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启却叹气,说:“其实我也不知父王的意思,不知父王在做什么。父王近年身体不适,他离开周洛去寻名医看病主动亲征九夷,应只是个幌子。只父王不愿让那些诸侯国知道他身体出了问题,事情才成了现今这般。”

范启瑟瑟的,与范翕说了一点儿周天子的事。范翕却有听没听,他对其他的都不关心,只半晌道:“父王快死了?”

太子无言,瞪他一眼:“我只说父王病重,何时说父王要死了?七郎,你怎又如此不孝?”

太子多年一直试图缓和七弟和周天子的关系,但范翕我行我素,周天子自然更不关心范翕如何看自己。此时范翕在太子谴责的目光下,闭了嘴不言。实则他心中生起欢喜,多少有些盼周天子死了。周天子若是死了,解决了九夷危机后,太子就能登位了虽然如今情形看着,对太子利处也不大。

然而不解决九夷,太子恐也没办法回周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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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相谈一日,军营中气氛热烈,两方军队试探之后合二为一。诸人谈笑着比武,又纷纷夸起公子翕的英姿,也有人借着酒劲想和公子翕再次比武。范翕却是用了晚膳后,拒绝太子的再三挽留,说要回去歇息。

明日要出兵,今日需要休养生息,然范翕天未黑便走,也是太早了些。

太子不解,笑道:“天将将暗下,你急着回去做什么?你若不饮酒,去我那里,让你嫂嫂为你做两道菜,你我兄弟二人谈谈话,不好么?”

范翕笑:“不敢打扰兄长和嫂嫂的时间。”

二人说着话,祝吟从屋中出来。范启便丢下了自己的七弟,去扶那因怀孕而腹部隆起、行走不易的妻子了。范翕站在树下愕了一下,看范启和祝吟笑着说话,转身进去,范翕才摇头离开。

他笑了一下。

范翕昔日是不能理解太子和祝吟的感情的。在他看来,为了权力,自然该放下那些没什么用的感情。太子若非被这位嫂嫂拖累,恐早就大权在握,不必仍受自己的父王控制了十年的坚持,在范翕看来实在可笑。

但是现在,范翕慢慢的,有点懂太子的坚持是为何了。

他微默然。

范翕回了自己的院落,关上门进屋。太子有他的祝吟要照顾,他这里,也藏着一位美人。只是可惜,太子妃能够在外面走动,范翕藏着的这美人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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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昏昏沉沉间,感觉到脸上湿湿的、滑滑的,有什么一直如羽毛般在她脸上揉来揉去,拨来拨去。玉纤阿躲了几下,却躲不开。她不堪其扰地睁开了眼,床帏垂地,郎君坐在床榻边俯身。

她缩在被窝中,只露出一张脸。而垂头的范翕手中端着一盒膏药,他手清清凉凉地浸了药,在向她脸上涂抹。

看到她睁开水雾迷离的眼睛,范翕笑问:“腿上来点儿?”

玉纤阿心念一转,便想到他给她用的膏药,当是治伤的。她因戴面具时间长了,脸上肌肤有损,范翕当是在为她敷药。不过他说起什么腿上玉纤阿警惕地拉好自己的被褥裹紧自己,说:“可以。但是我自己来。”

范翕扬眉。

他嗤笑:“你提防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玉纤阿腹诽你能做的可多了。

但她看范翕此时笑吟吟地半倚床柱而坐,对她笑得眉目清和,神色餍足,她顿一下,想他此时应该是已经吃饱了,没什么兴致再胡来的。如此,玉纤阿才小心地将被褥拉开了一角,素手颤颤伸出,向他索要膏药。

范翕手一抛,将药膏扔向她。

他连动都懒得动一下,玉纤阿便彻底放心,彻底确定他现在确实是不想再折腾她了。玉纤阿松口气,将脸埋入了被窝中,窸窸窣窣地为自己上药。夏日天热,她躲在被中折腾了许久,出了一身汗,再钻出来时,范翕挑眉,见她竟然把那身小厮服给穿上了。

她身量纤纤,长发披散,穿着一身小厮服,倒真是不相称。

范翕的眼神变得奇怪了。

一看他又有某个病态的倾向,玉纤阿向后一挪:“你干嘛?”

范翕愣一下后,咳嗽一声后他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他眼神恢复正常后,叹道:“你可真是防我如防贼啊。”

玉纤阿答:“家贼难防,不得不小心。”

范翕瞥她一眼,脸上的笑影慢慢消失了。他淡下了脸,不与她玩笑了,只说道:“那之前的账,我是要算一算的了。”

玉纤阿诧异,艰涩道:“我们,难道没算完么?”

范翕说:“动动腿,动动腰,动动嘴,就算算完了?如此便宜你?”

玉纤阿无奈。

她坐了起来,端正跪于床榻上。在范翕的注视下,她不再试图蒙混过关,而是认真地将自己和泉安的计谋一一道来。玉纤阿亲自坐在这里说,比泉安信上说的,更详细了。范翕一直静静聆听,他不多插话,但是每每遇到玉纤阿想含糊过去的话,他的目光就向她看了过来。

例如她如何和他的小厮说话,如何洗脸,如何换衣这些问题。

玉纤阿无奈,被他看一眼,她就只能硬着头皮说实话。

她心中暗惊范翕的敏锐。

他能敏感察觉到她想隐藏的部分。其实女扮男装一路,有些东西她不想多说。但是范翕盯着她,她就不得不如实说来。范翕抽丝剥茧一般盯着她说话,将她话中的细节反复来思量。到玉纤阿这里再没有什么细节了,他确认玉纤阿确实没做过什么他受不了的事、没受过太严重的伤,范翕的脸色才重新和缓了下去。

他向她伸手,柔声:“过来。”

玉纤阿瞥他,她跪在原地不动。

范翕一叹,她不主动,他只好倾身过去,将她搂抱住,让她坐在自己怀中。他低头亲了她一口,轻声:“你别怪我问你问得这般详细,你若说的不详细,我少不了东想西想。你我之间若因此生了龃龉,你也不会开心,是不是?”

他说:“你真是受苦了但是日后,不要再女扮男装了。泉安用的面具上的药对脸不好,不要弄伤了自己。”

玉纤阿无所谓。

她只是意外:“难道我可以恢复女儿身了?”

范翕低头盯一眼她的花容月貌,心想还是算了。如此美貌的女郎留在这里,实在太不安全。他道:“你还是穿着小厮服吧,不过不要戴面具了,脸上稍微画一画就行了。反正你在我院中,你长什么样,外人也不知道。”

玉纤阿道:“这样么我本想恢复女儿身,去看望太子妃呢。”

范翕微皱眉:“你看望她做什么?”

玉纤阿道:“太子妃怀了孕,我看她身边没有合适的侍女服侍,若我可以啊!你捏我做什么?”

她手腕被他捏得一痛,现在不是两人生气的时候了,他捏痛她手腕,她张口就在他脖颈处咬了一口。

范翕闷哼一声,肌肉微绷。她松了口,他才揉着她手腕,低着头慢悠悠道:“人家有没有用的惯的侍女,关你什么事?你还要去服侍人家么?你伺候我一人就够了,不要去服侍别的人。我不喜欢你这样。”

玉纤阿目中含笑,抱了抱他的脖颈。

她心知肚明他的想法。

想起太子妃,她便感慨:“你与我说的都是真的么?”

范翕低着头,漫不经心:“什么?”

玉纤阿道:“就太子与太子妃相恋十年才在一起。”

范翕:“唔。是真的。”

玉纤阿:“这般可怜啊公子、公子你别低着头,你听我说话啊!”

范翕抬了头,看向她。

玉纤阿亲一亲他的唇,柔声试探他:“公子,王室的人想娶妻,这般不能和自己的心意么?”

范翕:“你为何这么说?”

玉纤阿愁道:“我听你讲你父亲与母亲的事。我觉得你父王是爱你母亲的,可是你母亲却被关在丹凤台,你父王看也不看一眼。如今再是太子和太子妃。太子若这般喜爱太子妃,却磨了整整十年才娶到而我,我只是借了薄家的一个假身份,我还不如他们身份就那般重要么?”

范翕沉默。

玉纤阿悄悄看他:“若公子是太子,我是太子妃,公子也能为我坚持这么多年么?”

范翕:“不能。”

玉纤阿:“!”

她瞪向他。

范翕笑了下。

她气得抽身要走,不肯给他抱了,他拦腰抱住她不放她走。他低声笑:“你急什么?你不知道我们家的事。你居然把我父王和太子放在一起比这二人,是绝对比不了的。我父王和我母亲的事,太子和太子妃的事,完全不一样。”

“我父王不让我母亲待在周洛,只是他不想,他厌恶我母亲而已。他若愿意,这天下的人,谁能拦住我父王?周洛的贵族和王族能拦住我父王?开玩笑。我父王可是能将楚国王室杀尽的人啊。”

“可是太子与我父王是不一样的人。太子娶不到自己想要的女郎,只能靠磨,靠求我父王。他性子温和些,自然不如我父王的狠厉了。”

玉纤阿:“我问的是你。若你是太子,你为何不等我十年?”

范翕反问:“我为何要等?”

他掐住她下巴,含笑道:“你若是不跟我,我宁可囚了你,也绝不等你。我可以囚了你,为何要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今天还是一百个红包~老规矩我就不说啦

☆、1

玉纤阿被抱坐在范翕怀中, 她黑莹莹的眼睛盯着他不语。

范翕说什么“囚她”,玉纤阿倒不害怕。她看出他目中噙笑, 语气里有开玩笑的意思只是范翕的态度让她意识到,范翕在逃避她真正想问的。她真正想问的是正妻之名, 他答的却是不许她离开他半步。

玉纤阿暗暗意识到, 娶她为妻恐怕是真的很难。

才让范翕顾左右而言他。

同时, 她又默默警惕,想即便是玩笑,但未尝不是范翕的真心话——他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她,不管以什么手段。

玉纤阿从未见过周天子, 但范翕口中描述的周天子,却让玉纤阿警惕, 觉得范翕和他那个父王太像了。只是他父王更厉害些, 因为无人能管。而范翕从小有虞夫人循循善诱谆谆教诲, 范翕的执拗才没有走向周天子那一步。

但若一个不妥,范翕很可能如他父王那般,爱而不得,不如毁去。

玉纤阿垂眸, 暗自想现在自己仍想光明正大地嫁给范翕,但若是不行, 她得警醒范翕可能用来掌控她的手段了。她虽喜爱他, 却绝不能在这段感情中迷失自我,一味被范翕感动,被他牵着走。

玉纤阿心机深沉, 多美多慧,到底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虞夫人是不同的。

范翕手摇着玉纤阿的下巴,开玩笑一般与她说了那样类似“囚禁”的话。他见玉纤阿只盯着他却不说话,慢慢的,范翕以为她不悦,他心里也渐渐觉得无趣。他观察她的神色,小声道:“我与你开玩笑呢,你不会当真了吧?我只是想你陪在我身边而已。”

玉纤阿便婉婉笑。

自不会将自己对他的提防如实说出。他还什么也没做,自己就如此提防他,未免显得狼心狗肺;然而对于范翕这种感情激烈的人,又确实不能处处顺着他。

玉纤阿柔声:“我自知你是开玩笑的。我们说的是太子与太子妃的事,扯你我做什么呢?”

范翕隐隐听出她的微妙态度,心想难道不是你先扯的?

他不放弃那个话题,只笑着望她:“太子与太子妃真的不易。太子当年必须选更合适的太子妃,祝吟也不肯嫁人,她离开了洛邑,好似寻了什么山,打算一辈子不婚娶,就此孤独终老呢。恐她那时都想不到她还有回洛地嫁给我兄长的机会。”

范翕目中光华微微亮。

任何女郎发誓一生不嫁,为男子守身一世,都是会让男子为之感动的。

范翕不屑于为感情让步到那般地步,但他初初得知有一女子为了太子打算一辈子不嫁时,他心中生起的便是对兄长的羡慕。

如今范翕也有了自己喜爱的女郎。

他低头,手揉着怀中女郎美丽的面容。他脸颊微红,目中藏羞。他这会儿羞涩起来,又不似先前那爱好古怪的公子翕了。范翕与玉纤阿柔声说道:“你看我那嫂嫂,对我兄长多忠。我嫂嫂熬了整整十年啊,才当了太子妃。你你再看你我你懂我的意思么?”

玉纤阿眨眼。

她聪明,他一问,她就知道范翕的意思,其实和她的意思一样。他也盼着她如太子妃那样为他守十年。

玉纤阿:呃。

玉纤阿装迷茫:“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你的意思是什么。”

范翕抿唇,有点生气。他重复道:“我嫂嫂等了十年才成了太子妃,十年啊!你这么厉害,你不知道我的意思么?”

玉纤阿歪头,眸如水波流转,她狡黠问:“哦,你的意思,莫非是只要我等十年,十年后就能当太子妃了?”

范翕:“”

玉纤阿捂嘴,惊讶道:“那你是要篡位啊!小声点,可别让太子发现了你的狼子野心。”

范翕要被她气死了。

他恨恨地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他尚且说自己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她连这个“一定要在一起”都不肯承诺他。那岂不是说如果出了什么事,她一定头也不回走得干脆?

范翕怨怒:“没良心。枉我对你这么好。”

玉纤阿笑盈盈:“我也对你很好啊。”

她掩口打了个哈欠,垂下眼:“不说了,我困了。我要睡了。”

范翕惊讶:“什么?你要睡了?你已经睡了一天啊怎么又要睡?”

玉纤阿幽怨地乜他一眼,心想自己为什么会睡一整日,他毫无自觉么?范翕被她盯一眼,也意识到自己昨日有点儿疯。他咳嗽一声,眼神微飘。实在是昨日太生气,又太久没和她他有点没控制住。

玉纤阿从范翕怀里挣出,挪到榻边弯下腰去找鞋履。范翕从后勾她腰:“你要睡就睡在这里啊,你这是要去哪里?”

玉纤阿笑:“我去外间小厮守夜的榻上睡。我可不敢与公子睡在一张榻上,万一你半夜又发疯,我命就要丢在你这里了。”

范翕捧心,伤心欲绝地控诉她:“你不信任我!”

玉纤阿已经穿上了鞋,她眸中噙笑,回头看了一晚跪在床上幽怨瞪她的范翕。她知道他又在博她同情,玉纤阿轻轻一叹,懒懒地向他挥手,腿脚却迈向外间,一点儿磕绊也没有。

见她态度那么坚定地要与他分床睡,范翕也无奈。

他正常的时候,还是不喜欢强迫她的。而且分床其实也好吧?想到了太子妃的大肚子范翕忧郁,想路途奔波,若是玉纤阿也怀了孕,行动不便,他一定要担心死了。

这时候不是儿女情长的好时机。

玉纤阿去了外间,范翕隔着屏风看她。见她穿着那不伦不类的小厮服,一会儿唤了他一声后,就熄灭了灯烛。她卧在了外间榻上,范翕盯着屏风一会儿,也躺下睡了。

心中忧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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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便还是扮作小厮,留在范翕身边。

范翕次日天未亮就出了门,和将士们一起去准备战事。男人们在外忙,战事一刻不停,玉纤阿早早被吵醒,稍微梳洗了一下,便开了门与范翕的其他小厮们见面。

她仍然穿着那身仆从服饰,但是她听从范翕的话,不再戴面具伤脸,而是露出自己的本来面容,只用笔在脸上稍微勾勒了下,好添几分英气神采。

即使这般,仆从们见到她,齐齐一震。

然后脱口而出:“玉、玉女?!月、月奴呢?陪公子守夜的人,不是月奴么?”

玉纤阿一指搭在唇前,冲他们“嘘”了一声,笑道:“我便是月奴啊。”

众人迷茫又震惊。

待玉纤阿扮着月奴,和他们一起待了一上午,他们才能接受,玉纤阿那般大胆,竟扮作男儿来追随公子。亏他们之前还觉得月奴怪怪的月奴在公子屋舍里睡了一整日,期间公子还让他们换水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