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自远山徐徐而来,竟多了几分透骨的寒冷。

被他抱在怀里,曾是自己这辈子最希望的事情,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想来着实是有些嘲讽,却也算是遂愿了。

这样离奇的事情也会发生在她的身上,万禾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一度以为自己没有那么爱他的,她一向是个那么势利、那么自私的人,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想要好好争取一下自己的未来罢了,却没想到会在那样的时刻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怎么会没有那么爱他呢,不然也不会从那么远的广陵城追到这里,也不会义无反顾地为他而死了。

想到这里,万禾忽然凄惨地笑了笑,无声却又满足。柳叶细眉,樱唇梨涡,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竟也现了几分莫名的柔情。

她没办法再说话了,只能那样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面容永远映在自己的心里似的,看得那样深。

傻吗?哪里傻。

彼时自己正处于那样凄惨而又难堪的环境里,是他救了她,也是他将自己从阴谋诡谲的皇宫中带了出来,将那样庞大的事业放心地交到了自己的手中。即便初衷并不是为了自己,却不能抹去这样的事实。初见时的惊为天人,到现在深深爱慕,原来时光早就将这个人的面容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了。

周围很安静,静到连风声都听不见。她就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不动,不说话。

听说一旦有泪痣的人,只要遇上命中注定的人,就一辈子也不会分开。现在看来,他的命定之人绝对不是她万禾了,可是哪又怎么样呢?

至少现在这一刻,他眼里是看着自己的。

这样,也便足够了。

值得吗?她也不知道。万禾轻轻将头偏了过去,不再看他。

身中剧毒,为利箭所穿,死在临邑山还未来得及吹起的秋风里,带着一脸满足的微笑。

55、其言也善

“娘娘…”承雪低垂着头,一脸忐忑地出声道,“含元殿那边传来消息,说…说陛下早朝的时候晕过去了。”

听到这么突然的消息,正在逗弄鹦鹉的傅怀薇心中一惊,猛地回过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这样大的事情她竟然现在才知道,也不知是有人刻意瞒着,还是自己这段事情深居简出惯了,连一点动静也不知道。

“娘娘不必太过担心,听御医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会儿正在寝殿休息着。”承雪这才稍微抬起头来,继续道,“奴婢还听说各宫娘娘都想进殿探望陛下,虽说没有明令禁止所有人不得入殿,刘公公却是一个也没有放进去…”

“我对各宫嫔妃的态度没有兴趣。”傅怀薇不耐地皱了皱眉,在原地走了几步,复又紧张问道,“御医查出来是什么原因没有?陛下可是被人下了毒?可有性命之忧?”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承雪听得头都大了,只慢慢答道:“说是操劳过度…开些大补的药方,休息休息也就好了,没有什么大碍的。”

发现她从头到尾只担心皇帝的安危,承雪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她的脸色,终是道:“娘娘对各宫嫔妃的态度没有兴趣,各宫嫔妃对娘娘倒是感兴趣的很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娘娘终日呆在这青玉宫里,却是不知外头现在都在议论您。”承雪紧张地咬了咬下唇,自知不该在主子面前乱嚼舌根,但作为一个合格的贴身宫女,有些事情又是必须告诉主子的,“陛下在朝堂上不省人事,被抬回含元宫之后,皇后娘娘是第一个得知消息赶过去的。听皇后身边的宫女千萝姑娘说,当时陛下虽然昏迷不醒,嘴里却一直叫着…”

见她有意停顿,傅怀薇追问道:“叫着什么?”

承雪眉头紧锁,似乎在犹豫要怎么说出这两个字来,好半天才想出一个合适的替代词道:“叫着贵妃娘娘您的乳名呢…”

这句话一出,傅怀薇就彻底愣住了。站在原地许久才渐渐从这句话里回过神来。沈浮坤前段时间送过来的宫灯犹自高悬在侧,她却终究不能完全释怀之前那件事。但听到这样的事情,心里不是一点感触也没有的。

怕自己以后会难过,实在不敢往深处想,傅怀薇有意识地跑题道:“那皇后身边的那个宫女呢?”

听她提及这个话题,承雪皱着眉小声道:“这件事毕竟是从千萝姑娘嘴里传出来的…六宫现在人尽皆知,皇后失了面子,一怒之下便罚她去暴室了,也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暴室可不是什么能呆的地方,傅怀薇脸色便有些不好,她从来没有罚过自己身边的宫人,对这种做法也很是反感。但那毕竟是皇后身边的宫女,皇后惩治她自己也根本无权干涉,要是专门为这个宫女求情,说不定又要被六宫议论一番,这世上苦命的人太多太多,各有各的命数,自己不是观世音菩萨,没有义务去一一解救。

但听说了这事,有能力而毫无作为的话,又觉得良心上有些过不去。傅怀薇对自己这种心态简直烦不胜烦,索性道:“让承媛去暴室打点一下,过几个月找个由头放出来,记得不要让皇后身边的人知道。”

承雪连忙应声。

不过皇帝怎么会突然在上朝的时候晕倒?他年华正盛,还处于枝桠新长的年龄,怎么可能因为操劳过度而晕倒?还偏偏这么巧发生在哥哥去岭南视察运河的敏感时候。

傅怀薇越想越容易朝哥哥要谋反的那方面联想,这段时间她实在被这些事情弄得有些草木皆兵了。她因为身份特殊而不能和陆时通信,这一个半月来,只能偶尔按感应器来感知彼此的存在,无法从他那里得到只言片语的消息。虽然没有什么好消息,可至少也没有传来什么坏消息,知道他们都平安,如此也便足够了。陆时有那么多自保的技能,应该不会随便中招的,这一点,她对他很放心。

眼看着傅怀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承雪忍不住又小声开口道:“娘娘既然这么担心陛下,不如亲自去含元殿看看?”

承雪似乎一直都很希望傅怀薇去探望皇帝,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坏心,但身为贵妃身边如今最得脸的宫女,总是有那么点小虚荣心在的。陛下连晕过去了都在叫主子的小名,这该是多么大的殊荣啊,她作为贵妃身边的一个宫女都觉得脸上贴金。而现在六宫妃嫔想要探望陛下,除了皇后,一个个都被拒之门外,连如今势头正盛的瑶妃秦翘翘都难以幸免。如果这时候贵妃被获许入殿…那些宫妃们还不气歪了鼻子?

想到这里,承雪的腰板就挺的更直了,好像那个总是有特权的人是自己一样。

似乎洞悉了她的小心思,傅怀薇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抬脚便走了出去。

“那就看看吧。”

五年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抹掉的。反正自己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看看他现在怎么样,就当是做个了断吧。

含元殿中沉香袅袅,闻之安定而又平和,与寻常宫妃殿中所点的香自然大有不同,明黄色的锦帐自上垂下,面目清隽的少年天子闭目浅眠,睫毛投下一排长长的阴影,不动,也不开口说话,似乎正在做一个温柔的梦,让人不忍心去打搅。

傅怀薇实在是低估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全然没想到刘玉璋竟然问都不问自己一声就把她放进来了,还一个劲地解释道陛下刚刚太过疲劳所以又睡过去了,让她不要太过担心。刚说完这句话,转身以同样的借口将碧台宫的许婕妤拒之门外。

面对这样的情况,傅怀薇有些莫名的尴尬,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抬脚走了进去,步子又轻又缓。

寝殿阔大而又敞亮,即便是在什么都能看清楚的白天,周围也燃着两排童臂粗的龙纹红烛,暖黄色的烛火摇曳不停,也不知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寓意。

大概是目睹了皇帝之前失态的举动,宫人们都识趣地退了下去,连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如果说之前还一致认为瑶妃才是陛下真爱的话,现在一切都不攻自破、变得荒诞而又可笑了。一个男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所喊出的名字,必定是这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人,即便不是因为爱,至少也在他心中占据着一块很大的位置。

虽然宫人们都不太明白,陛下既然这么深爱着贵妃,为什么不让她做皇后,又不像独宠瑶妃一样独宠她呢?

其实,连沈浮坤自己也不明白。

如果说之前昏睡过去非他所愿,那这一次则是故意不愿醒来。

他这一生活得实在太累了。曾经也有过想要名垂青史的抱负,想要同文宗高祖一样,做出子孙后代难以企及的伟大功绩,为世人所敬仰追随。怎奈何生错了年代,面对这样或者那样的分权与威胁,将他的羽翼狠狠压在了外戚之下,最终,所有的抱负都搁在了案板之上,被岁月尘封,从此再也无人提起。任何一个人费劲心力,最终却还是庸碌无为,大概都不会对这个世界抱有太大期待了吧。

他甚至开始祈祷最好是就此睡过去,从此不再面对山堆一般的奏章,不再面对尔虞我诈、明枪暗箭,不再用伪善的微笑、虚假的谎言去面对所爱之人。但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梦醒了之后,他还得摆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继续批阅着昨夜没有批完的奏章,继续面对这样不得已的人生。

大概是梦到了许多不愿看到的事情,沈浮坤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高挺的鼻梁自眉心而下,弧度坚毅而又完美,仍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傲气,造物主赠他足以与日月比肩的光华,却未能给他一个圆满的人生。

又从大殿的镜子中看见了那张熟悉而又模糊的脸,又听见女子若有若无的哭泣声,睡梦中的天子忽然脸色苍白,那样黯淡的颜色,足以同殿中那张刺绣屏风上的清浅梨花相比。傅怀薇坐在床沿上静静注视着他,面色平静,心中却一阵阵难受。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目睹他这样脆弱的模样。他是天子,是大周的储君,从来都是以最强硬最可靠的姿态示人。就算有再大的苦楚和委屈,也都会将那刀片慢慢咽回去,宁愿刮伤自己的喉咙、刺破五脏六腑,也绝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心声。

这就是帝王,这就是人生。

“阿薇。”

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喃,傅怀薇却浑身一震,下意识想要应声,却发现对方只是梦呓罢了,说是低喃,倒不如说是一声叹息。

如每个往昔岁月里的呼唤一般,沈浮坤闭着眼睛轻声唤道:“阿薇。”

“我在呢。”

“阿薇啊…”

就在傅怀薇以为他只会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年轻的天子在梦里低低一喟,如叹息般夹杂着深深的悔意,向来凉薄的眉宇间也带了几分感情。

“朕错了…”

56、出逃

彼时沈浮坤仍旧闭着眼睛,那几句轻声的呢喃如同一场挥散不去的大雾,围绕在她周围,看不清前路,让她彻底迷失了方向。

周围低品阶的宫人都退下去了,只剩下两名稍微得脸的宫女,静静站在远处观察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你们两个都下去,把门关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本宫有些话想单独对陛下说。”傅怀薇面不改色,连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那两名宫女显然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可是娘娘…陛下昏迷期间,奴婢们是不能踏出含元殿一步的,否则,否则是会被问罪的。”况且陛下又没有醒过来,你有什么话可说的?

一缕发从鬓角垂了下来,傅怀薇慢慢偏过头,用凌厉飞扬的眼角扫了她们一眼,生平第一次抬出贵妃的架子不讲理道:“本宫叫你们滚,要什么理由?”

那两名宫女从未见过贵妃露出这样的气势,一时间竟错愕地连请罪也忘了,连忙躬身告退,嘎吱一声,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那句话在空旷无人的大殿中回荡了很久,久到连傅怀薇都记不清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皇帝那张惨白的俊脸,耳边开始回响着太监总管刘玉璋跟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哎…开始的时候还不是这般昏睡不醒的模样,离晕倒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陛下醒过一次却又睡过去了,待药效发挥作用后便会彻底转醒,娘娘不必太过担心,请进吧。”

每一句话都很普通,普通到她倒现在才完全反应过来,倒着念每一句话开头的字,心中陡然一惊。

——请娘娘带陛下离开。

刘玉璋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什么呢?就算这句话是真的,就那么笃定自己会听从他的请求吗?

看到沈浮坤现在这副半梦不醒的样子,联想到瑶妃秦翘翘之前的一举一动,再想到刚刚进殿时门口那一排禁卫军面上古怪的表情,傅怀薇只觉一股寒气从脊背后慢慢升了上来,整颗心如坠冰渊。

除却朝堂中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单,这宫里究竟有多少傅家的人,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想来她这么长时间来能以一颗赤子之心立于不败之地,也和这些暗中的势力脱不了干系吧。含元宫外面层层把守的禁卫军,明为保护皇帝安危,实乃监视。哥哥他,已经等不及要下手了吗?

连扎根深宫的禁卫军都能牢牢掌控在手里,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刘玉璋从来都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对皇帝的忠诚度也无人可以比拟,他是看明白了要发生什么,想起她与傅家的这层关系,想要利用自己来护住皇帝的性命吧。

如果没有来这一趟,她或许还会强迫自己不要再管这些事情,任由事态自己发展,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强行摆在了她的面前,无法再逃避,只剩下两个选择,救,还是不救?

“陛下。”

她轻声唤了一句。

对方仍旧沉沉睡着,没有一点反应。

傅怀薇轻咬下唇,朝前靠近,又唤了一声:“表哥…”

她还是难以释怀之前那件事情,即使他已经在自己面前无意识的忏悔了,也终究是迈不过这个坎。但她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所以她决定,如果他现在能够醒过来,自己就带他走,如果他醒不过来,那也不能怪自己了。

皇帝所住的含元殿中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是开国皇帝修建皇宫之初为了庇佑直系子孙秘密打造的,从来只有登基为帝的人才有资格知道,即使身为太子也不能提前得知,是为了特殊情况保命而用。

而她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后妃却知道这个秘密,是因为沈浮坤以前曾悄悄带她从这里溜出宫去。说来可笑,皇帝失踪一天,整个皇宫上上下下全都急疯了,而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却在宫外疯疯癫癫、尊卑不守,傅怀薇扮演成小门小户出门游玩的闺秀,而贵为当朝天子的沈浮坤却在她的一再要求下,委屈地乔装成她的贴身小厮。一路看着她在各种小摊上挑挑拣拣,把人家的摊位弄得乱七八糟,才苦着一张脸上去付账,以皇帝之尊赔礼道:“我家小姐不懂事,店家莫要见怪。”

彼时面容清丽的小姑娘回过头来,言语却骄纵又恶毒:“没想到你当起仆人也挺像回事啊,沈小厮儿。”

岁月的风残忍如斯,转眼间便吹裂了万匹上好的锦帛,又好像来自遥远的雪山,那样寒冷。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轻,沈浮坤仍旧没有醒过来,狭长的双眼紧紧闭着,似在梦中。

眼中似有泪滑落,傅怀薇突然开始疯狂地摇他的肩膀:“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大概是觉得这人实在有些烦,沈浮坤无意识地皱了皱眉,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刚一触及,却又是那样熟悉而又温热的感觉,年轻的天子眉心渐渐舒展开来,未待她反应过来,突然用力将她拉入了怀中。

傅怀薇猝不及防倒在他身上,一时间有些错愕,抬起头看了过去,却发现他的眼睛仍旧是闭着的,面上的表情能够淡出水来,好像刚刚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他内心深处下意识的举动,没有任何目的性一般。刚刚以为他在装睡的想法也就渐渐抛到了脑后。

隔着一层被子,依稀能看见上面用密密麻麻的金线上绣着万寿无疆的小字,向来都是吉祥话,这么多代帝王,也没见谁能万寿无疆的。

傅怀薇忽然低低叹了一口气,第一次没有那么抗拒他的拥抱,静静地趴在他的身上,听着他那坚实而有力的心跳,眼角仍有一小处泪渍,却已然安静了下来。她从来都是一个善变的人,一旦被感情左右,即使是刚刚做所的决定也全都抛在了脑后,毕竟是她爱过的人啊,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呢?

说她矫情也好,以德报怨也罢,她也绝不会后悔此时此刻所作出的决定。

“娘娘可说完了?”外面传来宫女小声的询问声,似乎不愿被人问罪而急着出声提醒。

“还没呢,你且等等。”

危险似乎就在眼前,一刻也不能再耽误,傅怀薇来不及多想,起身就准备将他从床上背下来,想法很简单,实际起来却着实困难。她不过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弱女子,从小锦衣玉食,连桶水都没抬过,对方却是堂堂七尺男儿。傅怀薇咬了咬牙将他的手臂横在了自己的肩上,用尽全力,一狠心便将他背了起来,一路踉跄着走到了书桌面前,抽出第三个抽屉。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玉制的茶壶,看起来像是个装饰品,实际上却是搬不动的,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壶身和抽屉里刻着的小字,傅怀薇将壶盖的缺口扳到甲字上,又将壶嘴对着抽屉里刻下的申字。很快,书桌那块的地上传来一声异样的响动,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缺口,她急急忙忙将壶盖和壶嘴朝反方向随意一转,关上抽屉,毁掉了能再次打开机关的方式,这才带着沈浮坤朝下一滚。

两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在了大殿中,密道的缺口悄无声息地合了上去。宫外待命的人听见那异样的巨响,却再也按捺不住了,也不顾什么尊卑有序,砰的一声撞开了含元殿的大门。

大门缓缓而开,被阻挡在外的光线顿时倾斜而下,照在空空荡荡的大殿之中。

“该死的。”禁卫军统领当先持剑走了进去,面色恼怒不已,恶狠狠问道:“人呢!”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的,统领低低唾骂了一声,下令道:“给我搜!”

那些原本为守护宫廷而存在的禁卫军们,此时此刻却带着铁血的步伐朝宫廷而来,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永远的忠诚,无关皇帝的手段,更无关他的功绩,他们效忠的从来都不是皇权,而是军权罢了。而原本应该贴身护卫皇帝的那些大内高手,也奇迹般的失去了踪迹,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在无人可得知的地方,连尸身也无,傅怀彦这般雷驰电掣的手段,当今世间无人可再比拟。

殿外,一向目中无人的刘玉璋跪在地上,被两名禁卫军用刀抵在了脖子下,却在宫门大开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转过了头,看见大殿里空无一人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的大石才慢慢落了下去,在殿外的忐忑不安与紧张通通都化作了一缕长烟,只剩下一声喟叹。

他从来都是最会揣度圣意的,也很会看人,也因此慢慢爬到了总管这个位置,一路顺风顺水,吃穿不愁。但也正是因为他太容易看透别人的心,在与统领对视的那一瞬间,便想通了很多很多事情,说他八面玲珑也好,说他奴性使然也好,他这一辈子总归是靠皇上而活的,他向来懂得感恩,死时竟也觉得满足。

陛下,原谅奴才不能再追随您了。

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

57、无良作者回来了…

傅怀薇将昏迷不醒的沈浮坤靠在墙上的时候,只觉得整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好像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劫难,那样剧烈地跳动着,但现实总归也是差不离的。

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尽管什么看不清楚,却生怕他突然醒过来发出一点声音。

刚刚那短短的距离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怎么也禁不住再把他朝出口拖了,起码得歇上一会儿才能继续,况且上头传来的声音实在清晰入耳,她这下面要是再发出一点声响了,别说沈浮坤了,就是她自己估计也逃不掉了。

大概是因为隔得不远,所以他们的对话很是清楚。

“禀大人,窗子是开着的,属下已经派人去搜查了。”

“不要太分散,也许还留在殿中。”

禁卫军们的靴子在地上频繁发出声响,还有各种刀剑摩擦的声音,只教人心中一阵又一阵的发虚,傅怀薇全身上下止不住的发冷,她一生从未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而这些事情的主谋人还是她最信任的哥哥。

堂堂一国天子,沦落到这种地步,想来也是令人唏嘘不已。不知道哥哥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单就现在这个情形来看,如果她再晚一步将他拖进来,也许昏迷不醒的沈浮坤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哥哥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哪怕现在并不是最佳时机,他也不会有所顾忌。

“大人!这里有个机关!”

头上传来年轻男子惊喜的呼声,声音并不是很大,傅怀薇却如遭雷击,登时抬起头来看向了刚刚进来的地方,虽然这里面一点光线也透不进来,她却仍旧不死心地抬头看着,不要…千万不要!

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乎有几个人朝这边过来了,一边有人说道:“什么机关啊,这明明就是个玉壶,你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醒?敢在大人面前胡说八道?”

“可…可是你看,这上头有很多小字呢,指不定是什么密道的机关…”

“闭嘴吧你。”那名侍卫白了他一眼,用眼神朝统领哪里指了指,小声道,“大人现在正烦着呢,若是立功也就罢了。要是搞错了,可有你好受的。”

“可这本来就很像个机关啊…”起初发现的那人小声地嘟囔了两声,却没敢再说话了,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太监刘玉璋的尸体就横在殿门口,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统领大人。若是寻常事也就罢了,他们现在干的可是造反的行当,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得罪了顶头上司,更是没有活路了,索性关上抽屉,去内殿搜查了。

那名过来劝止他的侍卫这才眼神一变,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被关上的抽屉,看了很久很久,方低叹了一声,慢慢持剑远去,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傅怀薇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冷汗直下,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似的,心脏犹自剧烈地跳个不停,整个人却都瘫软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中,两人的气息混杂在了一起,完全分不出谁是谁,她有些疲惫地向后一靠,一时间竟还生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悲凉。

不禁想到后宫那些妃子们,连皇帝所处的含元宫都难逃此劫,那些手无寸铁的后妃们又该是何等光景?恐怕除了自己,和姓傅的太后姑母,再和敌我分明的瑶妃,大多都逃不出这场浩劫吧?

傅怀彦似乎也不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为了笼络朝中大臣,他也不会对有背景的宫妃们下手,但这不代表他没有伤害她们。

想到前几天太后的寿宴上,一个二个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如百花齐放,面施粉黛,丹蔻妖娆、或许曾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编排过自己,但那些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们啊,她们有着显赫的家世,足以让桃花羞愧的脸蛋,正处于一生中最美好的光景中。却因为这样的政治原因而要一辈子守寡,在太庙了却一生,傅怀彦,你何其残忍。

傅怀薇从未想过傅家的势力竟然大到了这种地步,大到连逼宫都这般悄声无息,风驰电掣。她不知道这几个月来宫外究竟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事情,无论是职位变动,还是军务调整,都足够对沈家的政权产生致命性的打击。然而这一切也不是一夕就能做到的,傅家苦心孤诣地策划了多少年,恐怕连他们自己也记不清了吧。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大概能够看清楚眼前的某些轮廓,休息的也差不多了,多待一刻也就多一分危险。傅怀薇想上前背着他继续朝前走,刚一触及他的手,却突然吓得一屁股坐回了原处。

面前的男子抬着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久为上位者,自然能迅速把握来龙去脉,并弄清楚目前所在的处境。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傅怀薇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想了很久,沈浮坤才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她的手,语气疏离而又淡漠。

“关你何事。”

男子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地道中,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完全没有想到他醒来后会是这样一个反应,傅怀薇开始发愣,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了。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沈浮坤面无表情,却难掩怒气,“要跟你的家族对着干吗?阿薇,朕不需要同情。”

傅怀薇刚想说些什么,沈浮坤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身子一晃便扶住了一旁的泥墙,他定了定神,忽然说起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刚才阻止别人开机关的那个侍卫,以前曾胆大包天地拦过朕的车辇,高声为他的入狱的父亲伸冤,朕看在他的孝心上将旧案翻出来重新审查,他说会一辈子忠于朕、服从朕。这个人的声音朕一直都记得。他刚刚的确劝住了别人将机关的事情上报,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背叛了,就是背叛了,无论他怎样弥补,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不要以为他现在这点施舍会让朕多么感动,如果他此时此刻站在面前,朕照样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阿薇,你也一样。”

话刚落音,傅怀薇突然抬起手来,啪地给了他一耳光。

那一记突然的耳光回荡在幽长甬道中,刺耳又清晰,当朝天子一脸错愕地望着眼前的姑娘,一时竟忘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