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器物噼里啪啦,一是阻碍身后人追杀她的步伐,二是为引起舍外人的注意。

但姜女平时为人大约太讨人厌了,她舍中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外头竟也没人听到!

玉纤阿发着抖,跌跌撞撞地向门口奔。只要她开了这扇门,“承荫宫”到处是卫士,她就安全了!她口上喊:“救——”

身后寒风如电,玉纤阿又是才喊出半个音,那男人已扑杀而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男人一手捂她嘴,另一手将她拖过来。

跌坐在地,男人蹲跪着俯眼看她。玉纤阿挣扎,手脚被人一敲,她就酸软无力。

男人皱眉,看这屋内一地碎片,也是惊讶一个小女子给他惹出这么大的动静。今日被撞见,此女不当活。他眸底浮起杀意,想一个小宫女而已,哪怕死在“承荫宫”宫中,把尸体运出去就行了。他手掌抬起,转眼就要杀掉这女郎。

但他低头时,微微一怔。

因被他制住的女郎惶惶抬眼看他,肤色如雪,容色如花。她眸中含着水雾,如同濛濛三月细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

这惶惶一眼望来,凄美而柔婉,又因太美,而透出三分妖冶。

她眼中一滴泪滚落桃腮。

男子捂她嘴的手力道半松,欲杀掉她的手,也半天没落下去。玉纤阿目光闪烁,趁他被她美色打动发愣之时,她抓住机会努力张口,在他虎口上狠狠一咬。男子吃痛放手,但同时也回了神,眼底再现杀意。

而玉纤阿逼他松开了他堵住她嘴的手!

电光火石,玉纤阿眼看这男子的手掌向自己拍来。她吓得闭眼,再顾不上其他的,只能堵一把——

她声音急促:“我是你们公子的情人!”

那掌眼见就要落到她额上,闭眼的玉纤阿已经感觉到了掌风,那人却硬生生停了下来。缓了一会儿,没有动静,玉纤阿睫毛颤抖,睁开了眼。

男子讶然又古怪地打量她,终于开口:“你知我家公子是谁?”

玉纤阿柔柔道:“公子翕,对么?”

男子望着她,不语。

玉纤阿心放回肚子里,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心中苦笑——果然,前几天救范翕,刺客事件根本没有结束,只是她这样地位卑微的宫女不知后续而已。公子翕和奚礼面和心不和,谁知道公子翕派人潜入奚礼的地盘是要做什么呢。

偏偏她眼尖心慧,看到了。

男子打量她,看美人跌坐在地,因刚受了惊吓,神色不安。她肌肤娇嫩,唇边被男人的大掌捂出了一片血红色,透在雪白的面上,如红梅点点。明明这样狼狈,但她坐在那里,柔弱可怜,让人生出多少保护欲。

这般花容月貌,男子已信了七八分她是公子翕的红颜知己。只有这样的倾国绝色,才会让公子俯首折腰。

但此女又慧,不能听她一面之词。

男子问:“你说你和我们公子是何关系?”

玉纤阿心口再一次发颤。

她知道自己不能反悔,否则小命不保。她低下视线,怯怯的,再次镇定重复:“我是公子翕的情人。公子翕甚爱我,所以你不能杀我。”

男子停顿好久。

说:“与我去见我家公子。”

玉纤阿心中苦笑。

面上却要将这出戏唱下去:“喏。”

她乐观想——也许见到公子翕就好了。

范翕温文尔雅,定不会像他这个仆从这样动不动就要杀人。

然世间万事,仆从随主。

此时的范翕,正坐于自己宫苑的书舍,姜女跪于他旁侧一坐榻上。

香炉紫烟,袅袅而升。隽逸优雅的范翕坐于案后,手肘搭在案上。他手撑着头,正微微偏头,专注地听着姜女讲述这段时间的事情。

姜女抬头,悄悄看一眼他的玉容,自觉公子温柔耐心。她本在公子的要求下,说自己在吴宫的见闻,一开始还有些结巴,现在就顺畅了很多。范翕目光含笑看她,她受到鼓励,说得分外用心。

连自己前几晚夜里起夜时撞到一个宫中卫士,都被范翕哄骗着说了出来。

她低着头讲述,不知道她说出自己看到了一个卫士后,她自己只是奇怪世子宫中没有此人,范翕却目光冷冽,已对她起了杀心。

但范翕不言不语,仍撑着额,温柔无比地听她讲述。

姜女说完了,已无话可说。她抬头,看公子仍在盯着她。姜女面微红,大着胆子:“公子,夜已深了,是否就寝?”

范翕微笑:“是到就寝的时候了。”

但他不动。

姜女作为一介美人,只做了一宫女本就不甘心,而她与范翕几次见面,都见他待人和善,面容俊秀气质高雅。若成为这样郎君的内眷,实则比入吴后宫好。姜女生了念头,起身走向坐在高位上的郎君。

范翕手仍撑着头,只微偏头,看她跪到自己身边做什么。

姜女手颤颤地扯住他袖子,含羞带怯:“妾身伺候公子就寝。”

范翕玉白修长的手抬了起来,明秀而隽永。

姜女心跳砰砰,看他手向她伸来。

范翕冰凉的手贴着她脖颈。姜女还在羞涩,喉咙忽被范翕一把掐住。她呼吸困难,慌张抬眼,看他眼中仍噙着笑,温柔无比:“姜女,就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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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男子在天黑后,领着玉纤阿到了公子翕的宫苑,在书舍外求见公子。公子用得最顺手的仆从泉安有事不在,候在书舍外的是一侍女。那侍女吃惊地看眼略有些狼狈的玉纤阿,答:“公子与姜女在书舍,恐不方便见人。”

男子便遗憾,转身示意玉纤阿,待会儿再来。

玉纤阿目色却一闪——公子翕和姜女独处书舍?两人在做什么?

她今日已这样狼狈,再多一事,好似也无妨。

玉纤阿面上乖顺,听陌生男子的话转身,跟他一同下台阶。她眼角余光看那侍女跟随她二人转身,玉纤阿故作不小心,袖中一只簪子落在了地上。那侍女一脚踩在簪子上,滑了一跤,倒向玉纤阿。玉纤阿受惊一样本能抬臂去挡,将侍女向后侧推去。

这一动作下,那侍女趔趄地倒向门。整个人大力下,将屋舍门撞开。

玉纤阿当即看去——本以为会看到公子翕和姜女郎情妾意。

然她看到公子翕的手掐在姜女颈上,他眼神含笑而冰凉,手下姜女已奄奄一息。舍门不经意推开,范翕向外看来,微有些惊讶。

姜女昏昏沉沉中看到门外的玉女,使出自己毕生之力,推开微怔的范翕,跌跌撞撞地向舍外扑来:“玉女,救我——”

被人看到自己杀人灭口的一幕,范翕慌张收手起身,露出不安神情。

领着玉纤阿的男人无视求救的姜女,指着自己身旁美人介绍:“公子,此女说她是你的情人,你甚爱她。”

玉纤阿脸色红红白白,发着抖跪下:她继续装弱。

范翕:“”

作者有话要说:公子:真的么?那我是不是可以对我的情人为所欲为了?

两人又可以有对手戏啦~

☆、第 20 章

宫苑明明许多人,然一派沉寂,无人说话,只闻几声微弱的咳嗽。

差不多去了半条命的姜女趴伏在地上,手捂着自己被掐的喉咙艰难地咳嗽流泪;无意中撞破了门的侍女瑟瑟发抖跪地,她与众人一样以为公子与姜女在舍内浓情蜜意,哪知道现实如此。

而明显是公子翕下属的陌生男子倒是理所当然而立,只手指玉纤阿,向公子示意。

公子翕心中沉沉,又带几分忐忑。他做惯了世人眼中的温善郎君,在玉纤阿面前一贯那个做派,如今被玉纤阿发现自己的真面目真是难办啊。不过她居然和人说她是自己的情人,这是自救,然她当是对他有几分意思,不然为何她不说是奚礼的情人呢范翕且忧且喜间,他隐晦地向跪在地上的玉纤阿瞄去几眼。

玉纤阿面色白如雪,身子轻轻颤。

她今日遭遇可真是先被杀,后看到公子翕杀人。公子翕颠覆了一贯在她心中的印象,她有几分接受不了。又紧接着更加害怕撞见了别人秘密的人,焉能独活?

而什么姜女,即便在一旁喘着气小声呼救,玉纤阿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地砖,也没有将姜女考虑到自己的计划中。自身难保,管他人做什么?

玉纤阿将自己情绪放大,将心中的七八分怕,放大成十分。她指望范翕看在她羸弱可怜的面上不要杀她这样想着,不自禁的,她的泪珠断线,一滴滴滚落眼眶。

她抬头,凄然地望向范翕。

范翕看到她满颊噙泪的模样,微微一震。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美人含泪而泣,娇弱凄美。他不自觉的,手指尖都战战栗栗的,起了一层麻意。大脑空白,他自己未想分明的时候,人已经俯下身,手扶住她手腕。

容止端雅的少年公子目若点漆,柔声:“莫哭。”

玉纤阿扬起泪莹莹的眸子。

范翕轻声道;“不是说你是我的情人?纵是有天大的麻烦,情郎也能帮你兜住呀。不都是这样么?”

玉纤阿美目波光流转,被他托着手扶起,又听他这样说,她破涕为笑。泪水还挂在粉腮上,人已经笑了起来,又惧又嗔地望来一眼。任何男子被这样看一眼,魂儿都要酥了吧?

范翕含笑以望。

拉着她绕过书舍,进厢房去。

二人都觉暂时稳住了对方。

只是经过姜女身畔时,姜女抓住一线生机,猛爬起捉住玉纤阿的裙裾。她吓了玉纤阿一跳,玉纤阿身子不由倾倒向后,被范翕在后扶了一下。范翕目光冰凉地看一眼姜女,姜女吓得半死,更是抱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求助:“玉女,救救我,救救我。公子翕要杀我”

玉纤阿心想蠢货。

你在他的地盘叫嚷着他要杀你,除了惹怒他,你能得到什么呢?

但玉纤阿要维持自己白莲一般善良纯美的形象。她在心中思忖,她若是对姜女不屑一顾,范翕恐在心里想她凉薄冷血;她若是哭着非要救姜女不可,范翕一个公子,他有自己的职责和考虑,恐接受不了一个太过单纯良善的女郎。最关键的是,在救不救姜女之前玉纤阿得确保自己无事啊!

左右都难把握尺度,于是玉纤阿不吭气,只作出被姜女吓到的样子,发着抖往后退。跌入范翕怀中,她又受惊般移开。范翕心中生怜,手扶在她肩上,俯眼望一眼姜女:“先将她带下去。”

范翕扶着玉纤阿进自己的屋舍。

那领玉纤阿过来的男子微愕,追上前一步:“公子,她”

他指玉纤阿,意思是玉纤阿身上有问题,不能留。

范翕回头,温柔而清晰地说:“你且好好审问姜女,玉女的事,我自有分寸。”

男子:“”

公子也偏心得太明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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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范翕也是满心惆怅。

玉纤阿如同他的克星一般他的什么秘密都要被她撞上,巧合得他都要以为有人故意针对他了。她次次撞上他不想被人知道的事,他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当然应该杀了她。

可想到她的一颦一笑,想到她的机灵柔情,想到她瑟瑟落泪的模样

这可怎么办呀?

面色温柔、心思凉薄的公子翕,为难坏了。范翕头痛地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扶玉女回了自己的屋舍,发现她手上出了汗,当是吓的。他悄悄看她,见她面色那样透白,唇抿着,睫毛飞快地抖范翕叹息一声。

金炉紫烟,翠幕珠帘。窗子关着,几束花枝映在窗上,纵横如藻影。舍内,玉纤阿跪于氆毯上的坐榻上,仍然满心惶惶。玉纤阿心中悔极,反省自己还是地位卑微,不知他们大人物之间的博弈,才胆子太大了些。她这次若是能活下去,定要再再小心,不要卷入他们大人物之间的争斗。

可是,她如何才能活下去啊玉纤阿心中一动,想公子翕不是一直对她有若有若无的好感么?她几次拒了他,若是这一次应了他他是否就放下戒心,留她一命呢?

范翕见她低着头,他蹲下身,手探向她,想为她拭泪。

他修长白净的手伸过来,玉纤阿眼皮直跳,不受控地想到方才见到的他掐住姜女脖颈、眼中噙笑的模样。她不自觉地向后一躲,不敢让他手碰到自己。范翕一怔,手停在她脸前三寸。

他心里猜到她在怕他了。

玉纤阿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暗恼自己还是不够沉稳,她抬眼怯怯看他,见范翕失落地一笑,将手移开,只在她肩上拍了下。

范翕柔声宽慰她:“今日发生太多事,吓着你了。我知你现在见谁都怕,我不为难你,你且独自坐一会儿,我让侍女给你送茶,好不好?”

玉纤阿作出感激又不安模样。

范翕起身,对她一笑,转身出去了。范翕一走,玉纤阿装模作样的害怕表情便消失了。她快速从坐榻上爬起,探查这间屋舍该不会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同时,玉纤阿脑子飞快转动,想一会儿范翕回来了,自己该如何自救玉纤阿在屋中想法子的时候,忽听到细微的不明显的说话声。

她犹豫了下,走到窗口,将窗子轻轻支开一点,透过缝隙,看到三五丈外的廊庑下,黑袍宽袖的公子翕,与方才带自己来的男子在低声说话。说话声轻微断续,隔着一方净池飘飘渺渺地传来——

范翕道:“成渝,你如何想?”

那叫“成渝”的武士大:“属下在姜女屋舍中找过,姜女确实没留下痕迹,告诉人她撞见了不该看到的。公子既然将姜女带到了身边,杀不杀其实危害不大,反正她离不开公子的视线。但是那位玉女,咳咳,即公子的情人。属下觉得该杀。她在吴宫自由出入,得知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了怎么办?”

范翕迟疑道:“既是我的情人,与我在一条船上,当不会多话吧?”

成渝再次:“公子三思!此女机敏,恐不如姜女那般好控制。”

范翕犹犹豫豫的:“可是玉女爱我呀”

他是故意这般说,他当然知道玉女不爱他。果然他这么一说,成渝也沉默了。

范翕与自己的下属说着话,眸子轻轻往侧后方瞥。看到方才悄悄开了一缝的窗子,这时重新合上了。一盏灯烛,美人的影子映在窗上,良久未动。范翕唇角含笑,想那偷听自己和成渝说话的某人,应该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吧?该明白他是想保下她的吧?

他就爱玉女柔情似水的同时,又不蠢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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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做完戏回到屋舍时,见到玉纤阿还在跪坐着,垂着眼似在想什么。他坐于她对面,她惊了般抬起莹黑眼珠,看向他。玉纤阿声音柔婉:“公子。”

范翕敛目,看到她面前几案上的茶水,她完全没动。

范翕自怜道:“你为何连茶也不动?莫非你觉得我会在茶里下毒害你?我在你眼中,那样坏么?”

其实玉纤阿心中就是觉得他说不定会下毒来杀自己,所以她滴水不沾。

可是玉纤阿不承认,她说不是。范翕望来时,她面还红了一下,踟蹰道:“只是不方便饮茶。”

范翕手撑着下巴,下巴微扬,漆黑眼珠盯她,他奇了:“如何不方便?”

玉纤阿支支吾吾,半晌不答。

范翕叹气,怨恼地盯她,怪她道:“玉纤阿,你还是不信我。”

他说的像是与她多恩爱,她多不该提防他似的。范翕第一次完整地喊她“玉纤阿”,声音低柔缱绻,勾人魂魄玉纤阿红着腮,连说不是。在他再三逼问下,她好似害羞得没法,又好似破罐子破摔,小声说道:“我咬坏了舌,不能喝热茶的。”

范翕心里惊疑,他不信。他说:“当真?”

玉纤阿睫毛颤抖,嗔怨看他一眼。美人在他面前闭上了眼,灯火照在面上,玉白墨黑。她张开了红唇,羞涩地,舌尖向外探一点,让他看到她舌尖上的伤——

美人在面前伸舌,纯净圣洁又勾人魂魄,这般可怜可爱,而她不自知。

范翕怔怔而望,浑身发热,手脚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