,既然如此,除了希望二哥能够重回中枢之外,他最希望的就是自己那岳丈大人能够重掌相印。至于赵挺之的起落,关他何事?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这些事可曾得到了圣上的允准?”

“那是当然,否则岂不成了欺君?”高俅满心好笑地白了高傑一眼,施施然地举步前行,见高傑匆匆跟上,他这才道,“我朝向来是以政事堂决议天下事,是以只要政事堂人事不变,则天下政令不变,一旦那些宰相罢相而去,继任者往往会尽改前人之法,因此而造成朝令夕改,百姓无所适从。原本这是防止君王一意孤行,乃是善政,但如今宰相任期最长的不过三五年,短的甚至一年三换,长此以往,则朝政紊乱,所以一直以来,圣上都有乾纲独断的愿望。借助如今这些事,圣上正在往内收权。”

“啊!”高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层面上的事,不由感到脑际轰然巨震,“那都是祖宗的法度,圣上居然……”

见高傑说了半截便紧紧闭上了嘴,高俅便微微一笑道:“前时圣上曾经发给我叶少蕴奏对时的一番话,他也说,朝臣不应该以宰臣之意作为进退,而应以天子之意判断是非,就是因为这一条,他得了圣意,一跃而至宝文阁待制,由是便可以看出圣上的决心。”

“我明白了!”高傑这才想起他初掌华亭市舶司时,反对的声浪虽大,他却依旧岿然不动。以前还以为那是蔡京和高俅的鼎力支持,如今想来,那又何尝不是天子官家的圣心默运?“对了,二哥,你总不可能一直留在东南任职,倘若你一走,朝廷又派下来一个官员,到时岂不是令你的一切苦心白费?”

“厘定田亩已经初见成效,杭州辖区内的诸县已经差不多进行了三分之二,而其他各县也已经启动,断然不会出现当初厘定开封诸县田亩时的情况,相较改税法等章程,这才是真正的根本。”见高傑仍有疑惑,高俅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这个图册,将来做什么不行?只要地务司一旦设起来,但凡变更田契的都要官府认可,很多事情便可以列入监管之列。而厘定田亩的最大目的是为了减税,而这边减了,另一边则势必要增加,这差额从哪里来?三弟,你这市舶司,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会下金蛋的母鸡!”

尽管高俅比喻得粗俗,但高傑还是感到一阵兴奋。想当年泉州海商独霸海上,也使得泉州市舶司的税收傲视群雄,然而,随着朝廷在沿海各地逐个开设市舶司,更鼓励商人经营海上贸易,由是各地市舶司的收入都有相当大的发展,尤其是华亭这个刚开埠不过两年的新市舶司,其税收比杭州和明州两地不差多少,这也在他的政绩上写了闪亮的一笔。

“二哥,我就佩服你这一点,总是能够未雨绸缪!”高傑由衷地发了一句感慨后,这才想起了自己此行另一件重要的事。“二哥,如今这市舶司虽然号为华亭市舶司,但是,这个镇子与华亭县却相隔甚远,如今此地一天比一天繁荣,是否可以请朝廷将其升为县治?”

“嗯?”高俅却没有想到高傑会提出这个问题,一时愣住了,但是,他很快便想到了高傑的用意,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你个三弟,居然走起了我的后门!好,你带我到镇上转一圈,倘若能够让我满意,我代你上这个奏疏也没关系!”

高傑闻言大喜,正准备派人去请本地的镇长,高俅却摇了摇头,一力要求换上便服,又示意几个护卫也全都换了装,然后一群人方才安步当车地往镇上走去。如今虽不是出海的日子,但由于此地水路方便,镇上依旧商户云集,时不时可见身着华丽的商户,他们这一行人夹杂其中,竟是毫不起眼。

酒楼、饭庄、茶馆、赌坊、青楼……该有的一样不少,不该有的也同样齐全,看到这一幕,高俅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看来,不管哪个时代,只要有钱人云集的地方,则必然会带动这些产业。只不过,一眼望去,街头百姓的衣着都还算整齐,显而易见,这里的生活还算不错。

“他们都是本地人么?”高俅指着路上几个肤色偏黑的行人,随口问道。

“没错,镇上的本地人大约占了三分之一。”高傑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这些都是渔民,自从在这渔村大兴土木之后,此地便年年大变样。一年前的时候,这条街还不过初现雏形,如今已经完全修好了。二哥,你可知道,这一整条街全都是连家出资建的,造价虽然不菲,但是,仅仅是把这些沿街商铺租出去的价钱,便让他们大捞了一笔!连家父子的脑袋是越来越好使了,如今只要提起他们来,那些商贾没有一个不感慨的,全都说他们攀上了一个最稳的靠山!”

“好啊,你这是变着法子奉承我不是?”高俅没好气地瞪了高傑一眼,但心中还是相当欢喜的。他当然不奢望在大宋朝发展什么沿海经济,但是,沿海有那么多优良的港口,浪费了岂不可惜?至于连家,不可不说,连建平实在是生了一个太好的儿子。

他信步走到一家商铺前,见里面挂的官样牌照,卖的赫然是一些日本刀具,脸色不由微微一变。一想到上次朝廷清理军器监时那些锈蚀不堪使用的武器,他就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待到上前问了价钱后便默不作声地退了回来。

“二哥,若是喜欢不妨买下来,这都是官府允准的买卖,并不犯干例啊?”高傑对兄长的态度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上前劝道,“这日本刀我曾经买过,确实锋利无比,价格虽然不菲,但也算是物有所值。”

“我不是为了这个。”高俅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想到了赵佶迟迟未曾允准的条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当时王荆公变法的时候,曾经对军器监做了莫大的改革,那时候,分发到各路禁军手中的兵器,基本还能保持质量。如今……上次派人去查的时候,弓箭拉不开的有之,拉开之后不能射箭的有之,甚至一把刀砍一个木人都会卷刃,那盔甲更是有如纸糊的不堪一击!圣上当时雷霆大怒,几乎把军器监从上到下都免了,可如今,情况还是没有多大好转。”

高傑对于这些并没有多大认识,见兄长脸色不豫,便随口问道:“二哥就没有上书请求整改么?”

“我上过,只不过让圣上留中了,当时元长公还说我太过急功近利!”高俅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这家商户一眼,见那牌匾上清晰的官府纹章,更是心头感慨,“我那时说,虽然我朝对军器匠向来也有赏罚,但往往执行不力,以至于上下瞒骗,使得前线军械不堪使用。今后应委派一员干官时时访查,若有疏失,则按照军器上镌刻的记号,所有人连坐。结果几个朝臣都认为太严苛,最后不了了之。圣上是有意这么做的,只不过还在等时机。”

说到这里,他不由加重了语气道:“我并非是想所有武器都如这些日本刀一样锋锐,毕竟,那样的成本太高。我只希望前线将士再挥刀杀敌的时候,不用担心刀刃断折盔甲无用,只是,如今看来却依旧任重而道远!”

“那是政事堂相公的事,二哥,你既然想得那么多,还是先帮我上书吧!”

“好吧,我便上书试一试,你呀,一天到晚便给我揽事上身!”

第三十三章 元宵佳节团圆忙

“大哥!”

回到杭州安抚司,高俅一踏进书房,便看到燕青一脸笑意地迎了上来,顿时心中一喜。只不过,他还是板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一阵,然后才眨眨眼睛道:“比原先瘦了,你也得注意点身子,别淘得太虚了!”

“哈?”燕青夸张得长大了嘴巴,然后突然大笑了起来,“大哥,你什么时候会说这种笑话了?开什么玩笑,我这么结实的人,再来两个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就知道你是这副德性!”高俅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便在燕青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说燕青瘦了倒也不是全然开玩笑,这小子好容易在京城闲了一段日子,养得稍微胖了些,结果又是河北又是江南这么一折腾,自然又恢复了老样。当然,他很难想象燕青大腹便便的模样。

“那边的事,你可是全都料理好了?”

“嗯,差不多了,只等上面来人接手了。”

“咦?”高俅闻言一愣,他倒没想到燕青居然会说这句话,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只不过,大哥你这不是告诉我了么?”燕青嬉皮笑脸地翘起二郎腿,见高俅脸色不太好看,他便挤挤眼睛道,“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既然东南这边大哥暗地收拾了,那么自然该有人来摘果子。毕竟,大哥是朝廷官员,不可能老是这么暗地里折腾。至于我,江南不比西南那块地方,没几个好汉,我也没心情理会他们,换个人掌总也好!”

高俅最担心的就是燕青不肯放,如今听得这句话,他立刻放下了心:“你能够算到这些那就最好,明尊教毕竟是邪教,和佛道不能一并而论,圣上的意思是,暂时容忍信徒存在,然后便从根子上一点点摧毁这个信仰。但是,民众之间的互助却可以保留,大体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一次的人,大约是皇城司派下来。”

“皇城司?”燕青眉头一挑,本能地有些警惕,“皇城司不是很久没有动作了么,圣上怎么会突然又开始动用他们了?难道不怕朝廷百官群起而反对么?”

“这种事情,没有怕与不怕,只有做与不做。”高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显然并不担心,“我还没告诉你,奉命勾当皇城司的,是曲风。他只差一步便到了内侍极品,又没有太大的野心,这个地方给他领去是最好的。”

“呼,我还以为是哪个大佬,原来是他,还好还好!”燕青夸张地嘘了一口气,然后便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我只管打地盘,谁来接手都不要紧,反正接下来的事也找不到什么乐子。就连河北那群盗匪大概也被苏大人清得差不多了,这天下一太平,我可就没事做了!”

高俅闻言气结:“你小子难道希望天下大乱才开心么?”

“那倒不是,只不过,治平之世不需要英雄,也不需要武夫,我发发牢骚总可以吧?”燕青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方才正色道,“大哥想过没有,一旦朝廷真的拿下了西夏,继而挑动女真和辽国玉石俱焚,到那时我朝富有四海,一切又该何去何从?不说别的,那些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怕是全都要去退休了!”

“这一天还早呢!”话虽如此,但是,高俅也不禁心情沉重了下来。要知道,正是因为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数国并立的情况会永远持续下去,战争和相持会永远存在,这一格局的打破才会让人们无所适从。毕竟,辽国的存在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而即便是西夏,也已经存在了将近百年,谁能够断言大宋就一定能够取胜?

“早与不早,那就得大哥去考虑了,我这样的庸人自然无所谓!”燕青说着便起身走到高俅面前,俯下身子道,“大哥,怎么样,去看看我给你带回来的那个弟妹吧?”

不提还好,一提此事,高俅顿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说,如此婚姻大事,你居然就这么草草办了?回京之后,不管怎么说都得再办一次……”

“大哥!”燕青一口打断了高俅的话,脸色中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作亲弟弟看待,但是,我毕竟不是高傑!我没有官身,蓉娘又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出身,何必一定要办得像当初高傑成婚那样风光?即便那些应邀而来的官员嘴上不说,心底又会怎么想?会不会有人暗中再去查探我的底细?大哥,我的事没必要张扬,横竖木已成舟,只要你和大嫂她们能够认这个弟媳,那就什么都够了!”

僵持许久,高俅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小七,这些年来你不计回报地帮了我这么多。我只是觉得,成婚乃是人之大事,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才行。更何况你姐姐当初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照顾好你这个弟弟。这婚姻大事,无论如何也得让她知道。”

提起澄心,燕青也沉默了片刻,随后方才勉强开口说:“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姐姐了,总而言之,到时带蓉娘去拜见姐姐也就是了。至于风光,不是我说,实在是不必了。大哥若是还想操办,不若就在元宵让家里人团聚一下,权当是补这喜酒好了吧!”

“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高俅哈哈大笑道,“我早就让伊容去准备了,就等你这句话。你的大好日子,我们错过了可不行!”

燕青这才知道自己上当,懊丧了好一会又觉得心中温暖,最后仍是忍不住白了高俅一眼,嘴里犹自嘟囔道:“这么大的官,居然还会设计这种把戏!”

由于前次英娘来信说已经怀有身孕,因此寒冬腊月上路自然有所不便,再加上头几个月胎动太烈,所以原本打算接了赵鼎的母亲一起来杭州办婚事的事也就只能拖延了下来。念及妻子一人在京城过年,高俅几乎是三日一封家书,又嘱咐高太公和岳父宋泰好生照料,所以,这一年的春节算是人数最少的一次,就连高傑也因为公务忙碌无法从华亭赶来。

正月十五,高傑好容易忙里偷闲,带着妻子蔡蕊和两个儿子一同赶到了杭州,恰恰赶上了元宵节。这一次,尽管仍然缺了不少人,但圆桌旁还是挤得满满当当,热热闹闹。

京城中官宦人家过年,大抵是男人女眷两两分开,但是高家原本就人口不多,因此从高俅发迹开始,一家人从来都是不分男女一起过年。而蔡蕊嫁给高傑后便到了江南,此番还是头一次出席这样的家宴,眼见一群人其乐融融,心中也不由荡漾起了一股暖意。要知道,当年她未出阁时,一大家子女眷在酒席上相互争风的情形倒是不少,这样的气氛从来都没见过。

另一个头一次出席这种场合的则是方蓉娘。她和燕青先在杭州城外的一处别庄换了衣服,然后便坐着严严实实的马车进了安抚司大门。那个时候,她整个人就木了。而后拜见兄嫂的时候,她几乎都变成了木头人。任是她如何想象,都难以相信这个惫懒的家伙有这样深的背景。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县令知府都是天大的官,更何况是一个经略相公?

因此,酒桌上的她最为局促,若不是旁边的伊容和白玲都是长袖善舞的,怕是她就要把头缩到桌底下了。直到发觉别人都没有一点架子,她这才好受了些。

蔡蕊一直都在暗地打量着和自己隔了一个座位的方蓉娘,也不时扫一眼正在那里和高傑斗嘴的燕青。她老早就听高傑提过,高俅有一个义弟,以前虽然见过,却未曾如此近距离地体会。她虽然是蔡京夫妇最宠爱的千金,但是,家中几个兄弟争宠的事也没少见过,更不用说父亲的那些侍妾了。只是,高俅既然如此信任这个义弟,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替他谋求一个出身,那不是极其轻易的事么?

话虽如此,她却不会愚蠢到提出这样的建议,而是借着向伊容白玲敬酒的时候,顺便给方蓉娘也斟了一杯,又随意地说起了几句女人之间的闲话,此时,四个女人便把几个男人全都撇在那里,自顾自地聊了起来。而旁边的高嘉闲着无聊,拉着高蘅也凑了过来。一时间,酒桌上男男女女突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高傑和燕青先是斗嘴,然后便成了斗酒,一杯杯仿佛白开水似的往嘴里灌,倒是让夹在中间的高俅动弹不得。见两人一边碰杯一边在那里表功,他先是觉得这两个家伙简直像稚气未脱的孩子,转而却觉得心中庆幸。

“好了,冷酒伤肝,热酒伤胃,别多喝了!”看到旁边那个酒坛已经空得差不多了,高俅便拦住了高傑和燕青两人的手。“看看,你们的媳妇都在笑话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像什么样子?”

此话一出,高傑和燕青不由同时抬起了头,见对面几个女人都在捂着嘴偷笑,立刻大感尴尬。燕青还能端着架子狠狠瞪上方蓉娘一眼,高傑却颇感心虚,要知道,他如今在家中颇有些乾纲不振,如今在妻子眼前出了这样的丑,面子上便有些下不来。

“爹爹,下雪了!”高嘉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大门,一阵冷风夹杂着雪花吹进了室内。元宵元宵,过了今日,真正的春天也就不远了。

第三十四章 贤内助指点迷津

“你是说,前时举儿遭劫一事你已经有了线索?”

由于千头万绪,被抓的那人又莫名其妙死在狱中,高俅早已经淡忘了此事,此时经白玲这么一提,他登时想了起来。之前都在忙着处置明尊教一事,因此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那些人从中作祟,倒没有想到别的方向。“你是如何查出来的?”

“还不是灵隐寺那几个僧人!”白玲拉着伊容一起坐下,这才笑道,“当日有僧人说那人曾经在灵隐寺中做过杂役,我便让人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最后查出此人和明尊教没有任何关系,反倒是拎出了另外一条大鱼。”

听到大鱼两个字,高俅的兴趣顿时来了。如今刚刚拔出了一个毒瘤,他当然不希望再出现另外一个。“大鱼?难不成这江南之地还有人敢以身试法?”

“小民趋利,这都是平常事,高郎你未免太看轻这些人的功利心了。”伊容冷不丁插了一句话,脸上挂着淡淡的冷笑,“虽然你的正事我们从来不管,可是也知道你在江南这些日子折腾出了莫大的风浪,感激你的人固然不少,可恨你的人难道就少了?仅仅是利钱这一项,你便不知道堵了多少人的财路。灵隐寺的主持含含糊糊地对我们透露,如今灵隐寺的利钱放不出去,在这样下去,举寺的僧人便要去喝西北风了。堂堂一大名寺况且落到这般下场,更何况那些以靠利钱谋生的人?”

高俅倒是从来没有往这上头想过,也难怪,一直以来,他都顺风顺水惯了,有什么事总有人帮他暗中抹平,再加上有燕青这样一个大救火队作为后备,他向来是后顾无忧,哪里考虑过那些被他夺去了利益的人会出什么下策?一直以来,他要么关心小民百姓的生存如何,要么关心士大夫和富商豪绅的感受如何,很少去考虑那些中间阶层,此时,他隐约感到了自己的失误。

“你们俩后来待在灵隐寺礼佛足足十日,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是当然,否则,谁耐烦在那种地方待着?”白玲没好气地撇撇嘴,脸上更是娇艳不可方物,“为了这个,我和伊容可是捐了五百贯的香火钱,那主持恨不得把我们当作菩萨供着敬,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哪敢有半句搪塞?”

“杭州一带的富民对高郎你有相当大的敌视。”伊容也顺势补充道,“这些富民都是泼皮无赖出身,以利钱起家,然后买上几亩田地,又靠进纳补官,然后钻营着免去了纳税的名分。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样生活的。然而,高郎你一到杭州,先是厘定田亩给了他们当头一棒,然后又捣鼓出一个大观钱庄,这些人转眼便断了两条财路,怎么会不对你切齿痛恨?要不是我和阿玲对灵隐寺方丈暗示,会请朝廷多给他们一些度牒,恐怕他还不会说出这些事。”

见高俅面色铁青,白玲也不由叹了一口气:“没错,法明主持透露,就在数月前,杭州这一带一群放高利贷的富民就集合在一起商量过,正好有一个和他关系密切的人也参与了其中,所以隐约听说了不少。这些人当场便签了文书按了手印,说是要鼓动明尊教将你赶出江南……”

“这帮刁民!”

高俅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心底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一直以来,他都对于那一次明尊教教徒围堵余杭县衙的事情有些疑惑,而如今那几个女子在严刑拷打之下,已经渐渐有人招了,但是,关于那件事却始终没影。而根据伊容和白玲探知的事实来看,这件事的背后居然还有人在。一想到这一点,他怎能不怒?

“既然他早知道,为何不报官?”

“我的高大相公,人家那时候也同样恨你,你还指望他通风报信?”伊容丢了一个白眼,见丈夫依旧怒气冲冲,她不由得摇摇头道,“高郎,你久在官场,应当明白人情来往才对,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又没有给人家灵隐寺什么好处,他凭什么对你剖心袒腹?这一次主持能够说出来,还不是我和阿玲曲意笼络的结果?总而言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举儿这一次虽然受了惊,可也是给你找出了一条大线索!”

听着听着,高俅满肚子的火气渐渐消了下去,确实,这都是应该预见到的事,忽略了本就是他的疏失,骂两句刁民顶什么事?想来是自己受以前的影响太深,对于那些放高利贷的滑胥富民从来就没有多少好感,自然不会去考虑他们的感受。但是,政令一发布就会覆盖到所有人,绝不能因为这些人行为可憎,就忽视了这一个群体。

他笑着起身向两女深深一揖:“家有贤内助,果然是办事不愁!”

“高郎这是做什么!”伊容和白玲慌忙一左一右地拽住了丈夫的胳膊,彼此对视了一眼。杭州不比京城,没有那么多需要她们结交的官眷,家里也没有多少事需要处理,因此,英娘走后她们不免更加闲了。此次一出手就能帮了丈夫大忙,她们怎能不喜?

“这都是我们该做的,英娘姐姐进京之前,就嘱咐我们多帮着你一点。总而言之,你福气好呗!”伊容情不自禁地伸手替高俅拉了拉衣襟,满脸的柔情显露无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不成我们眼睁睁看着你被人算计?”

“不过,高郎最好还是抽空去一次灵隐寺。”白玲沉默片刻,突然提议道,“灵隐寺乃是江南名寺,在众多佛寺之中影响不小,你这一次不止是断了它的财路,还殃及了其他佛寺,总得有个办法才行。对了,你上一次去洞霄宫的时候,似乎出了好点子,为什么不帮别的也想一想?”

高俅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宋朝虽然不禁佛道,更是敕封了天下不少道观寺庙的主持,但是,对于佛道的发展也不是没有防范的。没有度牒就不能出家,寺庙道观的田产都有定额,不许信徒随意捐赠。即便是收到香火钱,难道还要这些出家人去用别的法子牟利么?

“好了,我都明白了,以后我若是有什么疏失,也请二位贤妻再提点一二!”

“谁理会你!”白玲一拉伊容的手,两女同时发出一阵笑声,便如一阵风似的跑了,只留下满室馨香。

得了提醒,高俅立刻找来了自家的一个管事,由于他多年没有过问这些生意上的事,因此那管事不免有些战战兢兢的,待到听主人问起寺院道观的取利之道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相公,寺院和道观确实大多都是靠高利贷来取利的,所以大观钱庄开业之后,给他们带来的影响不可谓不大,但是,其中也有不少佛寺拥有实业,比如说店铺之类,但相形之下还是少数。相公若是有心要拉他们一把,不如让他们入股一些好行当,这又干净,名声又好听,他们哪里有不愿意的?”

听到这个回答,高俅不由感到眼前豁然开朗。之前他可以送给洞霄宫一个人帮着打理田产财产等等,但是,他总不能每一个佛寺道观都这么干。只要保证他们的钱能够再生出钱来,因为不能放利钱而生出的怨恨,自然而然也就消了。想到这里,他立刻命那管事去周详地考虑一遍,自己则命人去灵隐寺投书。

次日,高俅便亲自带着几个杭州官员前去灵隐寺。这一次是官面上的勾当,该有的程序自然一项不少,上山这一路上就连半个百姓都看不到。到山门前时,主持法明已经带着一群僧人披着袈裟迎候在外。

通判胡嘉良和提刑使申朝贵自忖和高俅是一条船,因此全都知机地不问今次的目的,只是跟在后头转悠,一路上倒也留下不少墨宝。主持法明前时刚刚见过高府那两位夫人,心中底气原本强了许多,但他不知道这位主儿今次来意,一路只能陪着小心。

“法明大师,我听说如今灵隐寺有不少殿阁失修,可是有的?”

听到这句提问,法明先是一惊,见高俅不似怀有恶意,当下便深深叹息了一声:“不瞒相公说,灵隐寺虽然看似宏大,但是,后面的殿阁倾颓不在少数,有的索性就封闭了。这寺产有限,也是老纳管理无方,指不定哪天就不知败落成了什么样子。唉,真是造孽啊!”

尽管知道老和尚不过是在哭穷,但是,当高俅真的看到几座摇摇欲坠的殿堂时,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指望朝廷拨款是很不现实的,天下佛寺道观不知凡几,朝廷也就是兴之所至捐助个九牛一毛而已,哪里可能有这个闲钱?想到这里,他不由问道:“灵隐寺的善男信女不少,难道就不能合力修了这些殿阁?”

老和尚一声长叹,继续倒起了苦水。江南人有钱不假,但问题是,富商大户也实际得很,月捐是有,但也不过三五贯之数,就算积少成多,那么多人的吃喝都要钱,要筹集一大笔款项难上加难。

第三十五章 佛道亦有可得处

狡猾的老和尚!

高俅对于这点伎俩心知肚明,然而,他今天来原本就是充当一个施主的角色,自然不会去戳穿法明的把戏。灵隐寺若真的穷到了那个地步,还能拿出钱来放贷取利?

“看来,贵寺的景况确实不太妙!”他感慨一句后,见老和尚一幅注意倾听的神色,心中不由好笑,“圣上一直都是尊崇佛道的,任由殿阁倾颓,这确实不合情理。不过……”

见高俅拖了一个长腔,法明不由心底发急,但又不好太过直接地发问,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着高俅身后的胡嘉良和申朝贵。两人一路逛了这么久,心中也已经隐约有数,此时胡嘉良便顺势问道:“灵隐寺乃是江南名寺,若是败落确实可惜,不知相公可有良策?”

“良策是有的,不过需要本钱!”高俅负手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子道,“如今江南一带海商云集,若是能在这里头入上一股,一年至少是两三倍的利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即便不是海商,在哪家大买卖中插上一脚,同样可以从中取利。当然,法明大师乃是方外高洁之人,怕是对这种沾染铜臭的钱会有些看法。”

法明这回长宣一声佛号,很是郑重地说道:“只要是用在礼佛上的钱,又哪有善恶之分,更何况江南富商中不少都是本寺的大施主!高相公的法子着实是良策,不过,要真的找一家商人愿意做这桩善事,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高俅心中暗笑,这老和尚虽然是方外之人,但狡猾却是大大的。以往和商人的关系是化缘和施舍的关系,如今一旦变成合作,法明当然会担心人家骗他的钱。当下他便沉吟片刻,仿若无心地道:“法明大师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商人重利,若是那些奸猾之辈将这些香火钱全都私吞了,贵寺也会蒙受不小的损失。这样吧,我和江南巨商连家还有些交情,到时候和他们略提一下,设法让贵寺也能够取几分利就是。”

这回法明着实大喜,要知道,连家的豪富在江南是出了名的,但重要的不是连家的财,而是连家和这位相公的密切关系,只要有了这条线,灵隐寺何愁不能拿到一个朝廷敕封?到了那时,他成了敕封主持,江南的善男信女还不会蜂拥而来朝拜?

“高相公实在是我寺的大恩人!”法明毕恭毕敬地合十施礼,情不自禁地道,“若他日这些殿阁能够重修,高相公居功至伟!”

“哪里哪里!”高俅谦逊几句,见身后的胡嘉良和申朝贵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心中着实得意。只不过,恩既然已经施了,那么,该得的回报也应该提出来了。当下他挥手示意几个护卫远远散开,这才装作漫不经心地提道:“我听说,由于大观钱庄的开张,那些放高利贷的富民对我颇有微词?”

法明立刻心中一凛,随即领悟到了高俅此行的真意。只不过,他已经得了莫大的好处,之前又曾经对两位高夫人隐约暗示过,此次自然不好再作搪塞。见只有胡嘉良申朝贵两人在场,他顿时把心一横,咬咬牙道:“高相公所言不差,说起来,本寺曾经也迫于无奈做过这些勾当,只是,后来知道这有碍名声,也就不做了。民众本就是苦,被这些人再一折腾,可不是更苦?相公的政令原本就是利民,无奈这些人只是贪自己的蝇头小利,甚至还在暗中毁谤,实在是可恨至极!”

这老和尚果然知趣!高俅暗暗点了点头,却没有发问,只是站在那里等待老和尚的下文。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把来龙去脉交待清楚的。

法明也在紧张地思考该用什么方法把自己撇清,但却能把前因后果交待清楚。过了好半晌,他才露出了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瞒相公说,前几天,本寺有一个老香客来上香,结果在佛前痛哭流涕。老纳得知之后,便请知客僧让他到禅房歇息。谁知不问还好,一问之后,竟得知了一件大事。”

见高俅面带关注,而胡嘉良和申朝贵也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他更是不敢有任何怠慢,字斟句酌地说:“这香客姓刘,家里只有一个女儿,还有几十亩薄田,曾经也放高利贷,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后来进纳补过一个小官,虽然不入流,至少也有那么一点声名,结果此番因为瞒报田产偷逃税赋事发,整个人颓唐了好一阵子。不过,他终究还是有产业的人,日子也还能过,却不料由于之前去过一个聚会,闹得如今惶惶难安。”

“惶惶难安?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人不惊,他若是没有作奸犯科,有什么可担心的?”申朝贵久掌刑律,一出口的话就是火辣辣的,“法明大师,莫不是他做了什么恶事?”

“恶事倒不是他做的,只不过,与他却有些牵连,所以他自然心中不安。”法明一边说一边偷眼觑看高俅的反应,见其脸色始终淡淡的,愈发无法断定自己是否做戏过了头。但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

“也是本城几个奸猾的富民作祟,因为相公的政令断了他们的财路,所以他们想要从中作梗,邀了一大批人,居然异想天开地想要做出一番大事,最后,有人便提议鼓动别人起事。那香客说得语焉不详,只说是因为别人拿他的女儿要挟,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勉强签字画押,如今却后悔不迭,只想在佛祖前忏悔。老纳也不知道他所言是否属实,便不敢随意报官,今日既然相公和两位大人大驾莅临,便说出来请三位参详一下。”

胡嘉良和申朝贵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刚刚平息了辽国间谍一案,突然又冒出这样一档子事,这江南如今是怎么回事?话虽如此,两人却谁也不敢小觑此事后果,申朝贵当即上前一步道:“相公,此事马虎不得,可要下官立刻派人去查?”

“嗯,此事回去再说!”高俅微微颔首,见法明在那里忐忑不安,他便笑道,“法明大师,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你能够告知官府,总归是有功的,不必有什么顾虑。倘若日后还有这样的消息,也请你随时知会,我自当铭记在心!”

法明这才舒了一口气,连忙大喜过望地拜谢不止。那些富民虽然有钱,但捐起香火钱时从来就是吝啬万分,出卖这些不知好歹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交好一个朝廷重臣,对于灵隐寺和他来说总是有莫大好处的。

既然此间事了,高俅自然懒得再多呆,又闲聊几句后便准备离开。临去之时,他突然转头道:“法明大师,灵隐寺在江南各寺院中颇有名望,贵寺有的苦恼,其他的寺院未必就没有。你若是愿意,不妨作一场法会,邀请各地寺院的高僧来此地,到时若是能够解大家危难,想必贵寺的名声能够更进一步!”

法明起初还有些不乐意,听到后来不由得大喜。这简直是老天送来的好机会,有了这一遭,何愁灵隐寺不能名扬四海?当下他满口答应了下来,亲率一群老僧送到山脚下,这才喜气洋洋地回到了寺中。当日,整个寺院的素斋也比往日丰盛了不少。

赶回杭州之后,高俅就立刻把问题扔给了申朝贵,并明言让其不用担心民变。有了这一条保证,申朝贵自然笃定,拍胸脯打包票把事情办好,这才兴冲冲地回去准备大干一场,而被留下来的胡嘉良却有些忐忑,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事。

“胡兄,你从入仕到现在,怕是有六年了吧?”

尽管高俅的态度颇有些漫不经心,但是,胡嘉良却本能地抓到了一丝重点,连忙欠身道:“下官三十三岁中进士,如今确实有六年了。”

“六年就能够通判杭州,胡兄的仕途还算通坦,不过,通判毕竟掣肘重重,若是能够独当一面管理一个大州,恐怕胡兄的名字就能上达天听了。”

听到这句话,胡嘉良顿时感到一颗心怦怦直跳,更有一种热血上脑的感觉。只不过,他毕竟是正正经经出仕的人,再心急也不会立刻提出来,只是小心翼翼地道:“下官资历尚浅,因此还不敢奢求太多,只求好好地做上几任地方官,为百姓做些事也就够了。”

“圣上年少登基,只有三个忌讳。”高俅也不理胡嘉良的表白,自顾自地说,“一忌讳以私心结党,若能存公心为国事,哪怕是与宰臣政见不同,圣上也能容了;二是忌讳贪,虽然我朝对于贪官的处置并不严厉,但是,圣上却对此深恶痛绝;其三则是忌畏首畏尾,若是身为上官却不肯担责任,则这等人至死也不会有登堂入室的那一天。胡兄是聪明人,这些想必都能够明白!”

胡嘉良低头把这几句话一点点掰碎了分析,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点头道:“相公的教诲,下官明白了!”

“明白就好!”高俅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语带双关地道,“以后,我还有诸多倚重之处,只希望你能够始终记得这几句话!”

第三十六章 翩翩钦使乃阉宦

陈王死了!

看到朝廷明发天下的诏谕,那一条又一条的荣宠,高俅却感到心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伤。在赵佶即位之前,他和陈王赵佖谈不上有多少交情,但是,在之后的一段日子中,这位天子官家唯一的皇兄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而且在诸多大事上都给了他莫大的帮助。而现如今,这个甚至不到三十岁的亲王,居然就这么去了。

“人生果真是无常啊!”他轻轻感叹了一声,想到赵佖那拖了许久的病。尽管有最好的大夫,最珍贵的药材,可是,人的性命终究不是靠这些就能够挽回的。只是,这样一位分量颇重的亲王撒手人寰,将来还有谁能够劝得住赵佶?皇室之中还有哪个长辈能够在关键时刻出面?难道真的要复立那位元祐孟后?

他摇摇头把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驱出了脑海,赵佶的心意不猜也罢,如今这位天子大权在握,自然希望事事顺遂,所以,不能够辅佐他达成愿望的大臣,早晚就只有黜落这样一个下场。这种做法无疑是有得有失,只不过在眼下的情况下,他宁可希望赵佶是一个有野心有担当的天子,也不希望那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官家。

“相公!”

高升几乎是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弯腰深施一礼道:“申大人传来了消息,已经抓到了首恶何丰,据他招认,当初正是他召集了一群富民,并用重金买通了明尊教圣母,然后做下了那样一场戏!”

高俅闻言眉头一挑,立刻陷入了沉思。看来,自己着实是小看这些人了,因为利益遭损而想到了如此下策,不管其用心如何,胆大包天却是毫无疑问了。若不是白玲和伊容打听到了这些,难说他们将来再设计什么圈套。怪不得人说市井之人亦不可小觑,自己果然是太大意了。

良久,他便坐下身问道:“那其他人呢?”

“申大人正在着力缉拿,已经发下了影子图形,想必能够很快归案。”说到这里,高升的脸上不免露出了一丝疑虑,沉吟片刻便开口问道,“相公,此事若是深究,不免会牵涉到明尊教那批人,相公既然无意宣布明尊教为邪教,是否应该……”他骤然想到了家中的规矩,连忙闭口不言,心里着实有些后悔。

“唔。”高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高升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不禁笑道,“你都是为我着想,我怎么会怪责于你。你说得有理,你去转告申朝贵,此事主要是给他们一个警告,让他不要大肆株连变成答案,只需以煽动百姓入罪便是,切勿把不相干的人都牵涉进来。否则,他若是把所有对我怀有敌意的人都一一扯出来,恐怕就要变成震惊天下的大案了!”

“是!”高升这才放下了心,答应一声便转身离去。他前脚刚走还没多久,管家高丰景后脚便跨进了门槛。

“相公,京城来人了!”

高俅原本还在嘀咕今日不得安生,听到京城来人不免心中一振:“来的是谁,是夫人捎信来,还是圣上那里有旨意?”

高丰景脸上的神情很有些古怪:“相公,是圣上派来的特使,不过也捎来了夫人的家书!”

“嗯?”高俅这下子真的诧异了,赵佶那里来的往往都是正经的公事,万万不会特意去替他捎一份家书。这来人究竟是谁?他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张口就责备道:“既然是圣上特使,你怎么不带他直接进来!让堂堂钦使等在外面,别人若是看见岂不是要责我怠慢?”

“相公,并非小人有意怠慢,而是他们执意如此,小人只能让他在厅堂等候。”高丰景见主人脸色不佳,犹豫片刻便补充道,“一共来了四个人,小人看他们似乎像是宫中宦侍。”

听到这里,高俅立刻起身往外走去。赵佶往日派来的信使大多都是御前班直,鲜少有派一个宦官出来公干的。在任用内臣这个方面,这位天子一向很谨慎,童贯至今不过是一个监军,梁师成一发现罪状便立刻处死,而尽管信任曲风,也并没有给他一个外职,如今怎么会突然往外头派一个内侍?

“小人拜见高相公!”

由于并非是传达正式的旨意,因此,一见高俅出现,厅堂中的四个人便慌忙起身,毕恭毕敬地伏地下拜。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高俅已是看清了中间的那个人,不是昔日福宁殿内侍杨戬又是何人?

来不及细想,他便上前扶起了杨戬——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赵佶派来的特使,看在天子面上也不能怠慢了,更何况,他还隐约记得此人和蔡京有些关系。刹那间,他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丝极度不好的念头,赵佶该不会是将此人派来监管明尊教一事吧?

杨戬对于高俅的礼待很是受宠若惊,呈上赵佶书信之后,他方才回身坐下,一双眼睛只是在高俅脸上打量。这一次的差事原本轮不到他,而且蔡京也需要他在宫里传递消息,谁知赵佶突然一时兴起,把皇城司送来的名单全都否了,单单挑选了他。直到现在,他仍有一种在梦中的感觉。

高俅一字一字地看着那熟悉的御笔,眉头时而蹙起时而展开,最后方才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对于阉宦说不上有什么好感或是恶感,毕竟,宦官之中也有李宪这样出色人物,可是,对于那些个在历史上恶名昭著的奸宦,他总免不了有些成见。如今梁师成死了,童贯被压制得无法动弹,便只剩一个杨戬还在京城。所以,一看到此人,他立刻就有一种不好的念头。

杨戬又不是童贯,江南也没有一个赋闲在家的蔡京可供其巴结,再者,赵佶在信中说得清清楚楚,若有违法事,可按律诛之,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抬头在杨戬脸上扫了一眼,又在同行的三个内侍脸上扫过,见那三人生得虎背熊腰,从外表看丝毫不像阉宦,心中着实一惊。看来,这就是天子准备的后招了。

“既然你们受了圣上旨意,想必这里的景况已经了解了。”高俅折起书信,重新塞到了封套中,便慢条斯理地说道,“此事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有所转机,若是你们处置不当而出了纰漏,我也不会客气,必定具折详细禀报圣上,这一点希望你们能够记住!江南民风虽然不如北地彪悍,却同样轻忽不得,尔等身为天子内臣,这尺寸轻重,便需把握好了!”

听了这一番告诫,杨戬便第一个站了起来:“行前圣上也曾经严厉告诫过小人,言说到了江南一切听相公的吩咐,不许自作主张。相公为朝廷拔除毒瘤,居功至伟,小人不过是奉旨来善后的,自当一切小心。不过……”他稍稍拖了个长音,见高俅犀利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哪敢再卖关子,“小人之前从来未曾管过这种勾当,所以,还是想请高相公请人从中安排,否则若是出了差池,小人着实吃罪不起。”

见另外三人也起身施礼但不说话,高俅便微微颔首:“该熟悉的我会让人带你去渐渐熟悉,不过,这种暗地里的勾当,你身为内臣无需亲自露面,只需控制好就够了。别的话我不再多说,想必你身为天子内臣,应该比我有数。”

当夜,杨戬四人便被安排在了安抚司中,而高俅则在书房中反反复复地琢磨着赵佶的那封信。西南当初的局势是不得已,再加上敛财的考虑,所以他才默许了燕青的举动,而最后天子和朝廷勋贵的一起注资,也就确定了马行的半官营性质。而东南则不同,莫说一个是江湖草莽的帮派,一个是蛊惑人心的邪教,就以地域计,朝廷也不会容许东南出现这样一个不安定因素,所以,他才会在一切就绪之后上书详细奏明。如今看来,这步棋没走错,只是,那个杨戬怎么看都让人不放心。

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随后便传来了一个压低的声音:“高相公,小人杨戬有要事求见!”

这家伙这么晚来干什么?高俅倒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犹豫了片刻便命身旁的书童上前打开了门,把人请了进来。

“小人有要事禀告相公,可否……”

听到这话,高俅当即便命那书童退去,这才沉下脸问道:“究竟是什么要事?”

杨戬站在那里犹豫半晌,终于咬咬牙道:“相公明鉴,小人当初能够进宫,多亏了蔡相公的从中出力,所以一向和蔡府过往甚密,不过,小人在宫里一直都奉公守法,从未做过半点亏心事……”

“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高俅心中一跳,一口打断了杨戬的话。须知从前大宋士大夫从来就不屑于结交内臣,但是从熙宁之后,这一条却渐渐成了空文。哲宗时的梁从政郝随,无不是和几个外官交往密切,更不用说如今了。不管杨戬是否和蔡京有关系,这一条都不能成为打击蔡京的由头,再说,眼下他和蔡京根本没有大动干戈的必要,杨戬和他说这个有何用意?

第三十九章 众志成城备死战

“小人……”

杨戬已经觉得后背心出了一身冷汗,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前些日子,他在相当偶然的情况下,听说曲风正奉天子官家之命清查福宁殿内侍的背景,当时便感到有些不妙。而这一次的事情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落到了他的头上,他非但没有感到受宠若惊,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惊惧。要知道,内臣永远不同于外臣,外臣即便有天大的错处也不过编管贬谪,可是他一个内臣若是遭了疑忌,将来便只有一个死字而已。

“高相公,小人知道您和蔡相公乃是姻亲,平日又是互相扶助的,只求相公能够拉小人一把!”他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小人此次得了这个差事,竟是始终不能安心。因为陈王的薨逝,圣上如今疑心日重,小人担心是有人就蔡相公的事在圣上面前嚼了舌头,所以才把小人远远打发了出来。可是,小人对圣上的忠心,惟苍天可表!”

听杨戬说了这么一大堆,高俅终于渐渐明白了过来。怪不得御笔上说的那么奇怪,原来,赵佶是动了疑心,所以才把这个曾经颇为得宠的内侍派到江南来。不对啊,若真是如此,找个错处处置了此人不就完了,何必把明尊教这么大的人交到此人手中?一瞬间,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立刻让他清醒了过来。

如今放眼朝廷找不到一个像蔡京这样的能臣,所以不管怎么样,只要赵挺之一落职,赵佶都是一定会用蔡京,而像杨戬这样身份有干碍的人,则一定要远远打发出去,甚至于找一个罪名处置了,以便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那么说来,这个人自己帮不得?

脑海中窜过一个又一个念头,他最终还是微微点头道:“此事我会辗转向圣上提一提,江南之事非同小可,你若是能够打点得好,未必不能建功。你看童贯当年还不是区区一个供奉,如今已经是西北监军,这建功立业的好处就不用我教你了吧?至于你和蔡相公的那一层关系,就只看你如何把握了,你若是对圣上把其中关节坦承了,圣上体谅你多年服侍,应该不会追究才是。只要你不是一力推卸,蔡相公想必也能够体谅。”

“这……”杨戬本就是聪明人,若不是性命攸关,他根本不会如此惶急。此时细细思量,他终于感到眼前一亮,连忙磕了一个头,“小人多谢相公的指点迷津!”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高俅压根没打将杨戬收归己用的意思,宫里已经有了一个曲风,还有公孙胜当年送进去的一大批小黄门,他没必要再多做无用功。“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是,小人告退!”杨戬刚刚想走,便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三个和你同来的内臣在宫中是何职司?”

杨戬慌忙转身道:“禀告相公,他们乃是皇城司从宫监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各个都悍勇无比,圣上挑选了几个随侍在侧,其他的则打散分发到了宫中,这三人是曲大人推荐的。”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打发走了杨戬,高俅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如今看来,京城局势已定,自己回京恐怕是不远了。从这一年开始,两浙路江南东路将会实行新税法,光是这一桩,大约就会减少江南一地一半多的税收,也正因为如此,商税方才更加重要。沿海各个码头上,他已经颁布了严密的命令,但凡夹带铜钱的,一律暂时记下,放其出海,回来之后所得货物三分之一归公。虽然看似是商人吃亏,但是,这等于是变相开了铜钱的禁令,从长远角度来看,无疑是对商人有利的。

一文铜钱的价值远远小于其实质价值,而铁钱则更贱,这实在是这个时代钱法最大的弊病。交钞信誉全失的情况下,也就只能看看钱庄的钱票能不能发挥一点作用了。最最主要的是,金银等贵金属远远不够,所以铜钱的需求量巨大。不过,据陈无方等人的意思,日本那里的谈判已经差不多了,那帮贵族愿意用真金白银购买大宋货物,只要商品精美,他们愿意全部吃进,尤其是天皇和藤原家更是如此。

据他的记忆,日本在最初的时候流出了大量黄金白银,买入了大量精美的瓷器、珠宝及中原工艺品。那时日本的公卿贵族自以为有用不完的金银,因此从不知道俭省,这一点正是可资利用的。至于钱票,只要信誉良好,自然能够像后世的银票一样通用。中原的百姓向来都有藏钱的习惯,只要这些人能够把钱拿出来,哪怕是暂时拿出来给钱庄生钱,朝廷也不至于年年发愁市面上的铜钱不够。

江南风调雨顺的当口,西北却笼罩在一片战云之中。延安府中时不时可见疾驰而过的军士,有关消息一拨接一拨,来往府州麟州的探马更是马不停蹄。毕竟,辽国的动作非同小可,西军尽管自认骁勇,却仍然没有人愿意一举对上西夏和辽国联手的攻势。

“一定是李乾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此时,一个参议忍不住开口说道:“李察哥虽然是难得的名将,但是,毕竟难以抵挡西北几十万军马,所以,他一定是诱饵。辽国动用军马需要有一定的时限,若不是他拖住了我们的视线,辽国又怎有时间准备?他们陈重兵于边境,分明是想要趁火打劫!”

“七万契丹铁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大的动作了。”说话的是晋成,在座众人中,他的年纪最长,此时眉头也是皱得紧紧的,“我朝用弓弩手应对西夏骑兵,但是,和辽国却已经很久没有交战,这一战若是真的打起来,孰胜孰败难以预料。严帅,朝廷难道就没有章程么?”

“朝廷旨意未到,两府合议就不是短时间能出结果的,更何况圣上也许还有自己的心意。”不到两年的时间,严均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变得发黑,圆润的嗓子也变得有些沙哑,“打与不打是朝廷的事,而我们的准备就是,倘若打应该怎么打!”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全都是悚然一惊,严均这么说,岂不是断言,朝廷有七八成的可能是要大动干戈?澶渊之盟后,大宋和辽国已经很久没有动过兵了,这一次一打起来,会不会如当年一般祸及整个中原?他们这边的压力也就罢了,河北真定府等地首当其冲,凭河北禁军那些货色,抵挡得了辽军铁骑?

“河北那边你们不用多做考虑!”严均适时打断了众人的联想,要知道,西军一向自成体系,虽然内部有各种各样的派系,但是,对外的时侯却是非常团结的。对于吃着优厚的俸禄而没有寸功的河北禁军,他们向来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连带着一群文官也有了这样的性子。而他如今和这帮彪悍的军人待久了,也不免沾染了同样的习气,此刻却只能竭力压制属下。

“上次曾经得到消息,辽国东京道那里汇集了重兵,如今又在南京道汇集重兵,难道他们就不怕两面作战么?”

“提得好,若不是辽国朝廷有人如此撺掇,他们又怎会这么干?”严均如今深信辽国朝堂上大多是庸碌之辈,此时不免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他们还以为辽国兵威一下,我大宋就得乖乖退兵,这也未免以为我中原无人!”

见底下几个参议都看着自己,他便解释道:“一直以来,辽国都是扶持夏国以牵制我大宋,以达到消耗我朝钱粮军力的目的,只是到了眼下的地步,这一招却再也没有用武之地。经过夏国梁氏内乱之后,昔日的西夏游骑早已不复当年骁勇,而我朝西军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对外作战中历练了出来,如今纯论战力,还有谁敢小看我大宋将士?不说别的,横山乃是西夏最大的兵源地,如今横山大半在我朝之手,西夏此次冒险出兵损失惨重,试问他们如何补充兵源?辽国即使再花力气帮他,难不成还能把契丹骑兵送给李乾顺不成?”

“不错,就算送过去了,李乾顺也不敢要!”

不知是谁哄笑了一声,原本有些僵硬的气氛很快缓解了下来。自从西夏崛起于西北之后,陕西六路始终不得安生,如今,终于有可能一扫以往的窝囊,在座谁会不高兴,一时间,就连大战在即的紧张也渐渐淡了。

“辽国陈兵边境,示威的成分还是居多,上一次因为辽东之战,辽国的调停策略大大受阻,使得西夏没能收回横山,这也成了李乾顺最大的心病!如今,他宁可损兵折将也要将走出这一步,自然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所以,我们的动作也要对得起他的决心才是!”严均狠狠地一拍桌子,一字一句地道,“即便不能葬送了夏国,也要让他们退回当初那苦寒之地,把灵夏之地全部夺回来,那原本就该是属于我中原的!”

第四十章 辞去归来无定期

四五月间,距离诸多动荡已经过去了漫长的一段时日,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两个士大夫家中连遭大火自然算不上什么大事。而即便是那些关心事情进展的官绅,渐渐地也在明里暗里的暗示提醒之后不再多问,一件明明可以震惊朝廷的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遮掩了下来。

尽管死了一个人,就连完颜阿骨打本人也受了伤,但是,一群女真使节依旧对于这一次南行的效果相当满意。不过,既然北上的季风已经刮起,他们自然不可能再留在这里,因此早早地提出要离去。只是,这一次搭乘海船的却不止他们,还有高俅早就精心挑选并培训出来的二十个军官。

按照女真人的标准,大宋的这批军官自然是一等一的勇猛之士,仅仅是各自身上散发出来的骠悍气息,就足以让他们相信这些都是久经战阵的勇士。因此,对于高俅所说工匠等人逾后再派的言辞,他们也就对此深信不疑——不相信也没有办法,如今的女真,暂时没有和南北两朝同时抗衡的实力。

完颜阿骨打怀着踌躇满志的心态离去的,他很自信,凭借自己的雄才远略和绝世武勇,女真一定可以打败强辽,继而雄踞北方,甚至南下中原。这一次没有见到大宋皇帝虽然遗憾,但是,将来他一定能够用同等的威仪睥睨对方,对于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直到海船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中,码头的一个角落中,几个人影方才现出了身形。为首的人一袭月白长衣,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正是高俅。打了这么久的交道,阿骨打却始终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于这一点他相当满意。当然,纸包不住火,倘若将来阿骨打知道了,那也没什么打紧。等到辽国和女真两败俱伤之后,又哪里有实力来问罪于大宋?外交原本就是隐藏在礼仪廉耻之下的无耻勾当,到时候大可推得一干二净。

“相公。”

“京城的消息确实么?”

“赵相公已经告病,他任用的人这些时日不是黜落便是外放,赵相公孤掌难鸣,大约支持不了多久!”

“赵正夫还是不聪明啊!”高俅感慨了一声,随即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说来容易做来难,赵挺之一个人接替的是两个宰相,不管他如何做,都避免不了别人拿他和蔡京比,这样一来,高下立判。人都是有私心的,即便赵挺之刚刚上位的时候还存有公心,那么,一天天在政事堂呆下来,一天天发现自己这个位子有无数人窥伺,他难免要为了保全自己而做出一些举动,而这些举动,恰恰成了把他拉下这个位子的关键。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天下事就是如此!想起自己和赵挺之当初还算融洽的关系,他生出了一种仿若隔世的感觉,最后干脆挥了挥手,仿佛借此可以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驱出脑海。图穷匕见,蔡京出手的日子,大约已经不远了。

吴广元见高俅的脸色变幻不定,突然开口问道:“相公,照你估计,圣上大约会在什么时候召你回朝?”

“大约快了!”高俅漫不经心地答道,“赵正夫如今告病,刘逵早已去位,政事堂如今管事的不过是何执中和阮大猷两人,何执中是惟蔡元长之意是从,而阮大猷则是都惟我马首是瞻,这政事堂的格局早已回复了从前,若是再拖下去也没有意思。崇宁星变早就已经过去,圣上该做的已经做了,难道还要因为外头的谣言而弃置大臣?”

说起星变,金坚和吴广元同时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看。自古而来,以天象决定人事的前例不知凡几,毕竟,那是天公示警,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够等闲视之。去岁的星变几乎引起了朝中一场莫大的地震,那么下一次呢,谁能担保不会再有这样的奇观?

“你们不用担心,有了这一次,圣上下一次一定会固执己见。”高俅如今终于隐隐约约回忆起了一些史书片断,似乎,宋徽宗赵佶执政的这一段时期着实是多灾多难,彗星频繁出现只是一桩,造反也是此起彼伏,内因可以拔除,但是,如彗星明灭这样的天象,就是他也没有办法。回去之后,也只能希望司天监能够算出准确的时日,这样一来,只要人人都知道会出现彗星,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了。

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连忙开口问道:“对了,西北战事如今如何?”

“不太妙。”金坚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辽国的兵马频频有进入西夏境内的倾向,而李乾顺的大臣也似乎在上京盘桓,不能保证两国就没有合流的可能。相公,女真人真的能够牵制辽国的步调?”

“当初有谁能够相信区区女真能够打败辽国东京道数十万大军,他们还不是办到了!”高俅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了出来,“契丹铁骑也许还保持着当年的战力,但是,无论底下的兵卒如何勇猛,却不能弥补将帅无能的缺失,你看着吧,虽然这两年辽国有所防备,但是,一旦开战,那必定是惊天动地日月无光。到了那时,西北的兵马再多,恐怕也只有回撤一途!”

正如高俅推断的那样,大观元年五月初,尚书右仆射赵挺之罢为佑神观使。中太一宫使,魏国公蔡京,复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两浙路江南东路经略安抚使兼都转运使高俅,复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至此,两位离朝一年余的宰臣,重新回归中枢。

此时,整理行装的不单单是高俅,还有奉旨陛见的赵鼎和李纲。两人都没有想到会有如此殊荣,心中不免兴奋难挡。而另外两个心中欢喜的便是胡嘉良和申朝贵了,胡嘉良以通判杭州有功,起知杭州,而申朝贵则以江南谍案的缘故,进两浙路江南东路都转运使。任命一下,两人双双来到安抚司道谢,却正好遇到了赵鼎和李纲。

“圣上亲自下旨召见,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元镇和伯纪年纪轻轻,再历练一番恐怕就要大用了!”胡嘉良见两人都只有二十出头便有如此好运,心中不免有些嫉妒,但一想到此番自己也靠上了一棵大树,也就释然了。

申朝贵也在一旁附和道:“不错不错,别人说雏凤清于老凤声,两位都是年轻才俊,圣上必定是看重的,将来升任馆阁指日可待!”

赵鼎和李纲免不了谦逊几句,他们毕竟还年轻,骤然有这样的大好机缘,自然不可能完全掩饰脸上的得色。四人正攀谈间,却见高俅从旁门走出,连忙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