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紧接着,一个家人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将门又掩上之后便躬身说道:“相爷,小人刚刚从蔡平的院子中搜出了这些东西。”

蔡平此时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数,扭头一看几乎昏厥了过去。那人拿的盘子当中,赫然是几件精工细琢的珠宝首饰,而正中央的,正是蔡攸送他的那块玉佩。

摇曳的烛火下,那块玉佩熠熠生辉,而蔡京的脸上乌云密布,眼看便是一场急风骤雨。

第二十七章 父子相疑不相露

“相爷,小人,小人不合收了大少爷的东西,可是,小人绝对没有做对不起相爷的事!”

见蔡京的脸色依旧不好,蔡平知道今天若是不说实话,只怕是难以蒙混过关,当下便将那日离开书房,然后在自己的院中被蔡攸逮到的情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大少爷说,他将来是要执掌家业的,小人既然是蔡府的人,有事情就不应该瞒着他,还说小人若是以后什么事情都知会他一声,他将来若是飞黄腾达,一定会带挈小人。”蔡平说着已经是带了哭腔,狠狠地在地上碰头道,“相爷,小人跟着相爷出生入死大半辈子,不敢对相爷有半点异心啊!大少爷说将来要为小人的孩子寻一个前程,小人就动心了,至于这些东西,老爷赏的还少么,小人并非看在钱的面上!”

尽管蔡平说的分外动听,但是蔡京丝毫不为所动。他已经疏忽大意过一次,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记挂旧情。他心中也希望蔡攸探问自己的行止是为了替他拾遗补缺,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并不是他能够掌控得了的。蔡攸虽说不学无术,但是,脑袋中那些小聪明层出不穷,倘若有心做什么,他这个当父亲的很有可能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他愈发觉得心中一阵阵恼怒,跌坐回椅子便厉声喝道:“你不用在这里哭天喊地,老实说,你究竟都告诉了攸儿什么?”

“小人最初是告诉他,相爷要小人去私自和那个高明清会面。”蔡平说出这句话后,自己也觉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抬头瞧去,却和蔡京冷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慌忙低下头去。“之后,相爷吩咐小人去和那几个往日走动得勤的官员联络,还有往何相公那里送信,小人都告诉了大少爷,别的就真没有了。”

蔡京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些事情当中,除了第一件不能让外人知道,其余的就是泄露出去也不打紧。而且,在他看来,蔡攸虽然想揽权的心思重了些,但是,应该不会做出出卖家门这样的事情。如此看来,蔡攸不过是想掌握他的动向,卖好的心思更重一些。

话虽如此,但是,他亦不想轻易放过此事。毕竟,跟了自己多年的家人一转眼便成了儿子的眼线,这样一种情形是他如何都忍受不了的。然而,老奸巨猾的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因此思忖了片刻便冷笑道:“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事情,按照规矩,我就是该销了你的契约,把你逐出去的……”

“相爷,万万不能啊,小人自知有错,可小人对相爷的一片忠诚日月可鉴……”

“你不用说了!”蔡京毋庸置疑地一挥手,淡淡地说道,“看在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如今也已经一把年纪,风烛残年的时候流落街头,想必你也是不愿意的。”

这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句登时让蔡平浑身一哆嗦,心中连连叫苦。为蔡京做了这么多年的事,这位主儿的心性他哪里会不知道?但凡和蔡京做对的,如今的结局都好不到哪里去。他可以预见,倘若真的被逐出蔡家,那么,他一分钱都别想拿走,而且指不定几日之后就会暴尸街头,毕竟,他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突然,他心领神会地磕头下去,连声哀求道:“相爷,小人今后一定遵照相爷的吩咐去做,不敢再有半分违背!请相爷开恩,留给小人一条活路。”

“今日的事情我不想传得沸沸扬扬,至于这些财物,我也无所谓,你就收着好了!”蔡京示意旁边的家人将那盘东西搁在蔡平旁边,然后又举重若轻地道,“你既然要儿子有出息,那我在城外的庄子上正好缺一个总管,先让他在外面避一避风头,到时候念一些书,说不定日后还能派上用场。”

蔡平总共就这么一个儿子,却没想到蔡京用这样的绝户计,心中着实像吞了黄连似的,有苦说不出来,还得硬着头皮谢过。好容易爬起身来,他只觉得膝盖一片酸麻,便就着势头弯着腰,根本不敢直起身子看蔡京半眼。

“以后攸儿若是再向你打听什么事情,你就照实告诉他,但有一条,事后一定得告诉我,你明白么?”

“小人明白,明白!”

教训完了蔡平,又吩咐几个心腹以后多看着一点,蔡平又差人叫来了老三蔡絛,细细嘱咐他不准将事情说出去,这才腾出手来处理代州的事情。尽管尚不确定事情是否和蔡攸有关,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拖不得,一旦拖下去,小事立刻就会变成大事。想到自己一时不察被人做了这样大的文章,他顿时恨得牙齿痒痒的。倘若可能,他真恨不得将高俅郑居中一口吞下去。

“备车,入宫!”

换了紫袍官服,配了金带金鱼袋,蔡京便打点起精神入宫。然后,尚未到崇政殿,便有相熟的内侍一溜烟跑了过来,低声报道:“蔡相公,早先郑相公入宫奏报过,圣上大发雷霆,如今已经到延福宫散心去了。相公若是没有大事,最好等圣上息火了之后再来,刚刚小蔡大人的求见,也被圣上打发回去了。”

这种时候蔡攸居然还敢求见?

蔡京闻言大为诧异,脑海中更是觉得迷雾重重。倘若此事真的和蔡攸有关,那么,不管怎样,这个时候入宫无疑都是撞在矛头上。据他所知,他这个儿子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绝对不会做出以卵击石的事情,那么,难道蔡攸有那么笃定,事情就真的牵涉不到他?

“攸儿现在在哪里?”

那小黄门极为机灵,闻言顿时知道这两父子有话要说,连忙低声道:“小蔡大人因为没有随驾,已经从另一头出去了,大约是龙图阁的方向。小蔡大人如今还在修国学大典的名头里,指不定去和那些编修官商量什么。”

蔡攸会和那些饱学鸿儒商量编修国学大典的事?蔡京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但是,他还是顺着那小黄门指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有内侍向他行礼问安,他一一点头应了,心中却越发焦躁,最后干脆停下了步子。

自己这么紧张做什么?既然蔡攸自己都不着急,他这个做老子的弄出一副火烧火燎的模样,岂不是惹人疑窦?

想到这里,他立刻转过了身子,优哉游哉地往集英殿走去。蔡攸不去集英殿点卯,他去那里看看国学大典的修撰情况也好。横竖对于这种经学要义,他还是有点心得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后几丈远处,正有两个脑袋在那里张望。

“嘉儿,你看蔡相公做什么?”

高嘉正在探头张望着蔡京的去向,听赵芙这么一说,只能把脑袋缩了回来,没好气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我爹和蔡相公似乎有些矛盾,当然得注意一下他的动向。”

“可是,那都是男人的事!”赵芙虽然脾气比赵婧火暴,但毕竟还是经过宫中无数女官教导过的,怎么也不像高嘉这样有什么说什么。此时,她三两下将高嘉拖到了阴影处,郑重其事地告诫道,“你可别在官家面前说这些,你一个小孩子,管这些就不可爱了。”

高嘉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谁会去没事问赵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面上却点了点头,随即便岔开了话题。刚刚是上课的间隙,高嘉嫌弃那两个讲课的先生太过浮躁,又觉得闷得慌,因此课一上完就把赵芙拉了起来。此时,看着满天空的蓝天白云,她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这几年只见李清照有信过来,却没有见过一次真人,她这位才女老师不知道怎么样了?

“嘉儿,嘉儿!”

高嘉突然感到有人使劲地推自己,这才清醒了过来,见赵芙满脸的焦急,她不由叹了一口气:“那种照本宣科讲读经义的课你还想听?实在讲的太糟糕了。”

赵芙自己也不想回去,只是,当初是她死活求了赵佶方才出来上课,如今要是不去,到时免不了又要受一堆教训。因此,她好说歹说拉了高嘉回去,继续听那位老学究讲论语。而上面那位身着绯袍的老师讲的头头是道满面红光,下面的人却全都听得昏昏欲睡。好容易一天的课讲完,学生们顿时如鸟兽散,谁也不肯多留一会。

赵芙是哲宗赵煦的女儿,而眼下赵佶最大的女儿也不过和高嘉一般大,小了赵芙至少三四岁,因此几个小的自然是围着这位堂姐和高嘉叽叽喳喳地说话。高嘉已经习惯了和这些金枝玉叶的公主混在一起,随便讲些乱七八糟的市井传闻,就能把这些小丫头唬得一愣一愣的。当她说起自己小的时候跟着李清照学诗词的时候,包括赵芙在内,一帮小丫头全都是满眼的小星星。

第二十八章 访高相太子露怯

这是很自然的事,历来外头若有好诗词,免不了都会流传到宫里,而宫里那些嫔妃没事情的时候亦会时时吟唱,这也是那时柳永的诗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原因。当下一群公主便要求高嘉什么时候把李清照请到宫中来,也好让她们瞧瞧这位心目中的才女,而高嘉自然是满脸难色。

开玩笑,自己的这位老师眼下连自己都见不着,怎么弄到宫里来满足这些人的好奇心?她隐约从爹娘那里得知,由于婚事生波,李清照在守孝期满之后,一直和幼弟寡母在家里过活,绝口不提嫁人的事。而赵家之后也悄无声息地上门退了婚事,赵李两家便再也没有往来。尽管她央求过父母无数次,要求去青州看李清照,但都在父母的叹息中败下阵来。

若是可以让这些公主出面,说不定会惊动天子官家,这样一来,也许自己能如愿以偿呢?

高嘉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不免沾沾自喜了起来。于是,她先是为难了好一阵子,然后方才把李清照的境况吐露了一星半点,结果,秦国公主赵芙一口答应去和赵佶相提,如此一来,其它的公主自然是欢呼雀跃。

次日便是十五,她不用在宫中陪赵芙读书,便随着母亲坐车往城外探望父亲。而高俅一见她便板了个脸,这种态度登时让她心中打鼓。

“爹爹!”她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便缩在母亲身边不敢上前。此时,她想起了上次母亲带话,说是父亲要她出城暂住,却让她以孟后的话推托的故事,不由得更往母亲背后藏了藏。

“你知道你惹了祸么?”高俅原本不想板起父亲的架子去训斥女儿,但此时却有些忍不住了。“你知不知道,别人已经在打你的主意?然后借着你打我的主意?”

高嘉本就是玲珑心肝,此时闻言便是脑中灵光一闪:“爹爹,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太子殿下和嘉王的事?”

“你既然知道,还不小心一点!”高俅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脸上亦露出了几分怒色,“我知道你的脾气,和太子殿下嘉王厮混在一起,多半也不过是为了玩耍,但是,你如今也不小了,应当知道男女有别!圣上什么意思我不管,我只知道,我是你爹爹,这些事情你若是不管,我便要替你注意!”

高嘉原本就是早熟,再加上和李清照读了几年书,看了那么多诗词,早就知道书上的情爱是怎么回事。然而,被父亲当着母亲的面吼出来,她还是感到脸上阵阵发热,双颊亦是情不自禁地通红一片。

“太子只是想交好爹爹,免得丢掉太子之位;至于嘉王,一半是为了王贵妃和姨娘的关系,一半是为了别有所图,这些我都知道!”高嘉理直气壮地说道,浑然不顾英娘铁青的脸色。她缓步走到高俅跟前,乖巧地在藤椅边跪了下来,“嘉儿很小就和娘学了女训女德,不是不明白这些,只是三个弟弟还小,嘉儿一直受到圣上的照应,既然可以在宫里横行无忌,便想替爹爹分忧……”

这是自己的女儿?!

高俅心中顿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女儿懂事乖巧好学,这都很好。问题是,在那种张扬的外表之下,真可能有这样的玲珑剔透心?想到高嘉几次的通风报信以及有意无意地在自己面前透露消息,他已经隐约相信了七分。但是,这也未免太惊人了,这样一个什么都懂得鬼灵精,怎么可能是自己教育出来的?

高嘉见父亲沉吟不语,误以为高俅在担心她的安危,连忙添油加醋道:“爹爹,嘉儿很乖的,你千万别以为我只会惹祸!若是圣上真的有那种意思,你就说我有志修道,到时候大不了出家去做女道士,等到太子和嘉王娶妻之后再嫁!”

这一席话顿时让高俅更加头痛,不消说,这小丫头肯定又是在宫里的时候,听说了前朝某位公主的如是事迹,方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出家当女道士来逃婚,貌似曾经是武则天那位女儿太平公主的搪塞本事,可是,那是公主逃避和亲。倘若真的是赵佶想要高嘉当他的儿媳妇,这能够轻易逃过?

“嘉儿,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英娘终于忍不住了,三两步上前将女儿拽了起来,沉声问道:“难不成你就和秦国公主整日里说弄这些?”

“哪有,我们可都是认认真真读书的。”为了避免再遭教训,高嘉连忙掉转话题,说起今天在宫里看到蔡京的情景,末了才补充道,“我后来找了个小黄门问了,他说,蔡相公似乎在找他儿子蔡攸,后来不知怎的又回去了。”

不管是什么人,灯下黑总是难免的,凡事只看到外头,而没有注意自己身边的情况。再加上蔡攸是蔡京的儿子,所以蔡京对其不加防备也是很正常的。但是,狐狸尾巴终究会露出来,这一对历史上最终反目的父子会不会提前上演一场好戏,高俅着实很期待。

见父亲没有追问更多,高嘉不禁有些失望。正当她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高俅的吩咐声。

“既然知道太子和嘉王都是别有所图,以后就离他们远一点。你如今既然是秦国公主的伴读,和那些公主大可亲近一些,至于皇子则千万别去掺和。朝廷上下注意这些层面的人多了,别让人有心抓到把柄。”高俅见女儿仰头望着自己,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摩挲了一下她的头。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儿确实偏爱,而对那三个儿子却能够每每严厉起来。“你要记住,爹爹总是为了你好。”

高嘉连忙点头,旁边的英娘只能叹了一口气,也上前为女儿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明媚的阳光下,这一幕显得格外温馨静谧,几个侍候的仆人也蹑手蹑脚地一一退了。

然而,煞风景的一幕终究少不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高俅闭目沉迷在这种一家三口的气氛中时,一声刻意的咳嗽声传入了他的耳畔。当他睁开眼睛抬头望去的时候,几乎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很庆幸,那几个人没有早来,否则,很可能自己刚刚教导女儿的那番话就被人听去了。

来人不是天子官家赵佶,而是太子赵桓,这一点很出乎高俅的意料。但转念一想,他反而觉得这更合乎情理。相比天子一举一动皆有人看着,太子好歹能够稍微自由一点,而且,高俅如今还兼着一个太傅的职衔,不管怎样,在他的一应官职还没有被罢免的时候,赵桓来看他是比较合理的。

“拜见太子殿下!”

高俅示意英娘拉自己一把,然后方才慢吞吞地离开藤椅行礼。他那点小病早就好了,如今不过拿这个借口躲着。只是,他还未完全大礼参拜,便被赵桓一把拉了起来。

“高相公既然有病在身,就不必如此多礼了,横竖也没有外人。”赵桓刻意加重了外人两个字,硬是让高俅坐下之后,他才笑道,“我今天是借着到城外看看秋收的状况,偷偷溜出来的,这些人都是父皇派给我的可靠人,除了父皇,不会有人知道我来看了高相公。”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很简单,这一次赵桓来不仅是有赵佶的意思,还有他自己的意思。至于孰轻孰重,这就要看高俅自己的判断了。

高俅沉思片刻,朝英娘点了点头,英娘立马拉着高嘉往另一边走了。而往日最喜欢看热闹的高嘉这一次也丝毫没有反对,乖乖地跟着母亲出了院子,连头都不回。与此同时,赵桓也向身边的几个护卫吩咐了几句,很快,院子中便只剩下了这一大一小两人。

“高相公,父皇的意思是,朝堂中不能少了高相公,希望你尽快收回辞呈。”

这句开门见山的话让高俅一惊,但他亦是久经沧海的人,一瞬间便做出了最完美的反应:“太子殿下,圣上虽然美意,但是,臣却无法拜领。须知我大宋历朝宰相请辞,可有自动收回辞呈的?我高俅虽然不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亦不想为人笑柄。”

对于这种官面上的话,赵桓小小年纪自然不是高俅的对手,此时不免有些焦躁:“高相公,我知道你和蔡相公不和,但是,你总得为父皇考虑。父皇虽然更信任你,但也不能平白无故……”

说到这里,他自知失言,连忙住口,然而高俅却已经听清楚了,心中不由暗叹。赵桓没有学到赵佶的任性风流,沉稳的气质在诸皇子当中也最出色,但是,在涉及到自身的关键时刻却依旧没法完全控制自己。当然,他是不是可以想当然地认为,赵桓不像赵佶有运气,没有遇到自己这样的人?

他定了定神,微笑着迎上了赵桓的目光,淡然自若地答出了一番话。

第二十九章 郑居中妙荐能员

“怎么会有人突然在公堂上翻供?”

蔡攸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了,明明算计的好好的,突然却横插出来这样一段,这怎能不让他恼火万分?即便是那人不说出他蔡攸,但是,坊间流言永远是无穷无尽的,只消几天,就一定会有人把事情传得有板有眼,到时候,他老爹那一关又该怎么过?

蔡攸面前的是大理寺的几个差役,这一次从蔡攸那里捞足了好处,原本都想趁机向蔡攸卖个好,以后也好留着一个地步,更可以靠这位蔡家大少的关系捞一个肥缺,谁知道转眼就出了这样的差错。因此,在蔡攸大发脾气的时候,他们只能在那边哭丧着脸,谁也不敢开头说半个字。谁要他们没把事情办齐全呢?

“哼,拿着我的好处,居然敢反手把我卖了,要是不收拾一下他,只怕是到时候事情更难预料!”蔡攸终于按捺住了心头急怒,但语句亦是变得阴森森的,“如今牢里还是你们管着,让那个家伙吃皮肉之苦固然不行,容易引人注目,但是,用点其它阴损的法子应该没有多大问题。这一次我要是不能杀鸡儆猴,我就不姓蔡!”

闻听此话,那几个差役全都本能地缩了缩脑袋,低头面面相觑了一会,全都没有开腔。身为积年的差役,他们手中的活计早就做得利索了,别说让犯人吃些苦头,就是把人弄死了也简单得很,但这一次不行。上头老早发了话,那几个嫌犯和人证都是要紧人,天子面前也是报备过的,如果出了任何问题,搞不好就要全家流配沙门岛,所以,蔡攸这句杀鸡儆猴顿时给他们留下了无穷的恐惧。

“你们都受了我不少好处,这一次事情办砸了,我也不想和你们过不去,回去把人给我看紧了,无论有谁私自接触都给我报过来!”蔡攸见一群人噤若寒蝉,便微微点了点头,面上带出了无穷狠戾之色,“总而言之,我在一日,就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但若是我不好过,休怪我翻脸无情。不管我怎么落魄,把你们整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是很容易的!”

这样的警告差役们自然理会得,也不会有任何怀疑。不管怎么说,蔡攸如今依旧是宰相公子,更是名正言顺的三品大员,而他们就算平日是一方地头蛇,怎么也是敌不过官面上势力的。当下为首的差役便上前唯唯诺诺表了忠心,见蔡攸无话吩咐,方才纷纷走了。

离了自己那个隐秘的联络去处,蔡攸方才起身归家。他如今已经娶妻生子,但仍然和父亲住在一起,这一日吃饭的时候蔡京正好不在,这不由得让他有些疑虑。大理寺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以他老爹耳目灵通的习性,怎么也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没有什么联想。这个节骨眼上偏偏不在家里,难道是在何府?

味同嚼蜡地吃完了晚饭,蔡攸便暗地招来了家人询问,得知父亲是有要事处理,所以留在大内都堂,他不禁更加心头不安。现如今他羽翼渐丰,但是,天子的心性却不是容易揣摩的,别看他眼下风光,但若是出了纰漏,同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他和父亲依旧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而这个时候,赵佶正在召见郑居中询问大理寺审案的情况,当听得郑居中说了那人证咬定背后的东家姓蔡的时候,这位天子官家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好嘛,如今的人可是真会攀咬!”他伸手就要去拍桌子,但是手刚刚落下却最终止住了,但语调却愈发犀利。“你继续问,若不能问一个水落石出,岂不是对不起那些命丧黄泉的军士?还有,再派人去代州问问种师道,朕倒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郑居中最会察言观色,亦不想在这个时候给蔡家上眼药,因此刚刚奏报的时候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通篇累牍都是奏述实情,未曾加上一点自己的揣测。此时见天子又交待下来这样一件事,他不由心中欣喜。

“圣上,依臣之见,此事不能太过急躁。”他一本正经地躬下身去,郑重其事地回禀道,“代州处于宋辽边境,如今种师道一是要整饬边防,二是要训练军队,三还要处理民政,可以说是日理万机,此事虽说是他一手报上来,但是闹到这样的程度,估计也是他始料未及的。臣以为朝廷应该派一个能员前去代州,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查明,这样一来,也能平息悠悠众口。”

郑居中这样一番话合情合理,赵佶听下来也觉得深合心意,当下便点了点头。只是在人选上面,他却不免犯了踌躇——派的人官品太高,无疑有小题大做之嫌,而且对于代州军务也没有多大好处;可若是派去的人官阶太低,也无法表示朝廷对于此事的重视。当下他便把问题重新抛给了郑居中:“那郑卿家可有心目中的人选?”

此事郑居中早已胸有成竹,赵佶这句话无疑正对胃口,连忙应了上去:“圣上,臣倒是确实有一个上佳人选。殿中侍御史赵元镇向来以清正能干著称,而且又是正直敢言之辈,不如将此事交给他,则一定能有奇效。”

赵元镇?赵鼎!

赵佶想明白之后,心里头顿时如同明镜似的。虽说天子日理万机,数以万计的官员名称怎么都不可能全都记住,但是,有些人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毕竟,赵鼎不是别人,而是高俅的侄女婿,当初婚宴的时候,他可是还去凑过热闹的。至于此人的官声,当初提拔殿中侍御史的时候,他也曾经仔细察问过,应该不会有差。

“唔,就是赵元镇好了,以他的品行为人,应当不会负朕所望!”

有了皇帝这一句话,郑居中自然心中欣喜,告退出来的时候更是满面欣容。如今他已经狠狠得罪了蔡攸,连带着和蔡京之间的关系当然也无法缓和,倘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向高党中人多多是好,只怕是日后为了分谤,天子亦不会偏帮于他。天下间无非制衡二字,他深信只要假以时日,自己一定会有真正羽翼丰满的那一天。

郑居中前脚刚走,赵佶还来不及喘口气,便有内侍来报说,皇太子赵桓求见。赵佶忖度赵桓出城时去见高俅,连忙吩咐传见,待到儿子规规矩矩下跪行礼之后,他便示意赵桓上前来,又把无关紧要的内侍全都遣退了开去。

“你今天见到伯章了?”

“是。”赵桓点了点头,沉声道,“高相公说,如今朝廷诸般政令已经全数推行,原本他并不想和蔡相公龌龊,无奈有人算计在先,他此次辞相亦是难免。”说到这里,他便开始原原本本地复述高俅的话,中间并不敢加上任何一句自己的揣摩。

听着儿子小大人似的在那里说话,赵佶的神情不禁有些恍惚,等到赵桓全部说完之后,他方才如梦初醒地恍过神来。他不肯在儿子面前露出什么过头的情绪,赞许地点了点头之后,又教导了赵桓两句,便吩咐他先行回去休息。

等到殿中又恢复了寂静,他方才缓步走下了宝座,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大殿中踱起了步子。高俅的意思很清楚,借着远离朝堂的当口,朝中的局势可以一目了然,他这个天子亦能够看清蔡京的擅权独断,这些他也确实都看到了。蔡京确实把手伸得太长了一些,但是,在他即位之后,蔡京已经当了这么多年宰相,倘若如今骤然罢相,是不是会激起里外的不同反应?

虽说高俅只字不提代州马案,但是,赵佶决不信这么大的事情高俅就会不知道。倘若不是不知道,那么,他这位师友就是在避嫌了。仅仅一个蔡字当然不能表明什么,天下蔡姓人又不止蔡京一个,可是,蔡家贪财之说他曾经听不止一人提起过,那么,这不见得就一定是空穴来风,查一个水落石出也好。

天子的这番心意自然是不可能宣之于口让别人知道的,但是,他的一番举措无疑清楚明白地宣告了这一点。当赵佶在朝堂上宣布以殿中侍御史赵鼎赴代州清查马案的消息传出之后,原本就显得不甚安定的朝堂顿时又起了莫大的风波。

赵鼎正直敢言不假,赵鼎政声卓著也不假,赵鼎年轻有为更不假。但是,在这一位年轻才俊的背后,可是站着一位高俅!虽说高俅如今已经罢相,但是,把两件事情联合在一起,谁能担保赵鼎此去代州没有其他含义?当下朝臣议论者有之,惋惜者有之,痛心疾首者有之,上书劝谏者更是比比皆是。

第三十章 一朝风云突变起

而相比别人的患得患失,赵鼎在接到旨意之后,表现出了相当的从容。这些天他一直在构思弹劾蔡京的奏折,但是写到后来总觉得空乏无力,最终只得暂时搁笔。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这样一件重任骤然就落在了他的肩上,怎能不让他心中振奋?

由于事情重大,他在入宫陛见之后便得了尽快起程的旨意,所以晚间便在家里由高蘅指挥几个使女急急忙忙地收拾行装。赵老夫人樊氏也在旁边帮忙看着,脸上尽是欣慰之色。

“你此去代州重任在肩,记着凡事不可急躁,不可仗势欺人,否则,就是差清楚了事情,日后也会担上骂名!君子立身当不偏不倚,我从小就教你读书做人,倘若你怀了私心,也就对不起圣上这一番抬爱,郑相公这一番推荐了,你明白么?”

耳听母亲的这一番教导,赵鼎连忙躬身答应,旁边的高蘅也是脸色微动。她嫁入赵家已经有几年了,婆媳之间一向相处融洽,其中固然有她懂得做人的关系,樊氏的见识深远更是不可小觑的因素。此时,她一面取出一些压箱的金银钱塞在一个锦袋中,一面对樊氏笑道:“娘就放心好了,官人最听你的话,一定不会做下不正道的事。”

“我不过白嘱咐几句罢了。”樊氏也笑了,上前为儿子整了整衣襟,见高蘅已经装满了那个锦袋,她不由得摇了摇头,“出去一概花销都有公用,带那么多钱干什么?赶紧拿出一半来,带着这么多金银上路,还不是叫人惦记?”

三人打趣了一会,高蘅便觉得眼皮有些沉重,联想到这几日胃口不好,月事似乎有些不正常,身子也渐渐沉了,她心中不禁掠过一丝幸福的预感,只是此时丈夫临行在即,万万不好在他面前提起这种事,当下连忙强打精神支应。

由于事出紧急,赵鼎次日早晨便坐车上路赶往代州,随行的还有几名公差以及殿帅府军士,以及两个心腹家人,除了一辆车之外还有十余匹马。他这次好歹都算是钦差,这行头自然算不得十分张扬。但是,这一消息却早已沿途传开了。

而赵鼎走后,坐镇京城高府的英娘自然少不得上门瞧瞧高蘅,当听高蘅满面羞涩地道出隐情的时候,这位高家大妇不由得满心欢喜,连忙使人叫来了赵老夫人樊氏。当听说儿媳可能有了身孕,樊氏的高兴劲就别提了,当下急急忙忙差人去请大夫,请脉下来,果不其然是喜脉。

“这样的好消息,蘅儿你就该早说的!”英娘唯恐樊氏心中有些芥蒂,免不了嗔怪道,“如今你已经是赵家的人,这些事情还得由婆婆做主,没来由让我这个作婶子的先知道不是?就算吃不准,叫个大夫来请脉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没有什么丢人的。要不是喜脉而是其他,也好早日准备不是?”

“二婶说的是,是我一时糊涂……”

见高蘅红了脸,樊氏却笑道:“不过是一丁点小事罢了,她到底还小,哪里能事事齐全,高夫人就别怪他了!想来她也是不想让我那个儿子路上担心,所以才把事情硬生生按了下来,能有这样贤惠的儿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责怪她。倒是今后不能让她累着了,否则一来对孕妇不利,二来也会连累了腹中胎儿。”

想到自己第二胎生产时的艰辛,英娘也觉得心有余悸,当下便和樊氏商量起了一应准备。从稳婆到产房,从乳母到将来的一应男女衣物,竟是全都纳入了打点的范围。而旁边的高蘅越听越是脸红,最终干脆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难免让樊氏又是一阵笑。

说完了儿女私事,樊氏脸色一正,便说起了赵鼎此去代州的勾当。“高夫人,此次他去代州,临行前没有去贵府拜访,是我的主意,还请你和高相公莫要见怪。我虽然是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天下大事,但是至少还耳聪目明,朝廷上如今的纷争,我好歹还是知道一星半点,所以,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让元镇上贵府拜访,一来是为了让他避嫌,二来也是不想给贵府招惹麻烦。”

听樊氏这么说,英娘心中自然妥贴,事实上,对于赵鼎的不辞而别,她和高俅都没有什么不满的意思,毕竟,如今京城风声太紧,赵鼎这一次走马上任原本就有诸多人反对,再弄得百般招摇自然一点意思都没有。

“赵老夫人,这都是小事,无论我家相公还是我,都不会因此而记挂在心。”英娘记起之前出城时丈夫叮嘱的话,不由笑道,“当初相公之所以把蘅儿许配给元镇,就是看重他的人品,可以托付蘅儿的终身。之后尽管一再推荐了元镇,也是因为内举不避亲的道理,并非因为他是姻亲。如今元镇身负重任,为此避嫌是很自然的事。”

樊氏不是那种没见识的妇人,听英娘这么说,心下的大石也随之落地。毕竟,无论是许配以侄女,还是屡次提挈,高俅都对赵鼎颇多照顾,倘若这个时候被人指责以忘恩负义,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有一个使女闪了进来,偏身行礼报说:“老夫人,高夫人,外头有消息说,李大人和高丽使团进京了!”

关于高丽使团的事早有奏报,但是,在朝堂多事的当口,谁也无心理会高丽这样一个小国。当然,这不过是一些人的想法而已,在有识之士的眼中,高丽虽然和大宋相隔遥远,但在战略上却相当有用,当然,高丽对于大宋亦有臣服之心,否则也不会每每派出使节。

当下英娘也不便和樊氏深谈,借故起身告辞。匆匆回到家中,高丰景就报说了使团入城之事,以及之后诸般安顿的情况。虽然如今高俅已经去了城外,但是,高家经营多年的根底仍在,再加上高傑如今在朝,更不至于凡事被人蒙在鼓里。

“高丽的事情需得报知相公,相公对于这些事最重视不过。”英娘转念一想便吩咐道,“等到朝廷有了消息,一并送出城去。李伯纪这次回来,圣上应当另有重用,只是朝中风云突变,他是否会登门造访还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不过也应当预备一下。”

高丰景一一应了,立刻出去忙碌。而由于李纲一行人的归来,为之震动的远远不止高府一家而已。

然而,两日后,又一个消息自朝中传来——以殿中侍御史赵鼎为给事中!

御史奉旨出行外路公干,一般都会迁一级以示荣宠,然而,自殿中侍御史迁给事中,这种升迁速度无疑是异常恐怖的。联想到如今的御史中丞已经老迈,朝中顿时掀起了一股议论的狂潮,尤其是蔡党中人无不感觉到了深重的危机。

一朝风向突变,原本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太平桥高府顿时又热闹了起来。尽管知道高俅不住在这里,但是,前来拜访的依旧络绎不绝,其中甚至还有投书卷的士子。虽说高府家人对于这种变换墙头的趋炎附势之辈很是不齿,但在英娘的严令之下,仍然个个打起精神应对,面上还得做出十万分客气的模样。而经此一来,朝堂中一下子有十几位大臣告病。

对于这些告病的折子,赵佶几乎看也不看一概照准。而就在一小撮人更不平衡的当口,天子盖玺,政事堂用印的另一道旨意也随之颁下——枢密院北面房辽东房副承旨李纲赐绯,佩银鱼,加尚书左司郎中。

入仕不到五年,却屡次得蒙重用,李纲的风头一时追上了先前加给事中之职的赵鼎。当然,历来出使高丽或是辽国的使臣当中出了不少名臣,他也不算格外引人注目。但是这样一道旨意横空出世,无疑显示着另一颗新星的诞生。

这个朝廷,三品以上的高官不少,但是,真正有实权的却不多。眼下赵鼎和李纲虽说还不到高品,但是手中全都掌握着一定的实权,日后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指日可待。而联想到之前两人全都是高俅一手提拔起来的,各种各样的议论愈发多了。

而作为李纲而言,所谓的官职权力虽然重要,但却比不上高俅辞相的消息——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是离开京城这样一段时间,就突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而他虽然为官时间不长,但毕竟还有不少同乡可以询问消息。等到把事情始末弄清楚了之后,他不由暗中头痛不已。

去拜访高俅是一定的,但问题是,他该直接去城外的庄子,还是事先去高府知会一声光明正大地出行?天子官家的态度如今可以算是明朗了,但是,很多事情恰恰不是天子的意思就可以左右的。蔡京当权已经很久了,而且,蔡京远远比高俅更会任用私人,朝中官员仰其鼻息度日的不在少数,牵一发而动全身,真真不假。

第三十一章 李伯纪直言不讳

“高明清还在上窜下跳?”

听到高升报上的高明清最近景况,高俅不禁眉头一挑,心中大为惊讶。之前他和高明清打过交道,对于这位大理世家子弟的印象颇为不错,只是没想到一朝站在敌对立场时,此人居然会爆发出这样的精神。要知道,如今高明清可是万众瞩目,就连皇城司都把他请进去了三次。

“高家如此着急,看来,大理的局势不太妙呢。”他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低声自语道,“大理能够建国,就是靠了几大家族以及三十七部的力量,但是因为立国之后三十七部屡屡遭受压榨,所以冲突一直不断,到现在甚至是三十七部占了上风,难道段正严就真的有把握能够压制这群桀骜不驯的人?”

此时只有白玲坐在高俅身边,她把剥好的桔子一瓣瓣送到高俅的嘴中,又沉吟了一会,方才解释道:“当初高家把段氏赶下了王位,最后又不得不把他们推上去,乃是迫不得已的。但是,他们绝不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的段氏和他们分庭抗礼,所以才会对你暗中帮助段正严而心中忌惮。虽说拿不到实证,但是,这一次高明清分明是想要借机毁了你的名声,相公不可不防。若是真的不行,我可以……”

“你怎么还记得那些打打杀杀的事?”高俅一把抓住白玲的手,笑吟吟地道,“如今都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每每提到这种事却老是那么起劲!你放心,高明清我自有办法,而且也不会让我那位干岳父大人难做的。大理若是真的平稳了,对我大宋并无好处,所以说段正严既然羽翼丰满了,那么,也该是时候帮我那位本家一把。”

听到本家两个字,白玲先是一愕,随即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显然,对于高俅这种狡猾的思维模式,她还有些不能接受——明明是曾经盟誓过的金兰兄弟,这翻起脸来还真的是快!

见白玲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高俅却不解释,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在他这个位置上,真正诚心相交不能说全然不可能,但确实是凤毛麟角,当初和段正严偶遇,不但他心中清楚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而段正严可不是同样这么认为?虽然对于大宋而言,偏安西南的大理不过是边陲小国不足为道,但是,想当初在大唐的衰落上加了最后一把柴火的,不就是那时的南诏?西南轻易打不得,如果能打,当初南征的宋军就不会在金沙江畔停下了进军的脚步,而即使大理臣服,也不过是一个表面上的信号,要真正发挥影响力,还得靠其他谋划。

对于一个强盛的大国而言,征服是一条路,潜移默化地影响是另一条路。无论是对西夏、辽国还是金国,都是不可避免地需要大动干戈,但是,面对高丽大理这样的国家,诉诸于完全的动武绝不是什么最好的选择。不战而屈人之兵既然被先贤圣哲奉为兵家和治国大道,就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郑居中突然入主政事堂已经打乱了蔡京的步调,而赵佶一而再再而三对他高俅的恩遇,想必也让不少人心中戚戚然。所以说,他退一步抽身出来,反而占据了最好的风头。如今高丽使团同时进京,那么,铺开的棋面也该渐渐收官了!

“相公!”

高俅闻声睁开眼睛,只见旁边的白玲已然不见,而高升毕恭毕敬地站在前头,遂开口问道:“何事?”

“李伯纪李大人来了!”

李纲来了?高俅先是一愣,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一直在算李纲什么时候来——很简单,一个奉旨出使高丽的正使,在君王尚未召见之前不可能贸贸然来见,就如同郑居中当时回京,必得等到赵佶召见之后才来见自己一样。同理,倘若李纲因为眼下纷乱的局势而回避来见自己,那么,也只能证明此人的眼光还不独到。但如今看来,这位被誉为名臣的李纲,绝不是那种畏首畏尾的人。

“让他进来吧!”高俅说着突然又补充了一句,“带他到书房,别让他看见我如此懒散的样子!”

高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却不敢询问原委,连声答应之后便急忙去了。不多时,他便将李纲带到了书房门口:“李大人,相公就在里面!”

李纲回来之后,政事堂几位相公都曾经见过他,而他也从各人口中零零散散地知道,高俅如今的日子过得分外逍遥,短期内似乎没有复出的可能。而郑居中甚至隐隐暗示,到了庄子看到高俅的时候千万别惊讶。因此,闻听高俅在书房见他,他的心中不是没有触动的。

“高相公!”

见李纲一进房间便施礼下拜,高俅立刻一把将人扶了起来:“伯纪此番从高丽回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着实可喜可贺!我如今只是赋闲的宰相,你又何必谨守礼数,闹得彼此都拘谨不便?”

“高相公此言差矣,圣上既然未曾准了相公的辞呈,相公便还是宰相,这礼数本是应当的,怎可偏废?”李纲说出此番话的时候满脸正色,见高俅脸上带笑,愈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高相公避嫌至此,学生却以为是过了。如今圣上和百官正翘首而待相公复出,相公却躲在这里自己过安生日子,岂不知外间局势瞬息万变,我朝还尚未到以不变应万变的地步?”

对于李纲的直言不讳,高俅心中不免感慨万千。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早就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和蔡京翻脸,但是,考虑到对外的局势,他一直都隐忍不发,此次之所以一下子下了最后决心,正是决定快刀斩乱麻,一下子解决掉所有麻烦。而李纲的顾虑更不是没有道理,在传闻辽国两位太后有了龌龊的情况下,辽金局势很可能再度发生不可测的转机,他这种休闲生涯,基本上是到头了。

“伯纪说得好!”高俅见李纲刚刚那一通话说过之后,脸色涨得通红,心中明白这些话只怕不是憋了一两天,“敢对我如此直截了当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个!能在这个时候还看到外间局势的,你也是第一个!”

李纲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的口气太过鲁莽,听高俅如此赞许,他顿时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际。“相公,如今高丽国内出兵辽东的势头愈发高涨,而此次高丽公主许嫁,有一条因素便是大宋日后得辽国之后,允高丽兵占辽东。结果我在那里的时候实在气不过,便将他们当时败在女真人手下的情景讽刺了一回,谁知那些高丽大臣恬不知耻,还在那里说此一时彼一时,仿佛高丽那些疲弱不堪的兵马就真的能够以一敌十似的!”

小小的高丽居然还想着兵占辽东?

高俅的眉头微微一皱,转而像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一般,仰天大笑了起来。高丽难以征服固然不假,但是,它绝不是不可征服的!唐太宗吃了亏,唐高宗不是顺利地灭了高句丽么?历史上高丽曾经多次染指辽东那片地方,但几乎每次都被打得头破血流抱头鼠窜,最后还不免要上降表称臣,就这样一个小国,居然认为自己有资格和大宋讨价还价?

“真是夜郎自大,不过,他们夜郎自大也好,可以为我大宋省却不少麻烦!”

李纲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遂把在高丽结交一干大臣的过程讲了一遍。大宋的朝廷官员无一不是诗词精通,而他的诗词虽然比不得顶级名家,但同样不是高丽那些所谓精通汉学的官员能够比拟的,几场诗会词会全都拔得了头筹。而由于他至今尚未婚配,还有不少高丽的名门向他发出了信号,结果全都被他搪塞了过去。

“哈哈哈哈,想不到伯纪你还成了香饽饽。那些高丽的王公大臣也是打得好算盘,高丽虽然还算富庶,和中原大国却也是没法相提并论的。他们认为你将来能够飞黄腾达,现在用一个女儿来和你攀上关系,将来自然是裨益多多!凭你如今的政绩才干,将来进都堂也不是难事,娶妻自然应当是宋人!”

说到这里,高俅不禁想到了远去代州的赵鼎。赵鼎如今就连孩子都快有了,这李纲还是黄金单身汉,未免实在好笑了一些。果真应了时下流行的一句话,大宋是娶妻容易嫁女难,若不是有万贯家财,几乎没可能让女儿嫁个好人家。如李纲这样的年轻俊彦,别说在高丽,只怕是在大宋,提亲者也会踏破门槛。

“话说回来,令尊令堂直到现在还未决定下你的婚事?”

“提亲的不少……”李纲怎好说他如今尚未有娶妻的打算,只得含含糊糊地道,“我只是不想耽误……”

“笑话,你这样的如意郎君,别人趋之若鹜还来不及,哪里提得上什么耽误别人!”

第三十二章 结姻亲各有喜忧

由于李纲这种磨磨蹭蹭的态度,高俅心下自然是有些好笑,当下就让其带了口信回去给其父李燮。而第二日下午,李燮便匆匆来到了高俅的庄子。

尽管高俅对于李纲颇多提拔,但是,和其父李燮却没有什么往来,也算不上熟悉。毕竟,一个文学词臣和一个总揽全局的宰相,等闲是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而李燮也确实是沾了儿子李纲的光,由右文殿修撰一路升迁到了中大夫,龙图阁待制。此时他坐在高俅对面,面上虽然镇定自若,心中却不免有些不安。

“李大人,今天我请你来,乃是为了令郎的婚事。毕竟,他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一直把婚事拖下去未免不是个办法。”高俅开门见山地道出了此番真意,见李燮并没有惊讶之色,知道他已经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不由又笑道,“伯纪先前来的时候,说是府上提亲的人不少,难道李大人就没有任何看得中的?”

李燮闻言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高相公,不瞒你说,此事我也劝过大郎好几回,偏偏他就是不肯谈成婚之事,还把先立业后成家这种混帐话搬了出来。我寻思此次他既然已经蒙圣恩赐紫,这种事情也该考虑考虑了,谁知他还是不肯松口。好在这一次是高相公提出,否则我也不好强逼他。”

先立业后成家?高俅闻言哑然失笑,脑海中又想起了昔日霍去病鼎鼎有名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好在根据他的印象,李纲不会像霍去病那样英年早逝,但若是婚事一直拖下去,确实也不是办法。

“那上门提亲的人当中,李大人可有满意的?”

听到这句关键话,李燮顿时精神一振。他倒不是有心择选对方门庭,但是既然是婚配,免不了要门当户对,还要看性情德行,毕竟,娶妻进门是一辈子的事,官宦人家更没有随随便便休妻的道理,否则便是一桩大笑话。

“提亲的人虽然多,但我和内子看下来,合适的却少,不过,其中倒确实有合适的。”李燮顿了一顿,这才说道,“是韩粹彦韩大人的三女。”

相州韩氏!

高俅闻言眼睛大亮,心中不免有了考量。他和韩忠彦当初说得上是对头,和韩肖胄之间还算得上有某种意义上的夺妻之恨,但是,他和韩琦的几个小儿子如韩嘉彦韩粹彦等人却有些交情,当初在他们的子侄荫补的时候更暗中出力不少。所以说,他和相州韩氏的关系还算不得很糟糕。而此次上李家提亲的更是为韩粹彦的女儿,那么,至少对李纲的仕途是很有裨益的。

“相州韩氏世代忠良,既然是韩家的千金,当然配得上伯纪!”他一锤定音地点点头,见李燮同样面露喜色,便知道这桩婚事定然是李燮心中满意的。“只是不知道韩家提亲是什么时候,否则若是拖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有变数。”

“相公说的是。”李燮原本还想让高俅主婚,但想到如今高俅辞相的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不免又有些犹豫,沉吟再三方才试探道,“如今朝中多事,高相公若是再袖手旁观,只怕风波会越闹越大,不知道相公可有什么打算?”

李纲前时问了,如今李燮再问,高俅不禁心生感慨。当然,李燮的言下之意和李纲自然不同,他便不好再含糊了。“伯纪成婚这样的大事,我自然不好袖手。李大人放心,不妨先去和韩家议定了此事,我这里不多久必定就有结果。”

有了这样的回答,李燮心中自然振奋,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匆匆赶回家之后,他和夫人计议了一会,又和李纲明言了高俅的意思,见儿子并无异议便立刻命人找来了当初提亲的媒人,请其往报韩粹彦,直言应允了婚事。

而韩粹彦这边得报之后,同样是满意十分——自古以来,大户人家选婿一是看门当户对,二则是看对方的前程。李家乃是无锡名门,虽说还及不上韩家的门庭,但只看李纲如今上升的势头,他日拜相并非是不可企及的事。有这样的娇婿,韩家上下自然没有什么闲话可说。就连韩嘉彦在得到消息之后,免不了也上门对哥哥道了声恭喜。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有不满意的人。原来,韩粹彦膝下如今共有四女,长女次女已经出嫁,而四女也早就许配给了蔡京幼子,只是因为双方年龄未到,至今未曾成婚。蔡京本意是借着这样一桩婚事结好相州韩氏,谁知道以女儿众多出名的韩粹彦居然要把女儿嫁给李纲!

换作以前,多了这样一桩姻亲对于蔡京并没有什么不利之处,毕竟,李纲如今得赵佶宠信,显然又是他日的名臣。只是他现在已经和高俅闹翻了,这样一来,相州韩氏这样一个大宋第一世家的立场,就变得至关重要了。偏偏他的幼子还小,如今不可能那么快成婚,这一被李纲抢在了前面,未来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盟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一点在官场中显得淋漓尽致。高俅和韩忠彦曾经是政敌,而蔡京曾经被韩忠彦引入政事堂,结果非但没有帮韩忠彦稳固地位,反而使得韩忠彦罢相,在曾布落职之后更是开始了其把持政事堂多年的时光。虽说中间有因为星变而罢相,但却从未实质性地离开中枢,所以,如今和高俅既然针锋相对,他不敢看轻任何一点变故带来的深重影响。

而何执中看到蔡京脸色阴沉的模样,自然也知道其所思所想,要开口相劝却也找不到好的说词,最后只得装作没看见。这一日,趁着阮大猷不在,他实在忍不住了。

“元长,韩粹彦不过是当年韩忠献公的五子,他一个人也代表不了整个相州韩氏,你用不着如此忧心忡忡。高伯章当年和韩忠彦不合众人皆知,如今韩肖胄知相州,他才是真正的长房长孙,日后韩氏一门理所当然的掌门人,你若是真的要笼络相州韩氏,从他入手才是正经,切勿舍本逐末。”

听了何执中的这番劝告,蔡京却不由得摇头苦笑。他怎么会不知道韩肖胄一支代表的方才是韩氏嫡系,但问题是,韩忠彦的长子韩治和长孙韩肖胄全都不是好相与的人。即使是算得上和高俅有恩怨的韩肖胄,也绝不参与党争,朝堂如今被乱七八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也不见相州韩氏对外发表任何言论,他就是有心笼络也出不上力。再者,他的幼子不过是沾了宰相公子的光,怎及得上李纲既精通诗词,又是年轻一辈中顶尖的人才?

世家的光环是会褪色的,如果他蔡京翌日不是宰相,而蔡攸亦不能接班,那么,蔡家的门庭立刻就会败落下去。而相州韩氏却不一样,把根基牢牢扎在了大宋皇室的根基之中,谁也难以动摇韩氏分毫。只要韩家能够再出一个名臣,那么,足以够韩氏再荣耀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所以,他的胜算绝对不高。

而就在这京城一片纷乱的时候,某个带着远方捷报的人终于风尘仆仆赶到了京城。往枢密院投了文书,童贯便回到了自己的下处等候。他是宫中内侍,在出任监军之前,从来没有出任过外官,因此在京城所置的宅子自然简陋。而踏入家门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内中一团乱的心理准备。他又不是什么朝廷高官,一走就是近十年,指不定那些家人早就都跑光了。

然而,入目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虽然还是那个小院,但是内中却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有人日常打理清扫的。而看到他进来,立刻就有家人迎了上来。

“大人可回来了!”

一声大人顿时让童贯犹如飘在了云端中,细看之后,他隐约记得这确实是当初自己雇来的人。但是,这么多年没捎带回来一分钱,居然还有人没走?

“这里就你一个么?”

“大人当初一共雇了四个人,如今大家都在。前时就有人来说大人要回来了,所以我们特意又清扫了好几遍,虽说大人回来又要高升,但也不会这么快换宅院不是?”

几句话说得童贯心中更是烫贴,进了正房之后,见四周无不井井有条,他心中欢喜之余更是惊讶。他在宫中厮混了几十年,绝对不信这些家人会无缘无故地忠心耿耿留在这里,当下便问道:“这些年我在外征战,也没捎回来什么钱,你们都是怎么过的?”

“大人说笑了吧?”那家人闻言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大人每年都托人带回来五百贯钱,一来是充当我们的日常支应,二来则是修缮房屋等一应开销,怎得都忘了?”

一听此言,童贯不禁更是心中疑惑。他长年在外,更没有多少朋友,而旁人也犯不上来对他一个内侍示好——而若是说示好,那每年五百贯钱也实在太少了。但也就是这种日常的情分最是可贵,可究竟是谁为自己想的这么周到?

第三十三章 有心施恩无心报

“我这些年在西北监军,并没有托人捎带什么钱回来,你是不是记错了。”

童贯在宫中多年,性格早已是万分警醒,这从天上落下来的好处不得不令他浮想联翩,此时看着那家人的目光便有些怀疑。

那家人闻言傻了眼,站在那里好半天,突然一句话也不说匆匆忙忙跑了出去,不多时便揣了一本皱巴巴的账本回来,很是郑重地往童贯旁边的小几上一搁。“大人,这是小人这些年记的账,小人就算记性再不好,但这账本总不会有错,上头每一笔开销都清清楚楚。当然,我们四个人每年还支取了工钱五十贯。统共算在一起,至今还有二百多贯的盈余,小人并不敢说谎。”

翻开账本细细看了一遍,童贯登时信了八成,上头的账目明细虽然算不得十分清楚,但一概大项支出他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然而,虽说真的相信有人给自己这家里每年送钱,他还是免不了心中嘀咕。

当初以为西北监军是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是由于一连串的变故,他这个监军一当就是将近十年,虽然加官进爵不假,但是,终究离朝廷中枢太远了,更没有人会巴结他这么一个对天子影响力有限的内侍。他原本以为是有人趁他回来之前布置了这场戏,但是,房子没有新近修建的痕迹,也没有什么故作恩情的端倪,这样看来,别人帮他倒未必一定是施恩图报。

“大人!”

他正沉思时,外面又有人匆匆奔了进来:“有人来访!”

童贯此时不过是刚刚回京,这到家里还没坐热凳子便听闻有人上门拜访,脸上不禁有些凝重。虽说在西北,但这一路行来,对于如今京城中的诸般风雨,他心中还是有些数目,更不愿意轻易地趟进浑水中。即便当初天子官家对他还有几分宠信,但是,离开近十年之后,京城的人事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全都需要渐渐揣摩,他不得不小心为上。

“你可问过是谁?”

那家人闻言不禁瞠目结舌,才想讪讪地出去询问,来人却不请自入地登堂入室了。只见那人一身蓝色便袍,三十多岁的年纪,胡须修剪得极为整齐,看上去精神奕奕,别有一番尊贵气。童贯眯眼看了半晌方才把人认了出来,慌忙站起身来。

“原来是蔡学士!”他快速趋前几步,很是恭谨地行下礼去,“我多年未曾归家,他们都不知道规矩,怠慢了贵客,万请蔡学士恕罪!”

听童贯称呼自己学士,蔡攸心中不禁异常得意。童贯虽然累功迁升至皇城使,德州刺史,但是,毕竟是武功出身,和他这个宰相公子,当朝学士自然是无法相提并论。他原本对于结交这样一个阉人并不热衷,但是上次既然萧芷因建议过,他也就顺带留上了心。在他看来,天子官家对阉宦防范极其严格,童贯此番回京,倘若没有人拉上一把,只怕是会闲置很久,因此一听到其人回京的消息,他就立刻上门示好。

“道夫何必这么客气!”蔡攸热络地直呼童贯之字,甚至还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是百战功臣,我这个闲居京城的学士怎么比得上你?只不过这房子看起来着实太不成体统了。你如今好歹也是功臣,若是再住在这种地方,就是圣上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童贯闻言自然赔笑,但心中已是如明镜一般了然。如此看来,只怕自己这里每年的银钱馈赠和蔡攸无关,否则,此刻对方一定会提出此事作为卖好。他城府极深,一面请蔡攸落座,一面招呼家人奉茶,最后才无奈地笑道:“蔡学士,不瞒你说,这宅子还是我离京之前置办下来的,不过是花了几百贯钱,又胡乱雇了几个家人充当使唤罢了。谁知道一去近十年,自然是奢华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