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瞪了他一眼,不再理睬,只从枕头底下把明月摸出来,银链的材质和匕首柄一摸一样,她手在柄上按了两下,便出现一个圆勾机括,将银链的一节安在勾上,再一合,两者便合二为一。

含章手上缠了两下链子,褪下匕首鞘,银亮的光泽从银链末端流动至匕首尖,整个造型浑然一体,两者相合仿佛触动了冥冥间某个神秘的机关,安静的明月悠悠闪过一道蓝中泛出血色的冷芒,陡然发出兴奋的龙吟,好像在呼唤某种鲜红色渴望的复燃,让人背后闪过一道战栗,心头热血沸腾,浑身几乎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的颤抖。

那隐隐的杀气和弥散开的淡淡血腥让小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旧日狼牙上的细链,长三丈,以天降陨铁打造,刀砍火烧不断。狼牙没有它,就只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而添上这细链,便如添了翅膀一般,能洞穿三丈方圆的敌人,攻无不克。

含章眉微敛,手一挥,一道银光便如离弦之箭,天际流星般破空直直朝纸窗射去,距离只有半寸之时,银链微动,明月利刃疾收,小六只看到一点银芒如碎银般轻闪,那匕首瞬间便回弹至含章手中,龙吟阵阵尚未消散,便见纸窗上刺啦裂开一个大洞,正对着洞口的院外杜仲树啪啦掉下一根树枝。

小六咋舌:“好厉害的刀风。”他跟了含章这么久,也只见过她用明月,从未曾见过配合链子使用,也不知道用上了链子竟是这般不同。

含章唇角微勾,满意一笑,重新要将刀鞘合上,只是那匕首似乎不满足就此退隐,依依不舍地轻吟着,银蓝光亮更强,流光闪动间似能蛊惑人心,激发人心底最深处的嗜血和残虐。

小六一惊:“这是怎么了?”含章握着匕首和刀鞘的手似在微微发抖,她眉头紧皱:“狼牙本就是凶刃,嗜血成性,出鞘必见血光,饮饱了血才肯回鞘。”明月就是当初的狼牙改造而成,自然也保留了原始的凶残本性。

小六想起当初金掌柜要买狼牙时含章曾以己血喂匕,心头大惊,脱口而出道:“这匕首这么凶险,小姐怎么还拿血供它?”若匕有灵性,欢喜这血,只要有一日主人势弱,压制不住这匕首,怕是会遭其反噬。

含章一咬牙,双手狠狠一合,“汀”一声响,匕首和鞘总算合上,银蓝色锋芒完全掩盖在匕首鞘下。

她抚着匕首鞘,沉声道:“你知道当初苏哈狼手上狼牙的刀鞘,是什么做的吗?”

刀剑的鞘子平常些的用牛皮,上好的用鲨鱼皮,但明月太过锋利无坚不摧,寻常刀鞘只怕收不住它,但究竟怎样的鞘才能让明月乖乖蛰伏,倒也是个难题。小六迟疑着摇了摇头。

含章握紧匕身,抬起头看着小六,眼中波澜迭起:“是狼皮,草原狼王的狼皮,被苏哈狼亲自捕获,做了狼牙的刀鞘。”小六撇撇嘴,不以为然,一群狼中就有一头狼王,昔日沈元帅也曾捕获过,据说狼皮做了含章幼年的床褥子。

含章摇摇头,咬了咬唇,继续道:“最外面还有一层,是人皮。”

人皮?!小六完全惊愣住,他的视线不由自看向含章手上那乌黑的明月鞘,只觉浑身血脉倒流,几欲作呕。

含章看他惊恐莫名,低叹道:“明月的鞘是祖父亲自用水牛皮做的,不需担心。”小六心里稍稍平静,可是他心里起了疙瘩,不肯再看明月一眼。

人性本善,见了同类遭此荼毒不免物伤其类,但当初的苏哈狼却反其道而行,用活人的血来祭刀,用人皮来裹刀,就是为了让这匕首性邪残嗜血,在战场上更显其威。含章牛犊初生之时使计破了苏哈狼的一次阴谋,伤其一臂,几乎全歼那一队狄兵,还得了狼牙。但祖父却并没有显得多高兴。当看到兴奋的自己模仿苏哈狼那样的方法一手操战刀、一手操狼牙训练时,祖父没收了狼牙。

他请人把柄上的银链取下,并将这柄狄刀改成了盛朝常见的匕首,又亲自用草原罕见的白牛皮经过特殊的工艺制成了一把刀鞘。含章还记得祖父把狼牙交到自己手上时说过的话,他眉头微皱,黑沉的目光灼灼看向自己:“物随主人,刀再灵也是死物,在什么样的主人手中就会变成什么品性。要用好一柄凶物,只有用自身的正来压倒它的恶。如今,用你来做它的磨刀石,也是用它来磨砺你的性子。”

也许祖父早就看明白了吧,含章自己内心也有着被狠狠压抑的凶狠残暴,这也许是源于并不公平的幼年埋下的叛逆种子,又或者是在长期战场上见惯了以血还血的耳濡目染。这使得沈质的名声总带着血腥气,他的战场厮杀格外残忍冷酷,当敌人肢体横飞,鲜血喷溅而出染红天地时,含章内心深处有着自己都不愿承认和面对的恶念。

破坏和掠夺、用冰冷的刀锋和绝对的优势所建立的凌驾一切之上的快感,肆意而酣畅。

这样的想法是邪恶而危险的,她曾在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如果自己不是生在盛朝,没有接受这些礼义教化,而是生长在狄族,那么,沈质会不会是另一个苏哈狼?答案,含章自己也不知道,或者,她不愿意细想。

大概祖父也知晓这点,所以他把能如虎添翼的银链取下,只将明月送给了含章。没有了链的明月是没有翅膀的鹰隼,虽然仍有着锋利的爪和能啄瞎人眼的喙,仍透着隐约的危险意味,但已不能高飞,威慑有限。

这把双刃剑一直陪伴着含章东征西战,片刻不曾离身,一起度过了初初成为废人的颓丧期,又一起来到玉京。祖父一直没有把链子给她,也许是因为他觉得含章还没有这个能力完全掌控明月,怕她被这只折翼的血鹰反噬,失去自我。

那今日,这根链子终于回归原位,这却又是什么缘故?

这个问题含章一时想不明白,她思忖一番,将链子收好放入了刀柄内,和那三角的残字放在一起。

第六十八章隐隐荧惑现

这一天来得很是突然,上午时分,小六嘴里叼着一片糖瓜,懒洋洋靠在窗边,一边小心看着外头动静,一边状似闲聊地和含章说着京城的动静。

离两人相见已是一个多月过去,因是腊月二十三祭灶之日,需要用甜食来贿赂灶神,所以京中上下人人都在点心店中抢买糖果,街边的小贩叫卖着麦芽糖所做的糖瓜,街道上处处弥漫着甜腻的香味。但这片繁华热闹之后,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有几处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本来在讲什么封神演义,三国演义的,却都突然改口开始说贞观的故事,这事儿挺稀奇的。”小六嚼着糖瓜,含含糊糊地说着。

含章腿还缠着绷带在养伤,她半靠着床头,皱眉想了想,问:“这事儿有多久了?”

小六咽下糖瓜,道:“少说也有大半个月了,因为过年要贴门神,两个门神尉迟敬德和秦琼都是唐人,所以这时候说唐朝故事,大伙儿也没觉得稀奇。”他歪头一想,又加了一句,“不过我听了两家,发现那些全是说唐太宗的好话,玄武门之变也不骂了,听上去挺奇怪。不过这年节时分,别人都没注意到这些,听书的人都听得挺起劲的。”

反常即为妖,小六常做探子,感觉一向敏锐,他说如此,想必是**不离十了。含章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明月上摩挲,眉头皱得更紧。

小六心里一紧,低声问:“小姐,这可是有不对劲?”

含章点点头,思索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策。若这些情形乃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什么,只怕会有大事。”

小六一惊:“大事?会有什么大事?”

含章想得入神,不自觉就想掀开被子起身,可身子一动,左腿上剧痛传来,才记起正在疗伤,她眸光一黯,瞥了自己碍事的伤腿一眼,重新将被子盖回,淡去心头阴霾,只道:“咱们昔日在胡杨,就算是对狄蛮一战,也都是要师出有名,尽显自家仁义。这回京城有人大肆褒赞唐太宗,不排除是有人想做些什么事,妄图用百姓之言为己造势。”

小六恍然大悟,低头细想,越想越觉得的确如此,不免有些紧张:“到底是谁呢?难道是…”他眼珠一转,噤了声,只用手指比划出一个四来。

如今虽未立太子,而除了先太子,已故的皇后也并未有其他嫡子,而若以长论,应当是英王继承大统。平王初成年建府,又只掌管医药这些无关紧要之处,自是不在皇位候选之列,赵昕年少,更不足为虑。能以李世民自比,又有这个能力当第二个李世民的,也只有一个宁王了。

自古贤良忠臣不乏周公之流,即便是以非嫡非长之身而即位的明君亦不在少数,为何独独推捧一个杀兄灭弟的唐太宗?难道,宁王也想效仿太宗夺权?

含章眸光微闪,亦明了小六言外之意,但她似乎并不如此认为,只缓缓摇了摇头,:“这事很是古怪。”自古以来,若谋秘事,必定是出奇方能制胜,若无十足把握,哪里有一开始就把己方谋划公之于众的?更何况此事一个不当就是谋逆之罪十恶不赦,如今英王宁王旗鼓相当,也不曾听说皇帝属意哪一个,在此关键时刻,只要有几分理智之人,也不会出此将意图昭告天下的蠢事。难道这背后另有隐情?

这些疑问纷至沓来,不知为何,李明则和金掌柜的脸在含章脑中一闪而过,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她缓缓合上眼,耐心思索。

“小姐,那,那咱们要不要先回胡杨?”小六迟疑的声音打断了含章的思绪。这话着实有些出乎含章的意料,但并不应该从小六口中说出,难道有什么别的缘由?含章近日总是心绪不宁,闻言便眼一睁,抬起头看去,只见皮肤微黑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一抹担忧,幸而其中并没有丝毫怯懦之意,总算没让她失望。

小六悄悄扫了含章一眼,见她看着自己,眼神平淡如水,他眼皮一跳,不自觉地瞥了眼含章的伤腿和她膝头放着的明月匕首,有些讪讪地低了头。

含章暗暗叹气,唇角柔和下来,微笑道:“不要紧的。你继续打探,有什么事立刻来告诉我。”她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你稍后去找找北禁羽林军卫队长叫刘方的,托他带个口信,我想见一见袁二哥。”当初含章从皇宫出来时随行护送的禁军头目正是此人,还曾状似不经意地同含章搭讪过,他是袁信亲近的下属。顾忌着薛定琰,含章不愿直接去袁府找人,只得绕这么一个圈子。

小六一听袁信的名字,便如一只戒备十足的猫儿般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竖着眉头哼哼道:“找他做什么?”小六总觉得袁信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每次提及时都颇有几分抵触。

含章瞟了他一眼,从枕边的包袱里摸出块碎银子,随手扔过去,道:“废话少说,快去。”小六劈手接了塞在腰间,见她这样子,知道是多说无益,也只好撇撇嘴,从小桌上糖盘里抓了一把糖瓜都揉进口中,噙着糖鼓着腮帮子,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然而袁信最终也没有来,刘方很是热情,亲自带了小六进禁军营,一番通报后,小六顺利见到袁信,他正在案前写着什么,看样子很是劳累,神态带了疲乏,眼中布满血丝,和小六说话时语气十分冷漠,甚至有些不耐烦,似乎和小六甚至含章只是交情一般,草草几句就要打发了他。小六瞥了眼屋里几个高大冷峻的亲兵,低了头没有多话,但心中却已经轩然大波。

刘方原路送小六出来,脸上带着尴尬的笑,路上遇见的羽林卫各个神情冷峻,并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也没有人和刘方寒暄,这情形怎么看都颇有些异常,小六是在兵营里长大,虽然军队规矩森严,但兵卒们私交都不错,绝对不至于连个眼神交汇都没有,这般彼此漠视的样子倒像是在刻意逃避些什么,以至于整座禁军军营鸦雀无声,近乎一片死寂,令人心惊。

出了门,送到街边,刘方带了歉意笑道:“小老弟,回去跟沈校尉道个恼,让她别介意,这阵子袁将军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回,也没时间去探望她,等忙完了这阵子也就好了。”

小六笑眯眯道:“刘大哥真是客气了,我家校尉和袁将军是旧识,现在校尉在养伤,动弹不得,便想寻将军叙叙旧,既然这里正忙,也就断没有为了私事不顾正事的道理。”他只看着刘方,并没有多看一眼旁边一直跟着的两个亲兵。

刘方微怔,眼中闪过一丝焦灼,正待要多说些什么,却见小六一侧的眉毛微微挑了挑,刘方会意,露出雪白的牙齿,哈哈笑道:“难得小老弟这样通情达理。”他拍拍小六的肩,挥挥手道别,转身回去了。两个亲兵一个跟了上去,一个略留了留,眼光冷冰冰扫了小六一眼,小六眨眨眼,脸上带了几分单纯的疑惑。那亲兵冷哼一声,拔腿走了。

小六见他走远,这才回转身,慢慢走过街巷,在深巷里绕了几个弯后终于确定身后无人追来,他这才松懈下来,匆匆闪进一条窄巷,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气,背上已经湿透,额头的冷汗忍到这会儿才慢慢滑下。他四下看了看,缓缓打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躺着一个小小纸团,正是刚才刘方一手拍他肩膀时另一只手悄悄弹进他手里的,声东击西,两个亲兵倒也没有起疑。袁信和刘方竟被人监视到这般程度,到底所为何来?

小六联想起含章的分析,不由一阵心惊肉跳。他忙忙地展开纸条细看,似乎是从什么信纸上匆匆撕下的一小片,上头写了一个地址,还有四个字,千万保重。这些似乎都是在匆忙下写就,字迹还是湿的,十分潦草,重字的最后一笔猛地一带,几乎比正常比划长了一倍,显然写字的人心绪没有压抑住心中的紧张慌乱。小六认得这是袁信的字迹,他一咬牙,将纸条揉成一团,小心塞进怀中暗袋,紧了紧身上夹袄,警觉地查看了周围情形,这才闪身出了暗巷。

到了太医局已经是夕阳西下,小六仍和平时一样,不急不缓地进了内院,路上遇见人还笑着招呼两声,毫无一丝异状。等进了小院,却发现含章屋里却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小皇子赵昕也在,他一身素服,脸色比往日更苍白了些,正坐在桌边和含章说话,原来今日是赵昕生母的冥寿,因临近年关,又是祭灶之日,不好在宫中操办,便求了恩典去郊外皇陵致祭,赵昱放心不下弟弟,亲自护送去了皇陵,结果赵昕体弱,禁不起颠簸,回来的路上略慢了些,便没有赶上宫禁,只好先打发快马回宫报信,把弟弟带到了自己住处。赵昕知道含章在隔壁院子养伤,便特地从平王别院过来问候一声。

含章自己也是自幼丧母,闻此不由得对赵昕多了几分同情,宽慰了几句,只是她到底不是心思细腻温柔的人,几句话只能算是普通。赵昕也不介意,摇了摇头,勉强弯了弯唇角:“母妃用自己性命换了我,又有哥哥照顾我长大,无论命数如何,我定然是要好好惜福的。”

话说得状似豁达,其中却是别有含义。他生母是难产而死,在宫廷内算不得特别。赵家皇族子嗣不易,赵昕十来个兄弟如今只剩下四人,其中赵昕又是个病歪歪的病秧子,每次即便是小病都叫人捏把汗,而下一辈的孩童更是稀少,英王宁王两家成婚好些年只各有一子,也都有几分和赵昕一般病弱,怕是难以永寿,前阵子宁王妃好容易诊出有孕却又滑胎了,皇帝的儿子们子嗣上艰难如此,旁系同龄的王爷县公却是孩子一个接一个生,不免有些好事者偷偷嚼了舌根,说现如今的皇家怕不是受了什么诅咒,要绝后了,这样的消息不过小传了一阵子就被严厉镇压了下去,但小六耳聪目明,拜他所赐,含章也听到了一耳朵。

听了赵昕的话,含章微皱了眉,这孩子只怕听了些什么,心里有些想歪了。她正要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瞥见门边小六的身影,虽脸上带笑,但脊背僵硬,眼神中颇有些急迫之意。他是去找袁信的,回来时却是这幅样子,含章看得心头一沉,目光不由紧紧盯在他身上。

第六十九章荧惑守心夜

赵昕看含章陡然变了脸色,心下疑惑,便顺着视线看了过去,小六乖觉,忙低头作了个揖:“皇子殿下安好。”赵昕不认识小六,但看形容应该是有事找含章,他点点头,借故告辞了。

待他走远,小六很是谨慎,四下扫了一圈,见并无他人,便一个箭步走到含章面前,压低声音道:“小姐,出大事了。”

他压抑许久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终于到了含章面前,声音中便有着止不住的战栗,似乎上下牙齿都要打架。有什么事能让见识过战场血腥的小六畏惧至此?含章眉毛皱紧,稳一稳心神,沉声道:“是什么事?”

小六吞了口口水,紧张的眼神又四顾一番,这才从暗袋里取出纸团,递给含章:“袁将军送来的信。”

含章接过纸团打开细看,里面只是无头无尾一个地址并一句殷殷叮嘱的话,她和袁信数年同袍,字迹熟悉无比,见到这明显失措状态的笔迹不由心头一慌,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袁信平素稳重,能令他如此慌乱,绝非小事。

小六忙将他在禁军营所见所闻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看样子,似乎袁将军和刘方都被人监视了,不得自由。小姐,这个地址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们去找什么人?”

含章的手下意识握成拳,将那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咬牙摇了摇头:“这是他的退路,写这张字条是让我们去那里避难。”她和袁信并肩作战多年,曾经是一个眼神就能明了对方心意的搭档,如今看到留言,又怎会猜不出其中含义。

此刻含章腿伤未愈,几乎是个残废,全无自保能力,袁信担忧她的安危,便将自己事先备好的藏身之地告之。

两人之间虽已隐隐有了鸿沟,但危难当前能这般毫无一丝猜忌,到底不曾辜负多年情谊。

这答案小六倒不很意外,但他心中疑惑的另有其事,他迟疑一下,问道:“禁军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含章紧紧闭了眼,整理脑中思绪,京城里突如其来的歌颂唐宗,诡异的禁军大营,被监控的身为禁军将领的袁信和刘方,这一切的异常都指向了一个结果,她的手徐徐探到枕头底下,明月冰凉的触感从手心凉到心头,背心窜过一道微麻触感,混乱的思绪和心头繁乱微微平息,含章慢慢睁开眼,手中握紧明月:“这是有人,”她略停了停,眸光更深,一字一顿道:“要逼、宫、谋、反。”

小六大惊,倒吸了一大口冷气:“这…这…”

含章摇了摇头,低头沉思。她的平静感染了小六,让他也逐渐冷静下来,咬着指甲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含章瞥了眼自己的腿,眼底闪过一抹阴郁,若是自己身体完好,即便是助不了袁信,也能自保,绝不会如现在这样像个废人般坐以待毙,让别人为自己操心,她看了看手中的明月和纸条,沉下眉头,指着桌上火折子道:“拿过来。”

小六将火折子递上,含章燃起火,将那小纸条烧成灰烬,她注视着冉冉腾起的火苗和烟雾,淡淡道:“如今情势不明,一动不如一静,我就在此地,哪里都不去。”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含章顺手用火折子点燃了床边放着的烛台,小六看着纸条燃尽的灰烬缓缓散落在床边钵盂内,呐呐道:“那这个地址…”

含章摇了摇头道:“就当没有见过。”这个地址所标的藏身处应该也是为袁家人准备,含章不良于行,进出只能拄拐,一旦行动必然引人注意,只会将袁家的秘密之所暴露,她又怎么会陷他们于险地。

无意识地摩挲着明月匕柄,冰冷的匕鞘渐渐被滚烫的掌心捂热,含章却毫无所觉,若是真如自己所料,有人意图逼宫谋反,甚至控制了禁军,那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想象,一个不好,引发的惊涛骇浪会涌出京城,席卷全国。

小六脸色有些泛白,低声道:“小姐,我们能做些什么?”含章僵硬的唇边缓缓绽出一丝自嘲的笑,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即便猜出有野心的是哪一方又能如何?偌大京城,牵涉其中的决不在少数,二王相争这些年,各自积聚势力,而皇帝身体日薄西山,也终于掌控不住局面,到了二人一决雌雄之时,箭已在弦上,何时射出已经不由人控制。

正交谈间,突然窗外似有光影闪动,似有人声喧哗隐隐传来,此时外头天色已经全黑,在屋内因墙壁遮挡看不分明,小六心头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从窗口跳出去,手攀着屋檐轻巧一跃就上了屋顶,不多时,又如轻猿般晃下来,一脸煞白,低喊道:“小姐,外头起火了。”

含章忙问:“是什么地方?”

小六有些着慌,道:“看着像是南衙。火势凶猛,几乎映红了半个天空。”声音有些颤抖,这孩子已经慌了阵脚,倒也不能怪他,素日里不管面对多么凶残的狄人,心里都清楚对方是敌人,不会心慈手软,而如今却是内乱,又事涉至高无上的皇权,没有几个百姓臣子能用平常心相对。

但对含章而言,因着卢愚山,她内心深处早对皇家有了别样情绪,也少了几分敬畏,如今遇着这事,初初的震惊过后,已经冷静不少,她又问了一遍以确认:“你看仔细了?”

小六一愣,只得定定神,回忆印证一番,这才肯定道:“没错,正是南衙的方向,火光冲天,许多人影闪动,有呐喊声、厮杀声,还能听到刀兵相加的声音。”太医院位于京城西南一隅,离南衙很远,按理说来并不该听见什么动静,但深冬夜冷风急,东北风狂卷,将那些声音都送了过来,小六站在房顶,听得真切。

玉京城内禁军分南北两衙,北衙屯驻宫城以北,是皇家私兵,保卫皇宫,而南衙则是隶属兵部,护卫京城。南衙大火绝不寻常,只怕是反叛之事已经付诸实施。

怪不得小六在北衙禁军营能顺利脱身,原来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间点,无论他听到或看到什么不该听不该看的,也已经不甚重要。

此时的玉京城,大火、刀兵、血肉厮杀、搏命一斗,只怕已经是一番地狱修罗景象,自古争权夺利就是冷血残忍,此一回不知又会有多少人遭殃。

含章一咬牙,揭开被子取了一旁双拐就要下地,小六忙过来搀扶,蹒跚到了院中,往南衙方向看去,果然见浓烟滚滚,漫天红光,厮杀喊叫声却比方才更清晰了,更有受伤人痛苦呻吟,殒命人死前最后的呐喊,远远听着就似一片修罗地狱。正这时,忽听得凌乱脚步在夜晚的巷子里激起阵阵回声,似已近在耳边。含章猛然皱眉:“不好,他们朝这里来了。”小六大惊,全身骤然绷紧,身子一低,下一瞬便弹了出去。他身体轻盈,在房顶围墙间腾挪跳跃,不多时便查看了一通,回来跳到含章面前,急切道:“有官兵举着火把把平王的别院包围了,很快也要往这边来了。”他们这间小院和平王别院的花园只有一墙之隔,以前是赵昱在太医局培植药草之处,虽然偏僻,但若是要往平王府搜查,这里定然也难以幸免。

此时太医局的人也被惊动了,前院里一片沸腾人声,灯火通明,显然都是乱了阵脚。

小六心头着急,忙道:“小姐,趁着乱,咱们赶紧走吧。”他忠心于含章,此刻只担心她一人安危。

“走?”含章容色淡淡,忽而低笑了一声,眸光明暗不定,“覆巢之下无完卵,又能走到哪里去?”话音未落,便听得院墙边窸窣响动,声音不大也不显特别,但含章两人耳力不凡,闻声齐齐望去,柳树下与平王别院相连的门轻声咿呀开了半边,依稀闪出几个暗影。

含章定睛看去,只见三个人从树影下走出,掀开身上暗色兜帽,映着天际红光看得清楚,是赵昱赵昕兄弟并一个护卫,赵昱眉关紧锁,神色冷峻,赵昕却明显有些慌乱,手紧紧裹着玄狐披风,眼神不时往天际火光处扫一眼,似是被吓坏了。夜深风寒里,两人都是装束整齐,丝毫不乱,含章看得微微眯了眼。

那围了平王府的兵卒分明就是为此二人而来,这样危机关头,他们不设法逃走,却往这里来,不知是何故。

赵昱带着赵昕匆匆走到含章跟前,不待对方开口相询,便低声道:“深夜叨唠,还请见谅。”

都这样时候了,还记挂着礼数,声音中丝毫不见慌张颤音,稳重端凝便如平日里来探访时一般,确是王族中人的作风。

含章不以为意,乌黑眼眸扫过三人,看到赵昕时微微点头以示安抚,这才道:“不知王爷和皇子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第七十章各人各心肠

赵昱颔首道:“此事只言片语说不清楚,能否进屋详谈。”

虽是更深夜重,但含章并不计较男女大防,平素时候也不介意和男子秉烛夜谈,但很明显,今夜这样特殊的时候,赵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来此,怕是事关重大,绝不只是平日闲聊。含章猜测必定与今日这叛乱有关,事涉皇家权力相争,她身为边关武将,且家中长辈握有军权,本不应牵涉其中,但赵昱于她有恩,赵昕孱弱,如今情势急乱,她是断断做不到草率将人拒之门外,心绪起伏间已做下决定,便点点头,道:“好。”

赵昱紧绷的身体微微松了些,似是松了口气,他回身对护卫做了个手势,便拉着赵昕往屋内去。那护卫躬身做礼,走回到院角门边,开了门,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别院。

这样紧急关头,他两人一个护卫也不带,只身留在这里,不知有什么打算。含章颇有自知之明,若是自己身体完好时只怕还当得起一点用处,偏如今是个半残之身,小六又只是个小少年,连自保都无力,更遑论助人。

进得屋内,赵昱状若无意地临窗往外看了几眼,抬手将窗户掩上,隔去了屋外嘈杂,这才回身对含章作揖道:“今日情急,乃是来求沈小姐帮一个忙。”

含章也不多赘言,道:“王爷请讲。”

赵昱却不多说,只侧身走到床榻边,在床柱上微按了两处,便听得一阵细碎轻响,床榻往旁边移动了些许,后粉白墙壁上渐渐露出一道门洞,洞内漆黑一片,幽深难测,竟是一道密室。

在这屋里住了小半年,不知却是别有洞天,这太医局院落不下数十,为何偏偏安排这间有密室的所在给她养伤?含章瞳孔微缩,脑中思绪飞转,赵昱他身为平王,旁边不远的别院占地数顷,楼台庭院重重叠叠,若是真有心藏匿,其中又怎么少得了藏身之地?但他特地来这里,且路上为掩人耳目只有一个侍卫跟随,必然是认定此地更加安全。含章没那么自负,以为就凭两人之间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就能让对方以性命相托,其中定有别的缘故,而自己,只怕早已是他谋划中的一部分。

赵昱眉间仍未舒展,赵昕看了看兄长,又看向含章,欲言又止,几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正此时,桌上蜡烛噼啪结了个灯花,在静静屋内分外清晰。

这烛花声响仿佛打破了沉静,含章抿抿唇,笑道:“原来我在这里住了这许久,却不知道后头还有个密室。”她最恨成为别人算计的棋子,此时笑容中骤然敛了温和,竟有些许锋利从眼中透出,凌厉逼人。赵昕从未见过她杀气外露的样子,不由心里一紧,抓紧了兄长衣角,低低恳求道:“沈姐姐…”

含章便如没有听到一般,直直看着赵昱,赵昱不愿与她锋芒相对,微微偏开了头,为何这屋内会有密室,以及为何他们今晚会来此地,其中原委都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他低叹一声,道:“此处是我预备的避就之所,也并没有要刻意隐瞒沈小姐的意思,而今日来此也是事出有因。若是小姐有什么疑问,事后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脸微侧向一旁,无意间露出颊边一道极细小的浅色划痕,本来在昏黄烛光下并不引人注目,但此刻正好在含章目光之下,她目力极佳,看得分明。这道划痕的来由,含章最清楚不过,思及那日篝火边他的温言相劝,不由心中微动,略一思索,便半垂下眼,摇头笑道:“这屋子本就是王爷所有,我不过是客居而已,谈何责怪之处。”语气和软了些,但却已是恭敬疏远,赵昱还要解释,却听得外头院墙边传来一片凌乱声音,似已近在咫尺。含章也无意再拘泥于小节,便打断他:“此刻不便多说,王爷先带着殿下进去躲避吧。”她手指着密室方向,自己却在桌边缓缓坐下,分明就是不曾考虑过自己也要跟着进去。

赵昱微怔,旋而了然,他眼中闪过复杂光芒,道:“那你…”

含章已经拿定主意,便屈指敲敲桌子打断了他,淡然笑道:“如果再不进去,可就来不及了。”赵昱眸色更深,沉默地点点头,便从袖中取了火折子,点燃洞墙上的灯烛,携了赵昕一同入内。

如夜色般乌黑的玄狐披风一角闪过,密室门又缓缓合拢,墙面平滑,严丝合缝,几乎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好个精巧机关。见门就要全部关闭,小六心中一急,忙道:“小姐,你怎么不进去?”

含章一愣,见小六着急摸样,不免摇头笑道:“我进去做什么?”对方分明是希望自己能帮忙遮掩,而不是一同躲避。小六只担心她的安危,并没有看出这一点。

她对生死之事看得比常人淡些,既然暂时想不透赵昱的意思,倒不如索性安然以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于是指着墙角因床榻挪动而出现的些许尘灰轨迹,低声道:“把那处的灰抹平,务必看不出破绽。”说着,自己起身将窗户开了半扇,再回身到床前半躺靠了,将被子盖在腿上。

小六见含章行动有条不紊,知道她主意已定,不会更改,便也只得按捺下心中焦急,用熬药煽火的蒲扇轻轻将地上尘灰扫开。然后如平日一般坐到屋角药炉前,捅开炉子添了几块炭熬晚上要用的汤药。

药罐子里的药和水都是提前备好的,不过熬了一小会功夫,就开始散发出浓烈苦味,徐徐飘到屋里每一个角落,冲淡了屋内曾有过的别人的气息。

含章半闭上眼,想着接下来的策略,左手习惯性去枕头底下摸明月,在惯常的地方并没有熟悉的触感,心下疑惑,再探入,却在角落里触碰到一快薄薄干草叶似的事物,取出一看,干枯发皱的黄色叶片,看得出原本的形状该是圆形,叶脉如骨架般凸出,勾勒出熟悉的线条,穿心莲的叶子。

曾有一段时间,含章喜欢摘了在手中把玩,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一片在床角夹缝边。如今室外天寒地冻,院中的穿心莲早已枯萎零落入泥,无迹可寻,也只有这一片枯叶,还能依稀窥见往日形状。

含章正欲将叶片捧在手心细看,不妨右手有些异样,低头看去,却是明月,此刻正好端端握在手上,要找的东西原来早已找到,含章不由哑然,摇头漫笑。

正在这时,就听得院中一阵急迫脚步,踏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啪啪作响,叫人背心沁出一阵寒气,透过开了的窗,能看见外面闪动的火把和被火光映成暗红色的身影疾速奔来,含章收起笑容,将穿心莲叶子小心放回枕下,下一瞬便身体挺直如满弦的弓,虚按住明月,严阵以待,同时低声叮嘱了小六一句:“等会儿不论如何,都不可轻举妄动。”

话音未落,“咔啪”一声,门被猛力推开,重重甩在墙上,又弹了回来,嗡嗡作响,烛火被突然卷进的冷风带得摇曳不止,光影闪动,冲进来几个着深铁灰色铠甲的兵士,手上或持着寒光长枪,或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将床榻上的含章和屋角的小六团团围住。紧接着,两个戎装将领先后跨入房内,当先一人盔上刻虎纹,是校尉级别,他身形瘦长,眯缝着一双眼睛打量了房里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含章身上,桀骜中带着不善,其后一个着锁子甲的将领模样的人几步跟过来,紧盯着先前那校尉,目中似有火气未熄,竟是袁信。

含章见了他,大吃一惊,心里有无数话想问,只是此刻众军士虎视眈眈,实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亦不想给他添麻烦,便只能咬紧牙关,静待事态变化。

袁信没料到含章竟还在这屋里没有离开,震惊中带了疑问焦虑看向含章,见她微微摇了摇头,袁信顾不得细问,一步跨到那校尉身边,不悦道:“李兄,此处只住着一个女子,根本无需这般劳师动众。”

李校尉嗤笑一声,毫不在意他的话,径直做了个手势:“搜!”周围兵士得令,即刻四散开来搜检,这屋子里原本就只有一床一桌并几个椅子,屋角架子上放着一个衣箱,再就是后来添置的火盆及火炉等物,简单几样家具,一目了然,并没有可以藏匿人的地方,但即便如此,那些兵士也没有手下留情,直把屋内翻了个底朝天,桌椅翻倒,衣箱里几件换洗衣物并冬袄零散满地,一个粉白蔷薇花的浅蓝色荷包因是空的,搜查的人甚觉无趣,随手一扔,便骨碌碌滚到床边,被另一个兵士踩了一脚,印了半个乌泥的脚印。

不过半刻功夫,方才还整洁的屋内已是一片狼藉,凌乱不堪,连含章的药也被打翻,泼了一地,小六气得咬牙切齿,瞪大了两只眼睛。

袁信劝阻无效,只得带了几分无奈看向含章,以示安抚。含章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着屋内情形。

待搜了半天,毫无所获,李校尉听得兵士汇报,眼光微闪,往前一步走到含章床前,点头示意:“沈校尉。”含章的校尉之职是圣旨所封,此时虽是在养伤,职位仍在,算来与这位李校尉还是平级。

含章亦点头道:“李校尉。”方才听到袁信称呼他李兄,含章便已经猜到这校尉身份,当朝李首辅有一庶子,亦是宁王妃李氏庶弟,在北衙禁军任校尉,想必就是此人。如此一来,今夜这作乱的究竟是哪一方,已经不需多想。

第七十一章脊令在原鸣

玄武门前,兄弟阋墙,那出旧时惨剧,今夜又在上演。而此时此地,不过是玄武门的一个外延。这帮人所为何来,含章已心知肚明,无非是为了墙后密室里那两个姓赵的皇族兄弟,思及此,她下意识地就想去看那墙,但心头时刻提示自己,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李校尉见她面容沉静,并无丝毫慌乱之色,不由冷笑道:“沈校尉好定力,竟像是早已料到我们要来,半点也不意外。”话里有话,暗藏机锋。此言一出,气氛顿时一僵,袁信心中一突,不由略含担心看向含章。

这些日子京城历练,含章早已不是昔日那边关鲁莽小将,她朗笑一声,并不去看袁信,只直视着李校尉,含笑道:“外面动静这么大怎会看不见,再者,一墙之隔难免波及,有何可意外的?”说着,目光有意识地转向窗户,透过半开的窗,正好能看见低矮院墙和墙另一侧已经燃起熊熊大火的平王别院,木料的焦糊味顺着浓烟四散,别院内下人侍女的尖叫凄厉哭喊不时传来。

李校尉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两眼,无可无不可地颔首,忽而眼珠微动,温和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人要对平王殿下和十二皇子不轨,我们是奉了圣上旨意前来捉拿逆贼,救护王爷皇子。只是到处寻不到两位殿下的下落,担心已被奸人得逞,听闻王爷平日与沈校尉交好,若是校尉知晓什么,千万要告知我们。”

明明逆贼就是他自己,偏还能面不改色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含章面上不露分毫,只摇了摇头:“十二皇子之前曾到过我这里,命我指点他箭术,坐了片刻就走了,之后的事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奉旨在这里治伤,待伤好就会返回边城,王爷与我亦不过是寻常大夫和患者的关系,点头之交而已。况且他与我云泥之别,又哪里敢称是交好。”

李校尉听得呵呵一笑:“日前听说沈校尉叛出家门,只当是生性不驯,却不晓得也是圆滑鼠辈。”他目光一厉,骤然发作,令道,“敲地捶墙,别放过一处可疑!”

众人得令,立刻分散行动起来,含章心惊不已,只微垂了头,右手拇指轻轻摩挲明月冰凉刀鞘,唇边笑得云淡风轻,事不关己。

每一面墙都被仔细敲过,每一块地砖也被小心查看过,只除了含章床榻所遮住的墙和地没有检查,其他并无异样。

听了兵士报告,李校尉背着手,脸色阴郁,抬抬下巴笑道:“这墙和地要查,有劳沈校尉稍稍劳动贵步,免得手下人粗笨误伤了你。”言外之意,她若是不让,这边就要强行动手了。

含章挑眉看他,她好歹也曾是一方将领,这样话里藏刀所言未免欺人太甚,李校尉眼一眯,似笑非笑,毫无退让之意。

小六心急如焚,这墙后有什么他再清楚不过,那密室若是被查出,赵昱两人会送命不说,含章也性命堪忧,他心内焦急,脚下不由自主往前一步,恰好踩在满地的药罐碎渣上,脚一滑,碎瓦片和地砖摩擦出“吱——”一声钝响,引得众人齐齐看过来。

见小六没沉住气,含章心头揪起,疾疾扫了他一眼,目光相触,小六心内立刻警醒,这危急关头必须镇定,万不能出一点差错,电光石火间,他脑中乍然清明,几乎是瞬间已挤出满脸悲愤之情,索性紧走几步,拦在含章床前,摆出略带防御的姿势,就如同所有忠心护主的亲兵一般。

李校尉皱眉看着,略带玩味地笑道:“沈校尉你这下仆倒是个忠心耿耿的。”

对方没有起疑心,含章将手在小六胳膊拍了两下,浅笑道:“他从小就是我的亲兵,一起出生入死无数次,所以才这么护我。”拐杖已经在刚在的混乱里被踢到了远处,含章不愿弯身去捡失了气势,便掀开被子,就势扶着小六肩膀站起身,“李校尉若是想搜,尽管请便。”说着,和小六一起退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