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提议着实有些唐突,不过荣元宥想着周迎霆不拘小节的性格,又有对他品性的了解,到底还是答应下来,将周家一家人接到府中,安置在葳蕤院。

荣元宥去了一趟荣莞茵的小院,告知她此事,让她最近不要往葳蕤院去。

“水灾淹了房子?”荣莞茵皱眉,“哥哥查过没有?”

“没有。”荣元宥坐下来,翻过桌上倒扣的茶盏,倒了一杯茶水。他说:“不管是真是假,他既然有了难处,暂且帮一把也不碍事。依我对他的了解,不会有什么坏心。更何况除了他,他那一家子非老既弱。”

“不会有坏心吗?”荣莞茵眼前浮现上一次周迎霆指着李家母女训斥的样子。她怎么觉得这个周迎霆……就算没有坏心,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荣莞茵忽然压低了声音,询问:“哥哥,这一路,你把在骊姐姐说动了没有?”

荣元宥刚要喝茶的动作一顿。

“这……患难见真情啊!一路上风里雨里刀山火海的,你就没干什么英雄救美瞻前马后暖人心窝的事儿?”

荣元宥沉默。

见此,荣莞茵不想再搭理这哥哥。

荣莞茵思来想去,决定帮哥哥一把。第二天上午,她拿着针线活去找顾在骊,一边与顾在骊做些针线活,一边趁机套话。

可惜她几次试探都被顾在骊巧妙化解。

荣莞茵直接将手中的针线活往桌子上一放,皱着眉说:“在骊姐,我不想再绕弯子了。好吧,你也早看出来我今儿个过来的目的了。我哥哥平时也不是不擅言谈的人,可一到了你面前,就……那样了!所以我来问一问,你可真的真的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哥哥?”

荣莞茵凑到顾在骊面前,眼巴巴地望着她。

顾在骊编络子的动作慢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今日你过来也好,便帮我带话给你哥哥,我与他是不可能的,让他不要再在我身上花心思,我也不想再耽误他。便这样两厢安好罢!”

荣莞茵心凉了半截,她将话带给荣元宥,荣元宥半天没吭声。

“哥哥?”

“没事。”荣元宥嘴上应着,神情黯然地转身,去了葳蕤院,寻周迎霆喝酒。

酒入愁肠,平生第二次喝酒的荣元宥没几杯就醉了。

周迎霆一眼看穿。他翘着二郎腿,笑:“小世子,借酒消愁可没用啊。”

荣元宥摇头,也不说话,只一口接着一口地饮酒。

周迎霆吐出嘴里的草儿,慢悠悠地倒了一盏醒酒茶,漫不经心地说:“小世子,女人心不是这么偷的。”

荣元宥动作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周迎霆,涣散的眸光一点点凝聚起来。

周迎霆将醒酒茶推给荣元宥,说:“感情嘛,不是投桃报李讲究公平的事儿。有时候一片真心没个屁用。”

“那什么有用?”荣元宥反问。

“脑子。”

作者有话要说:几天没码字手生,今天短一点,明晚长一点来个6188

第199章

第199章

“不行, 这是欺骗!”

在周迎霆出了几个主意之后,荣元宥站起来,执拗地摇头。他醉了酒, 站得不太稳, 脸上泛着红,眼底却仍然是干干净净的。

周迎霆笑了。

“小世子, 我是说你还是个孩子呢, 还是说你太……干净了点?”

不过周迎霆也懂了, 他和荣元宥不是一类人。他亦不再多说,只陪着荣元宥喝酒。荣元宥没喝多久,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周迎霆却没喝尽兴,走进屋里去拿了烈酒来喝。

荣元宥醒来时, 痛苦地皱起眉, 他眯着眼睛望着西沉的落日,后知后觉自己在庭院中醉后睡了半个下午。他坐直身子,摁压着额角。醉后的他头痛欲裂, 不过到底是醒了酒。他一个人在庭院中坐了很久,而后起身去向顾在骊告别。

他站在顾在骊门外, 隔着一段三五层高的石阶,顾在骊站在门口。

“是元宥强人所难,这段时间给郡主添了很多麻烦。郡主宽容, 不曾与我计较。”他明朗笑着,随着他说话唇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军队归来尚需调配, 明日元宥就不亲自出城送郡主了。一路顺风,万事顺遂。”

顾在骊望着荣元宥含笑的星眸,忽觉恍惚,昔日种种浮现眼前。

“小世子当爱惜身体,勿纵酒。”她温和地说。

荣元宥颔首:“郡主所言极是。酒虽香醇,醉生梦死,却并非适合所有人。”

顾在骊轻轻蹙了下眉,很快舒展开,再不言语。

荣元宥作了长长一揖,云淡风轻地转身,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星眸里泛了湿意。可他眉眼唇畔的笑意并不减。即使是这样的结果,一往直前而不悔。

顾在骊离开襄西的那一日,荣元宥果真如言未去送她。

荣莞茵送了顾在骊,惋惜地回府。她也说不好是替哥哥惋惜,还是觉得这样也好。不是不关心,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外人能置喙的。

一个彩色的手鞠滚到她脚边,荣莞茵惊讶地蹲下来捡起手鞠。

“那、那是我的……”

荣莞茵寻声望去,看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望着她。小姑娘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可爱得很。

“给你。”荣莞茵晃了晃手里的手鞠。

小姑娘翘着唇角跑过来,欢喜接过手鞠,鼓起软软的两腮吹呀吹,去吹手鞠上的尘土。那手鞠已经很久了,甚至有些褪色。

荣莞茵笑笑,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姑娘弯着眼睛笑:“湘湘也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姐姐呀!”

荣莞茵愣了一下,前一刻还怯生生的小姑娘,竟然嘴巴这样甜。她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说:“姐姐那里还有好多手鞠,湘湘要不要?”

“哇——”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不仅人长得好看,人也好好哦!”

荣莞茵牵起小姑娘的手,将她带回了房中。她瞧着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料子比较寻常,只以为是府中哪位嬷嬷家的孩子,留小姑娘在屋子里玩了半天,才知道她可不是什么下人的孩子。

她姓周。

湘湘玩了半日,开开心心地捧着两个手鞠回到葳蕤院。她小脚踹开哥哥的房门,小跑到周迎霆面前,把手里的手鞠往桌子上一放,腾出手来朝哥哥伸出手要东西:“我都帮哥哥办好了,小郡主姐姐让我明天还去玩哩!我的新衣裳哩!”

周迎霆笑了,从抽屉里抓了把糖塞给她。

顾在骊回京的路上,偶尔会习惯性地偏过头,然而身侧是空的,再不见那清俊的面孔和始终望向她的目光。

“在骊?在骊?”顾敬元回头喊了她两声,“想什么想出神了?”

顾在骊回过神来,说道:“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什么玩意儿?”顾敬元皱着眉。

“驾!”顾在骊没应,加快赶路速度。

后来,顾在骊回京忙着帮忙朝中事宜。

再后来,朝堂稳当,她也不再随父亲出入军中,卸去戎装回了家,看看花弹弹琴,和三两友人小聚浅酌。

偶尔,她也会想起荣元宥那次醉酒后忽然落泪的样子。

她笑笑,再饮一盏酒。

再后来,顾见骊和姬无镜大婚,她站在人群中看着妹妹一身红装,苦尽甘来。她眉眼皆是笑,由衷地替妹妹欢喜。

“郡、郡主……”

顾在骊回过头:“赵将军?”

“那、那个,赵某有几句话想单独与郡主说。”

顾在骊起身,随他走到角落,听着面前杀伐果断的赵将军结结巴巴地示好表情衷。

顾在骊但笑不语,轻轻摇头。

她甚至没有听完赵将军的话,轻易打断,转身离开。

晚上,顾敬元喝了个大醉。顾在骊和陶氏一起扶着父亲登上马车,陶氏拍拍她的肩,让她回头。

她便看见不远处一身风尘的荣元宥。

“怎又追来了?”

荣元宥微笑着,说:“还不死心。”

夜风很暖,暖进心口。

顾在骊慢慢弯唇。

“怕你又再嫁,我又迟。怕你被人欺负,怕你吃亏。”荣元宥笑了笑,“其实就是想见你,特别特别想见你。”

不远万里而来,只为见你一面。

顾在骊垂眼,含笑沉默了片刻,才重新抬起眼睛望向荣元宥,笑着说:“来得早了些。”

荣元宥皱眉,不解其意。

顾在骊拂去荣元宥肩上尘,笑:“若是再等上一个月,说不定我已经回了襄西。”

荣元宥怔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二日,顾敬元刚醒了酒,迷迷糊糊听顾在骊与他说辞行。

“什么玩意儿?你再说一遍!”

“襄西很美,女儿想去看看。”

顾敬元看了一眼一旁满面春光的荣元宥,问:“看、看多久?”

“看够了为止。”

顾敬元气得在屋子里转了三个来回,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父亲,您去哪儿?”顾在骊在后面追问。

“去找姬狗钓鱼!”

陶氏忙说:“见骊和女婿昨儿个大婚,你这个时候去找他……”

顾敬元生生顿住脚步,大手一指:“小川,陪老子去钓鱼!”

等荣元宥带着顾在骊回到襄西,他惊讶地发现周迎霆很快就要当他妹夫了,他这才恍然明白周迎霆并非有了难处借住家中,而是早就将主意打在了荣莞茵身上。

周迎霆蹲在院墙上,冲荣元宥笑:“茵茵说你娶了妻她才能说亲事,小世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成婚?”

“茵茵?”荣元宥皱眉,他都没这么叫过妹妹好不好?他原本还挺欣赏周迎霆,此时看着这个抢夺妹妹的恶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啊!

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在催荣元宥,可他又不敢草率让顾在骊受委屈。最后,兄妹两个同一日成婚。

李黛纯快气疯了!

她嫌弃不要的周迎霆风光迎娶小郡主,她一心想嫁的人宁肯娶个再嫁的老女人也不要她!

李黛纯气得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小郡主就是个眼瞎的!居然嫁给周迎霆这种地痞无赖,也不怕染上脏病!小世子更是个瞎的!天下女人那么多,非要娶一个打过胎的二嫁老女人,一定生不出孩子断子绝孙!”

然而,李黛纯注定不能如愿。

浪子回头金不换,周迎霆早不是曾经的风流纨绔子,所有的玩世不恭尽收,满心都是他的茵茵,死心塌地。

当顾在骊生下一对龙凤胎儿女,李黛纯两眼一黑,直接气得昏了过去。自此,把自己的身子气坏了,本就是弱柳扶风,这一气,一病不起,缠绵病榻。

顾在骊虽然比顾见骊晚成婚大半年,可因为姬无镜不愿意顾见骊年纪太小就怀了身孕,拖了一年才怀上潇潇,乃至顾在骊的一双龙凤胎儿女竟是比潇潇还要早出生两个月。

小孩子们长得很快。一眨眼,三个孩子都六岁了。他们长得快,星澜也长大了,小时候的圆润奶气不见,长成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

“姑娘,我听外院的刘婆子说最近有人上书立后的事儿呢。我还听说赵夫人时常入宫与太后娘娘说话,明白着是为了拉拢太后,想推自己家的闺女进宫呢!说不定还是打着想要赵家姑娘当皇后的如意算盘!”

康星澜的丫鬟敏儿托腮,喋喋不休。

康星澜端坐在窗前长案后,提笔练字,宣纸上落下隽秀的笔迹。她天生爱笑,不需要做什么表情,眉眼间似乎永远都带着笑。她从容自若地练字,并不怎么在意敏儿说的话。

“姑娘,陛下又有东西送来啦!”

康星澜的另一个丫鬟穗儿小跑着进来,满脸带笑。

“像以前那样收进库房就好。”康星澜连头都没有抬,口气也随意得很。

“姑娘,您都不看一眼的?好多漂亮的首饰哩!”

“不用了。”

敏儿和穗儿对视一眼,摇摇头。她们两个小丫鬟完全想不明白她们的小主子怎么一点都不在意呢?满安京的姑娘谁不羡慕康星澜?每每宫中得了什么宝物,姬星漏总要送来给她,可康星澜只是让丫鬟随便收进库房,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

“澜丫头,当真一眼都不看?”芫遂跨进门槛。

“嬷嬷!”康星澜赶忙放下笔,起身相迎。

又责备穗儿:“芫遂嬷嬷亲来你怎么不说?”

“不怪她,我刚刚在你母亲那里。”芫遂笑着摸了摸康星澜的头,“澜丫头又长高了不少。”

自姬星漏登基,芫遂便留在宫中照顾姬星漏的起居,是宫中最有脸面的嬷嬷,即使是一些朝中官员对她都要客气几分。

“别的东西收起来倒没什么,但是这一件东西,我可得亲自交到你手上。”芫遂从镶金嵌玉的锦盒中取出一支不起眼的木簪递到康星澜手中。

“陛下每夜处理朝政累了时便雕一会儿,所以别看是支不起眼的簪子,前前后后雕了有三个月。”

康星澜捧着木簪,忽然绽出笑颜,星眸璀然。

虽然她很欢喜,但是芫遂提出接她进宫去玩时,她还是拒绝了。

傍晚,顾见骊将康星澜喊了去。

西沉的落日余晖从开着的窗户洒进来,将屋子里涂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潇潇侧躺在罗汉床上睡着。姬无镜靠坐在藤椅上,他合着眼,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身上搭着的薄毯垂落下来,暖暖的杏色融进铺满地面的绒毯中。

顾见骊侧坐在软软的绒毯上,在她周围散落着各种布块和线团。天色转寒,她正打算给潇潇做一件厚一点的小衣服。

康星澜自然地挨着顾见骊坐下,帮母亲整理线团。

“为什么不愿意进宫去玩?”顾见骊轻声问。

康星澜便轻声反问:“以什么身份去玩呢?”

顾见骊看了一眼康星澜挂着浅笑的侧脸,继续说:“你小时候就很懂事,可太懂事了难免容易想得太多,也容易让人心疼。”

“澜澜。”顾见骊朝康星澜招手。

康星澜放下手里的线团,乖巧温顺地伏在顾见骊的腿上。她温声说:“阿娘不要担心。”

顾见骊垂眼瞧着大女儿,说:“澜澜,如果有一天星漏忘了曾经对你说的话立了旁人为后,我的澜澜是不是会难过?”

康星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轻声说:“阿娘,我躲着他避着他就是为了那一天不会难过呀。我倒是希望他早日立旁人为后,那我倒是可以喊他一辈子哥哥。嗯,一辈子做兄妹也挺好的呀。”

“是吗?”顾见骊摸摸她的脸。

“嗯。”康星澜笑着点头,“小时候童言无忌,我若拿哥哥小时候的话捆着他,就是我不懂事得寸进尺了。哥哥疼我,必然不愿意我委屈,可若以后他遇到喜欢的姑娘家,又困于幼时对我许的诺,便是委屈了他。让哥哥不欢喜,自然不是我所想见到的。再者说,他是皇帝,可以为所欲为。可我不能,哪里还能像小时候那样黏在一起呢?我总要为自己的以后着想的。”

只有在顾见骊面前,她愿意将所有心事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