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又叹息了一声,在她脸上摸了摸,忽下定了决心,道:“你可愿永远陪着父皇?”

珍玲公主坚定点头:“这是自然,无论去哪儿,女儿都愿陪着父皇。”

皇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你的母亲,已经藏在朕的墓中了。”

珍玲公主眼中冒出一丝温柔,轻轻摸着皇上的面颊:“父皇和母亲素来恩爱,这等福气,谁也不及呢。”

皇上缓缓点头,生则同室死则同穴,要是自己死在皇后之前,便是皇后,也不能真的就与自己同穴,可丽妃不同,珍玲也是不同的!

再闭了闭眼睛,又想到了那一日,丽妃在室内疼得死去活来,自己不顾及血不血房的冲了进去,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细诉忠肠,她才勉强生下一女。拉着自己的手,她气若游丝般的道:“皇上,妾生的女儿…就是妾呢…只求您护她一生平安…”

自己才刚应了声是,她便去了。可她却不知道,那个女儿自从生下来时,竟就没有气息!

万没想到的是,丽妃才刚一闭眼去了,那个幼小的女婴才被拍得哭了出来,回过气来,青白的小脸儿也变得红润起来。从那一刻时起,他就知道——自己的长公主就是丽妃!是她死了才转生到了那小小婴孩儿的身上!

她用她的两世来伴着自己,自己也要护住她的两世!生死不分!

不然,明明有那么许多的女儿,自己怎么就偏偏对珍玲不同?因为她不光是自己的女儿,还是自己有爱人转世。

后来,看着那张越发和丽妃相似的面容,他更是对此事深信不疑。这才于她满了十四岁时,便要了她…让她两世都能做自己的女人,自己也会给她两辈子的宠爱。

想着,皇上忽的笑了起来,强撑着坐了起来,高声道:“来人,研墨!”

手中拿着皇帝刚刚写下的旨意,珍玲公主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这是皇帝刚刚写好的,一式两份,另一份由宫内备档,自己手中则还有一份。

父皇说了,等他去了之后,自己当日便可在满朝廷文武前宣读这两份一样的旨意。这上头,就是他为自己后半辈子做的保障!

真是难为自己这些年来陪着越来越老态、越来越重口味父皇所应得的!

不管上头写的是什么,怕是自己能得着的利,恐怕会比太子将来能得的还要实惠些吧?

皇帝给大公主留了份旨意之事,上到太后、皇后、太子,下到朝中文武官员,无人不知。看来是老皇帝自知时日不多,给自家女儿留下了什么退路吧?

可不管他留的是什么,但凡不是动摇国之根本之事,众人自是要照着做的。可要是一旦动摇了——如传位于女这类荒诞不经之诏书,众人自有法子应对。

让珍玲公主离去后,皇上总算见着了太后,二人在屋里不知谈了些什么,足有一个时辰,太后才起身离去。

之后,浑身无力的皇上再合目歇息。自己想要废掉太子的事情,已经告诉太后了,虽她显是不支持,却也没强硬反对。只等明日…明日自己的力气恢复一二之后,再正式下诏书!

之后…之后这天下交给谁坐呢?

不对,为何要交给别人?自己还没死!病也能医好,为何非要想着交给别人的事?太子…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不还是为着那一个位子就对自己之死视而不见?何况其它人!

半梦半醒之间,面前忽的来了一人,不辨男女,不知年纪,却偏偏恍若仙人一般。

口中被送进一粒丸药,这滋味…啊,不正是每回去见仙子时自己用过的那种滋味么?

皇上心中宽慰,把那药一点点咽了进去——仙子…这是想朕了吧?也是,自己睡了这许久呢,可是冷落了佳人…

丧钟声声,在皇宫之中响起。

众人愕然,却又有几分意料之中——皇帝,驾崩了。

众官员,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位份高低,众人统统换过丧服,向正德殿涌去。

四皇子接着消息之时,整个人都蒙了,桌上茶杯被手碰倒,淡黄色的茶烫撒了一身,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换好衣裳,匆匆出府,一出门,就见门口刀剑耀光,映得人一时睁不开眼来。

“四殿下,请。”当先那人显是新任殿前都指挥使司王大人,冷着张脸,凉凉说道。

四皇子头中又是一晕:“怎么回事?!父皇才走,你们就…”

“北山之中——”王大人故意拉长了音,见四殿下变了脸色,才又冷笑一声,“四殿下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见了新皇要如何解说八、九两位殿下的事吧。”

四皇子脚步踉跄了两步,心中依旧莫名震惊。太子一直久住宫中,自己便是有所行动,也素来不见他有何应对,就好像每一回都是自己出拳,他不得以才能被迫反击一下一般。只是他的运气怕是不错,才一次次的躲过死劫。

可这一回,为何自己还没把招都放出来,他怎么就知道了呢?

皇帝驾崩,京中官宦人家,一年内不得有嫁娶之事。下面百姓人家,也要三个月内不得嫁娶。所有商铺、人家,都不得把大红大紫之物悬挂、佩戴出门。

太子换上丧父,于灵前痛苦流涕,三日不起。

三日后,才勉强起来行事。先是把害死八、九王爷的罪魁祸首、于北山之中屯兵企图谋反的四皇子削去爵位、贬为平民软禁在京郊,终于生不得出来半步。

之后,才在臣子、太后、皇后等人的再三央求之下,换上龙袍正式登基继位。

珍玲公主脸若寒冰,怀中抱着份封着火印的圣旨,从正殿大门外一步步走了进来。

众臣子皆低下了头去,珍玲公主有皇帝遗止,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为了怕这是老皇帝一时脑筋糊涂,给这位长公主弄出来的、怕是会扰乱朝堂的旨意,这才没人搭理她,先赶忙让新皇登基继位,免得横生枝节。

这会儿先皇帝还停在寿和殿里面停着、新皇才刚刚正式登基,珍玲公主就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

众人眼睛不时在那份遗旨上扫着,又看看上面瞧不清神情的新皇——这事,看来是不能再拖了。

“长公主请起。”新皇声音温和,显是对于自家这位同岁的长姐极为敬重。

“珍玲恭祝陛下登基。”长公主说罢,双手举起手中那份圣,“今日前来,实为失礼之举,奈何,父皇生前将此旨交给于我,必要我于父皇去后当日、于文武百官面前宣读,为陛下、也是为先皇找想,珍玲今日才特意前来。”

只要当着众人的面前宣读此诏,不管里面写的是什么,皇帝都没法子推脱——他才刚刚登基,那些兄弟们又都不是齐心的,他要是胆敢不依着先皇所说之事行事,便是自找麻烦!

长公主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这才肆无忌惮的跑到朝堂之上,给新皇下脸子。

皇帝眉头微微皱了半下,口气依旧温和如昔,抬手道:“去,把先帝留下的那份遗旨取来。”

太皇太后、太后此时也在朝上,两人眉头紧皱,心中暗自担忧——她们什么都算到了,就是这份旨意在几人的预料之外。

不过多时,另一份旨从宫中也调了出来,由众人当场查过上面的火封,方把两份拆,一份由长公主亲持,一份由几位内阁大臣核对。

长公主双手捧着旨意,一字一句读了起来:“…珍玲公主上敬尊长,友爱兄弟,实为朕之儿女中第一人…朕身上微恙,日感无力,为女担忧,恐己离去令其心伤…特下此命,待朕离世,赐珍玲公主…”

读到这里,看着后头那两字,珍玲公主脸色一下子变百煞白,手中旨意摔到地上。

上面几位大学士也看罢了旨意,相互挑着眉头愕然半晌,看看皇帝,又看看下面一脸惨白的珍玲公主。

她营营汲汲的伺候父皇这许多年,不就为了日子好过些,叫他记在心里头,能让自己无论现在,或是将来都能做这人上之人么?他怎么会…怎么会下这种旨意!!

“假的!必是叫人换过了、换过了!”长公主忽然转过神来,一把捡起那份圣旨,用力扯着,却没想到,这旨意并非是用纸写的,而是由绢书的,结实得很,哪能一下子就扯了?

第82章 还钱

几个小太监赶忙上前,把旨意抢了过来,上头一位大学士咳嗽了一声,接着珍玲公主读了一半的地方继续读了下去:“…赐珍玲公主殉葬…生不能同室,死则同穴,亦可宽慰父女思念之情…”

想要叫人同葬,尤其是皇帝和其心爱之人,要是心爱之人死在前头还好说,能先埋进去,等皇帝死后再合葬、封墓。可要是皇帝先死了,那墓可就是直接封死的!就算是皇后,也只能在皇帝墓穴下处再起一处墓穴。

现在,他命珍玲公主和他和葬,也就是说——赐死长公主,然后一起埋了…

这是何等的父女情分,才舍得让自己女儿跟着自己一起死?

要么是珍玲公主曾经触怒皇帝,这才叫她陪葬,要么就是…这对父女有着不可告人之事罢了。

想想长公主时至今日也还时不时的入宫小住,想想皇帝对她的偏疼偏爱。下面幸灾乐祸的大臣立马跪地道:“此为先皇遗愿,能与帝王同穴而居,这是何等的体面!”

“先皇爱女之情,真真羡煞旁人。”

“先帝慈爱,珍玲公主孝道,实为天下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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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皇帝终还没能熬过六十岁的整寿啊。”幽幽的叹息声中,虽惆怅,却并没有太多的哀怨之情。

太皇太后头发银白得有些刺眼,正斜靠在榻上,眼中看着门外风景,好似对人诉说,又好像自言自语。

屋中另一人则默默坐在侧边,并没接口。

“他们,都出宫了吧?”

听到这话,那人才微微抬头,露出一抹淡笑:“今日一早走的,男男女女,四五十口子人,干脆利落的全去了,并没引起其它宫人的注目。”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先皇去世,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宫中自然也放出了一批人去,那些人便混在这一波之中,算是宫中给出的恩典…

话说回来,原本宫中的人也太多些了,先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女人们,把个后宫住得满满当当的。新皇登基后,光是处置这一件事就足足花费了数日,才把那些无所出的低位妃嫔送到皇家庵堂之中。剩下那些有儿子的,新皇也格外凯恩,许他们接母妃出宫容养。

这会儿,新皇的妃嫔们总算是能从那个仄逼窄小的东宫之中出来了。

那人说完,见太皇太后并不应声,抬抬眼皮,见她一副出神的模样,低声道:“虽两位女史还在,可她们也快要去了,虽说去了也好,只是太皇太后身边…”

太皇太后缓缓摇头,又叹了一声:“我历经四代帝王,到如今,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说句粗俗些的话——活的,早就够了本了。”说罢,转头看向那人,“人的命数也就那么长,求那长生的,无非是白日发梦罢了,便是你师父,他又何曾真信过这些?”

说完,又似忽的想起:“哦,你师父呢?这几日还没动静?”

玄虚子脸上淡淡一笑,笑中还带出两分坏水儿:“师父他老人家——闭关还没出来呢。”说着,挑挑眼皮,看着太皇太后又道,“那里头干粮水炭皆是齐备的,估摸着,足够他老人家一直闭到今年冬日。”

太皇太后一个撑不住,也笑了出来,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谁叫他一躲事就打着闭关的旗号呢?这回出来,听说皇上已经死了,太子登基,指不定他就要夹着包袱先躲出去了…”说罢,又看了玄虚子一眼,“你呢?留在宫中等他出来?还是…”

玄虚子微微一躬身子:“回太皇太后的话,弟子心愿已了,想要出宫游历。师父自有师父的缘法,便是新皇登基,以新皇圣明便是不信我道家,也断不会故意为难师父的。”

太皇太后缓缓点头,许久,又叹了一声:“你父亲当年…罢了,随你的意思,去吧。”

“多谢太皇太后恩典。”

“为啥只能放宫女出宫,不能放太监出宫呢?”吕悦一脸忧愁的模样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片绿意盎然。她依旧跟着叶女史,还是呆在慈恩殿这里的竹林小筑之中。

虽说皇帝已死,原本的皇后这会儿升级成了太后,原先的太后也升级成了太皇太后。可慈恩殿一向是太皇太后住惯了、且太后跟新皇又都十分孝敬这位历经四代的老太皇太后,并没让她搬出去,而是把慈恩殿北面的那间原本四妃之一淑妃所在的玉露殿收拾了一下,改成了慈容殿,让太后住了进去。

毕竟,太子的后宫人就算再多、老皇帝生前就算再舍得给儿子东宫里面塞人,却也受限于地方大小,把所有皇帝送过来的女人数上一轮、把太子从来都没碰过的也加进来,满打满算也才四十口子。

就这么点儿的妃嫔,跟老皇帝原先扩容了数次的后宫人数根本没有可比性,这会儿又没到大选之年,且老皇帝又刚死,连皇帝带皇后都要集体守孝至少一年,完全不必怕新上任的太后没地方住。

话题扯的貌似有点远了,快点拉回来——听到吕悦的话,叶女史连眼皮都懒得抬,眼睛依旧盯在自己手中的那本书上:“因为是太监。”

吕悦一脸茫然——这二者之间…有必然的关系么??

听到平日的话唠不吭声了,叶女史这才又好心的抬抬眼皮,见吕悦果然一副呆像的看着自己求解答,嘴角弯了弯:“茶。”

不给倒茶就不给解惑?有这么为人师表的么?!

事实证明,某人的调教手段一流,吕悦脑子还没转过来呢,手里已经倒好了一杯茶。刚刚发觉自己似乎狗腿过头了,手里的茶就被人一把夺走了…嘤嘤嘤,莫非自己真是奴才命?这辈子都没得救了?!

“太监是奴才,是宫中的财物,宫女则是清白人家女儿,到了年岁便要放出宫…”说着,又挑眼看了吕悦一眼,“宫里不是还有粗使宫人?那个也是几乎再没出宫的日子了。”

“那又怎么有年老的太监在外头有私宅的?”吕悦想起当初自己刚进宫时遇见的那个老变态了,是姓啥来着?不就听说在外头有私宅么?

“那是有体面的公公,年老了、不能行动了后自然能得着体面,让主子们开恩放出去——上百个太监里面也难有一两个有这份体面的。”叶女史又斜了她一眼,后面那句话并没说出——大多数的,都还没到了可以享那份清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自然出不去了。

吕悦不知道他没说出来的意思,只是有点可惜:“我以为可以借着这回的机会能把师父给弄出宫去呢…”

叶女史正抬手翻书的手停到了一半,挑眼看看她,心中多少有些不爽:“赶明儿抽个功夫,把他那点子破钱还给他去。一个太监,出去了也没营生可干,反而叫人瞧不起,还不如安生呆在宫里面,他又有那些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你那师父精的跟个猴儿似的,谁倒霉他也不会倒霉的。”

吕悦嘴角抽抽,怎么总觉得她对随喜有偏见呢?明明很好的一个人啊!自己入宫以后多数时候都是他在照顾自己的,自己替他找想又有什么不对么?

不过叶女史有一点说的对——“对,得把钱还给他去!”

叶女史又挑了挑眉毛,没再搭理她,继续看书。

次日一早,先是去太皇太后那里站班,再之后,叶女史和宋女史留在了太皇太后处说话,回到竹林小筑的吕悦想了想,干脆拉着带路专用小棉儿一起出门找随喜去也。

这会儿正是六七月间,最热的那几天。宫里因先帝驾崩,少了许多妃嫔,之后新帝登基之后又放出了不少宫人出去,这会儿宫中倒显得清净了不少。

吕悦和棉儿因为一直在太皇太后处当差,所以平时不觉得,可一到了随喜后来所在的院子中,便能清楚的查觉出来了——空荡荡的,除了几个洒扫的宫人外,并没有别人。

因为人少,随喜的身份又相对高上一些,所以这会儿并没什么事儿做。见吕悦二人来了,随喜的眼中也带出三分喜意,把二人让进了屋子,倒上茶水,又给二人端上了些点心,拿着两个新得的果子递给二人道:“知道你们不缺这些,不过尝个新鲜,是这院子里新得的,因这阵没主子要孝敬就便宜了我们。”

二人连忙接过,谢过了随喜,也不客气就吃了起来。

看看长高了一些的吕悦,随喜眼中闪过一丝宽慰,忍不住抬手在她头上拍了拍:“高了。”

“师父,我到底高了多少?”吕悦两眼一亮,连忙问道。她也知道自己长高了,但一来自己没留心,二来,自己身边儿天天见的两个人,居然全都是飞速长高的!特别是某个每天晚上完虐自己的家伙。

随喜看着吕悦那一脸的期待,随喜忍不住笑了笑:“你走的那会儿还没到我胸口,现在,已经快到我肩膀了吧?”

吕悦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似师父这样身高最近没大长的人才是自己最应该对比的目标啊,不能跟某个变态比…话说,她最近好像又高了些??

第83章 信

见二人说了几句话,棉儿就得到吕悦的示意,提前退出门口,一边望风,一边把门。里面,随喜有些诧异的看着吕悦,等她说话。

“师父,最近宫里…我是说,这个东西您可以自己收着了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小的荷包,递给随喜。

随喜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的看向吕悦。他是知道这孩子应该不会贪图这些东西,最近因为宫中的几次变动,也确实安生了不少,自己倒是可以把东西取回来了。只自己还没提呢,她这就送过来了…倒是让人有些没想到。

“那个…”怕他多心,以为自己怕麻烦,吕悦有些紧张的先往窗外看了看,才凑到随喜身边解释道,“我…女史大人说,她今年年底前就要出宫了,到时怕是会带着我一起,因为没个定数,我怕我哪天要是急着走的话再耽搁了师父的事,又想着最近风平浪静的,才…”

随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看着吕悦,他知道这孩子应该是跟着叶女史的,从那会去慈恩殿找她时,见叶女史那么紧张的过来找人就能猜出一二分来。

可宫中这等虚龙假凤的事情虽多,真心能长久的却没几对。更不用说叶女史的身份高贵,而吕悦却不过是个小太监…

看看面前这个稍稍长开了些的孩子,眉如柳梢,眼含秋水,相貌比前几年越发的精致可人了起来。这副小模样,比起宫里的妃子都要高出去几分,生在男儿身上,让人舍不得也是常理。

只是…

轻叹了一声,随喜眼中有些担忧,又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能出去,好歹强过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所在。只你我这等的身份,出去后若没个依靠,反倒还不如呆在宫里…既然女史大人愿意如此待你,你可万不能负了她的心意,将来…尽你所能,好生伺候,万不能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不然…怕是没人能保得了你。”

叶女史人在宫中倒还好说,就算跟个小太监有些首尾,只要不传出去,便没大碍。可一旦出宫,若是叫人知道,她身边儿跟着的这个孩子是个太监,只怕是个男人就受不了这等事吧?

不过看这孩子的模样、骨架,若扮成个女儿家…倒能躲过这事…不对,要是叫叶女史将来的夫婿看中,想要纳进屋里,说不定比直接让她穿着太监服还要头疼呢!

随喜见吕悦听了自己的话只顾得连连点头,不由得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伸手接过那荷包,打了开来。

吕悦还当他是想看看里面的数目呢,就老实在一边等着,就见随喜忽的一挑眉头,诧异看向自己:“当日不是说叫你留下一万两?怎么都还回来了?”

吕悦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不过帮你收上一回东西,高利贷也没有这么高的利钱啊?再说,我在太皇太后那里当差,体面得很,自己也存了不少呢。”

半了她半晌,见她脸上果没半点儿说谎的模样,随喜才叹息了一声,低头从里面捡出了几张:“你日后要出宫,我总不放心,若是有个万一…多些钱财防身总是好的。这些面额不大,到时大可兑了,足够你生活度日。”

瞄了一眼那些银票,吕悦向后跳了一步:“快算了,这都快一万了!师父别当我是小孩子,在外头,有个二十两就能足够我一个人好吃好喝的过一年了,哪里用的了这么多?且我那还有存着的呢!”

师徒二人纠结半天,最终还是以吕悦拿了张一百两的才算了事。

看着那两个个子高矮差不多的孩子一齐出了门儿,随喜才又暗叹了一声,转身回到了里间,把那些银票妥善收了起来。

“我们的人已经都退走了,这会儿宫中只余我二人。”宋女史坐在太皇太后榻边的一个脚凳上,跟太皇太后说道。

太皇太后缓缓点头,眼中带着温和笑意:“这些年间麻烦你们了。”

宋女史笑道:“好吃好喝的,可比我们在外头风吹日晒的强多了,这种麻烦别人乐意不乐意我不知道,再有这等好活计,我可是还要来的。”

太皇太后笑指着她道:“之前给你的腰牌,你们也不必还回来,自己留着吧,拿着那个,何时想回来都能进得了这皇宫之中!”

宋、叶二人知道,这算是太皇太后额外给的好处了。虽寻常时候用不到,可关键之时,怕是能顶得了一条拿呢,便笑纳了。

“当年签的是年约,下面的人虽走了,我们却还要在太皇太后身边再护您半年,虽说如今宫中万事已全,也再没有用的着我们的地方,可这锦衣玉食的,便叫我们再消受上半年吧。”

太皇太后点头道:“你们伴在我身边这许多年,猛的一走,我也怪舍不得的,那就再委屈你们一阵子了。”说罢,看向坐在一侧半晌没做声的叶女史,“我瞧着,你个子又高了些?”

叶女史不防这话头忽的转到了自己这边,微微一愣,才点点头:“确是,最近长得快了些。”

宋女史“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拿手掩口道:“再长下去,这宫里都快没他能穿的衣裳了。”

“不过半年罢了,他就是长的再快,也不过是几尺布。”太皇太后笑着说罢,又看向叶女史,眼中带着几分怜爱之意,“你虽跟我不过是同姓,可几百年前怕也是一家的。你今年也十五了吧?家中可给你定了亲事?”

“定过了。”叶女史神色淡定,半丝犹豫都不带打的。

太皇太后眼中微微露出了一丝失望“哦”了一声,缓缓点头。本想着,宫里头还有几个孙女,岁数跟他差不多,他虽是个江湖人士,可行动、作派,哪哪都是一等一等的,字写得也好,文章也通。若能有机会跟他家并了宗,再用姻亲和他牵连到一处,那将来皇室有难,他们一派必不会坐视不理。

宋女史眼皮跳了几跳,恨不能用眼刀子削他几下——“家中”给他定亲了?!那分明是他自己订的好不好!这孩子,现在说起谎话来真是越来越不带打腹稿的了。

虽不能结为姻亲,叫太皇太后有些遗憾,可示好笼络之事还是要行的:“上回你说的那个菜谱子,已叫他们写好了。这几日我叫他们出御膳房寻其它新鲜菜谱回来了,到时总到一处,一并交给于你,你们出宫前必能让你们拿上。”

这孩子既对口腹之欲有兴致,自己便卖个好给他就是了。反正外头不可能似宫里这般,随时都能预备上这些材料,到时他若吃不了那些苦,指不定还会回京。

听到这里,叶女史脸上的神色果然带出二分喜欢,冲太皇太后处微微颔首:“太皇太后费心了。”

“不过是吩咐句话罢了。对了,伺候的人只那一个孩子可够?那个叫棉儿的丫头如何?若还合心意,便一并送了你…”说罢,又似想到什么,“我身边还有几个…”

“江湖上行走,带个能充小厮的小太监已是足够,带着丫头倒不像话。”叶女史不等太皇太后说罢,便一副淡然模样的回绝道,“这回出宫,在下准备游历大江南北,看看这山河的大好景色,是几个月或是几年还说不准。”说罢,又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太皇太后的美意,素笙心领了。”

太皇太后心中颇为遗憾,却也不好再强求,毕竟,他们一派人形式向来没个章法,这孩子又似是别是与众不同的,他既无意,自己便不能强求,好说好话才是长久之道。

吕悦觉得,似乎自己每回出去去随喜那里,再出门后都会莫名遇到些什么事——比如熟人、比如…熟人。

“何医师,您是来出诊的?”吕悦纳闷的看着没带着背药箱的小太监的小何医师,疑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