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她去买衣服,换下了身上的那套舞蹈服,又去吃了日本料理,她盼了很久的回转寿司和龙虾刺身,还有日本清酒。她一向不是乖孩子,好奇心太重,越是不允许的事情越是想做,小时候就常跟在他后面偷着学抽烟喝酒,小跟屁虫一个,有样学样,甩也甩不掉。现在高考过了,又知道他宠着她,愈发地肆无忌惮。还好清酒喝不醉人,他也由着她。

饭后他原本想直接送她回去的,她却缠着他带她去泡吧,死缠烂打,他知道她好奇心重,她要是一个人偷偷去,还不如他带她一起,终于拗不过她,于是叫上了席向晚曹辰峰他们一起,点了个包厢唱K喝酒。

来的人当中有不认识平阳的,见了便问:“傅四,什么时候换的女朋友,这妹妹初中还没毕业吧。”

席向晚在一旁偷笑,他见了便骂:“滚,这是我妹妹,说话都注意点影响。”

还有不识相地打趣:“傅四你不是家里老幺么,哪来妹妹啊,少蒙我们。”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笑嘻嘻地看着他,仿佛看好戏一样,他见她不生气,索性也懒得解释了,这帮人说话没个当真的,说完就忘了,越描只会越黑。

服务生送来不少鸡尾酒,五颜六色的,灯光下异常漂亮,口感也很好,上口很容易,她当饮料一样,咕噜咕噜地直往肚子里灌,等他发现,几乎一半都被她扫光了。正要发作,她却无辜得朝他吐了吐舌头:“刚才芥末吃多了,口渴。”

他气打不从一处来:“口渴不知道喝水啊,你当这什么,饮料吗?”

她仍是笑嘻嘻的,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让他心里直叫后悔,真不该带她上酒吧。

知道她最近在学跳舞后,包厢里有人拿她寻开心,非要让她教一段舞蹈。她什么都不懂,又喝了点酒,一时兴起,竟也当了真,就着音乐,教起了刚学的那段拉丁。她有跳舞的底子,身段柔软,又放得开,跳起来张弛有度,动作流畅,竟是非常好看。那一举一动却看得他大为恼火,席向晚在一旁笑:“傅四,以后千万别带这丫头出来了,你这不是把羊往虎口里送吗?”

他终于没忍住,站起身拉着她就往外走。她不明所以,一路大呼小叫地被他拽上了车。他一路铁青着脸,连话都懒得讲,将车开得飞快。她刚才在包厢里没觉得,跳了舞之后,酒劲就上来了,靠着椅子,醉意朦胧,意识越来越模糊,没一会就睡着了。

他开了一段路,终于冷静了一点,想送她回家,但她那副样子回家肯定是要挨骂的,想了想,就近停了车,带她去了他实习期间住的一套公寓。

抱她上楼的时候,那热热软软身子贴在身上,他觉得他整个人都有些痉挛了。他成年后,他们再没有这么亲密过。虽然她还当他是哥哥,毫无芥蒂地粘着他,他却多少知道保持一些距离。可是当她那么真切地靠在他怀里,他就没办法那么镇定了。

他甚至没敢抱她回房间,只把她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她动了动,醒了,睡眼惺忪,“四哥,这是哪里?”

“我的公寓,你一身酒气,回去非得被你妈妈打一顿,还连累我,考虑一下,是洗了澡再回去还是睡一觉明天回去?”他看了看手表,幸好还不算太晚。

“洗了澡回去吧。“江亚的脾气她是知道的,所以绝对不敢在外面过夜,即使是在傅旭东这。

“那你先洗吧,我去帮你买衣服。”他下了楼,估摸了下尺寸,在楼下的专卖店帮她挑了身衣服。

路过内衣专柜的时候,他不知怎地就停了脚步,等回过神来,在心里暗骂了句,几乎是逃也似的地上了楼。

她洗了澡出来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抽烟,他开始有了烟瘾,一烦心抽得更凶,见她出来,他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起身,“好了啊,我送你回去。”

她精神好了不少,看起来很雀跃,跳过来抱住他的手臂,一起往外走。身体靠近时,他闻到她身上沐浴过后的清甜,混着少女好闻的气息,让人迷醉,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滑了下去,包裹住了她绵软滑腻的手掌。她一惊,有些诧异他的举动:“四哥?”

他没应声,只是顺势将呆呆的她扯落到沙发上,她跌下来,坐在他身上,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他原本要送她回家的,可是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他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环住她的腰,靠近她的脸,看了她一会,才轻声说:“平阳,你不是说高考过后要谈场恋爱吗?”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四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他停顿了一下,“平阳,你愿不愿意跟我谈恋爱?”

她错愕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四哥,你是在开玩笑吧。”

“为什么是开玩笑?”

“我是你妹妹呀,我们怎么能谈恋爱?”

“我们又不是亲兄妹,为什么不可以?”

“可是,”她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四哥,两个人谈恋爱不是要感觉的吗,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呀。”

“…”

“而且,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的,四哥…”她见他不说话,有些紧张。

“原来你对我…你原来不喜欢我…”他终于开口。

“四哥,你是不是生气了?”她晃着他的胳膊,低下头去看他的眼睛。

“算了,就当我没说,我开玩笑的。”他苦涩地笑了笑,放开手。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送她回家的了,只记得车子到时,她轻声跟他说了再见,然后像只小鹿一样窜出了车子,简直是落荒而逃。他一个人靠在车里莫名地大笑,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那样小心翼翼,却到底还是吓坏她了。

后来再见面时她就有些躲着他,行为再也不像从前那么放肆,他安慰自己,就这样吧,这样也好。

她也到底没能成为他学妹,去了外国语,读新闻,谈恋爱。

他们有好长一段时间失去了联系,那时候秦莫尧还跟常睦在一起,经常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玩,他们播音主持系的女生素质过硬,都带的出来,又会玩,三两下就熟络了,稍微哄哄就会心花怒放,那段时间他身边的女人走马观花,记录都可以超过席向晚了。有次不知喝高了还是什么,他想起问一旁的秦莫尧:“平阳呢,最近怎么样?”

秦莫尧笑:“交了个男朋友,在谈恋爱呢。”

他一愣,随即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再见面,已然是她上大二了,还是她打的电话给他:“四哥,我们几个同学约了去慕田峪,我记得你认识那边的工作人员,能不能帮忙说声,给我们免了票上去?”

他一愣,却马上反应过来:“行啊,要不顺便送你们过去,几个人?”

“加我四个,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她仿佛还有些尴尬,可是他记得她以前从来不会跟他客气。

“明天不周末嘛,我也没事,到慕田峪没车的,在校门口等着,我送你们过去。”

他送他们去了慕田峪,开得不快,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加她两男两女,应该是两对情侣,都是年轻的孩子,在车上说说笑笑,并不拘束。他终于看到了她的男朋友,一个维族的男孩子,浓眉大眼,身材高大,有他们那个民族的美感,看起来很安静,仿佛不太爱说话。但是一旦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却都放在了她身上。

他想,原来这才是她喜欢的类型,那是,跟他,完全不同的类型。

他记得那天,她说,“上了大学后,我一定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到时候嫉妒死你们。”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他好笑地看着她。

“嫉妒我男朋友比你帅啊。”她一脸认真。

那样不可一世,那样轰轰烈烈,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让他猝不及防,让他束手无策。

可是她说得没错,他嫉妒,他是真的嫉妒的。

山路有些抖,他把车停在山下,带着他们上去。工作人员给他们放行,他们进了索道间,她回头看他:“四哥,不一起上去吗?”

他笑笑:“不了,我都爬过多少回长城了,你们去玩吧,注意安全。”

说着,摆摆手,示意她进去。

他转身往下走,老李在坡的另一头等他,他过去给他点了根烟:“今天仓促了点,赶明儿好好谢谢你。”

“兄弟一场客气什么,走,跟哥哥喝酒去,这里的红鳟鱼不错,起水新鲜,咱们好好喝一杯。”

“好,你带路。”两人往山下走去。

到车前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朝上望了一眼。天气已经入冬了,满山苍凉。从那里看上去,可以看见如卧龙一般盘旋在山上的长城,狭狭的只有一道,在晴空下蜿蜒开去,像一条没有止境的伤疤。

她那天穿了件红色的袄子,肌肤胜雪,衬得唇红齿白,正是如花的年纪,脸已经长开了,褪去了青涩,愈发地明媚动人。

良辰美景,如花美眷,只可惜,男主角不是他。

他看着索道上的那个红点,在眼里一点一点缩小,一点一点远去,直到和天际融成一线,融成了模糊,融成了不见。

融成了…永世相隔。

“那个小姑娘看着挺眼熟的,是你什么人?”老李见他看得出神,忍不住问道。

“妹妹,是一个妹妹。”他低声说,仿佛在对自己说。

这么多年了,她也不过是他的妹妹,而他,也不过是她的四哥罢了。

仿佛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我终于到达,却更悲伤(3)

她是说一不二的人,隔天就打电话给傅旭东约了吃晚饭,电话是他助理接的,他在开会。

她等他开完会。

“有事?”他语气冷淡。

“没事就不能找你?”他的冷淡意料之中,可是她还是有点难过。

“今天不行,晚上约了人,改天吧,改天找你。”

“改天是哪天?你说清楚。”她已经受够了他的敷衍了。

“平阳,我现在很忙,你不要无理取闹。”他顿了顿,缓缓说道。

“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吗?”她问他。

“我有事,现在不谈这个。”他很快挂了电话。

她生了一下午的闷气,一下班就匆匆赶去了他公司,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没想到他已经出去了,扑了个空顿时一阵心灰意冷。坐电梯下去时倒是在门口遇上了李云舒,原来她就是他的助理。

李云舒认出她来:“平小姐,你找傅总?”

“他去哪了?”她张口就问。

“他的私人约会,事先没让我安排。”

“你知道约了谁吗?”

“韩心渝小姐。”

“谢谢。”她道了别,搭电梯下去。

她又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可是没人接。她坐在车里,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天渐渐黑了,身边行人匆匆而过,写字楼的灯关了,又次序地开了,街道两边的橱窗点燃夜的缤纷。她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主干道上团团簇簇的灯火和如流的车辆,她知道是回家的时候了。

灯光那么暖,可是她觉得冷。关了车窗,正要发动车子,意外地接到浦的电话。浦结束了他的全国之旅,回了老家后,又回到这里跟朋友合开了一间酒吧,当天晚上正是“轨迹”开张的日子,他邀请她过去玩,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她迅速回了家,洗澡换衣服化妆,特地挑了件红色高腰细肩带连衣裙,腰上有一条黑色天鹅绒腰带,缀满了亮片。又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挽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子,不戴任何首饰。

收拾完毕,她觉得自己顿时扬眉吐气了不少。

她去的早,但因为刚开张,既做了宣传又有朋友捧场,酒吧里已经挤满了人。等她适应了里面的光线,才看见浦在吧台前朝她招手。

她费了一番功夫才挤过去,浦隔着吧台跟她拥抱了一下,却笑着说:“平阳,好久不见,你可瘦了不少。”

“看来我减肥很成功,可以称得上骨感了是吧。”她大笑。

浦笑而不答:“要喝什么酒,我帮你调?”

“Blue WKD”

“确定?”

“当然。”

“平阳你有心事?”

“为什么这么说?”

“我又不是第一次跟你喝酒了,这酒对你来说烈了些。”

“好吧,换一种,你决定。”这样的日子,她也不想喝得头重脚轻,于是妥协。

浦笑盈盈地转身去拿架子上的酒瓶,她看着他熟练地调出Cheeky Vimto,不由惊叹:“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

“出门在外,什么都要学一点,不奇怪。”浦坦然地耸耸肩。

“对了,怎么想到开酒吧?”她问出心中的疑惑。

“你先猜猜我流浪之前的职业?”浦卖了个关子。

“医生?”不像。

“…”

“律师?”也不像。

“…”

“公司白领?”貌似更不像。

“金融分析师。”浦终于开口。

她惊得合不拢嘴,金融分析师和流浪歌手,这个也差太多了吧。

看出了她意料中的惊讶,浦释然地笑笑:“这次回去考虑了很久,还是放弃了这个职业,正好朋友找我理财,他有意自己创业,我就入了股,在全国走了一遭,少说也去过几百个酒吧,多少有点经验,就当找个地方长期驻唱好了。”

她点点头,伸出手:“还能再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他握住她的手,出了吧台:“一起跳个舞吧。”

“好啊。”她跟着他滑入舞池。

“裙子很漂亮。”浦称赞道。

“谢谢。”她勾了勾唇角,满意地接受。

“只是一下子从小茉莉变成了红玫瑰,真让人有点难以适应,”浦开玩笑,“我走这么久,有没有错过什么好事?”

“还真错过了不少呢,”她也不瞒他,“浦,我订婚了…”

“那多少该说声恭喜了,迟了点,不介意吧。”他没问对方是谁,没问时间,也没问为什么,这正是她喜欢跟他在一起的原因,不会寻根究底,没有任何压力。

“不要紧,”她摇头,“我以为我会很高兴的,可是没有。”

“但是起码你已经忘掉过去了,不然你是不会订婚的,对吗?”浦了解她的为人。

“是啊,已经忘掉了,曾经都以为一辈子跨不过去的,现在起码已经忘掉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值得庆祝了,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还记得我要送你的那首歌吧,晚了点,不过正好当你的订婚礼物。”

“现在吗?”她环视了一周,有些期待。

“嗯,现在。”浦拉起她,穿过人群,朝乐队走去。

两人在舞台中间坐了下来,浦拨了拨吉他,四周顿时静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说:“大家晚上好,下面这首歌,送给我的朋友平阳,祝她订婚快乐。”

台下响起零碎的掌声和口哨声,浦凑到平阳耳边,“我唱一遍,你记住调子,第二遍由你唱,好吗?”

她点头,睁大眼睛。

“你一直说我太像个小孩 总爱跟你耍赖

我要你数到三 眉毛才画一半 我却离开

慌茫的公路上 我一个人寂寞漂泊

大风扬起我的长发 我再找不到借口回头

可是星星太低 一抬手就仿佛触到了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