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低着头赶紧应了,飞快地退回座把卢涵抱住,柔声哄着他。一旁的卢之安也赶紧起身把三老爷扶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母亲这几日有些上火,脾气大了些,三弟莫要往心里去。”

三老爷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老太太随口说七娘的母族是世家大族,旁人兴许没有留意,邵仲却听得仔细,心里头不由得愈发地纳闷,只是面上不显,依旧是一副淡然客气,如沐春风的模样。

这屋里闹出这么大动静,邵仲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指着桌上的一盘白豆腐,若无其事地朝老太太笑道:“这盘豆腐做得极好,瞧着就跟白水煮过似的,吃起来却美味异常。府里的大厨果真好手艺!”

老太太闻言,顿时眉开眼笑,道:“仲哥儿果然识货,这白水豆腐可是我们府里崔大厨的拿手菜,外表瞧着简单,做起来最费工夫,若不是今儿中秋,只怕他还不愿做的。”说罢,又朝胡氏道:“难得仲哥儿喜欢,赶明儿你让崔大厨再弄几份送过去。”

邵仲闻言,也不作推辞,笑着道:“如此便多谢老夫人了。”又朝胡氏所在的方向作揖道:“劳烦婶子。”

胡氏赶紧挥手道:“不过是样小菜,哪里就值得你这般客气。仲哥儿要真想谢婶子,回头把你家的糖豆再给我几包,我们家嫣儿极是喜欢。”言语间,竟似已把他当做子侄,几句话便亲近了许多。

他们这么一说话,方才的闹剧便就此揭过,众人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说话的说话,就连卢瑞也笑嘻嘻地一直拉着邵仲聊着天,仿佛丝毫没有因为方才的事影响到心情。

七娘见状,愈发地觉得瑞哥儿懂事了不少。

邵仲的口才实在是好,对侯府各位长辈又存了讨好的心思,说的话儿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只把屋里众人哄得哈哈大笑,就连一向端着架子不苟言笑的卢之安也忍不住点头微笑,罢了又低声朝胡氏道:“先前只知道大公子才华横溢,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而今看来,这孩子的性子着实敦厚亲切。哎,也不知邵大人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竟然——”

胡氏也叹道:“可不是呢。但凡是见过仲哥儿的,谁不说他好。可国公府那边儿却把他当瘟神一般挡着。要不怎么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那府里的后院一乱了,就别指望前头的爷们儿能有什么出息。”说话时,胡氏又若有所指地盯着卢之安上上下下的瞧,直把堂堂侯爷看得心里发毛。

“你这是什么眼神儿。”卢之安打了个哆嗦,正色道:“我可是一向规规矩矩的,不信你去问书平,前些天张宰相还想送两个丫头给我,全让我给推了。”

胡氏“噗嗤——”一笑,眼波流转,眉目间隐隐露出别样风情,“不过你看你两眼,你心虚个什么劲儿。”说罢,又飞快地调转话题道:“大嫂托我让你去打听彭家的事儿的,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不远处的七娘心一动,顿时竖起了耳朵。

一直注意着她的邵仲也警觉起来,偷偷扯了扯梁康的衣服,小声问:“你看看,我媳——大小姐好像在听人说话?”

梁康赶紧把嘴里的绿豆糕吞了下去,拍拍手里的糕点渣子,东张西望地瞅了半晌,为难地使劲儿挠脑袋,“大伙儿都在说话,不知道她在听谁的?”

那边的卢之安丝毫不觉有人在听他说话,微微摇头道:“找人问过了,彭家老爷和夫人已经过世,倒是还有位大公子应该还在,抄家的时候他就不在府里,后来便没有了踪迹。老谭说有人在西北瞧见过他,而今已经派了人去西北那边儿打听,能不能打听得到就说不准了。”

说罢了,卢之安又摇头道:“当初彭家的案子是太上皇定下来的,今上那会子就没少求情,结果还因此挨了训。而今太上皇还在,只怕不容易翻案。”

胡氏闻言,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要出去吃饭,所以白天把稿子赶出来了^_^

33第三十三章

三十三

邵仲回家的路上,梁康就一直纳闷,进门后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你今儿在席上没跟卢家小姐说上一句话,岂不是白去了?”

邵仲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摇头道:“我说三师兄啊,你今儿特意跟着我去侯府转一圈,最后就得出了这点结论?您老要再这么下去,我可真救不了你了。要不您还是让二师姐嫁给别人了,到底那也是我师姐,我可不能祸害她。”

梁康顿时就急了,飞快地把门一关,蹲在地上,哭丧着脸朝邵仲委屈道:“我又做错什么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只知道欺负我。二师姐不喜欢我,大师兄只顾着福王,师父又一向只疼你,我…我怎么就这么命苦!”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红了,那小眼神儿倍儿委屈倍儿可怜,脸上一抽一抽的,抽得邵仲心里头顿时愧疚起来。

“三师兄——”邵仲伸手拉了梁康一把,梁康不肯起,依旧委委屈屈地蹲着,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瞅着他,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样。这动作若换了瑞哥儿来做,毕竟是浑然天成的柔弱可怜,可梁□就一副大个子,壮得跟头牛似的,这么可怜兮兮地往地上一蹲,邵仲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可到底受不住他那甩来甩去的可怜小眼神,心里头还是软了。

邵仲脑袋里灵光一闪,猛地拍手,“哎呀——我怎么没想到。”他强拽着梁康起了身,高声喝道:“你还想不想娶二师姐了?要真想,就别跟我置气。我仔细跟你说。”

梁康眨巴眨巴眼,琢磨了一阵,拍拍屁股起了身,小声嘟囔道:“你早说呗。”

“就你刚才那小眼神儿——”邵仲学着他方才的神情做了个眼色,“等二师姐回来了,你就老这么看他。”

“我日——”梁康顿时跳起来,“你个坏小子莫要诓我,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在二师姐跟前作那种没用的样子。男子汉大丈夫——”

“你再怎么男子汉大丈夫也没用。”邵仲使劲儿挥手道:“你男人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二师姐对你另眼相看过。既然喜欢她,那就要不折手段。不说她,就算是我,被你那小眼神儿一瞪,心里也毛毛的。二师姐是个厚道老实人,你就算使什么手段她也发现不了。”说罢了,他又忍不住直叹气,“哎,我媳妇儿怎么就个鬼灵精呢?”

他使尽了手段,把侯府所有人都哄得服服帖帖的,就连平阳侯都对他赞赏有加,唯有七娘始终冷眼旁观,那眼神儿里头满是审视,目光斜斜地往他身上一瞟,邵仲就觉得自己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凉,不晓得到底是欢喜还是痛苦。

这媳妇儿可真是难追!

梁康从邵仲这里取了经,立刻就回去了自己屋里对着镜子练习哀怨委屈的小眼神儿去了,邵仲则一个人躺在床上神游。他清晰地记得老太太说过的那句话,既然七娘的母族是世家千金,为何竟让她们姐弟沦落到如此地步?这其中是不是还有旁的隐情?

上辈子的事,他很多都已经记不大清了。先前他是个纨绔,终日花天酒地、打架斗殴,从未注意过七娘姐弟。也是卢瑞少年状元的名声太过显赫,他才记得他的名字。到后来上了山,再看到七娘的时候,也只晓得她是侯府过继来的大小姐,嫁了常家长子,婚后不到半年就守了寡,至于旁的却是一概不知。

他再醒来的时候,国公府正是一片混乱,康氏使尽了法子想要引着他上歪路,邵仲便设了个套,反把康氏陷了进去,自己趁机离了府。

安顿好之后,他不是没想过要去寻七娘的,只是那会儿七娘尚未进京,而他也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她。他在山上守了她两年,只晓得她是卢家大小姐,却是连她的芳名都不清楚。

如果那个时候多打听几句,说不定,这个时侯就能帮上七娘的忙了。

邵仲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索性还是起床,摊开纸,自己磨墨准备作画。她今儿在席上一直在笑,眉目飞扬,眼神清澈,偶尔会悄悄朝他看一眼,又立刻躲开,仿佛生怕被他发现。

邵仲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尔后扬了扬手里的笔,低头细细地描出她那灵动的双眸。她有一张弧度优美的鹅蛋脸,小鼻子翘翘的,眉长且弯,眼睛又黑又亮,嘴角总是微微翘起来,亲切又温柔的模样…

他正傻笑着,门忽然被推开,梁康卷着一团风冲进来,声音嘶哑,表情慌乱,“仲哥儿,二师姐出事了!”

邵仲愣了一下,尔后猛地跳起身,疾声问:“出什么事了?”

“回来的路上被人劫了。”梁康一着急,眼圈就红了,声音里也带着哭腔,“说是已经失踪了好些天。仲哥儿,这可怎么办?二师姐不会出什

么事吧。”

邵仲心里也乱得很,可他知道,梁康只怕是更揪心。于是努力地镇定下来,拍了拍梁康的肩膀安抚道:“师兄莫要慌,此事颇有些蹊跷。二师姐素来低调,穿着打扮都不出挑,并州那边儿又一向太平,照理说不该引来土匪。既然出了事,我们先去跟师父说一声,再找大师兄问问,他一向耳目众多,打探起消息来自然要比我们快许多。”

梁康依旧是懵的,这会儿是半点主意也没有,听了邵仲的安排,立刻急匆匆地出了门。邵仲皱眉想了一阵,唤了常安进来收拾东西,一会儿等梁康回来了,他们俩再亲自走一趟并州。

低头再看一眼桌上未完的画像,邵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画收起。想了想,又重新坐了下来。并州距离京城可不近,一个来回便要十几日,再加上寻找二师姐——便是重阳也不一定能赶回来。

想到此处,邵仲不免又有些郁郁。飞快地落笔写了封短信,尔后翻墙进了卢宅。竖起耳朵听了一阵,不见屋里有动静,又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朝里头仔细看了看,屋里果然空无一人,想来七娘和丫鬟们去了别处。

于是他又蹑手蹑脚地跳进屋,飞快地打量七娘的闺房。身为卢家大小姐,七娘这屋里布置得自然精致大气,一色儿的檀木家具,格外厚重古朴,博古架上摆着的花瓶和珊瑚都是上等货色,看得出来,许氏对这个过继来的女儿十分看重。

邵仲虽有心在这屋里多待一会儿,却又生怕被丫鬟们撞见,只得赶紧掏出书信塞到七娘的枕头底下,才准备要走,又有些舍不得,盯着拔步床上的被褥瞧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慢吞吞地往床上坐了坐,一会儿,又缓缓往下倒,直到整个身体全都躺了下来,浑身上下都被那淡淡的暖香所包围,邵仲这才忍不住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呻吟…

七娘在客居这边和卢瑞说话,卢熠也陪着不肯走,笑嘻嘻地跟七娘东拉西扯。

“大姐姐,瑞哥儿可聪明了。”卢熠托着腮,两眼放光地看着七娘道:“不论鲁先生问他什么,他都能答得上来。字也写得好,哎——”说着话,他就开始叹气了,一脸郁闷地道:“最可怜的就是我了,有瑞哥儿这么个榜样在,我每回都要被鲁先生骂。”

“熠哥儿你还好意思说,”卢瑞鼓着小圆脸气呼呼地朝卢熠道:“先生让你抄论语,你都抄了些什么鬼东西交上去,先生能不恼吗?下回你若是来不及做,就来找我,我帮你写。省得先生又生气,要打你板子。”

卢熠咧嘴笑,“每回都让我抄论语,无聊死了。”

七娘见他们俩说说笑笑的亲厚样儿,心里愈发地踏实。伸手摸了摸卢瑞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子,柔声劝道:“虽说学业重要,但也不要把自己弄得太辛苦了。鲁先生不是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你们虽不能出京,却也可以去城里各处转一转,不好总关在屋里死读书。到时候书没读好,反倒把脑子给闷坏了。”

卢瑞还未回话呢,卢熠就兴致勃勃地跳了起来,欢喜地高声道:“我早说就该多出门走一走,瑞哥儿偏偏还不听我的,这不,连大姐姐都这么说了,看你还推脱。”

卢瑞的小包子脸涨得通红,鼓着嘴巴小声道:“我——又没说不去,只是我这不是才到京城不久么,有些不适应——”

“怎么了?”七娘的心立刻提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卢瑞赶紧摇头,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嘴张开,露出嘴里的燎泡来,吸着鼻子撒娇道:“嘴里长了泡,痛得很。”

七娘立刻紧张了,赶紧凑上前来仔细察看,只见卢瑞嫣红的舌头上赫然长了两三个泡,再翻开嘴唇,里头还藏着两个,红了一大片,甚是吓人。

“你怎么也不早说呢?”七娘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旁的卢熠见状,飞快地唤了下人去请大夫。卢瑞有些不好意思,悄声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用请大夫的。”

“我不要听你说话了!”卢熠气鼓鼓地瞪着他,怒道:“你——你不把我当兄弟,都这样了也不肯告诉我。枉我还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和兄弟,以后再也不理你了!”嘴里说着这么绝情的话,脚上却依旧一动不动,睁大眼使劲儿朝卢瑞嘴里看,罢了又高声喝道:“都长泡了,今儿中午我给你夹炙鱼,你干嘛还吃。”

卢瑞眨巴眨巴眼,不说话。

七娘闻言也是哭笑不得,拍了拍卢瑞的额头,小声责怪了他两句。

采蓝赶紧劝道:“熠少爷莫要恼了,瑞少爷定是不想让您担心才不说的。您看瑞少爷都这样了,您怎么忍心再责怪他。回头瑞少爷一伤心,晚上怕是要睡不好,这火气愈发地旺,嘴里的燎泡也消不下去。”

卢熠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凑到卢瑞面前小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莫要恼。以后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我又不是姑娘家,没那么心细,哪里晓得你病了没病。让我看看你嘴里,还疼不疼?”

卢瑞嘻嘻地笑,摸着脑袋,红着脸道:“不疼,我就是见了我姐才——”见了姐姐,才会忍不住想要撒一撒娇,就跟熠哥儿在老太太和胡氏跟前撒娇耍宝是一个道理。

一会儿的工夫,大夫就到了,仔细看了卢瑞嘴里的燎泡,又给他把了脉,罢了笑道:“天气燥热,容易上火,注意着少吃煎炸和辛辣的食物,平日里多喝些菊花茶。至于现在嘴里的这些泡,一会儿我开个方子,按方子抓药喝两天就好。只是这药里头有黄连,味道着实苦,就怕小孩子喝不下。”

“正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瑞哥儿最懂事,肯定会喝的。是吧?”卢熠拿胳膊肘子轻轻撞了撞卢瑞,见他小圆脸几乎皱成个包子,顿时幸灾乐祸地笑。

卢瑞的嘴巴撅得都快能挂油壶了。

34第三十四章

三十四

七娘陪着卢瑞和卢熠说了一下午的话,又一起吃了晚饭才回到倚梅园。

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消食,眼看天色渐晚,她这才回了房。将将进屋,就听见采蓝疑惑地小声嘟囔,“这窗户怎么开了,明明走的时候我还特意关了下的,定是兰心进来开过,这小丫头,说过多少回了不准进来,她还不听…”

七娘心里一突,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赶紧出声打断道:“许是我临走时推了一把,屋里有些闷,想透透气。”

采蓝闻言,赶紧赔笑道:“这两日天气忽然转凉,奴婢怕小姐冻到,所以才总关着窗。”

七娘笑笑,并不说话。进了里屋,她愈发地心神不宁,一双眼睛不住地朝屋里四处搜寻,一切似乎都还保持着出门时的样子,并无什么异样。七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靠在梳妆台前的凳子坐下,又想了个借口把采蓝支走。

待人一走,七娘飞快地在屋里搜寻了一遍,很快发现了枕头底下的书信,顿时又羞又恼,又怕被采蓝发现,赶紧把信塞进被褥底下,自己则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重回梳妆台前坐下。

因心里记挂着被褥下的书信,一晚上七娘都有些心不在焉,戍时刚过,便和采蓝说困了要睡下。采蓝赶紧去给她整理被褥,也被七娘拦住,强笑着道:“不是早说了不必给我铺床么?这点小事我自己做就好。”

她先前的确特意叮嘱过,只是采蓝素来习惯了做这些,难免总记不住,赶紧缩回手,笑道:“那奴婢去给您烧壶茶,省得您晚上口渴了找不到水喝。”

七娘从来不让采蓝陪床,便是有时候身体不大舒服,也只会让采蓝在屏风外搭个床休息。晚上起夜、喝水都是她自己做,所以采蓝每回都要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才会回去睡觉。

每晚睡前七娘总要看几页书,采蓝细心地把烛台放到床边的矮凳上,又端了热茶放在一旁,尔后才告辞离开。等听到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七娘这才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地从被褥下翻出那封信来。

飞快地拆开了,一目十行地看完,七娘顿时气得直咬牙。信很短,字迹也不甚工整,看得出来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有些急,里头只说有要事要去一趟并州,尽量在重阳之前赶回京城。这些倒也没什么,要命的是,他在信的最后却偏偏叮嘱了一句,不要与常家大公子说话。

“啊呸——”七娘没好气地把信塞到被褥下头,嘴里小声地骂了一句。

他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她才不关心呢,就算他明年才回来,也和她没有关系!

七娘心里想,脑子里忽然又想起很久以前邵仲偶尔说过的那句话,不由得暗自揣测,那个看起来老老实实,像只小白兔似的常家表哥是不是曾经得罪过邵仲,要不然,邵仲虽说狡猾了些,也还不至于坏到去诅咒人家早死。

至于旁的,什么不要和常表哥说话之类的叮嘱,她一个深闺女子,哪里能随便和人说话的,也只有像邵仲那样恬不知耻的小流氓才敢翻墙进屋。

他这样的行径,简直就是坏透了!可是七娘的心底却生不出半点要告发的心思。

这样很不好!七娘告诉自己。她的脑子里有个小人儿不断地提醒她,戏文里那些没脸没皮的小娘们儿就是这样被更没脸没皮的臭书生给勾走的,她要是再这么下去,迟早得跟那些人一样。可是,还有另一个声音又在悄悄地说,她又没做什么,做坏事的全是邵仲那个小流氓,可不关她的事。

想着想着七娘就睡着了,而且这一觉她睡得很安逸,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洗漱的时候,采蓝略略惊讶地笑道:“大小姐今儿气色真好。”

“唔?”七娘闻言,又对着镜子看了两眼,里头的少女果然肤色白皙通透,脸颊处有自然的红晕渗出,白里透红,分外诱人。她本来皮肤就还算白皙,绕是先前在乡下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曾晒得漆黑,而今到了京里,日日好生将养着,皮肤愈发地细嫩,比起原来自然要漂亮许多。

“昨儿晚上睡得好。”七娘努力地不去想被褥底下那封信,抬头朝采蓝笑,“今儿早点去给奶奶和母亲请安。”

她先去给许氏请安,尔后才与许氏一道儿去了老太太哪里。才将将进门,就听到老太太说话的声音,“…但愿如此吧,就盼着老天爷开眼,再也莫要为难那孩子了。”

“母亲这是在说谁呢?”许氏才进门,老太太便挥手让丫鬟搬了椅子过来让她坐,口中道:“快坐下,快坐下,我们娘儿俩不必这般拘礼。方才董嬷嬷说隔壁的仲哥儿去了并州求医,我这不是盼着他能把眼睛治好么?”

“仲哥儿去治眼睛了?”许氏又惊又喜地道:“先前听说他让梁康去请大夫,结果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一点后话也没有。这回既然千里迢迢地赶去并州,想来定是寻了个靠谱的大夫,说不定等下回来府里的时候,他就治好了呢。”

“我可不是这么盼着么。”老太太叹了口气,摇头道:“老天爷不开眼,让这么好一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头。就希望他苦尽甘来!”

许氏也跟着唏嘘感叹了一番。七娘在一旁听着她们感叹邵仲的身世,心里头怪不是滋味。

虽说晓得邵仲是自己出的府,也知道他素来狡猾绝不肯吃亏,可是,若不是因为被伤得太深,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与自己的父亲生分至此。看他在侯府里陪着老太太说话的样子都能瞧出来,那个人虽狡猾了些,性子却是极好的,细心又温柔,要不,能哄得阖府上下都对他称赞有加。

可是,他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他,却依旧被自己的亲身父亲拒之门外,想必他的心里也是极难过的。

邵仲虽不在京里,可七娘的耳朵里却总是听到他的名字。一会儿是瑞哥儿长吁短叹着邵先生不在,都没地儿窜门了,一会儿又是卢嫣噘着小嘴郁郁寡欢地抱怨说邵先生好几日不来府里,都没有人悄悄给她塞糖豆,抑或是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起他而今是不是到了并州,不知那眼睛治得怎么样了…

这一晃又过了半个月,七娘的日子都波澜不惊地过着,每日里看看书,绣绣花,抑或是陪着许氏说说话,偶尔领着卢嫣在园子里扎风筝,也时不时地去卢瑞那里转一圈。许氏的妹妹,也就是嫁到常家的那个姨母来过府里一回,拉着七娘说了好一阵话,只不过,这次随着她一起来的,并非常家大公子,而是常家的三小姐,与卢嫣一般大,两个小姑娘很快就说到了一起,笑笑闹闹的,别提多开心。

又过了两日,展府送来请柬,展云朵十三岁生辰,虽不大摆,却还是邀了几个相熟的朋友过府一聚。卢嫣也接了请柬,所以许氏依旧央了胡氏领着七娘一起。

孟氏那边儿也得了消息,听说七娘和卢嫣要出门,便厚着脸皮来寻胡氏说项,说是卢玉整日闷在家里头人都要闷坏了,想让胡氏带着她一起出门见见世面,也省得老太太总说卢玉小家子气。

她都这么说了,胡氏也不好推脱,便笑着应了。到了临走的时候,孟氏才把卢玉给送到门口。一见卢玉的打扮,胡氏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因考虑到是展云朵的生辰,不好夺了主人的风头,七娘和卢嫣都特意低调装扮,虽也是簇新的衣裳,但颜色都相对素净,配饰也不多。可卢玉这一身,简直就是要去踢场子的,一身玫红的长褂子,上头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更要命的是,每朵花的花蕊上还用金线串着小颗珍珠点缀,真正地富丽华贵。

见胡氏脸色不悦,孟氏只道她不喜自家女儿夺了卢嫣的风头,竟微微有些得意,仰着头假装谦虚道:“哎呀这身衣服是玉儿她舅舅从江南采买回来的,本来我说不要,他非要送。这么贵重的衣裳,怎么能给玉儿穿呢。”

老实说,这身衣服不论换了卢嫣还是七娘,倒是都能穿得出来,可套在卢玉身上,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别扭。卢玉的性子有些懦弱,正如老太太骂得那样,总是缩手缩脚显得小家子气,平日里穿得素淡,倒还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而今换了这身华服,怎么看都像是借了旁人的衣服来穿一般。

当然这话胡氏绝不会开口说,只朝孟氏微微点了点头,便让下人扶着卢玉上了马车。卢嫣见状,悄悄凑到七娘耳边耳语道:“二姐姐平日里还挺好看的,今儿怎么觉得这么奇怪。”

七娘拧了下她的手背,小声道:“别胡说。”

卢嫣撇撇嘴,听话地安静了下来。

马车里,卢玉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呼吸急促,神态紧张。七娘朝卢嫣使了个眼色,卢嫣会意,想方设法地找话题与卢玉聊天。只是卢玉本就不善言辞,又一向被孟氏关在三房院子里不怎么出门,这会儿愈发地沉默寡言,卢嫣一个人在那里说了半天的独角戏,累得不行,无力地朝七娘做了个无辜的鬼脸。

展府距离侯府并不远,马车走了一段路后便到了地儿,外头的下人去敲了门,很快的府里便有人迎了出来。

胡氏领着三个女孩子下了马车,展府的老嬷嬷一路殷勤地引着她们进了后院。

展家在京城里也有上百年的传承,算得上世家大族,这府邸自然也是气派异常,倒比侯府的规模还要大些。进门后走了好一阵,才到了后院,肖氏早得了消息在院门口迎着,瞧见胡氏,飞快地上前招呼。

七娘和卢嫣上前与肖氏见礼,卢玉见状,也赶紧跟在后头行礼问安。瞧见卢玉的这身盛装打扮,肖氏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又恢复常态,笑着朝胡氏寒暄道:“这几日不见,怎么见你越来越年轻了。”罢了,眼波又在卢玉身上打了个转,低声问:“这位想必就是府上的二小姐了?”

胡氏无奈地笑了笑,“正是。”说罢,又回头招呼卢玉过来与肖氏见礼,柔声解释道:“是个老实孩子,就是性子有些内向。”

肖氏想来也是听说过侯府三太太的做派的,闻言只是笑着摇摇头,随手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塞到卢玉手里,柔声道:“头一回见面,婶子也没准备东西,二小姐莫要嫌弃。”

卢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连连挥手表示不肯收。肖氏的笑容愈发地僵硬,胡氏见状,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出声提醒道:“玉丫头莫要推了,再推下去,只怕你婶子还以为你嫌少呢。”

卢玉闻言,立刻不动了。

七娘生怕她还要露怯,赶紧过来招呼卢玉,笑着道:“我们去后头寻云朵说话,莫要打扰二婶婶和肖婶婶了。”说罢,她和卢嫣一人架着卢玉一只胳膊,赶紧把人拽去了后头的院子。

胡氏与肖氏对视一眼,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表吵啊,瑞哥儿和熠哥儿是纯粹的兄弟情啊,泪~~~

也不看看人家才多大嘛,呜呜

35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

展云朵性子爽朗直率,初见卢玉的第一眼很是愣了一下,尔后捂着嘴“噗噗——”地笑,毫不掩饰地问道:“碧舸姐,这是你们家的二小姐?怎么穿这么身衣服,难看死了。”

卢玉的脸唰地一下就变得通红,低着头紧紧咬着唇,两只手扣在一起搓来搓去,尴尬得一声也不敢吭。展云朵见状,心知自己说错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小声抱歉道:“对不起了,我一向口无遮拦的,你莫要见怪。”

“没…没有…”卢玉低着头,涨红着脸小声回道,却依旧不敢抬头看人。

见展云朵一脸愧疚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七娘赶紧拽了拽她的胳膊小声道:“你莫要管我们了,赶紧去招呼客人吧。卢玉这边有我和嫣儿陪着呢。”

见展云朵犹豫不绝,卢嫣也赶紧出声劝道:“云姐姐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头一回来府里了,不会迷路的。方才进府的时候,我似乎瞧见了宰相府的马车,兴许是张家七小姐就要到了,你还是赶紧去招呼她,要不,一会儿她又要恼了。”

一听说张家七小姐也到了,展云朵的脸上顿时露出既无奈又嫌恶的神色,小声嘟囔道:“真讨厌,我娘非要逼着我给她下帖子,可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七娘听着张家七小姐的名号隐隐觉得有些耳熟,想了许久,总算想起来了,仿佛是梁康曾提过一回,说是那对邵仲特别有好感的?一念至此,七娘忍不住对那位张家七小姐生出些许好奇来,扭过头可劲儿地朝院子大门口张望了一番。

“大姐姐没见过张家七小姐吧。”卢嫣挽着七娘的手一步步地拉着她往园子深处走,撅嘴抱怨道:“我可讨厌她了,整天端着架子,翘着个尾巴,谁都不放在眼里,那架势,还以为自个儿是公主呢。便是三公主都不像她那般傲气…”

卢玉低着头紧紧跟在她们身后,七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拉住卢玉的胳膊,笑着道:“我们一起走。”

卢玉唯唯诺诺地低头跟上,依旧一脸怯弱。七娘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她,只得使劲儿朝卢嫣使眼色,卢嫣扁嘴不说话,狠狠地把头扭到一边去。三姐妹走了好一段路,卢玉却忽然发问了,低着嗓子,声音微微地发抖,“大姐姐,我…我这身衣服是不是真的很难看。”

七娘也不知该怎么回她,皱眉想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措辞道:“也不是难看,只是不大适合。”说罢,又顿了顿,低声劝道:“二妹妹想来也发现了,我和嫣儿今儿穿得都素净,不为别的,今儿是展家小姐的生辰,我们做客人的,自然要注意些,不好穿得太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