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负手站起,慢慢踱步到营帐外,望着四周面无菜色的小兵,听着不远处被隔离的病者痛苦的喊声,慢慢闭上眼道:“敬亭,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就用昨晚我想出的法子。”

魏将军一惊,然后跪地抱拳道:“都督万万不可啊。”

苏少陵手指屈起,再睁眼时,面上竟是一片澄明与坦然,转身走回将营:“我现在给燕王写一封密信,你找人趁夜送过去,就说我愿投诚辅佐燕王杀进京城,事成之后与他划江而治。与他约定三日后,我派人将南门偷偷打开,保证他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灵州城。”

见魏将军听得一脸惊悚,他拍了拍他的肩,又肃起面容道:“敬亭你记得,这三日时间对我们至关紧要。你必须将城里的百姓和将士全撤到十里后的兖城,那里的叶统领与我是旧识,你让他一定守住兖城,安顿好这些人,顾侯爷的增援马上就能到,两方一起,必定能保住新郡和潼关。”

“可是…可是都督你怎么办!”魏将军想着都督所要牺牲的一切,堂堂铁血男儿,这时也几乎忍不住,用力咬着腮帮,才不至于落下泪来。

苏少陵淡淡一笑:“若是苏某屈屈一条命,剧能救这全城的百姓和兵士,能保得大越江山不受外族屠戮,岂不是合算至极。”

魏将军不忍再看都督的表情,捏紧拳偏过头去,苏少陵却走到桌案旁,开始拿起墨条研墨,继续道:“收到那封信,燕王必定会疑心,可他一定会答应。因为和灵州城相比,他更想要的,是我的命。”他露出个苦笑:“当初我杀了他唯一的儿子,他便一直在等这天。我知道,他同朝廷有人勾结,若是他手上有这封密信,又能在三日后等到南门打开,直入灵州城,这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我便再也不可能洗脱。所以这三日,他不等也要等!”

魏将军盯着他即将落笔的手,突然一把抢过那支狼毫喊道:“都督,这信,让我来写吧!”

苏少陵摇了摇头,朝魏将军摊开手道:“这封信必须由我亲手来写,不然燕王绝不会信。你要记得,这件事全出自我一人之手,无论是你还是顾侯爷,都绝不能被牵扯进来,不然会被朝中那些人大做文章。”他叹了口气,轻拍了下他们的肩道:“往后便全靠你们了,一定要保得这大越江山固若金汤,铲除奸佞,令今日之事再无可能发生1”

作者有话要说:把我自己给写哭了,捂脸。

第63章

十八年弹指过, 那些惊心动魄, 伟大与隐忍, 终随着一钵黄土,随光阴彻底的掩埋。

公主默默坐着, 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意味不明的笑,如片羽坠地,似乎没有重量,却能掀动起半生尘烟。

她弯起的唇角久久不落,保持着一个滑稽而讽刺的弧度:“本宫就知道,他是这世上顶顶迂腐蠢笨之人,权势、清誉、性命, 他竟都能弃之不顾,可换来的是什么呢,他所为的黎民苍生, 以为他是通敌叛国的罪人, 将他编成歌谣, 记进史书唾骂, 黄泉路上,他听见这骂声,可会觉得可笑又可悲!”

她说到最后, 语声都发着颤,用长指紧紧捂住脸,几乎痛不能语。

魏将军搂着她的肩, 让她靠近自己怀里,努力压下胸口悲戚,阖上眼道:“都督行刑前日,我以补录案宗的名义去狱中见过他,那时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还记得,自己跪在都督面前,撩袍重重一拜,送他最后一程。

眼看一切都尘埃落定,魏将军仍是觉得心念难平,忍不住问他可有后悔,苏少陵却笑着让他起来,摇头道:“你无需如此,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求仁得仁,有何可悔?”

“可外面都在骂都督是千古罪人,累的灵州城被屠,可明明那里面的百姓和军士都被撤出,死的都是因疫情而重病之人,所谓屠城,无非是燕王故意散布的诛心之言。”

苏少陵淡淡一笑,目光仿佛越过阴暗的牢房,投向明亮的彼端:“敬亭啊,你说繁树成荫,落花护泥,它们从不求被看见,也不求被赞扬歌颂,只是循着自然天道而已。做人为何不能如此,我这一生何需外人评判,但求无愧本心而已。"

公主听得肩膀止不住发颤,终是坐直身子,抹了把脸上的脸道:“无愧本心,那他可敢说,无愧于本宫!”

她还记得,苏少陵挂帅出征新郡的前一日,她偷扮小太监从宫中跑出见他,想到两人这一别,短则数月,长则半年,公主怎么也不舍离开,直到熬过了宫门下钥的时辰,她便堂而皇之地留在了都督府。

那一晚,大约是她主动的,她本就是热烈飞扬的性子,爱一个人,就迫不及地想交给他全部,什么礼法、贞洁,都不及心上人的体温重要。

可苏少陵却是中正守礼,当迷乱归于平静,他便忍不住自责起来。

第二日,他早早就得起身出发,微熹的晨光下,公主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人沐着蹁跹的金光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手指抚过她的脸,如起誓般道:“等我回来,就娶你。”

那大约是一个梦,一切都太美太像幻境,仿佛有人在这粗粝的世界外,罩上一层柔和华丽的绒布,触到哪里都是温软舒适的。

于是,公主拥着还带着他气息的锦被,满足地闭上了眼。

可再睁眼时,她得到的却是苏少陵通敌叛国,开城门放燕王直入灵州的消息。

朝内外都在议论,苏少陵狼子野心,竟想仗着手上的兵权与外族勾结,放燕王进了灵州城,以致生灵涂炭,幸好有长宁侯十万大军在兖城死战,才终于守住大越最重要的防线,未让中原失守。

公主怎么也不信苏少陵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在华清殿外长跪不起,被烈日晒得晕倒了两次,直到皇帝无奈答应等苏少陵被押解回京,必定亲自审问,绝不会让他含冤受辱。

没想到,就在华清殿上,面对皇帝痛心的质问,苏少陵坦坦荡荡认下了叛国的罪名,一个字都不为自己申辩。

那一日,公主枯坐在露华殿整整一日,泪水流了又干,却只等到皇兄走进来告诉她:“他自己认了,说他是一时贪欲酿成大错,绝无冤屈,也无人构陷。还有,他不愿见你。”

他们最后见的那次,竟是在他行刑之日,往午门的城楼之上。

那日公主特地穿了一身红衣,云鬓华钗、绣金坠玉,她默默看着长街之上,被众人围着唾骂的囚车,风扬起她的裙裾和秀发,如一只蹁跹欲飞的火凤。

她轻轻牵起唇角,隔空对着他道:“少陵,你说过回京就会娶我,那今日便算是我们的婚期。”

然后她闭上眼,决然地将身子向前倾去,可皇帝派来的侍卫偏在这时感到,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然后边喊着:公主赎罪,边将她强行带回宫去。

可被带回去的公主,仿佛一具空洞的躯壳,她的另一半魂魄,早已随着那人深埋地下,再不能见天日。

皇帝派了很多人日夜守着她,可她从未放弃寻死,直到有一日,皇帝带着太医过来,坐在床沿,看着向来疼爱的妹妹瘦的已无人形,咬牙叹息一声,转身让太医告诉她:她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

这个消息点亮了公主死灰般的心扉,她终于不再寻死,开始努力吃补品和药膳,她常摸着肚子想,这已经是他留给她最后一样东西,唯一能让她在这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希望。

可对皇帝来说,忧虑才刚刚开始。

按照律例,苏少陵的罪名是要诛全族的,所幸他截然一身,父母早亡,也未有同胞兄弟,只有几门从未来往的远亲,若是连他们也诛连,容易惹得百姓非议,因此皇帝大笔一挥,也就放过了他们。

可公主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生下来,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那人的孽种,这不但会让皇室蒙辱,更可能让公主陷入被诛连的危险中。

当初皇帝不忍疼爱的妹妹一日日凋零,想救他才将有孕的事告诉她。

可看着公主一天天恢复,他便告诉自己,绝不能留下那个会带来无穷后患的孩。他也想过让太医偷偷下药将这孩子流掉,但太医告诉他,公主身子太虚,如果现在强行流产,只怕会撑不住同那个孩子一起走。

而公主直到今日才敢相信,当初那个出生就在她面前没了呼吸的婴孩,全是出于一个帝王的冷血与残酷,和一个哥哥的无奈。

她扫了眼坐在屋内,此时面色各异的三人,终是用尽力气问出:“那个孩子,她还活着吗?”

见三人静默不语,她将锐利的眸子投向魏将军,颤声道:“你一直都知道,是吗?”

魏将军连忙道:“此事我真的完全不知!”

这时顾远萧站起,叹了口气道:“这件事,魏将军是真的不知道,除了我爹爹和方先生,这世上已无人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那一年公主即将产子,皇帝如临大敌,实在难以决断,便将长宁侯唤到宫里,同他商议自己的打算。

老侯爷根本未想到,公主居然怀了苏少陵的遗腹子,更震惊得是,听见陛下告诉他:这个孩子绝不能留。

他想到那人一生忠义高洁,无愧于天地,唯一的孩子却得同他一般含冤枉死。这位在战场上铁骨铮铮的将领,需猛掐着虎口才未令自己不至于失态,他几乎想即刻跪下,告诉皇帝所有真相。

可他很快冷静下来,为官这么多年,他知道灵州城之所以陷入绝境,除了天灾,更多的是人祸。

若朝中没有馋臣进言,若皇帝没有起疑心,迟迟不愿派粮草增援,苏都督又何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若是这时告诉皇帝灵州城的真相,说他们都知道那封信的存在,不但会让他和魏将军遭受不该有的猜忌,令苏都督一番苦心白费。更重要的是,苏少陵已经被问斩,若要为他平反,便是逼皇帝承认自己的过错,因为他的轻信失去了一位忠臣良相,受到天下人的鄙夷。

于是他思索良久,终是低头道:“臣在南疆时,曾得到过一种奇药,这种药服下能让人沉睡极短的时间,期间会呼吸停止、肌肤冰凉,如同死去一般。”

他见皇帝感兴趣地看着他,又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让公主相信自己生下一个死婴,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偷梁换柱的念头,是那时就坚定了的。

当日公主刚生下孩子,稳婆就偷偷在小郡主舌头下塞了药,然后趁公主悲伤地昏厥之时,将这孩子送到殿外等着的老侯爷手上。

老侯爷知道皇帝不忍心亲自处理这孩子,便将她带到了宫外,他不便亲自出面,便派一个副将出面这孩子交给了苏少陵的好友方仲离,又在她身上放了一张字条,告诉方仲离这孩子的身世。

果然方仲离对这孩子如获至宝,可刚出生的奶娃需得喂奶,而且在他身边抚养太过招摇,便将她送到了城郊一家农户抚养,谁知在顾双华一岁多那年,石滦村发了水患,幸好老侯爷派人暗中守护,才保得那家平安。

那件事后,老侯爷觉得讲这孩子放在别人家里,始终不如在侯府安全,索性给了那家人一大笔钱让他们隐名离京,然后将那孩子接回了侯府,以养女的身份,做了侯府的三小姐。

公主听完这整件事,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当年她得知女儿是个死婴,足足躺了半月不愿下床。后来是皇兄来告诉她,魏敬亭平定南疆,唯一的要求就是娶她。

她还记得,那天皇兄第一次对她摆出帝王威严,冷声道:你是大越的公主,受黎民供养,你没有资格任性,你的命属于大越,不属于自己。

她突然想起,那人也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于是她凄凄一笑,逼自己重新做回了长乐公主,行尸走肉般出嫁,直到长子出生,夫君掏空心思的治愈和陪伴,她才终于活过来。

可她从未忘记,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孩子。

也从未想过,她还能得回这个孩子。

在几乎毫无仪态的痛哭之后,公主过了许久才恢复心神,她瞪着通红的眼,急切地对顾远萧道:“双华,我想见双华!”

作者有话要说:不敢立旗,你们睡前再来看一眼就行

第64章

顾远萧早猜到她会如此, 上前一步道:“公主万万不可冲动, 双华现在若恢复身份, 便是罪臣之女,对她, 对公主,都会掀起惊天波澜,所以当臣得知当年的真相,还有双华的身份,只敢暗中筹谋,却不敢透露分毫。”

公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转眸看着他问:“多久,你知道了多久?”

顾远萧垂眸道:“父亲逝世前, 曾单独将臣留在身边,告诉了我这个故事。因为在他心中,始终抱着一个祈愿, 想让苏都督平冤昭雪, 双华能与公主母女相认, 得回她应有的身份。他这一世都未完成的愿望, 便只得托付给我,若是我不能完成,便交由我的下一代, 迟早有一日,要让天理得到昭彰,忠良不至枉死, 大越的百姓都该知道,曾有人为这这锦绣河山做出过什么?”

他这段话说的铮铮有声,令屋内众人都低头饮泣,公主深吸口气偏过头,哑声道:“以前是本宫看错了你,未想到你能守着这个秘密五年,不到最后一刻,分毫都不向双华透露。宁愿让她以为你们是一对真正的兄妹,错失数年令她倾心的机会。”

这是一种深沉的保护,隐忍的温柔。

公主沉默许久,认真审视着面前这个内敛沉稳的年轻人,然后抬手揉了揉发痛的眼角,道:“可我想认回她,不光是以干女儿的身份,而是真正的骨肉亲缘,血脉相连。我们母女已经错过了十七年的时间,这十七年,她受委屈时,伤心难过时,我都没法陪在她身边。可我不能再错过更多,这是我欠她的,必须得还给她。”

顾远萧叹了口气,问道:“公主可有想好?公主应该明白,您现在还不能在陛下面前,在世人面前,堂堂正正认下她这个女儿。若是你们太过亲昵,必然会引起陛下的怀疑,若是在人前作戏,公主可又甘愿?”

他话虽未说明,可公主已经听明白,自己从来不是隐忍的性格,若是不知道双华是她亲生女儿还好,现在知道了,哪里还容得她被任何人看轻,血肉亲情难以作假,迟早有一日会在皇兄面前露出马脚,“你放心,你为了她能守这么多年的秘密,我也能为了她,改一改我这性子。”她低头,疲惫地用手按着额角道:“还有那件事,本宫会尽量帮你们,少陵能早一日沉冤,双华就能早一日堂堂正正做回本宫的孩子。”

她突然瞥了眼顾远萧,轻抬了下唇角道:“长宁侯也能早日达成所愿。”

第二日,顾双华被侯府的马车送到公主府时,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哥哥只是告诉她,公主微恙,让她去陪公主几天。

她走到公主府门前尚觉得有些纳闷,哥哥以往最是小气,为何今日竟愿意派车将她送来公主府,而且送她出门时神情凝重,似乎含着千言万语,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疑心是因为公主的病情,心头隐隐蒙上层阴影,脚步便加快了些。

当她被领着走进公主卧房时,发现窗边的垂帘都被放下,一丝光都不透,虽是白日里,屋内却显得晦暗不明。

她看见公主坐在床榻上,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头压得极低,氤氲的暗色中,她看不清公主的面容,只觉得在这仿佛堆金积玉的背景中,公主默默独坐的身影,显得从未有过的寂寥和凄然。

她心头忐忑,走近小声地唤了句:“公主。”

公主的身子仿佛抖了抖,然后轻声道:“你坐下吧。”

顾双华察觉出公主今日的异常,却不知究竟所谓何事,正想在椅子上坐下,公主却轻拍了下她旁边的床榻道:“坐到我身边来。”

于是双华乖乖坐过去,肩膀与公主挨在一处,颇有些亲昵的氛围。

她见公主始终低着头,目光盯着手里那样的东西,心里虽然好奇,却恪守本分,不想刻意去窥探,只是关切问道:“公主身子不渝吗?可有请大夫来看。”

公主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东西抬高一些,顾双华这才看清,那竟是一件婴儿的上衣,澄金色的料子,看得出是用的上好蜀锦,小小一件,十分的可爱。只是走线歪歪扭扭,刺绣也很简陋,想必是不太懂女红之人做的。而且看那成色,只怕是在箱底压了许多年,色泽逐渐脱落,失了蜀锦该有的华丽感。

她还没研究出个头绪,公主的指甲陷进布料里,缓缓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在承泽之前,本宫还曾有过一个孩子。”

顾双华听得心头一惊,魏承泽便是公主府的长子,她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公主还曾有过孩子。

公主将那件上衣抖了抖举在眼前,唇角浮起个笑容道:“还记得第一次见你,长宁侯半步不让,非让我拿出少陵留下茶具赐给你。其实若我不想,这世上没人能强求的了我,可我偏偏觉得与你投缘,隐隐感觉,你才是真正适合那套茶具的人。也许就是天意,你发现了茶杯里的秘密,知道了我与他之间的故事。可这故事的后半段,我却从未告诉过你。”

在这稍显闷热的房间里,公主的声音如香雾浮在半空,令顾双华突然有了种不真实感,放在膝盖上的手揉紧裤管,不知为何,心跳得兵荒马乱,仿佛有什么东西,穿破岁月长河,即将来到她面前。

她有些害怕,又忍不住期待,喉咙紧得涌上些许甜腥,全身的血液都在烧沸。

公主盯着小小的衣服上,孤零零一朵绣花,笑容越发深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这花叫做凌霄,当年少陵的院子里,种了许多这种花,我每次都要穿过凌霄花的香气,满怀期待地走到他身边。所以,当我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凌霄花。于是我让尚服局的女官教我做出这件衣裳,还要在上面绣一朵凌霄花。可我的手很笨,不知道扎了自己多少针才绣出这朵花,很难看是不是?”

顾双华不知为何,听得心酸难忍,差点要掉下泪了,连忙摇头道:“不是,公主能亲手为那个婴儿做一件衣裳,已经是无比深重的情意。”

公主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后有泪从她面颊滑下,“可我亲手为她做了这件衣裳,却不能亲手为她穿上,更不能亲眼看她长大,你说,是不是很可悲。”

她突然转过头,用灼灼的目光盯着顾双华道:“那个孩子,我和少陵的孩子,我曾为她取名叫做凌霄,可我还没叫她一声,她便离我而去…”

顾双华不知是因为公主的目光,还是因为听到的这些话,呼吸都有些滞阻,指尖不住发着颤,公主却一把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你就是那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勉强完成任务,明天继续努力,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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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听着公主含泪道:“你就是那个孩子!”

顾双华倏地站起, 眸间热泪翻涌, 然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难以置信地颤声道:“公主…”

公主倾身一把攥住她的手,其声颤颤, 脸上却挂起个无比明亮的笑容,道:“你应该叫我娘亲。”

顾双华难以承受这样离奇的故事,脑中一片空白,没法思考,没法开口,只是怔怔盯着两人交叠在一处的手。

公主的手心是凉的,与她的靠着,便渐渐恢复了温度, 那是她从小曾幻想过无数次,娘亲的温暖。

于是她朝着公主跪下,将脸靠在公主膝盖上, 发泄似地痛哭失声, 公主也是泣不成声, 仍是柔柔摸着她的发髻安抚, 两人都没有开口,在这一刻,还有什么言语能够表达她们心中

过了很久, 顾双华才仰起哭红的脸,用力眨了眨眼,仿佛想判断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境, 又伸手去碰公主的脸,问:“娘亲…你真是我娘亲吗?”

公主用帕子为她擦着脸上的泪,又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柔声道:“当年,老侯爷冒着欺君的危险,帮我留下了你,十七年来我们母女从未相见,我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你。”

她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颤声问道:“娘亲来晚了,你会不会怪娘亲?”

顾双华脸上的泪湿了又干,搂着公主的肩,不住地摇头道:“只要这不是一场梦,娘亲是真的就好。”

公主忍不住笑起来,坐直身子看她:“本宫若不是真的,还能是什么?是狐妖幻化?还是”

顾双华有些赧然,低头嗫嚅道:“因为我曾经做过许多次这样的梦,有人抱着我,告诉我她就是我的娘亲,可我每次醒来时,怀中都是空空如也,失望久了,也就惯了…”她抬眸看着公主,终于甜甜地笑出来:“只是那梦里的娘亲,没一个像公主这般美。”

她说的十分轻松,仿佛还带着对那个痴心妄想自己的调侃,公主却听得无比心酸,又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以后,娘亲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顾双华用手指抹着眼泪,使劲盯着公主,生怕看不够般,然后摇头笑道:“我过的一点都不苦,老侯爷和祖母对我如同亲生,嫡母虽没有那么亲厚,但吃穿用度一样都没有苛待我,还有哥哥更是对我十分疼爱,对了我与同堂兄堂妹也相处的很好。”

公主见她将这些年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手摸着她的脸,满怀唏嘘地道:“也许确是冥冥中的天意,你与少陵,虽然从未有缘见面,但你们真的很像。他年幼时,家人就全在水灾中丧生,不知吃过多少苦,经过多少冷眼才能,可他谈及往事,从未有过任何怨憎,只是感慨幸而有一群乡里愿意接济他,不然只怕活不到成年。”

她谈及那人,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连忙揉了揉眼角道:“难怪我第一次见你,听你说:茶饼虽被碾碎成末,经过百煮千沸,却能不失其本色,留一片澄碧赠予时间,我那时突然觉得,如果少陵在世,他大约也会说出这么番话来。这便是你们父女之间,相通的天性。”

顾双华沉默了一会儿,终是鼓足勇气问道:“我爹爹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公主思忖良久,终是没有告诉她那段惨烈的真相,只是将她搂进怀里道:“以前,我也不知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有时仿佛通透智慧,有时却又迂腐蠢钝。可我现在却知道了,他坚守的、秉循的,是心中那个‘道’,而不是财富权势甚至清名或浊名。在世人眼里,他是乱臣贼子,是愚蠢到以身殉道的失败者,可他这样的人,才是大越真正的脊梁,是能令大越海晏河清的人,也是值得你尊敬和自豪的那种人。”

顾双华听得似懂非懂,可她已经明白,公主藏了一些事在心里,现在还不是说出的时候。于是她不再去追问,只是将脸埋在公主胸口道:“娘亲,我很欢喜,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欢喜过。”

公主摸着她的后脑,听她嗡声道:“我刚进侯府的时候,也曾问过老侯爷,我爹爹究竟是什么人,我娘亲又是什么人,那时老侯爷只告诉我,他们都是世上最好的人。可我偷偷想着,若是好人,为何会抛下我不顾呢。后来我就不敢再问了,怕万一他们做了什么坏事,以后又被算到我身上,那我可真够冤枉的。”

她见公主身子放软,又笑着道:“可以后,我就能骄傲地告诉别人,我娘亲,是大越最美的那朵花,我爹爹,是大越的忠臣良相,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公主脸上露出歉疚神色,道:“双华,你现在还不能…”

顾双华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道:“那我自己可以告诉自己就很好。”

公主摸了摸她的头,用帕子擦干眼角的泪,总算恢复肆意明艳的模样,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走,娘亲带你用晚膳去。”

到了饭厅,魏将军已经令厨房备下一大桌酒席,八珍玉食摆了满满一桌,长子承泽如今已经在吏部任职,这时撩起衣袖坐下,笑着道:“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

公主一抓双华的手,道:“自然是喜事,要庆祝本宫与双华母女相认。”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承泽摸了摸鼻子道:“娘亲莫非失忆了不成,您不是早在陛下面前,认下了双华做干女儿吗?”

公主柔柔看了双华一眼,笑着为她倒了杯酒,然后将杯子举起,神秘地笑道:“那不同,你们以后就懂了。”

魏将军见几个孩子更是一头雾水,也将酒杯举起,对双华道:“公主既然是你的娘亲,你以后,也可以叫我一声爹爹。”

他见顾双华瞪大了眼,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豪爽笑着将酒干掉,“若你不想叫也无妨,只需将我视作爹爹就行。有什么事,我都能帮你撑腰。”

魏承泽和二弟互看一眼,索性也举杯道:“那我们就是你的两位弟弟,我们一直想有个妹妹,现在有了个姐姐也不错。”

顾双华被他们说的忍不住想哭,忙低头将手里的酒饮下,今日的酒是桃花酿,喝进口中清清甜甜,竟一丝涩意都无。

而小少爷魏承珏始终低着头,偷偷抬眸瞟了她几眼,十分老成地幽幽叹了几口气,终是下定决心站起道:“往后我就是你的幼弟,若是谁敢欺负姐姐,我必定帮你好好收拾他。”

承泽见弟弟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就想取笑道:“你怎么教训人家,就你这瘦身板,打架你可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