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玉不笨,听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了,本来就涨得通红的脸愈发地像猪肝,脑袋低得都快搁在胸口上了。

“不过你也别太在意,云朵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她性子爽朗直率,心里有什么也都立刻说出来,不会记恨。”可是,展云朵虽如此,却保不准今儿的客人中有谁看不惯,就算当着人的面不好说什么,私底下定要议论纷纷的。但这些事情,七娘也没法控制了。都已经上了门,她总不能让卢玉再去换身衣裳。

卢玉闻言,脸上显出凝重之色,但并未说话。

园子里头早已坐了有六七个少女,大的约莫有十五六岁,小的与卢嫣一般年纪。七娘来京后并不常出门,并不识得那几位少女,倒是卢嫣笑呵呵地与众人打招呼。几位少女见到卢嫣,也立刻猜出了七娘和卢玉的身份,纷纷起身朝她们颔首,只是瞧见卢玉这身装扮,大家的脸上也难掩惊诧之色。

卢玉见状,愈发地低着头不敢作声。

七娘相貌标致,端庄大方,且又是刚刚过继到侯府,众少女对她显然十分好奇,变着法儿地问她各种问题,既有善意的,也有敌意的。其中有个穿绯色长裙的少女明显对七娘看不惯,故意阴阳怪气地问:“听说卢大小姐以前住在乡下?岂不是整天跟那些泥腿子混迹在一处?脏都脏死了。”

七娘笑笑,不以为然地回道:“卢家老宅确实在益州乡下,山清水秀,景色宜人。”

那绯衣少女还待再说些什么,一旁的卢嫣气鼓鼓地开口帮七娘的忙,毫不客气地回道:“我太爷爷跟爷爷都是在益州乡下长大的,倒是从来没有人敢说他们是泥腿子。倒是贺小姐祖上——”卢嫣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里头盛满了讥讽,“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似乎是河西的胡人吧!”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那贺小姐的脸上顿时一阵青白,好不精彩。

卢嫣把贺小姐给呛了回去,十分得意,爬到七娘身边坐下,又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道:“这个贺如梅眼皮子最浅,见不得人家比她好,讨厌得很,大姐姐莫要理她。她若是敢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就狠狠骂她。这个人一向欺软怕硬,你骂了她了,她反倒不敢回嘴。”

七娘忍笑应下,又捏了捏卢嫣圆圆的小脸,笑着道:“知道嫣儿最好了。”

说话的时候,展云朵已经陪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华服少女走了过来,七娘不经意看过去,瞥见那少女身上的衣着,心里顿时一咯噔,暗道不好,正要悄悄地拉着卢玉躲开,那华服少女已经怒气冲冲地朝卢玉瞪了过来。

那位应该就是展云朵口中所说的张家七小姐了,连卢嫣都说她脾气臭,可想而知,这姑娘要是瞧见有人和她穿同样的衣服得气成什么样!卢玉又是这样懦弱无能的性子,一会儿被张家小姐骂几句,还不得哭死。

眼看着那张七小姐就要冲过来,七娘一咬牙,作势要去端茶水,手上一抖,狠狠地打翻了桌上的茶壶和点心盘子,所有的东西全都悉数砸在了卢玉身上——

……

展家厢房里,卢玉心有余悸地捂着嘴,呆了半晌才想起来向七娘道谢,眼泪可劲儿地在眼眶里打着转,吸着鼻子道:“幸亏大姐姐机灵,要不是你把衣服弄脏了拉着我过来,只怕宰相府的小姐不会饶过我。”

卢嫣坐在榻上,气呼呼地挺着小胸脯高声喝道:“怕她做什么?你又没偷她的衣服穿,谁说了别人不能穿这身?我瞧见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就讨厌!”

七娘捏了捏卢嫣的小圆脸,柔声劝道:“一会儿出去莫要和她吵。今儿是你云姐姐的生辰,一伙儿若真闹起来,反倒让云朵不好为人。若是换了你,有人在你生辰宴会的时候吵架,也定会不高兴的。”

卢嫣扁了扁嘴,无奈地应道:“大姐姐你放心,这个道理娘亲也和我说过,我晓得的。要不,这会儿也不会跟你躲到这里来。若是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十有□会忍不住要和她吵的。不过,她都那么大的人了,便是吵起来,旁人也只有笑话她的份儿。”

“都是我不好,都…都是我不好…”卢玉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双手捂脸伤心地哭得浑身发抖。七娘和卢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换了衣服出来,园子这边的气氛却又与先前有了很大的不同。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张家小姐忽然老实起来,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首不说话,而凉亭中间的位子上赫然端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一身鹅黄色短襦,梳了两个包包头,头上系着鹅黄色的发带,再衬着一张圆圆的小包子脸,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连把张家小姐都治得这么服服帖帖的,想来身份定是不低。七娘正琢磨着小姑娘的身份,一旁的卢嫣已经一路小跑地奔了过去,一把抱住那小姑娘,高兴地道:“聪姐姐出宫了,怎么也不跟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要是不知道,今儿没来,可不是就瞧不见你了。”

七娘听到这里就有些明白了,缓步上前,规规矩矩地朝小姑娘行了礼,口中道:“拜见三公主。”

三公主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眨巴着眼问:“你就是侯府的大小姐啊?唔,长得跟我想的一模一样。”说着话,又侧了侧脸,无奈地道:“嫣儿,你是不是长胖了,撞得我的心口疼。”

卢嫣立刻紧张起来,摸了摸小肚子,眉头皱成一团。这一摸之下,顿时大惊失色,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好像是真的!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定是最近吃得太多了,我昨儿晚上吃了十个桂花团子——”

三公主佯装嫌恶地朝她挥手,“小胖子,赶紧给我滚开,丑死了。”

卢嫣扁着嘴,一脸委屈地瞪了她一眼,小声道:“莫要说我胖,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上回在我姑母家,你不是吃得比我还多。”

三公主立刻调转话题,亲切地问她,“你哥哥怎么没来?还有那个瑞…瑞什么,他人呢?”

七娘微微一愣,狐疑地朝卢嫣看过去,她却是不知道三公主在哪里见过瑞哥儿,怎么瑞哥儿那里半点口风也没露过。

“他俩要读书啊。”卢嫣爬到三公主身边的座位上坐下,大刺刺地道:“我哥哥和瑞哥哥都是要考状元的人,哪能跟我们似的整天瞎玩。”

三公主顿作无聊之色,“我哪里就瞎玩了,好不容易才出宫一趟,一会儿就得回去。母后整天唠叨着让我学这个,学那个,都快烦死了。左右日后又不是嫁不出去,学这些东西做什么?”

她话说出口,终于察觉一个姑娘家当着众人的面说嫁不嫁人的似乎有些不大妥当,赶紧挥挥手把凉亭里的众人都赶走,道:“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这里有嫣儿陪我说话就好。”

张七小姐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铁青着脸狠狠瞪着卢嫣,银牙紧咬,看那架势,若不是三公主在,只怕她就要冲上前与卢嫣大吵一架了。七娘闻言正要告退,三公主忽又瞥见了她,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她看,道:“卢家姐姐不要走,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卢玉闻言,愣在当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七娘琢磨着卢玉若是落了单,十有□又会被旁人欺负,赶紧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一同留下。三公主见状,倒也没说什么。

“卢家姐姐也是从益州乡下过来的么?”三公主睁着一双大眼睛问,“我听瑞哥哥说,他是从益州来的。”

“大姐姐和瑞哥哥是亲姐弟!”一旁的卢嫣插嘴,顺手又塞了块糖糕进嘴里,罢了又指指桌上的绿豆糕,小声道:“再来一块儿。”

三公主闻言,立刻又惊又喜,“原来你是瑞哥哥的姐姐啊,他老说起你。瑞哥哥说话可好玩儿了…”小姑娘兴致勃勃地拉着七娘问东问西,一会儿问大葱和小葱有什么不同,一会儿又问猪都吃些什么…

七娘耐着性子有问必答,心思却已经飘在了卢瑞身上,他到底什么时候跟这位天之骄女照过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我越来越喜欢奶黄包了。

36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

三公主在展家待了不长的时间就回了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张家的七娘子立刻开始颐指气使,不论是对展云朵,还是卢嫣,都是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就不用说对着七娘和卢玉了,简直是看人都不带正眼的。

碍着她的身份,展云朵不好说什么,心里头却是腻烦得要死。七娘和卢嫣实在不愿看张七娘子的眼色,等宴会一过,便寻了借口早早地告退了。

马车走到平安巷子口,忽地停了,七娘听到车夫疑惑的声音,“宁少爷,您怎么在这里?王爷呢?怎么不进府?”

卢嫣闻言赶紧掀了帘子朝外看,一瞧之下顿时大惊,飞快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七娘见状,也赶紧跟在后头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卢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下来,只掀着帘子偷偷地朝外看。

下了马车,只瞧见廉郡王府的大少爷宁哥儿牵着小地桩似的二少爷站在巷子口,身边半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孤零零的,煞是可怜。瞧见七娘和卢嫣,大郎扁扁嘴,一向喜欢装小大人的他终究没能坚持住,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尔后,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嘴一咧,“哇啦哇啦——”地哭开了。

二郎年岁小,还不懂事,只睁大眼睛瞧着宁哥儿好奇地看,见大郎哭得伤心,二郎也有些绷不住,小嘴一扁一扁,眼圈开始发红。

七娘见状,赶紧弯腰把二郎抱起身,手臂用力抖了抖,小声哄道:“二郎不哭不哭,出了什么事,跟大姐姐说。”

二郎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地指着大郎说了一阵。卢嫣则轻轻拍着大郎的背,柔声哄道:“大郎乖啊,莫要哭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你跟二郎两个人?你娘亲呢?”卢嫣平日里对这个迂腐又严肃的大郎有些发憷,今儿难得见他这般可怜,心里顿时生出气壮山河的豪气来,拍着胸脯道:“不要哭了,天塌下来有姐姐替你撑着,谁也欺负不了你。”

大郎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哭道:“娘…娘亲气走了…她不要我和二郎了…”

卢嫣的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小声问:“姑姑是不是又和姑丈吵架了?她回侯府了?”

大郎一边揉眼睛,一边点头,“娘亲…娘亲不让我们来接,她说…说…我们要是敢替阿爹做说客,她…她就不要我了。”

“你个小傻瓜!”卢嫣敲了敲大郎的小脑袋瓜子,没好气地道:“姑姑不让你进门,你就真不去?你爹呢?既然是他把姑姑气跑到的,怎么他不来接?”

大郎眨了眨眼,悄悄地朝左边看。七娘和卢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瞧见廉郡王躲在不远处酒馆的二楼,正探头探脑地朝巷子口看,发现她们俩的目光,廉郡王飞快地把脑袋给缩了回去,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咧嘴朝七娘和卢嫣嘻嘻地笑。

“阿爹来过,被打出来了。”大郎声音压得低低的,显然也觉得父亲被打出门不是件光荣的事,“娘亲根本就不见他。”

“姑丈这回做了什么坏事,竟引得姑姑发这么大的火?”卢嫣好奇地问,说话时,又伸手牵住大郎的手,把他扶到马车里去。

大郎小声回道:“阿爹去喝花酒了。”

卢嫣闻言一愣,尔后一张小脸皱得像包子似的,气鼓鼓地骂道:“那是他活该!”

她竟然知道喝花酒是什么意思?七娘微微有些意外,摇摇头,抱着二郎上了马车,又朝大郎道:“你们兄弟俩与我和嫣姐姐一起回府,你娘亲只说不让你们去接她,可没说不去你们去外婆家窜门。回头你跟熠哥儿住一起,别管你爹和你娘的事。”

大郎闻言颇有些犹豫不决,看看七娘,又看看卢嫣,罢了才小声道:“我爹还在外头等着呢。”

卢嫣跺脚恨道:“你还管他做什么?”

七娘也笑着劝道:“你放心,你爹这又不是头一回了,自然晓得要怎么劝你娘亲回府。来一回被打出去,便来第二回,第三回。外婆和舅舅都在府里,若是得了消息,自然不会让你娘亲一直这么干。他只要进了府门,还怕哄不回你娘亲么。”

大郎眨巴眨巴眼,安安心心地坐好,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很快又摆出一副端正又严肃的姿态。七娘瞧着,实在忍不住想笑,伸手就在他的小圆脸上捏了一把。大郎嘴一扁,想生气又不敢,只得一脸郁闷地瞧着她。七娘怀里的二郎有样学样,也笑嘻嘻地伸手往大郎脸上捏,被大郎飞快地伸手拍掉了。

回了侯府,卢玉先回了自己院子,七娘和卢嫣则领着两个孩子去了胡氏那里,才到门口就瞧见了红芳。红芳瞥见大郎和二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路小跑奔过来抱住大郎,眼圈发红地道:“少爷来了就好了。”

大郎扭着身子犟了犟,没挣脱,只得由着红芳抱住,嘴里小声抱怨道:“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能随便抱呢。”

“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卢嫣将将才瞧见他哭得稀里哗啦的,结果一转脸,又见他摆出这幅一本正经的脸色来,实在忍不住道:“才多大呢,别整天弄得跟个小老头子似的,一点也不可爱。还是二郎乖。”说着,又朝二郎拍了拍手,笑眯眯地哄道:“二郎过来,姐姐抱。”

二郎立刻就朝她扑过去了。

“姑姑在里头?”既然红芳在这里,想来卢之韵也在胡氏屋里和她说话,七娘想了想,又道:“姑姑和二婶婶说话,我们就暂时不去打扰了。大郎和二郎是去见外婆呢,还是去看熠哥哥在不在?”

大郎赶紧道:“我要去看熠哥哥。”

二郎咿咿呀呀地可劲儿说着话,咧着嘴朝七娘笑,猛地又朝七娘怀里扑过来。七娘赶紧伸手接住了,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柔声道:“二郎也去看熠哥哥好不好。”

“好。”二郎忽然开口,说得字正腔圆的。七娘顿时又惊又喜,“二郎会说话了?”

“他早会说了。”大郎嗤之以鼻,“他就是懒,不愿意说。”

二郎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又朝七娘眯着眼睛讨好地笑,忽然又开口,“奶奶——”

卢嫣顿时捂着肚子笑,指着二郎道:“二郎笨死了,那是大姐姐,不是奶奶。”

“奶奶,奶奶——”二郎却依旧不改口,指着七娘继续道:“奶奶,奶奶——”

一旁的红芳红着脸赶紧把二郎从七娘的手里抱过来,又伸手把二郎的胳膊给围住了,小声道:“二少爷莫要闹了,再闹要打屁股哦。”

二郎眨巴眨巴眼,不说话了。七娘笑着道:“二郎还不懂事,莫要吓唬他。”心里头却有些疑惑,廉郡王父母早逝,二郎的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世了,他怎么会先学会叫“奶奶”,而不是“娘亲”。

正疑惑着,二郎忽然从红芳手里抽出胳膊来,指着七娘刚刚开始发育不久的小胸脯道:“奶奶——奶奶——”

七娘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脸顿时臊得通红,低着脑袋,迈着步子飞快地逃走了。采蓝见她跑了,也赶紧捂着嘴紧随其后。

等她出了院子,卢嫣这才反应了过来,笑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生怕被大郎看出些什么来,赶紧捂着肚子爬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往自己屋飞奔而去。

红芳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二郎的小脑袋瓜子,小声道:“说了让你不要说,你还说,这回可好,把大娘子给吓跑了吧。”

二郎可劲儿地笑,嘴里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奶奶——奶奶——”

……

七娘回了倚梅园,脸上依旧通红,回屋连喝了两杯凉水,这才好转了些。采蓝只作不知,若无其事地和她说着话。一会儿,外头的小丫鬟过来回报说老太太让下人送了新的盆栽过来,问七娘放在哪里好。

七娘这才提起精神,去了院子里指挥小丫鬟们整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傍晚的时候,七娘抽空去了一趟客居。到的时候,卢瑞和卢熠正趴在一张桌子上写字,瞧见七娘,卢瑞飞快地放下笔朝七娘奔过来,欢欢喜喜地唤了一声“姐姐”,罢了又问:“姐姐今儿来找我是有事吧?”

采蓝微微诧异,疑惑地问:“瑞少爷怎么知道?”

卢瑞笑得眼睛完成了一道月牙,“平日里姐姐总要隔个三两日才过来一回,且每回总要给我带些东西,前儿她才刚刚来过,今天又过来,手里又空空的,所以定是有事来寻我。”

卢熠在身后撅嘴道:“是啦是啦,就你聪明。”

卢瑞不理他,拉着七娘到书桌便坐下,高兴地道:“今天熠哥儿又被鲁先生骂了,所以不高兴呢。姐姐你莫要理他。”

卢熠气鼓鼓地瞪他,不悦地道:“瑞哥儿你莫要太过分了,好好地提这个做什么?我本来就已经够倒霉的了,你还往我伤口上撒盐,这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么?别以为你有大姐姐撑腰就了不起,惹恼了我,我就把我们家嫣儿叫过来。”

七娘晓得他们俩感情好,自然不会把他们这小小的拌嘴当真,笑眯眯地朝卢熠道:“熠哥儿又抄错了书么?”

卢熠“嘿嘿”地笑,不说话。

七娘与他们俩说了一阵话后,才把话题引到三公主身上,卢瑞听罢,却是一头雾水,抓着脑袋道:“什么三公主,我可不认得。”

“就是那天在书院门口撞见的——”卢熠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姐弟俩说话呢,闻言立刻高声插话道:“瑞哥儿你忘啦,她跟嫣儿在一起,还缠着你说了老半天话,又是猪又是牛的,还问你榆钱是什么东西。”

卢瑞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你说那个圆乎乎的小胖子啊?”

亏得七娘没喝水,不然这一口要全喷了出来。卢熠也抱着肚子使劲儿笑,“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是小胖子,三…三公主虽有些圆润,但怎么也称不上胖吧。再说,就算人家真胖,也轮不到你这个小胖子说。”

卢瑞顿时恼了,霍地站起身,急道:“我…我最近明明瘦了些。”说罢,又抬头挺胸伸了伸脖子,正色问七娘,“姐姐你看,我最近是不是瘦了一些。鲁先生说,我最近长高了,唔,要开始抽条了呢。”

卢熠一脸坏笑,“得了吧,鲁先生不过是哄着你罢了。我看你就认命吧,以后长大了,铁定跟书院门口包子铺里的陈包子一个样儿,哈哈哈哈——”

卢瑞僵着脖子索性不看他了。

七娘满脸无奈,她原本是想问一问三公主的事儿的,结果怎么就扯到卢瑞的体型了。也不知到底是受了谁的影响,卢瑞来了京城以后忽然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外形来,虽不像旁人家的孩子那般喜好华服,但也总是下意识地修整一番,最近更是对自己微胖的体型颇有不满,已经连着两回问起七娘自己是不是瘦了些了。这让七娘既无奈又好笑,兴许,这也是他长大了的一个表现吧。

七娘摸了摸卢瑞依旧圆润的小脸,咬着牙鼓励道:“不着急,再长高些,自然就瘦了。”

卢瑞顿时满意了,扭头朝卢熠仰着脑袋重重地哼了一声。

两人说了一阵话,不知怎么的,卢瑞又把话题移到了邵仲的身上,满脸孺慕地道:“邵先生都走了好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重阳——”七娘话一出口才猛觉不对劲,赶紧又作出猜测的神情,“马上就重阳了,兴许他就回来了呢。”

“那就好。”卢瑞托着腮,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不定他回来的时候,眼睛就眼睛好了呢。”

“那是自然的。”卢熠在一旁插嘴,“以前都不曾听说过邵先生治眼睛的事儿,他既然大老远地赶去并州,想来那位大夫定是个神医。邵先生那么好的人,一定能治好的。”

他自然是能好的。七娘心里暗暗道,只是到底能不能在重阳之前赶回来,可就说不定了。谁知道,他的事情有没有办完呢?七娘坐在卢瑞身边,一起托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日子很快地过去,转眼便到了重阳。

每年重阳,京城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要出城踏青,侯府习惯去北山,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几日前,卢之韵被廉郡王接回了府,昨日又派人送了信过来,说是今儿一起出门。因今儿出城的人多,老太太怕在城门口堵上,遂吩咐下去,要赶在辰时之前就出发,故全府上下都起了个大早。

七娘一贯早起,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怜卢嫣走路的时候都闭着眼,上了马车就一直瞌睡,见了老太太,都没了哄人的心思,半睁着眼睛唤了声“奶奶”后,就爬到老太太膝盖上睡过去了。

侯府的女眷共乘一辆大马车,一路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融洽。卢之韵本想也抱着二郎一起挤上车的,结果才掀了帘子,二郎就眯着眼睛,谄媚地朝马车里唤着“奶奶——”,卢之韵见状,飞快地抱着他下了。

胡氏听卢嫣说起过二郎的典故,自然晓得卢之韵为什么跑,老太太却是疑惑不解,纳闷地问:“韵丫头刚刚不是准备上马车的么,怎么又下去了?”

胡氏赶紧笑着打圆场道:“兴许是妹妹怕挤到了二郎。左右一会儿上了山就能见了,母亲不要着急。”

老太太笑,“说的也是。”倒也没再多问了。

老太太的意见果然明智,今儿街上果然热闹得早,等她们的马车出城的时候,后头的大街上已经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孟氏忍不住悄悄掀了帘子往外瞧,罢了连连咋舌,“可不可了,那后头怕是排了一里长的队。”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马车走到北山的山脚就停了,众人全都下了车。既然要登高,自然要上山的,剩下的路全靠一双脚。七娘早先常在山里采药,自然是身体康健,手脚利索,许氏幼年学武,而今虽早已落下,但身子底子比寻常人要好上许多,这俩母女一路行来,脸不红,心不跳,轻松得如履平地,直把众人羡慕得不行。

老太太身体到底不如年轻人,走不多久便气喘吁吁,许氏见状,便主动过来搀扶,顺便把几个孩子全都挥开了,道:“你们小孩子走得快,自个儿爬去。上了山别到处乱跑。”

熠哥儿闻言欢呼一声,尔后一手拉着卢瑞,一手拉着卢嫣,飞快地往山上跑。才跑了几步,又想起七娘来,赶紧回头朝她招手,“大姐姐,快过来,我们一起。”

七娘微微迟疑,一旁的许氏笑着开口,“碧舸一起去吧,你也多少能看着些。熠哥儿皮得很,一会儿上了山,我怕那山头都要被他给削了。”

胡氏也捂嘴直笑,“回头大家都假装不认得他。”

既然许氏都开了口,七娘自然应下,“哎——”了一声后,飞快地提着裙子跟了上去。卢玉也想跟,被孟氏一把拽住。“一会儿在你奶奶身边好好伺候。”孟氏压低了嗓门道。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露脸的机会,她怎会让卢玉陪着那几个丫头一起疯。

小孩子们精力旺盛,爬起山来跟玩儿似的,你追我赶,不多时便到了山腰的阔地。随行的下人们赶紧开始布置,挑了既平坦又开阔的地方铺上地毡,又把带来的食物盒子一层层地打开了…

大家停下来歇了一会儿,吃了点东西,大人们还是没有到。卢熠便坐不住了,东看看,西瞧瞧,怂恿着大家活儿继续往山顶走。

几个孩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卢瑞和卢嫣立刻拍手叫好。七娘见他们都要走,只得继续跟着。

大家精力旺盛,爬了不多时便到了山顶。

北山其实并不高,但景色却极是宜人,四周俱是低矮的山坡,举目望去,整个京城尽在眼下。

山顶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四周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偶尔的鸟叫虫鸣。卢熠冲上山顶的巨石,扯着嗓子大声地“啊——”。卢瑞见状,也跟着爬上去,一齐朝远方大吼。

二人正喊得尽兴,忽听得不远处有个声音道:“哎哟喂,这鬼哭狼嚎的,到底是谁在喊呢?”

卢瑞和卢熠齐齐地住了嘴,眨巴眨巴眼,歪着脑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密密的松树后,不急不慢地转出两个人来,一个削瘦颀长,一个高大健壮。两个孩子顿时激动起来,大喝了一声“邵先生——”,尔后齐齐地往下冲。

七娘的一颗心忽然猛跳,仿佛蹦到了嗓子眼儿,怎么也静不下来。

“邵先生你几时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