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说的不作数!”王恩硬撑着坐了起来,免不了又觉得五脏六腑一阵难受。好容易坐直了,他方才苦笑一声,“以前上马下马都没有这么困难,想不到如今连床都下不了!敏中,我当年不让你入军职,便是因为知道骁将暮年的悲哀。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日把你送过去,否则这一守孝,你的前程……”

“爷爷!”王敏中猛地打断了王恩的话,斩钉截铁地道,“爷爷别说这样的话,只要爷爷病情一好,孙儿再请命前去从军也不迟。”

“你和你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孝顺,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王恩眼睛一瞪,正想再说些什么,外面突然急急忙忙冲进来一个仆人,“老爷,外头有客人……”

虽说知道那些前来探望的人都是好意,但是王敏中依旧感到一阵不耐烦,闻言霍地站了起来,不容置疑地道:“该来探望的都已经探望了,大夫说爷爷要静养,大哥在熬药,我这里也离不开,你先去回绝了。就说我和大哥拜谢好意,过几日爷爷病势稍好之后,我和大哥一定前去登门谢罪!”

王恩听得连连摇头,但也知道孙子是为自己好。然而,那仆人非但没有转身离去,而且还露出了呆愣的神情。还不等王敏中发火,外面便响起了一个爽朗的笑声。

“王卿家真是好福气,一大一小两个孙子全都如此孝顺!”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王恩本能地想要翻身下床,谁知用了老半天的力亦无法挪动半分,一时间急得满头大汗。总算他还记得起轻重,连忙喝道:“敏中,你还不赶紧迎接圣上!”

王敏中闻声大惊,直到一个身穿宝蓝长衣的人走了进来,赫然是当今天子赵佶,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跪下行礼,然而膝盖还没落地就被人拉了起来。他不安地抬起头,只见大哥王敏健站在赵佶身后,同样是满脸的局促。

赵佶走近病榻,硬是将想要起身的王恩按了下去:“朕只是来看看你,你这般模样反倒成了朕的不是。好好养病,朕还等着你病好了,继续执掌殿前司呢!”

大宋武将向来都以忠心耿耿著称,而王恩作为如今武将中的第一号人物,同样亦是如此。他挣扎着坐直了身体,深深低头道:“臣但有一息尚存,一定竭力报效圣上盛情。只是这陋室之中实在不成体统,还是请圣上尽快回宫……”

“这是什么话?”赵佶不满地一板脸,脸上很有些着恼。而此时,旁边的闲杂人等并王敏健王敏中兄弟,同时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了赵佶王恩君臣两人。

随口安抚了王恩几句,赵佶便沉思了起来,良久,他方才开口问道:“王恩,当年你出任殿帅是蔡元长的举荐,而在此之后,你并未因私情而害了公务,这一点朕很赞许。而你和高伯章之间亦是相处和谐,所以朕想问你,你认为如今朝堂上的这场风波是怎么回事?”

王恩虽说是殿帅,在京城中的地位亦是举足轻重,但是,他一向恪守武将的本分,很少参与文官之中的相互倾诈,所以殿帅安安稳稳当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向他泼过什么脏水。他和姚麟不一样,姚家是一个大家族,而他却只有两个孙子,将来让他们按部就班地走入官场也就行了,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可是,现如今天子官家把这样一个难题丢在了他这个将死之人面前,他该怎么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字斟句酌地道:“圣上拿这些来询问臣一介武夫,只怕是臣不能给圣上什么建议。蔡相公举荐了臣出任殿帅,乃是为了公心;高相公屡次奉圣命探望微臣,也不是出于私情。臣对他们都只是公事上的交情,就事论事,臣以为圣上用他们并无错处,而若是他们失和,同样并非国家之福。臣以为,圣上还是应该查查后面煽风点火的人,尽快让高相公重新出山。如此朝堂靖宁,方才能够图谋天下之事。”

赵佶对王恩提起这件事,并非真的要这位以武勇见长的殿帅给自己出什么主意,而是心中烦闷。此时听王恩如此一席话,他非但不觉得这是和稀泥,反而觉得王恩一片公心。毕竟,在人气息奄奄的时候,还说出这样一通不偏不倚的话,实在是很难得了。

“王卿家,你的心思朕明白了,你放心,朕自然会处理好此事。”赵佶顿了一顿,突然好似自言自语地道,“说起来蔡元长也已经快到了致仕的时候,这一场风波着实好没来由。”

王恩心中一紧,不想在这个危险的话题上再作纠缠,连忙接口道:“臣还有一件事要请求圣上。臣那两个孙儿,敏健虽然读书,但资质平平,只怕科举也是无望的,臣只希望他荫补一个官职,太太平平过完一生就好。至于敏中自幼好强,臣希望圣上能够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效力军前,臣哪怕是死了……”

“王卿家用不着处处把一个死字挂在嘴边,你不过刚刚年满六十,怎可如此颓丧?”赵佶当即打断了王恩的话,随后似安慰似承诺地道,“朕一定会厚待你的孙儿,至于你,好好养病,什么都不用多想。”

然而,就在赵佶造访王府三日之后,王恩因病薨逝,年六十二,赠开府仪同三司。

第二十一章 临奠礼猜忌横生

闻听王恩去世,高俅不由感到心中一沉。人总有一死,哪怕是他自己也不例外,而早在当日刘克勘向他表明王恩时日无多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赵佶即位之后一共任用过两位殿帅,一位是姚麟,一位是王恩,两人都是昔日战场勇将,而执掌殿帅府期间同样都是治军严谨声誉卓著,如今王恩去世,继任的人可还能让所有人钦服?

脑际晃过一连串武臣的名字,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殿帅虽然是大宋武臣最高的一阶,但是,比起在前方管军,在京城担任殿帅更需要的不是什么军略,而是一等一的人品以及严谨的风格。同时,要镇压禁军中那些骄矜之士,同样需得有不凡的战功。这样一番数下来,竟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西北虽然暂定,但还在缺人的时候,不可能再从那里进行选择,河北禁军中资历足够的人虽然不少,但是,赵佶在即位之后便已经开始陆续用西军名将为殿前都指挥使,如今换作那些几乎未建寸功的人为殿帅,只怕人们也不会心服。

他越想越觉得心中烦闷,最后干脆站了起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是真的这样那就好了,以他自己为计,此番上了辞呈不过是为了以退为进,怎可能真的想要辞相?殿帅虽然是武官,但随着枢密院的改革以及赵佶的态度,这个位置正变得越来越重要,倘若不能是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那么至少也得是一个公正无私不偏不倚的人,否则,将来局势必定对他不利。

“相爷!”

他收回思绪,见高升站在眼前,便沉声吩咐道:“你去准备一份赙仪,让人去王府吊唁一下……不,我亲自去!”

“相爷!”高升闻言大骇,急忙阻止道,“万万不可,相爷如今乃是递了辞呈的人,又借病在城外休养,若是贸贸然去王府探视,只怕那群多嘴多舌沽名钓誉的御史不会放过。不如让小人去请三爷代为吊唁,这样也好省却了外人的一番议论。”

高俅瞟了高升一眼,心中叹了一口气。尽管知道高升此言是为了他着想,但是,于公于私,他都不得不去。他是递了辞呈,但是,只要赵佶一日未准,他就仍然是尚书右仆射,而王恩虽说和他没有那么深的私交,在人品上亦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若是这种时候自己仍旧躲着不出面,只会让人在背后议论。

“好了,你不用说了,此事我意已决,无需再议!”他阻止了还要再劝的高升,命其下去准备赙仪,自己则唤来另一个仆人前去更衣。

一个时辰后,当高俅出现在王府门口的时候,立刻激起了不小的反应。自从递了辞呈以后,他几乎足不出户,到后来出城养病,更是很少有人能够看见他。联想到如今朝堂上愈演愈烈的风波,有些人刻意避开了去,但更多的则是不闪不避地上前打招呼。

高俅一一和那些打招呼的人寒暄笑语,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巧得很,他三日前感染风寒,虽说不是大病,但看上去颇像是那么一回事。入内拜祭送了赙仪,他又向王敏健王敏中兄弟道了节哀,还殷殷嘱咐了两句方才告辞离去。虽说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但是,消息还是立刻传了开来。

蔡京前脚进了王府,便有趋附他的官员上来说了此事,他不由眉头一皱。王恩过世,他这个当年的举主于公于私都是要来的,他也想到高俅会派人送赙仪,谁知对方竟是亲自前来,毫无避讳的意思。想到这里,他便低声问道:“高伯章来的时候是穿官服还是便服?”

“是便服!”

那个官员答了之后,忍不住偷眼瞧了瞧蔡京的脸色。见这位宰相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心中不由有些发虚。朝堂上到了眼下这个时候,不是从高便是从蔡,至于还有一些人则攀上了刚刚进政事堂的郑居中,希望不被卷入两虎相争的漩涡里头。他既然选择了投靠蔡京,当然是认为资历深厚手段高明的蔡京能够最终得胜,只是,此时看蔡京这种郑重其事的样子,难不成蔡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蔡京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整个吊唁的过程中,他其实颇有些心不在焉,过后便匆匆登上马车直奔大内都堂。由于补进来一个郑居中,因此,政事堂最近的政务处理情况还算差强人意,虽说效率还不算太高,但是,比起之前的混乱模样却是好的多了。

他一进都堂,便看见何执中正在看着一份奏报出神,便笑着问道:“伯通,在看什么呢?”

何执中这才抬起了头,见是蔡京便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苦笑道:“是刘仲武那里刚刚送来的请功折子,其他的倒还好,只是其中有一条,说是童贯在攻凉州的时候调度有方,功勋录上居然把他排在了第二位。”

“童贯?”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蔡京眯了一下眼睛方才想了起来,“原来是童道夫,刘仲武倒是很会做人,这样一番大功劳,全都算在了童贯身上。”

何执中也露出了奇怪的神情,转而才笑道:“刘仲武这个人无论在军略还是为人上都是灵活多变,只不过,这样的军功大事,如果童贯没有真正的功劳,他也是不敢这么写的。毕竟,底下的军士这么多,武将的眼睛哪一个不是雪亮的,他要是把别人的功劳转嫁到童贯身上,谁会服气?我看多半也是真的,不过真正怎么样,要等后续消息才知道。”

蔡京对于童贯并无多大好感,刚刚不过随口一问,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因此他很快便把此事丢在了脑后。两人坐下商议了一阵,他便说起今日去王府吊唁时听到的话,而何执中亦是脸色一变。

“元长,如今郑居中进了政事堂,和阮大猷走得很近,我看此人行止,和高伯章应该是一路的。”说到这里的时候,何执中颇有些忧心忡忡,“如今高伯章僵而不死,圣上的态度又暧昧得很,而代州那件事更加诡异,我总觉得,此事是冲你来的。”

蔡京原本就有这样的预感,听何执中这么说,更是心中一沉。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蔡攸的头上,思忖良久便摇了摇头:“此事只不过是圣上一时兴起,要压下去找几个替死鬼也就够了,要凭它牵扯到我没那么容易。”

“我也只是担心而已。”何执中合上手中奏本,缓缓揉着太阳穴,却仍旧感到脑际胀痛,“圣上前次召见我的时候,已经暗示我不要纠缠于如今的争斗中,分明是暗示希望朝廷靖宁,我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唉,一旦交锋,哪里有次次和稀泥的?”

听说赵佶曾经对何执中有如此暗示,蔡京不由得万般头痛。对于这位天子官家,他自然有非同一般的了解,绝不输给高俅。然而,事有可为和不可为,同时还有必为和不必为。如今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是利箭已经发出去了,怎么还能收回来?

当下他便冷笑了一声:“圣上袒护高伯章那是一定的,多年情谊岂是等闲,倘若没有实证,高伯章的地位确实难以撼动。只不过,那高明清说得信誓旦旦,说不定还有其他证据,只要咬准了他里通外国不放过,纵使圣上心意再坚,也抵不过朝廷律法!”

何执中知道蔡京心意已决,当下便不再多劝。而等到他晚间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家里却早已经有客人等着。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以一份弹劾高俅的奏折而闹得沸沸扬扬的礼部侍郎刘正夫。

刘正夫和刘逵交情深厚,正因为这个因素,尽管他在当年帮助蔡京复相的事情上很是尽心竭力,但是依旧不为蔡京所喜,复相之后也并未重用他。但是,何执中和刘正夫之间的私交却好,此时迈入厅堂一看到人,他便笑道:“德初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次来,自然是有大事要借重伯通兄!”刘正夫起身拱拱手,脸上只是微微一笑,不肯轻易说出来意。直到何执中屏退了一干下人,他方才字斟句酌地说道:“伯通兄可知道我当日为何要上那样一份奏折?”

直至今日,何执中依然很奇怪刘正夫当日的举动,此时听刘正夫自己提出,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德初,不瞒你说,我确实心中费解。倘若当初你和蔡相公仍旧交好的时候,有这样的举动倒不奇怪,只是如今你分明对元长公心有成见,为何又有如此示好的举动?元长公不是轻易改变的人,即使知道你帮了他,亦不会因此而重用你。”

刘正夫晒然一笑,他早就料到何执中会说这样的话,只是心中有事不得不来:“伯通,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仕途虽好,若有拦路虎却是枉然。蔡相公不待见我,天下还是有待见我的人。”

第二十二章 游说客纷至沓来

何执中被刘正夫的话说得眉头大皱,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但是,朝堂这么大,刘正夫既然不是蔡京这一边的人,前一次出手又将高俅狠狠得罪了一通,他还能靠向哪一边?正疑惑间,只听刘正夫又说话了。

“伯通兄,不瞒你说,直到今日,我对蔡相公当日不用我也没有多少怨尤之心。”刘正夫微微笑道,“自从蔡相公执掌政事堂以来,以趋奉得以进阶的人不计其数,然而,最终这些人却无一不是和蔡相公闹翻而收场。远的有张康国赵挺之之辈,近的有张商英刘逵等人。要说他们完全无才无德,却也是未必。然而,论才他们远远及不上蔡相公,论德未必就是群臣之冠,所以,即便圣上想用人别具一格,也不能让他们长长久久地在朝堂,这是自然而然的。我自忖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平日为官亦不求闻达显贵,如今也已经知足了。”

何执中对刘正夫其人知之甚深,哪里不知道这只不过是虚言。天下官员数以万计,其中有几个敢说真的没有上进之心?倘若朝廷要调你进京高升,你真的愿意呆在一个小县城作一辈子县令?刘正夫其人别的倒还好,只是性格吝啬,尤其重一个钱字,这么多年官当下来,其府邸之中藏有不少奇珍异宝,也不见得逊色于蔡京。

当着对方的面,他也不好将心中思绪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问道:“德初,你既然说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话但请直言,无需如此拐弯抹角。你我交情一场,即便你真的说了什么有干碍的话,我也不会告知别认,元长公的耳报神也没有那么厉害。”

刘正夫当下也不好再顾左右而言他,轻咳了一声便问道:“伯通兄,你出任尚书左丞也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可曾想再进一步?”

何执中闻言一愣,但心中亦活动了起来。人总是得陇望蜀的,即便是他也不例外。这些年蔡高两人罢住了尚书左右仆射之位,而留下来的便只有副相的位子,要说没有想头是不可能的。以前他是没有能力和高俅争,但是,如今既然他已经跟着蔡京和高俅闹翻了,那个位子便不再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德初,你的意思是……”

刘正夫见说动了何执中,心中登时大喜,连忙又添了一把火:“论资历,伯通兄你不在蔡相公之下;论才具,举朝也难以找到几个可以和你并肩的人;论德行,那些两面三刀之辈又怎能及得上你?原本若是高伯章辞相,这个位子怎么都应该是你的,但是,郑居中横空出世,却是何公你最大的对手。”

他一下子把伯通兄两个字改成了何兄,脸上神情亦随之一正:“郑居中何许人也,他中进士的时候已经人到中年,又是靠着攀附后宫郑贵妃,得了一个外戚的便利,方才一步步从起居郎一直升迁到中书舍人以及馆阁学士之职,论资历浅薄不说,才干也不过中人之资,圣上如今任用他,不过是权宜之计。否则,若是他以外戚之身成为宰相,又置天下苦读的士大夫于何地?所以,伯通兄你理当有所作为,尽快将尚书右仆射之职拿到!”

“这又哪里是说拿下就能拿下的?”何执中自忖已经老迈,也想在致仕之前过一回真正宰相的瘾,但是,别看尚书左丞和宰相只差那么一步,但是这一步却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过去。想到自己从神宗年间开始为官,到老来却一直被几个年轻之辈压在头上动弹不得,他便不由一阵叹息。“高伯章的辞呈,可是到如今还未准呢。”

“何公,高伯章的辞呈至今未准方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什么郑居中之辈反而不是你最大的障碍。”刘正夫突然压低了声音,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何公久在都堂,想必应该知道,高伯章那几位宅中人,可是和郑贵妃王贵妃相交莫逆,还有高伯章那位千金,一直都在宫中走动,哪怕是如今居于圣瑞宫的孟后,对于这个小丫头也是颇为宠爱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何执中闻言愣了一愣,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点奇怪的感觉。这郑贵妃王贵妃的事已经不是什么奇闻了,刘正夫知道也不奇怪。但是,他偏偏在最后还加上一个高嘉在宫中受宠的消息,究竟是什么原因?

陡地,他眼睛大亮,脸上也随之露出了一缕红色,竟忍不住站了起来。郑居中之所以能够进入政事堂,是因为他不过是郑贵妃的族兄,没有嫡系的关系,所以赵佶方才能用一句话搪塞了群臣的劝谏。毕竟,确实不可能因为宫里有一位郑贵妃,就堵住了郑氏一族出仕的路子。但是,倘若是嫡系血脉,情况就不同了。

见何执中起身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刘正夫知道今天的劝说说到了何执中心坎里。虽说响鼓不用重锤,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想顺势功德圆满:“圣上如今春秋鼎盛,再加上已经立有太子,膝下更有诸多皇子,眼下一个个也都大了。论年纪,高伯章那位千金和太子殿下以及嘉王年龄相仿,所以……”

大宋虽然竭力遏制外戚,但是,在皇帝驾崩之后,太后临朝主政的却不在少数。虽然没有外戚专权,可这样一位太后的权势仍然是无法小觑的。房中的两人无疑都不希望高俅家里出一个皇后,所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可是,那位殿下可是刚刚十岁出头……”

“那又怎样?”刘正夫冷笑一声,眼睛也眯了起来,“十岁出头自然不能成婚,但是,这种风声却是大家会相信的。再加上圣上对于高嘉的宠爱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要说不是把她当作未来的媳妇,谁会相信,谁能相信?”

何执中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地岔开了话题。又扯了一阵闲话后,何执中便亲自将刘正夫送了出去,等到回转来之后却换了另一幅面孔。招来一个心腹家人之后,他便神情郑重地吩咐道:“你带几个可靠的人,去刘家附近打听一下,这些天有什么人常常出入刘府,记住,要暗地打听,绝对不能露出马脚。”

等到那家人领命离去,他才皱起了眉头。刘正夫的主意虽然好,但是,以他对此人的了解来看,这样的主意绝对不会出自他的手笔。所以说,刘正夫的背后必定有人在出谋划策。可是,昔日和刘正夫交好的刘逵如今不在京城,除此之外,还会有谁能够有这样的资格,给刘正夫出了这样阴损的主意?

何执中一心求进不假,但是,他更知道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能做。他甚至心中有数,哪怕这一次和蔡京的攻势能够将高俅拉下马,也可能只是一时之功,不可能彻底绝了对方的仕途。而即便是高俅那位千金嫁给了嘉王,有损的不过是高俅子嗣的前程,而对于高俅本人决不会有什么损伤。

韩琦的儿子韩嘉彦当年还曾经尚主,而韩忠彦也不是曾经出任尚书左仆射?什么外戚不能重用,什么与宗室联姻便会有损仕途,那也得看联姻的是什么人。他已经为了蔡京搭进去了一半,倘若真的全部搭进去,那他就太愚蠢了!

想到这里,他立即坐到书桌前写了一封信,严严实实地封口之后又找来另一个可靠的家人,郑而重之地嘱咐其将信送到城外高俅的庄子,并让其找上其他一些仆人,夜晚出府,然后找个客栈宿一夜,第二日再出城去,以达到故布疑阵的效果。

如此一番作为之后,他方才想到自己还没用过晚饭,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闹腾得颇为难受。只是既然已经饿过了头,想到养生之道,他只是命令厨下煮一些红枣,并熬了一锅子粥送过来。用这些将肚子填了个半饱之后,他正想早些歇息,谁料外头又有家人敲门。

“老爷,蔡三少爷求见!”

蔡家的老三?

何执中心中哀叹一声,却知道蔡京如今正栽培这个老三处理文书,并有意让其进入朝堂为官,因此只得吩咐传见。等到蔡絛笑吟吟地进来行了礼,他便点了点头:“贤侄这么晚前来,莫非是元长相公有什么吩咐?”

蔡絛此时满脸笑意全消,低头长长叹了一口气,犹豫许久方才说道:“何伯父,今次并不是爹爹有事让我来见,只是我有一件事郁结在心中不得不说,却又不敢贸然告知爹爹,所以只能前来求教何伯父!”

求教?何执中心中暗自叫苦,蔡京的四个儿子没有一个是读书的材料,而除了老大蔡攸之外,这个老三亦是满肚子心机,这一点他心中有数得很。蔡絛这么晚来见,若说没有大事,那才是见了鬼呢!

第二十三章 煽风点火暗报信

连着在老爹蔡京跟前呆了一段时间,蔡絛颇感到眼界开朗。以往他只知道父亲权大势大,哪里知道暗地里还有那许多勾心斗角的名堂?正因为如此,他也对大哥蔡攸的权势眼热十分。在他看来,蔡攸的龙图阁学士根本就是徒有虚名,倘若天子官家不是看在蔡京的面子上,凭一个不学无术的蔡攸,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所以,他才打定主意要从父亲看重自己的这一天开始,竭尽全力为自己争取力量,而身为蔡京至交的何执中,便是最好的人选。

此时,他装作满脸为难的样子,沉吟许久方才开口说道:“何伯父,实不相瞒,我是因为觉察到大哥这些天有些不对劲,所以才向何伯父求教。原本兄弟和睦是应该的,我也不想拿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去告诉爹爹,只是……”他又犹豫了一下,眼睛却偷瞟何执中的脸色,见其眼神微微一变,连忙趁热打铁道,“那一天我看到爹爹书房最得力的蔡平的婆娘,拿着一块玉佩和人家炫耀,我一问才知道,是大哥赏给他的。”

何执中心中一突,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不过是你大哥一时兴起拿了东西赏人而已,不值什么,难道贤侄还会没见过玉佩么?最多也不过几十贯钱,你大哥将来也是要执掌家业的人,如今对元长公的心腹人示好,那也是应该的。”

话虽这么说,何执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早就听说过,蔡攸在不少事情上都颇有自作主张之处,而且平常几次接触下来,他也觉得此人野心极大,只是一直想着对方是蔡京的儿子,父子连心,应当不会做出什么针对蔡京的事情,因此一直没有在意。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有些不放心了。蔡平是什么人,蔡京曾经隐约对他透露过,据说,蔡府的很多机密事,包括蔡京一些不方便让人出面的事,都是蔡平暗中摆平的。这样一个人外则认识百官,内则手揽大权,蔡攸对这么一个人示好干什么?

然而,他却不好公然挑唆别人兄弟相疑,所以才有刚刚一句息事宁人的话。长幼有序,看蔡絛的架势,似乎很有些趁机给蔡攸下眼药的意思,所以他不得不警告一句。

早有准备的蔡絛又怎会被何执中这一句话点醒,脸上只是微微一怔,他又陪笑道:“何伯父,并非是我存心多疑,而是那玉佩并非寻常货色。而是昔日节下爹爹送给大哥的,论价值……别说几十贯,便是几百贯也未必能够买到。这些都是事小,可此事偏偏就发生在那一日爹爹将蔡平派出去公干之后,你说,大哥是不是在暗中侦测爹爹的举止?”

见何执中一瞬间脸色大变,蔡絛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痛心疾首地道:“人说兄弟合力,其利断金,我也一直这么想。爹爹看重大哥,无非是因为他稳重,在圣上面前圣眷又好,正好可以当我们兄弟的表率。然而,大哥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如今朝廷风云多变,爹爹的棋局也正下到关键之处,倘若因为他的胡作非为而使得满盘皆输,岂不是我们一家人都要因此而受累?”

末了,他方才起身深深一揖道:“何伯父,你是爹爹的至交好友,又是朝廷重臣,有些事情我实在不方便相劝,只能拜托你了。时候不早,我告辞了,还请何伯父早日休息?”

何执中呆呆愣愣地看着蔡絛起身离开,竟连打一声招呼也忘了。及至良久,他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好休息?一晚上遇到这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怎么好好休息!

他恨恨地站了起来,拿起旁边的一个茶盏要砸,忽然又笑了起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何况,他并不是为首之人,要急也应该是蔡京急才对。再者,胜负成败还未分明,他那么气急败坏干什么?

想到这里,他悠悠然地将茶盏搁在旁边,踱着步子优哉游哉地出了厅堂,径直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高俅便接到了何执中派人送来的信,打开一看,他的眉头不由一蹙,旋即又舒展了开来。命高升取来炭火盆将信笺焚毁,他便起身来到了书房,展开一张纸笺,可一提笔却又放了下来。

何执中毕竟是蔡京的人,即使是这样一封信,也未必就是投靠的意思,更多的可能是一条后路。然而,何执中在信上提到的关键之处却不得不令他心中存疑。要知道,刘正夫可不是什么寻常人,要能指使这样一个人,那该有多大的能量?

想到这里,他不由高声唤道:“高升!”

高升闻声而入,掩上了房门便束手而立:“相爷有什么吩咐?”

高俅沉吟片刻,遂吩咐道:“你回京城一趟,让小七赶紧来一趟,我有事要问他。顺便告诉夫人,该送礼的地方不要吝啬,比如说谁家生辰,谁家婚庆,一律不能拉下。否则,别人还以为我真的是闭目不管世事。”

“是,小人理会得。”高升却没有立刻转身就走,而是站在那里犹豫了一阵,方才开口问道,“七公子一向独立独行,倘使小人找不到他,或是他说另有要事……”

高俅闻言气结,但是,燕青的脾气就是如此,当下他只能说道:“你先回去告诉夫人就成,如果碰到七公子,就告诉他有要事,别拖延,不管有什么其它大事都先搁一搁。”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大事,连忙又加了一句,“顺便把嘉儿带回来,我不在京城,不能再把她放在外面混了!”

听说要把高嘉一起带回来,高升顿时更是苦了脸,可是,这又是推辞不得的事,当下他只好满脸愁容地答应了,然后便骑上马往城里赶。等他到了京城高府,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找燕青倒是简简单单,这一日燕青正在家里,听说高俅找他有急事,问了一句便立刻骑马去了。而高升四处问了一通之后,方才知道高嘉这一日并不在府中,而是被圣瑞宫孟后召去宫中了,这不由得让他连连叫苦,慌忙去正房找英娘。

“相公急着找嘉儿?”

英娘满脸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心中怎么想也不明白。这一次高俅借口出城养病,她先是跟着去了,两日后又赶了回来,毕竟,家里一摊子事情无人照应不行。京城高官云集,她身为高俅的正配,有不少场合便是推都推不掉,而京城的贵妇圈子中,就以她的人缘最好,哪家嫁女儿哪家生孩子,她往往不得不去。

“不管怎么说,总没有到宫中找人的道理。”她思忖半晌却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就这么吩咐道,“总之你把话传到了就行,相公那里不能没有人,你先回去吧。等嘉儿回来之后,我立刻准备车马送她出城,你让相公尽管放心。”

“多谢夫人!”高升连忙行了一个礼,心中松了一口大气。没说的,倘若让他伺候那位小姑奶奶出城,那他有九条命也不够用,谁知道大小姐会琢磨出什么手段?

英娘见高升如蒙大赦般地溜之大吉,不觉莞尔一笑,然后便露出了一丝愁色。自己养的女儿是什么样的脾气她又怎会不知道,高嘉的脾气倒是不娇惯,对下人也都是和颜悦色,从不会仗势欺人,但只有一点不好——脾气太执拗了。如今在娘家尚有人一直宠着,可将来嫁人之后呢?她越想越觉得心头烦躁,索性召来一群仆妇吩咐事情,也就渐渐把这些烦心事都抛在了脑后。

一直到黄昏时分,高嘉方才兴冲冲地回府,先到东院向太公道安,然后便来到正房看母亲,见过礼之后便腻在英娘怀中不肯出来。

“你都这么大了,以后也该在家里做做女红学学针线,别一天到晚往外头跑!”英娘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高嘉的发角,然后又一把把梳好,却不忘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诫女儿,“如今你在家里是老大,你爹又只有你一个女儿,虽说不是娇惯得你不知体统,但终究还是太放纵了你一些。将来若是嫁了人,遇到那些苛严的公婆,你又该怎么办?”

对于母亲的这种唠叨,高嘉一向是左耳进右耳出,此时也不例外。直到母亲话说完了,她才低声嘟囔道:“大不了就不嫁人呗,我出家去做女道士也挺好的……”

“你说什么?”

见母亲一瞬间勃然色变,高嘉方才慌了神,连忙搪塞道:“娘,你别生气,我只是说着玩玩的!”她抬眼偷瞧英娘神情,发觉母亲依旧是眼角带怒,她不由心中发虚,赶紧调转了话题,“娘,今天孟娘娘带我和那些公主一起赏花,后来说是芙姐姐也快要出嫁了,所以让我多陪陪她。正好芙姐姐说是要换一位师傅,孟娘娘就说,让我当芙姐姐的伴读。”

第二十四章 闻弦歌不知雅意

听到高嘉的这句话,英娘顿时愣了,要说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进宫为公主伴读也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当然,这对于高嘉更是平常,问题是,丈夫刚刚特地派人来说要接高嘉出城,这里圣瑞宫孟后便突然提出此事,究竟是什么意思?虽说孟后如今尚未正名,按照事实来说仍然是废后,但天子官家毕竟如同敬长嫂那样礼敬有加,自己该怎么回绝?

想到这里,她只得把脸一沉,训斥起了怀中的女儿:“孟娘娘怎会提出这件事,分明是你自己想要时时进宫去玩,所以才去求来的吧?嘉儿,不是娘说你,你一个宰相千金,虽说圣上宠爱,毕竟没有一天到晚往宫里跑的道理。你爹刚刚还有口信送过来,说是要我将你送出城去,在庄子里头呆一阵子。”

“啊?”

高嘉闻言差点跳了起来,若是以前没在自家那几个庄子上呆过也就算了,偏偏她曾经去过好几次,深知那里除了大片田地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好玩的。最重要的是,那里人人都敬她是大小姐,她根本找不到一个玩伴,还不如这样在京城呆着,好歹还有人说说话。想到这里,她深幸今天赵芙对孟后求恳了此事,暗中吐了吐舌头之后,便笑吟吟地抬起了头。

“爹爹一定是想我才这么说的。娘,你就派人和爹爹说,我如今除了初一十五,每日都要进宫陪芙姐姐念书,所以不可能出城去庄子上住,让他别记挂我,我初一十五一定会出城去看他的。”她一边说一边撒娇似的拽住了英娘的手,“娘,芙姐姐没两年就要出嫁了,就像婧姐姐那样,自从嫁了希晏哥哥,她哪里能够随便出来?芙姐姐也很可怜的……”

英娘闻言几乎哑然失笑,堂堂公主居然可怜,那么,天下间还有谁是可怜的?虽说她打定主意寻个机会入宫去问问情况,顺便看看此事能否推了,但此时不得不在嘴上答应了女儿。

“就当我怕你了,小小年纪就这般磨人。”英娘伸手在女儿额头上戳了一下,满脸嗔怪地斥道,“好好念书,别忘了你那些诗词!”

“我就知道娘最好了!”高嘉忘情地欢呼一声,小拳头一挥便跑了出去,临到门口却转过了头,“我去学里看看两个弟弟,一定让他们好生念书!”

英娘无奈地摇了摇头,却知道高嘉这种脾气没法改,也只能随着她去了。起身走到堂前,望着已经有些秋意的碧蓝天空,她不由想起了心事。

如今伊容在城外的庄子里陪着高俅,白玲和她则在家里照应孩子,家里也倒是平安无事,但是,外面的风声却已经很可怕了。之前刘正夫的那道弹章,分明是有心置自己全家于死地,幸好天子并没有信,可是,仅仅靠当初那从龙之功换来的圣眷,究竟能顶用多久?这满门顶尖的荣华富贵,也不是那么容易享用的,也不知有多少人用眼睛盯着。

正当她长吁短叹的时候,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夫人!”

英娘闻声望去,见是管家高丰景满脸不得劲,不由斥道:“你一个管家,什么事要做出这种慌慌张张的模样,让别人看见像什么话?”

高丰景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但仍是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夫人,宫里头来了人,说是送来了中秋的各色点心以及其他赏赐之物,足足有好几箱子。小人,小人……”

此时此刻,别说高丰景这个往日办事利索的管家有些慌神,就连英娘自己何尝不奇怪?先是感慨自己连中秋节也忘在了脑后,但是,当听说宫里头送来了很多赏赐之后,她顿时有些木了。自打高俅辞相之后,这府里的热闹劲顿时消去了大半,虽说赵佶上次赐玉带时,有不少人上门探风色,但还是在她的搪塞下渐渐不再来,谁知道,此次宫里居然又是这样一招!

强自按下心头激荡的情绪,她便示意高丰景在前面带路,等到了前院,看到地上黑漆漆的好几个大箱子的时候,她更感到心下疑惑。

见那两个小黄门上来行礼,她点点头便笑着问道:“这些物事都是谁送的?”

其中一个身材稍高的过来深深一揖,随后神情恭顺地禀报道:“其中一箱子是刚刚送来的贡缎,是圣上说,送给高夫人裁衣裳穿,至于另外那口里面则是一套瓷器,都垫了棉絮等物,以防磕碰。还有一些是中秋节的挂件摆饰,不值钱,是郑贵妃和王贵妃的一片心意。”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一下,皱眉思索了一会又继续说道,“看小人这记性,其中有一箱子是圣瑞宫孟娘娘送给高小姐的东西,小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还有秦国公主的一些节礼,所以才有这许多。圣上说了,让夫人一一收好了,不用忙着去宫里谢恩。”

英娘此时已经看到了外面那辆大车,心中不由哀叹了一声。这样大张旗鼓地把东西赏赐下来,外头人不看到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另外一点更重要的就是,天子官家如此厚赐,是不是想要高俅尽快回来,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她一面令高丰景命人收拾东西,一面对那两个小黄门说了些好话,当听说此行一共来了七八个人之后,立刻又吩咐账房拿了几贯钱来打赏,这自然是皆大欢喜。几个小黄门人人捧着那一张钱票,千恩万谢地拜了,然后便坐车去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天子官家厚赐高俅节礼的事情立刻便传扬了出去,而这个时候,那些一而再再而三不依不饶的人当中,渐渐有人打了退堂鼓。眼见弹劾无效劝谏无效,天子的冷脸就摆在那里,他们也不能老是玩拿锲而不舍的一套不是?再说,真正的正人君子如今早已经绝迹了,如今朝堂上还真的像赵佶所说的那样,敢言的人当中一多半是沽名钓誉的。而在天子连名声都不给他们留的时候,这些人的失望可想而知。

出任殿中侍御史的赵鼎着实是被人架在火上烤,然而,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子,因此虽然辛苦,面上却不露毫分,只是每日回到家中的时候不免身心俱疲。好在上有母亲关怀,中有妻子得力,下有一帮仆从维护,总的来说虽然日子难过了一些,但还是让他看到了世态炎凉,心中更是认穿了不少人。

而这一日他刚刚回到家中,家人便告知高傑正在家里等他,这不由得令他心中一惊。虽说娶了高蘅,但是,他和高俅亲厚不假,却没有见过高傑几次,更知道这一位娶的是蔡京的千金。想到这里,他便提起了全副精神。

“元镇,你可是回来了!”

不同于赵鼎的半带拘谨,高傑却很从容。论年纪,他实际上只比赵鼎大七八岁,但辈分却长了一辈,而十年在江南厮混下来,阅历自然不寻常。他知道赵鼎心中对自己的身份有些芥蒂,闲聊了几句便点穿了自己的苦处以及高俅的交代,末了才不无郑重地告诫道:“元镇,我知道你这些天也难熬得很。只不过,大哥做人向来很有分寸,这些事情他自会处理妥当,你不用担心。”

赵鼎闻言一愣,敢情高傑今日上门是特意安慰他的?又听了一会之后,他愈发确定了自己的这个判断,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最后只得说道:“三叔,二叔的事情我并不挂心。横竖二叔行得正,纵使圣上也不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我又何必相信这些?倒是我觉得三叔如今一回朝就遇到这些事,夹在中间难以回圜。”

“我如今是户部度支郎中,还不到掺和这种事情的地步,再说,别人总看在我是蔡相公的女婿,不会在我面前嚼舌根。再说我又不是言官,圣上用我只看我是否得力,谁敢乱造谣言指斥我?你却不同,你虽然清正,但却禁不起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元镇,殿中侍御史之职非同小可,你若是有心,不妨从另一方面竖起自己的声名。”

声名?

送了高傑离开,赵鼎不禁感到豁然开朗。自己一心要成为言官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真的为了言官清贵?在复杂的朝堂漩涡中,他可不能把自己染黑了。

去上房向母亲请安时,他屏退了几个使女,沉声道:“娘,你曾经教我,武将固然应该不畏生死,文官也不应该只知道明哲保身。如今朝中多事,我是应该静观其变,还是应该上书直言时弊?”

赵鼎的母亲樊氏原本就是知书达理的人,一听此言便明了儿子的所思所想,沉吟片刻便开口道:“我儿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便如你所愿去做吧。只有一点,高相公当日对你颇为爱重,所以你万不可效仿莽夫之举。正道的正字固然重要,但是,道字同样不可轻忽。如今尚不到玉石俱焚的时候,留着有用之身,还可以更待他日。”

第二十五章 计前途谋动险棋

“孟后向圣上提出让嘉儿给秦国公主伴读?”

倘若没有何执中的那封信,对于这种无足轻重的事,高俅根本无心去管。毕竟,高嘉和秦国公主赵芙关系密切,两人在一起也正好有个玩伴。但是,自从知道有人在打高嘉的主意时,他就坐不住了,这也是他紧赶着想把高嘉弄回来的缘由。

圣瑞宫的孟后他绝不敢招惹,虽说如今这一位没有被名正言顺地册封为太后,但是,赵佶毕竟将其当作亲嫂嫂看待,吃穿用度比当日昭怀皇后刘珂在世的时候只有多没有少。而当日哲宗废后的时候,是他在背后撺掇了曾布。虽说就真正原因来说不过是推波助澜,但是,别人未必会这么看,所以有一个高嘉在其中转圜当然没有什么不好。

但是,他并不想为此搭上女儿的幸福!之所以不按照时下的女德女训去教导高嘉,而是有意无意地放纵这个小丫头,正是因为他知道高嘉一旦嫁人,再也不能享受这美好时光,故而在英娘苦口婆心教导的同时,他却一直任高嘉由着性子来。而且,小丫头虽然有时任性,但乖巧的时候还真是能给人带来不少乐子,更不用说那种天生的敏锐度了。

如今英娘几人都不适合进宫,但是,高嘉却可以出入无忌,正是靠着这小丫头,宫里宫外的消息才能流通得顺畅,否则,在目下这种时节,就完全只能靠当初安插在宫中的那些眼线了。

“太子赵桓,嘉王赵楷……”

高俅起身走至窗前,喃喃自语了一句,心中涌起了一种很不确定的感觉。他曾经悄悄试探过女儿的口气,结果高嘉漫不经心地说,赵桓太沉稳,如同一块木头,不知道求新求变,没有一点意思;而赵楷聪明外露,不知道如何藏拙,将来说不定会有不测之祸。而就是这两句话,让他对女儿刮目相看——倘若不是心有定计,他几乎认为这小丫头和自己是同一来路。

可是,倘若这两人都不合适,那么,自己就真的要快一点想出路了。无论是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先行结亲,抑或是想什么别的办法,只要在人家提出这个提议之前把事情解决掉,那么,日后也没有人能够拿这个理由和自己过不去。

然而,这又谈何容易?这时节儿女亲家反目成仇的不少,但是,真的因为反目成仇而退亲的却不多见。他认为好的,未必就能适合女儿一生,而且,世上自有那种薄情儿郎,好的时候将你捧在手心里,坏的时候根本不去正眼瞧你。自己在世的时候也就算了,可若是自己一旦……难道用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搪塞过去?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他不免更加烦躁,念及昨日见到燕青时的情景,他更是感到脑袋发胀。对于京城各家府邸的动向,燕青通过公孙胜,向来是廖若指掌。刘正夫这位礼部侍郎品行虽然不算上佳,至少比那些两面三刀之辈好的多,但是,他唯有一个缺点——吝啬,好财。

官做得这么大却还有如守财奴这样的着实不多见,而刘正夫的敛财功夫也着实不同寻常。这些年其人暗地置下的产业田地早已超过了朝廷的限令,收受的财物也不在少数。而就在这几天,还有人传说刘家在京畿附近又买了几百顷良田。

原本这都是很平常的事,但是结合刘正夫突然上书弹劾自己的举动,高俅还是感到一种风雨袭来的前兆。刘正夫只是被人推上前台的一颗棋子,但是,这颗棋子到现在发挥出来的作用却异常惊人,因为,凭借刘正夫的交游网络,能够影响的人实在太多了。

当初在蔡京想要把刘正夫捋下去的时候,高俅没有落井下石,但如今他已经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好人当得太多,有的时候也不免被人当作是可欺之辈。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间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相爷,西北有急信送来。”

西北,急信?

高俅闻言登时疑惑了,以前西北有急报直接送来,一来是因为严均坐镇延安府,姚平仲也在西北为官;二来则是因为他还是管事的宰相,那些人有事没事多请示总是没错的。而现在这种时节,还有谁会送信给自己?

想到这里,他便开口将人唤了进来。高升进门见礼之后,便立刻双手呈上了一封信:“相爷,信是西北军前刘仲武刘帅送来的,另外还有一封私信,上面有一个童字。”

童贯!

高俅闻言眼睛大亮,马上从高升手中取过了信。他先是拆了刘仲武的信,一目十行看完之后便微笑了起来。刘仲武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此人算是颇有名的武将,当初西宁州一役时就因为沉稳而力保城池不失,其后更是得到大用。而在他的印象中,刘仲武那个儿子刘琦更有名。但是,真的要说和这个人打交道的经验,他却没有。

这是一封几乎全都是公事口吻的书信,似乎,刘仲武还不知道他已经递上了辞呈这个事实,其中既表示自己会以凉州甘州作为大本营,然后徐徐进兵的意图,也婉转说明,童贯将进京述职这一事实。而对于高俅来说,在羌族四分五裂,而西夏几乎灭国的情况下,西凉四州落入大宋之手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所以,反而是后者更加重要。

历史早就变了,应该权倾一时赫赫有名的媪相梁师成早就死了,而应该和蔡京勾搭成奸的童贯也根本没有多少露脸的机会,而他这个高俅如今正在和蔡京死掐当中。这个时候,童贯回来是不是会带来什么样的变数?

想到殿前司如今的状况,再想想暂时空缺出来的殿帅之职,高俅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童贯是阉宦,出任殿帅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天子官家一句话,让他经管一点实事,兴许不会有多大问题,至于殿帅,由郭成出任再好不过了。

当下他又看了童贯的信,果然,这一位的言辞就要卑躬屈膝得多,几乎字里行间都是谄媚之词,最后才表示自己希望回京效力。看完两封信之后,他随手把它们搁在一边,拿过纸笔便奋笔疾书了起来,须臾,便书就了满满几张信笺。

等待墨迹晾干的功夫,他便抬头对高升道:“如今我既然在此养病,你便把应该管的事都管起来。庄子上人员繁杂,你替我梳理一遍,看看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人。至于拜会的人,你忖度着情形办,似郑达夫这样不可拒绝的人便领进来,其他人便用借口回绝了。”

高升答应了一声,继而又问道:“相爷,那圣上送来的赏赐……”

高俅这才想起还有这段关节,不由感到一阵头痛。赵佶的意思很清楚——我不想罢免你,你赶紧出山给我干活!可是,这种节骨眼上,他除了装作不明白,还能干什么?赵佶不可能轻易罢免蔡京,毕竟,蔡京如今从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错误。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蔡京的过错都暴露出来,而且是越多越好,这样的话,他就需要对方先出手,需要沉不住气的蔡攸先出手,唯有这样,他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他很怀疑,赵佶是否会在如今这个时候再玩一场微服私访的好戏——大宋的君王里面,从来没有哪一位像赵佶这样喜欢玩微服把戏,而且还有事没事往大臣府邸乱窜。好在他已经出城,赵佶应该不会跟来了吧?

“那些赏赐让夫人先好好收着,然后抽个空入宫去谢一声,你到时候回去报说一声,不必把东西往城外搬了,免得人家以为我存心炫耀。”

正如高俅预料到的那样,赵佶原本是想带人出城到高俅的庄子上逛逛,最后还是被郭成和曲风死活劝住了。东京城中这位天子官家随便乱窜还不要紧,可是,一出东京城,谁知道会不会有劫道的盗匪,以及那些不长眼睛的人作祟?

而这个时候,郑居中和大理寺负责的案子也到了紧要关头。一夕之间众多人证和嫌犯的翻供让整件事平添变数,然而,郑居中死扣物证,终于成功在公审的时候让一位嫌犯脱口而出道了一声蔡字。至此,高俅期待已久的大戏终于拉开了帷幕。

当公堂上,那嫌犯吃打不住,说出马行的东家姓蔡的时候,上至主位上的大理寺卿、少卿一应官员,下至正在用刑的差役,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精彩至极。大理寺官员是因为牵扯出蔡家而惶恐万分,而差役则是因为收了人家的钱,却还没有管住那张该死的嘴而心中恼怒。只有郑居中得意万分,脸上却不带任何表情。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们蔡家才会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第二十六章 闻谏言夜审心腹

这一日,蔡京因为一早起来身体不适,因此命人进宫报了信便在唤了大夫来家里看病,谁知黄昏时分,何执中便亲自找上了门来。

“元长!”

蔡京正在喝着苦透苦透的药汤,此时闻声抬头,见何执中满脸的气急败坏,不由心中奇怪:“伯通,出了什么大事?”

何执中虽然心头恼火,但是看见旁边还有几个下人,立刻皱起了眉头。而蔡京亦觉得事情非比寻常,淡淡一挥手便将人都遣退了下去,随后方才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郑居中今日和大理寺卿在那里审案子,结果在公堂之上,一个嫌犯吃打不住,吐露出德生马行背后的东家姓蔡,结果,整个大理寺都轰动了。我一得到消息就觉得不对劲,所以匆匆赶了过来。”何执中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沉重的忧色,“空穴来风必有因,不是有人在背后陷害,就是此事真的有什么名堂。”

一瞬间的惊愕过后,蔡京却有些不以为然:“天底下姓蔡的人多了,大理寺总不能因为有人说那马行的东家姓蔡,就把事情硬扣在我的头上。怎么,难道郑居中就敢栽赃嫁祸?”

何执中见蔡京如此做派,原本想过一段时间再向蔡京说明蔡絛提到的那件事,如今却不得不说。斟酌了一下语句,他便在蔡京身旁坐下,然后不无凝重地道:“元长,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声。这几天,我在外面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似乎居安在外面用你的名头做了不少事情,其中引人非议的不在少数。我知道居安向来秉承你的作风,很有做一番大事业的志向,但是,凡事不可过头,你需得劝他谨慎。”

“嗯?”蔡京闻言坐直了身体,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他虽说养了四个儿子都不争气,但是,若是外人指斥他的儿子不学无术,他绝对不会高兴。可是,何执中和他的关系却不同,能够在多年前便同舟共济到现在的,除了何执中还没有第二个人,所以,此番这番劝告,他怎么也不可能晒然一笑淡然置之。

“伯通,你究竟都听到了什么?”

何执中本想把蔡絛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却想到这是蔡府的家事,自己没来由掺和不好,当下只得含含糊糊地道:“元长,这是你的家事,我不便插手。若是你真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居安,或是问问其他几位贤侄。总而言之,事关重大,你自己万万不可轻忽。”

何执中这么说,蔡京哪里还会等闲视之,等到人一走,他就立刻命人把蔡絛找了过来。他很清楚,家里四个儿子全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当日蔡攸管家的时候,另外三个小的被整治得敢怒不敢言,何执中既然说让他去问几个小的,那么,问老三蔡絛总是没有错的。

蔡絛起先还不知道父亲找自己有什么大事,乐呵呵地进了书房方才发觉老爹脸上神情不对。等到蔡京铁青着脸问他为何刺探大哥蔡攸的行止时,他的脑际中立刻闪过了东窗事发四个字——难道,何执中把自己去见过他的事对蔡京挑明了?

这个念头顿时让他魂飞魄散,老爹蔡京对别人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那叫一个心狠手辣,他绝对不想让这种教训落到自己头上。为了担心蔡京误会,他慌忙将自己当初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讲了一遍,末了才心中忐忑地道:“我只不过是怀疑,所以并不敢向爹爹禀明。再者,爹爹往日就偏爱大哥,我也怕说出来没来由作恶人,所以就去对何伯父说了此事,想让他来劝劝爹爹……”

蔡京越听越觉得脑袋发胀,心中那个恼火劲就别提了。都是自己的儿子,居然还要拐弯抹角去告诉外人,再让外人来转告自己,这都是哪门子的规矩?倘若蔡絛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蔡攸和蔡平中间绝对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倘若蔡絛实在胡编乱造,自己家这几个儿子就真的翻天了!有朝一日他两脚一蹬升了天,他们还指不定怎么斗呢!

“够了!”

他终于一口打断了蔡絛的话,厉声问道:“我问你,你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到时可敢和攸儿对质?”

“孩儿当然敢!”蔡絛挺起胸膛,一副夷然不惧的模样。事实当然不会如他说的这么简单,蔡平和蔡攸关系密切,这根本不是他无意中发现的,而是多日以来细心观察的结果。更重要的是,蔡平雇的两个小丫头全都收了他的钱,所以,蔡平夫妇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而那块玉佩,也根本不是蔡平婆娘暗中卖弄,而是其中一个小丫头偷偷拿来给他看,他因此方才认出来的东西。

“爹爹只要派人去蔡平的院子中搜查,若是搜不出大哥贴身的那块玉佩,我甘愿受罚!”

蔡京并没有被蔡絛大义凛然的样子骗倒,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蔡絛既然敢拍着胸脯保证能够找到东西,那么,蔡平收了蔡攸的玉佩,这就肯定假不了。如今唯一可虑的是,两人之间究竟到了何等程度,蔡平是否把昔日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全都吐露给了自己那个好儿子?

他越想脸色越阴沉,最后冷冷瞧了蔡絛一眼,沉声吩咐道:“好了,你回去,此事到此为止。今后若有这种事情,你尽管对我说,不用拐弯抹角!”

“是。”蔡絛连声答应,抬眼瞧瞧觑了一下蔡京的脸色,方才悄悄地退出了房间。从父亲的眼神中,他非常清楚,哪怕大哥有通天彻地之能,这一次要过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蔡京镇定了一下心神,然后便叫来另一个心腹嘱咐了两句,等到人离开之后,他这才命人叫来了蔡平。

冷冷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心腹家人,他越看越觉得心中火起。虽说蔡平确实替他干了不少秘密的事情,但是,为此他又何尝亏待过此人?月例头一份,赏赐头一份,就是那些家里的下人,谁又敢慢待蔡平?

“蔡平,知道我今日叫你过来有什么事么?”

蔡平脑子里满是蔡攸刚刚命人送来的五百贯钱票,此时压根没有注意蔡京的脸色,闻言也只是和平常一样躬下了身:“相爷必是有要事吩咐小人去做,小人恭听相爷训示。”

“吩咐你做事?”蔡京冷笑一声,语气中渐渐带上了几分狠厉,“我怎么敢吩咐你做事?若是因为区区一点小钱,你就把我翻手卖了,我该找谁去讨这个公道?”

蔡平这才感到一怔,抬头见蔡京的眸子中闪现出一种让人害怕的寒光,他不由得退了两步,心中浮出一种极度不妙的预感。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一直以来也一直都是谨小慎微的过日子,直到蔡攸给了他保证,他方才胆大了一些。再加上想到日后蔡家肯定是蔡攸承继家业,他便索性完全听了蔡攸的吩咐。此时此刻,他根本不敢去猜测,蔡京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存着侥幸心理,或许,自家这位相爷只是听了什么小人的挑唆。

他慌忙跪了下来,磕头之后便赌咒发誓道:“小人绝对不敢泄露相爷吩咐的勾当,请相爷勿要相信他人的诡计。”

“诡计?”蔡京的眼睛眯缝了起来,中间那一条缝中流露出了更加深重的寒光,“那我问你,你吩咐你婆娘藏好的那块玉佩,是怎么回事?”

玉佩!

蔡平只感到脑袋一炸,整个人顿时懵了。此时,他再也不敢以为蔡京指的是别的玉佩,除了蔡攸上次为了收买他而丢过来的那块玉佩,还有什么东西能让这位主儿如此在意?大惊失色下,他连渐渐发麻的双腿都完全顾不上了,膝行几步上前颤声道:“相爷,小人……小人有罪,那玉佩是大少爷赏赐小人的,只问了几句闲话,小人纵有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告诉外人这些事情,相爷明鉴!”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立刻将蔡攸探问情况的事情全都兜了出来,至于自己吐露的消息他则避重就轻,只说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在他看来,只要蔡攸聪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蔡京绝对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大动干戈。而就蔡京渐渐缓和的脸色来看,他这个赌似乎是赌对了。虎毒不食子,蔡京纵使再心狠手辣,对于儿子应该还是存着一份亲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