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度以为公子真的有龙阳之好,少不得为那神仙姿色的玉女觉得可惜。

谁想到玉纤阿和月奴竟是同一人。

玉纤阿仍扮作男儿,对范翕院子里倒没什么影响。最多只是仆从们不敢让玉纤阿做重活,唯恐公子回来收拾他们。而对外,其实太子和太子妃既不认识玉纤阿,也不认识月奴,范翕这里有个人变了脸,外人也只会觉得公子翕身边的这个小厮长得好生俊俏,类似女儿,却也不会想太多。

男人们的心思,仍在战争上。

但过了两日,太子妃祝吟,便听到了府上一些流言,说公子翕有龙阳之好,有人亲眼看到公子翕和自己屋子里的那个小厮躲在长廊下亲嘴儿。

祝吟吓了一跳,忙唤传流言的人打了一顿。但是那小厮委屈十分,说的有鼻子有眼,祝吟不许他乱说,但心里到底忐忑了很多。

因这个七郎,确实定亲了三年,都没见他有婚娶的意思。

周洛的那位于女郎,对范翕恐都憋出了一肚子怨气昔年祝吟以为范翕是怜惜那女郎年少,想那女郎多陪陪她父母,而今若是因范翕自己的原因若是因他有龙阳之好祝吟脸色难看,心想姓范的,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从上到下,父子各有各的毛病。

夜里太子范启回来,祝吟便将那事说给太子听,委婉暗示太子多劝劝公子翕。祝吟低声:“若是玩一玩也罢,您多劝着七郎,望他千万不要走了歧路。这男儿与男儿,总是”

范启不信,说:“你怎能信这种流言?恐是后院有人不服七弟,才传恶言伤他。”

祝吟叹气:“哎。”

但是次日出征之日,范启等了许久弟弟都没到。太子素来好脾气,亲自去七弟院中等七弟。他到了范翕那里,谁知他亲眼看到范翕立在廊口,本已下台阶,身后有一小厮唤,范翕便回了头。

那小厮奔过来为范翕整理发冠。

这本也没什么,但躲在院门口的太子又看到那小厮踮脚为范翕整理发冠时,范翕竟伸手搂住了小厮的腰。

把人抱离了地面。

范启当即:“七郎!”

被范翕抱在怀里的玉纤阿一惊,连忙撤退,范翕回头,看到大步走来的太子殿下面色极为难看。太子盯向那诱惑自己七弟的小厮,见那人眉目秀美,唇红齿白,眼睛睁圆不安看自己这美色太子一怔之时,范翕竟然身子一侧,挡住了太子看身后人的目光。

范翕回头对那小厮说:“你还不走?”

范启淡着脸,看范翕让那小厮离开。范翕回头,道:“兄长不要误会这只是意外。”

范启问:“看你这样胡闹,应不是一两日了你如此行径,如何向于女郎交代?”

范翕扬眉,他说:“我为什么要交代?哼。”

范启一顿,福至心灵:“你莫非打算与于女郎退婚了?”

太子心中稍顿,因范翕若要退婚,那便表示范翕坚定地要和自己站在一线。若是平时太子会感动,但是此时太子只无限生气:“你为了一个男儿郎,要和一个女子退婚?孤不许!”

范翕:“”

太子拂袖:“你若是如此退婚,就不要认我当兄长了。”

范翕:“”

二人正要细说,有一将士急匆匆从外寻来说战事。二人便都将此事放下,处理战事为先。那日太子和范翕离了城父,趁九夷虚弱之时,他们亲自带兵,随军士追赶九夷。一马当先,当先将九夷逐出宋国!

此战才能告一段落。

这方九夷是他们的主力军,若是打退了这批军队,九夷的处境就会危险得多了。太子带兵攻打九夷,九夷那边本和这边胶着,谁知太子那边突然增加兵马,将九夷打得猝不及防而九夷那边也是震怒——

明明齐卫二国许诺不会增加兵马。

九夷与齐卫二国合作,在大周各处点火,待齐卫分了周国,九夷便可从中获利。

谁能想到太子态度这般强硬!

九夷主动求和,大周太子都不为所动。九夷被大周兵马赶得屁滚尿流时,主将们捉拿了一个从城父逃亡去其他诸侯国探亲的普通民众。九夷得知太子妃竟在城父,竟在后方九夷当即调整方案,一方面大部分军队仍和大周兵马周旋,向后方的鲁国步步退下;另一方面,九夷挑选了一支小军,为了不被发现,他们绕了大远路,从后方向城父攻入。

九夷打不过这批周国大军,便想用些什么来威胁太子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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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城父中,晴空朗日,祝吟在判断了数日后,决定亲自见那个将公子翕迷得七荤八素的仆从。

她的丈夫和公子翕为乘胜追击,追赶九夷已经离开城父五日,城中有其他将士守着,当也是安全。

祝吟坐在屋中,见到那身量纤细的小仆从。祝吟见到玉纤阿,对方虽扮作男儿,然容颜之俊,让祝吟都不禁看得一怔。祝吟沉思着,想委婉劝这个小厮离开公子翕。

她话开头:“我知你也不容易,然而”

“轰——”说话间,什么炸开的震动声,让整个屋舍都摇晃了下。

“殿下!殿下!有人攻了我们的门,疑似九夷!”一个小兵喘着气,顾不上行礼就闯入了屋中,“将军在前顶着,殿下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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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里外,再战一日,敌军当彻底退出宋国,逃入鲁国。鲁国是九夷的最后一道防线,攻下鲁国,九夷就再无藏身之处。

因战事顺利,当夜军队宿在草原上时,开了点酒喝。范翕本是坚决不敢碰酒的,怕自己坏事。但是所有人都很兴奋,范翕便控制着量,少少饮了两杯酒。

范启举樽向弟弟道:“明日九夷逃入鲁国,我们便可歇一段时间,回去城父了。你嫂嫂快要生了,这些日子,我还是希望能陪在她身边的。”

范翕笑了笑。

他笑容总是和气而清雅,典雅温柔。太子看他半晌,便仍想将弟弟劝回正途,不要再有什么龙阳之好了:“你是不懂这些的。待你何时完了婚,你才知我此时的心情”

范翕答:“我如何不知?我都已经给我的三女儿取好小名了,她叫眉眉”

范启惊喜:“你仍决定完婚么?于女郎若是知道”

范翕别头,不悦道:“兄长别提她。关她什么事。”

范启一顿,便转了话题叹道:“好吧。但你仍是要早早成婚。父王若知你成了婚,也会高兴的。飞卿,你不知道,父王其实希望你过上正常的生活”

范翕淡淡道:“兄长又开始了。别提扫兴的人了吧。”

他将酒一饮而尽,范启看他清隽侧脸半晌,笑了笑,便不再多说了。

范翕坐在火堆旁,看人舞剑,他心神飘远,想到此战一胜,便能实现自己对楚宁晰的承诺。和兄长喝了酒,说了点儿闲话,范翕紧绷了数日的心情,终于稍微松了松。他总是绷着心神,总是怕出事

篝火下,火焰燎原,诸人高声唱起了振奋人心的战歌。歌声慷慨激昂、英壮迈往,衬得天高云阔——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伴着歌声,太子和诸将们还在讨论接下来的战局,范翕已有些头晕,撑不住回去歇息了。

大草原泥土香气在梦中缠绕,范翕卧在帐篷中。混沌模糊间,范翕晚上竟做梦见到了自己的父王。

梦里出现的场景是真实发生过的,那是前年的正旦日,娱乐与欢悦弥漫正旦朝宴。岁首时,这是天下最为盛大的节日。朝会休了,朝宴上,九宾彻乐声中,四方诸侯来贺,向天子“上寿”。

范翕那时才与于幸兰定了亲,他特意去了楚国丹凤台告诉自己的母亲。虞夫人分外喜欢,好像早早定了亲,自己唯一的儿子便能走上与他父亲完全不同的路子一样。

范翕在正旦节前赶回了周洛,在王宫中,他与自己的未婚妻第一次一起出现,向天子行大礼。

周天子当时位居高座,垂旒后眸子黑沉沉的。钟罄并作,殿宇辉煌,周天子玄袍正装,和满殿的喜色完全不相配。但无人敢说天子不好。范翕向自己的父王朝贺只是例行公事,他拜完后,起身时随意向上望了一下。

意外地发现向来不理会他的周天子,竟然俯眼盯着他。

周天子苍白而瘦削,冷峻又尖锐。他有头痛症,常年受此困扰,睡眠便不好。而因为睡不好,精神不好,周天子向来是阴沉沉的。他身带暴戾气势,大部分时候,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

从来不正眼看范翕一眼的周天子,在那个朝宴上,他竟看了范翕一眼,也看了范翕身边的于幸兰一眼。

周天子漠声问:“那谁?”

他瘦而长的手指,指的是范翕身边的女郎。

一旁的黄门立刻答:“是齐王的孙女,于女郎。”

周天子重复:“于女郎?”

黄门常年伴驾,自知天子误会了什么,黄门赔笑小声:“不是‘虞美人’那个‘虞’。”

周天子便不语了。

当日范翕听到了天子的话,面上恭敬,心中扭曲恼恨。觉得周天子是当众羞辱他,当众给他难堪——他定了亲,自己的父王都没有弄清楚,还在朝宴上开口问出。那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周天子对他的婚事一点都不在乎,一点都不看好?

朝宴散后,范翕强忍着自己的不悦,好声好气地将自己的未婚妻哄走。他回自己的宫殿路上,行到一方水榭时,怔愣了一下。因月光幽寒,他见到方才还在宴上的周天子,竟立在水榭旁的花树边。

天子换了常服,冠通天冠,衣玄色深衣,腰佩刀剑。卫士和黄门林立之下,天子站在水榭栏边,望着湖水浩渺出神。侧着的脸,瘦俊冷寒。

范翕行礼。

黄门凑到天子耳边通报。

范翕以为自己行过礼就可以走了,毕竟向来如此,他与天子在宫道上打照面的时候,天子从来不会看他一眼。但是那日天子竟两次与常日不同。天子在朝宴上看了范翕一眼,此时在黄门通报后,天子回了头,再次看向范翕。

天子衣袍宽大,飞扬如振。他向范翕走来,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便只能再次拢着大袖行礼。

范翕垂下的目光看到天子站到了自己面前。

周天子淡声问:“你从丹凤台回来?”

范翕摸不准他的意思,轻轻应了一声。

周天子下一句便问:“你母亲还活着么?”

范翕:“”

他心中生怒,只觉得天子在咒骂虞夫人。他声音冷硬回答:“母亲自然活着。”

范翕听到了周天子的叹息。

他忍得浑身发抖。

周天子从他身旁走过,范翕听到了天子的喃喃自语:“她怎么还活着啊。”

范翕怔然,他抬目而望时,见天子已经慢悠悠走远,身后人连忙跟随。天子的背影在月色下被拉长,他缓缓地走,手指微屈搭在额心。转个弯,范翕看到了天子苍白的脸色。男人垂下的脸,神色郁郁,了然无趣。

了然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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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之前太子和范翕说的那样。

天子恐在几年前,身体不适就有征兆了。

当时范翕未曾多想,这一年来,他巡游天下时,从吴国、楚国那里听了些母亲的旧事,范翕便不禁多了些猜测。那年朝宴,周天子看他一眼,莫非是因为“于女郎”和“虞女郎”,听着太像了。

天子听到与她有些关联的字眼,就烦闷,难受。

天子用失望至极的语气喃声她怎么还活着。

周天子咒恨虞夫人为何还活着时,未尝不是一种悲哀。

就像是,人生这般苦、这般无趣,他已经活得很不耐烦了,为何她还是不肯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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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从梦中惊醒,失落地坐在榻上。他出神许久,不解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突然,嘹亮号角将他心魂彻底震醒。号角信息紧迫,范翕神色一凝,当即披衣而出。

军队集合,前半夜的醉态一扫而空。范翕等到太子,看到太子脸色苍白:“城父被九夷一支军队绕了后方攻下九夷军队在城中厮杀抢掠,被陈将军带兵赶出城。然陈将军报说,太子妃被掳走了!”

范翕脸色微微变。

太子妃那玉纤阿有没有跟着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参加活动,就是不知道说啥,干脆发红包玩而已。今天还是100个红包,老规矩~

☆、1

辽阔无边的草原上, 军士们都被那传来的消息炸得惊醒过来。范翕和太子范启立在军队前,当太子白着脸读出竹简上的字时,范翕已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从范启手中抽走了竹简自己看。

范翕试图从竹简上看到有关玉纤阿的任何信息。但是自然没有。

这传来的信息已经是两日前发生的事了。化身月奴的玉纤阿在传信员眼中自然毫不重要, 哪怕她真的出了事,也不会有人记起来。

范翕握着竹简的手指用力, 一时心中茫然, 一时那熟悉的钻痛感又涌上心头, 让他喘不上气——所以他早说了, 战事难测, 她就不该跟上来。可她就是不听他的话, 就是要过来。

她那般貌美,若是落到他要怎么活。

范翕心中悲怆萧索, 然他此人的特性, 便是越弱,就越强。他捏紧竹简,抬头便看向太子。范翕说:“兄长, 我们得撤兵, 回援城父,去救嫂嫂!”

太子回头, 他脸色依然苍白,眼神却有几多不确定。

范启迟疑着说:“只要再一日,我们就能彻底让九夷兵退鲁国。这个时候,我们不该乘胜追击么?”

范翕:“”

他眼眸微锐, 寒气顿现。顾不上上下尊卑之分,俊逸的少年公子上前一步,扣住太子的手腕用力。他一字一句地重复:“殿下,后方更重要,太子妃的安危更重要。你若是不回头,日后必然后悔!”

太子默了片刻。

身边军士们体会到太子的难处,一方是军政,一方是妻子。天下大爱和小家之爱,在太子眼里总是难取舍些。他们心中叹气,又觉得公子翕未免儿女情长,太过柔弱。在九夷大军面前,妻女实在不重要。

他们纷纷上前劝太子:“殿下,不能撤兵回去!只要一日!只要一日我们此行便赢了!”

“殿下,您要想想我等军人!我等连续六七日所吃的苦,怎能就这样算了?”

范启抬手制止他们继续说下去。

他回头看范翕。

他低声,以他兄弟二人间才懂的私密感情问:“我该回去救援城父?否则我会后悔么?”

范翕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你若是不回头,日后你必然会后悔。”

范启沉默许久。

再回头看一眼面前殷切盼望着他的军士,他闭眼,脑海中努力想了想祝吟断断续续的,他心里也感觉到一丝丝极弱的钝痛。他睁开了眼,吐口气,下了决定:“回城父,救太子妃!”

将军们:“殿下三思!”

太子淡声:“回城,勿再议。”

转身入帐,放弃追攻九夷,而是转身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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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启骑上马时,与范翕目光对视了一下。骑在马上,七弟腰背挺直,目光锐寒,睫毛轻轻颤抖。公子翕抓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放松,他盯着灰蒙蒙的前方,眼中早已织满了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