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阳王转过身,面庞消瘦,下巴处淡青的胡楂看起来憔悴不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道:“我让人给你熬了粥,一会儿送过来。”

傅锦画避开他的眼神,垂着头,低低应了一声,不敢再说话,济阳王见状,只是轻叹,离开。

过了不多时,竟是青殊亲自端着粥送了进来,面色放松自然,倒是让想要打探消息的傅锦画一时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青殊…”

青殊抬头,看了她几眼,见她神色有异,暗暗蹙了蹙眉,淡淡说道:“吃过东西便好生歇着吧,明早咱们还要赶路。”

“哦?去哪里?”

“回泉城。”

傅锦画大惊,忙掀开薄被走下榻来,急急问道:“回泉城?济阳王统领三军,他若走了,殇离与元熙之间的战事怎么办?”

青殊将粥放在桌上,听见傅锦画发问,身形一顿,说道:“如今这统帅三军的人是虞晋声…”说罢便出了房门。

傅锦画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赤足而立,浑身早已冰透。

待到了次日,济阳王一行果然上了路。

济阳王的马车遥遥在先,被侍卫护在中间的却是傅锦画所在的马车,青殊也在其中近身随侍。

傅锦画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只见城郊一片梨花似海,隐隐透出一位瘦削挺俊的人影,傅锦画心里一颤,放下车帘,不知那片梨花被剑风乍起,顿时花瓣如雪纷扬落下,却不及那人十分之一的怒气。

一行数日,自那日济阳王在营帐中说了一句半句的话后,傅锦画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始终在车厢内不曾见人,即便路遇驿站需要住宿,他也是避开傅锦画不与同行。

这一躲,又过了十数日,便到了泉城城郊,济阳王下令今夜宿在城外。

傅锦画心里很忐忑,她不知济阳王到底意欲何为?

即便他不嫌自己身子不洁,将自己带回泉城,又要安置在哪里?

姬妾成群的济阳王府?还是认为自己早已埋尸地下的傅家?

驿站内,傅锦画趁青殊疏忽,便溜了出来,顺着走廊找到了济阳王的房间,侍卫拦着不让进,身后青殊也追了过来,劝傅锦画回去。

“我不回去,我要见他,必须见他。”傅锦画挣脱开青殊的手,语气坚定地说道。

门突然被打开,济阳王站在门前,神情淡然,波澜不惊地望着傅锦画,傅锦画心里咯噔一声,心渐渐沉了下去。

青殊福了福身,惶恐道:“王爷,是青殊办事不力,打搅到王爷…”

济阳王没有理会青殊,仍旧望着傅锦画,说道:“进来吧。”

房间内,济阳王坐在椅子上,慢慢品着茶,傅锦画坐在另一侧,握着手里的茶盏,渐渐从热到凉,一言不发。

“你来本王的房间,就是为了小坐?”

或许因为济阳王的口气轻松,傅锦画心里一喜,于是羞涩地笑了笑,说道:“我就是想来见见你。”

济阳王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没有再接话,傅锦画心里那股微弱的喜悦的火苗,突地黯然了下去,良久,才试探地问道:“你真的要我跟你回泉城?然后呢?”

或许是怕听到任何心碎的回答,傅锦画不待济阳王开口便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济阳王身前蹲下身子,将脸伏在他的膝上,低声道:“不要送我进宫,也不要送我回傅家,将我安置在泉城任何一处小院里,哪怕是在清音庵落发为尼也好,我只求每过个一年半载,你能来看我一眼,这一生便足矣。”

济阳王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了颤,落在傅锦画发丝上的手轻轻摩挲了下,柔声说道:“只怕本王又让你失望了…”

傅锦画扬起脸,看着他,听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那边已经是瞒不过了,他知晓你未死,命你即日进宫。”

傅锦画眼里浮起一股蒙蒙雾气,嘴角却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端正地站起身来,说道:“锦画谨遵王爷之令,即日便进宫。王爷既然嫌锦画身子脏了,锦画自当躲得远远地,从此不靠近你身边半步。”

济阳王的心中猛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般,有种心碎的痛,见傅锦画转身离开,在她身后轻轻唤了声“画儿”,那纤巧单薄的身影只是微微一滞,旋即便走出了房门。

傅锦画很安静,见到青殊时只是微微地笑,说道:“明日,你替我跑一趟傅家,如果我的丫鬟问雁还在府里,就将她领到我身边来。”

青殊正收拾东西,闻言转过身来,见傅锦画面色平静如水,于是点了点头,说道:“王爷也是逼不得已,你要体谅。”

“这何来体谅不体谅的?进了宫,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生衣食无忧,远比在外奔波受累好得多。”

青殊见傅锦画说得顺畅,丝毫没有言不由衷的模样,一时竟辨不出她说这话的真假,只是见她手里揉皱了的锦帕,才不忍地劝慰道:“皇上到底对你有心,进了宫,有琴妃相护,你也不至于会落到不堪的境地。”

傅锦画乍听见琴妃两字,还有些懵,过了片刻才意识到,那便是自己的大姐傅素琴,苦笑,有她在宫中相护,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吧。

甚嚣尘上,晨晓出岫之时,终是到了泉城,仍旧是久违的繁华与奢靡,那熙攘吵闹声犹如天际边传来的福音,将傅锦画心里的落寞扰得一干二净。

青殊一进泉城便去了傅家,傅锦画独自靠在车厢内越发孤寂,不妨车帘一掀有人闪了进来,却是济阳王。

“跟我走。”

济阳王一把勒住她的手腕,扯得她身形不稳扑倒在他怀里,那股温热的气息袭过心头,令傅锦画鼻音渐浓。

“跟我走,画儿,我们寻一处山水清秀之地,不问世事,过一段云水生涯。”

傅锦画的心犹如被针扎了一般,刺得几近麻木,撑起身子,推开他的手,说道:“王爷要锦画入宫,锦画定当全力以赴。只不过锦画已不是完璧之身,该怎么过验身那一关,还需王爷打点。”

济阳王神色很有些诧异,他凝神看了傅锦画片刻,握过她的手将她的袖子撸至手腕处,那枚莹红的守宫砂赫然便在眼前…

傅锦画大为震撼,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傅锦画惊喜交加,忘形地上前揽过济阳王的脖颈,亲昵地说道:“我虽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我心里好生欢喜,既然我还是干干净净的身子,你说你要带我去哪里,我都跟你去,此生唯君心是念。”

济阳王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不发一言。

傅锦画松开手臂,心里明镜一般,早已知晓答案,却犹是不甘地问道:“华离,放下这逐鹿疆土之心,带我走吧,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与你相守在一起。”

济阳王终是答道:“你明知道我放不下,如果没有这半壁江山的映衬,我又如何是我?”

傅锦画凄然一笑,说道:“是,你济阳王心里何尝放得下这锦绣河山,离了至高无上的权势,你心里又何尝会快活。”

及至宫门口,济阳王为避人耳目,不得不迅疾下了马车。傅锦画左右等不来青殊和问雁,见宫里的人陆续到了马车前,不禁心急如焚。

因了不是正式册妃的仪式,于是钟银煌只是让人抬了一顶软轿来,抬着傅锦画进了皇宫,安置在墨画堂。

那是个明媚的春日,清晨的阳光已有些刺目,透过枝丫映在地上斑驳的光影,墙角处开着绚烂的四季海棠,宫殿东侧有成片的丛竹,正青翠嫩绿,气节高贵。此处的廊亭与别处又有不同,别处廊亭只不过是临水而建,墨画堂的廊亭却高置在水面上,缓缓而下的台阶与水面几乎并行,仿佛水面只要高了那么少许,便会淹过台阶。

傅锦画半眯着眼,打量着墨画堂的格局布置,精致婉约,于细节处见真章。

庭院中跪着一地宫奴,齐声向她请安,傅锦画让她们起身,一个个细细打量过去。

只见领头的是个瘦脸姑姑,她笑道:“可把娘娘给盼来了,这墨画堂自从娘娘封妃那时便修葺一新,奴婢们每日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不敢有一丝懈怠。”

傅锦画眼眉一挑,有些诧异,难道她们不知自己在传闻中早已死过一次吗?当初钟银煌可是亲自下令将青碧的尸身以贵妃体例下葬的。

瘦脸姑姑使了个眼色,站在一旁的两个细眉细眼的宫女马上过来扶着傅锦画进了墨画堂的内室。

傅锦画歪斜在榻上,随手指了一个圆脸的宫女,说道:“我乏了,留她伺候我就好,你们都下去吧。”

那瘦脸姑姑正待要说什么,见傅锦画眼神冷冽地扫过来,当即一怔,讪讪地退了下去,临走时瞪了那圆脸宫女一眼,目光里的威吓意味不言而喻。

那圆脸宫女一脸的局促不安,傅锦画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于是淡淡说道:“我自进了宫,这墨画堂便是我说了算,他人再有旁人撑腰狐假虎威,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一个奴才,况且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还能够进得宫来,你以为这仅仅是皇上的恩典吗?你如果识时务,就一心一意地跟着我,跟以前的主子断了联系,我必护你周全。”

那圆脸宫女马上跪下去,诚惶诚恐道:“红玉不敢,红玉愿意忠心服侍娘娘。”

“起来回话吧。”

当下,红玉站在傅锦画身侧,将这后宫种种细细道来。

原来,钟银煌登基时册封的皇后乃是他做太子时的正妃慕容珊,另两名侧妃分别册封为淑妃、良妃,淑妃育有一子,乃是大皇子钟庭朔,在皇后慕容珊膝下养着,而良妃却在进宫后不久不小心滑了胎,郁郁而终。

另有荣弦宫的贞妃、尹嫔,祥曲宫的德妃、阮嫔、赵美人,晟霞殿的沈昭仪、丽婕妤,鸿薰宫的韵妃石韵秀,惊鸿殿的虞妃虞红萼,曼音殿的琴妃傅素琴,其余还有些不得宠的妃嫔,现如今已很少在皇后慕容珊的凤鸾宫出入,可略过不计。

而这墨画堂却是钟银煌在宫里另辟的一处居所,因在后宫西南一角,偏僻冷幽,到底极少有人来此处。

这墨画堂的宫奴原先并不是这些人,自前几日得了消息得知娘娘要进宫来,整个墨画堂便跟被人翻了个底朝天一样。”红玉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抬眼去瞧傅锦画的脸色,“红玉也是昨日刚过来的…”

傅锦画情知这便是宫中世事,倒也不曾惊讶,只是随口问道:“那你知道这墨画堂其余人的来路吗?”

红玉迟疑了片刻,见傅锦画神情冷冽,眼神却是坦荡诚挚,终是点了点头,道:“红玉倒是知道一二,芳姑姑是从凤鸾宫拨过来的,绿珠是虞妃的人,其余的红玉便不知了。”

红玉说完见傅锦画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不禁有些面红,紧咬着下唇,良久才说道:“红玉是琴妃娘娘送过来的人…”

傅锦画苦笑,早就料到以傅素琴的为人,定会做出如此的行径。

两人说着话,芳姑姑和绿珠从门外进来,惊慌道:“主子,皇后娘娘来了…”

傅锦画暗暗吃了一惊,忙迎了出去,红玉见傅锦画衣衫素白,情知不妥,当下也来不及拦她换衣,只得随她一起出去接凤驾。

出乎傅锦画的意料,慕容珊很瘦,任凭脂粉遮盖也能瞧出那份病弱之气,她眉眼很犀利,自有一股母仪天下的气度。

“臣妾惶恐,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见傅锦画行礼,慕容珊忙命身旁的宫女则喜扶起来,语气平和地说道:“不必多礼。你初进宫,本该去凤鸾宫见哀家,哀家却一时按捺不住来墨画堂瞧你,倒没想到会令你心里不安,是哀家的错。”

说着话,慕容珊突然轻轻咳了起来,脸颊涨红,则喜见状,忙朝红玉喝道:“还不快奉上茶水?”

一旁的绿珠机灵,忙转身去捧了一盏茶走过来要递给则喜,傅锦画却疾步上前,接过那盏茶,将茶水倒在杯盖中,喝了一小口。

过了片刻,才将那盏茶递给了则喜,慕容珊喝了几口茶,眼含赞赏地看着傅锦画,说道:“你刚才做得很好,在宫里,便是要这样小心翼翼才是。懂分寸,又能回护自己的性命,才是长久之计。”

正是,傅锦画初进宫,自然对身边的人不甚放心,眼见绿珠端来茶盏,想起她是虞妃的人,便起了戒心,宁愿冒着生命之危自己尝过了才心里踏实,否则叫那些人用一石二鸟之计,既陷害了自己,又夺了慕容珊之命就无趣了。

芳姑姑在一旁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奴婢见了画妃娘娘也是喜欢得紧,觉得她聪慧又可人…”芳姑姑说着说着话,见慕容珊眼若寒冰般瞪着她,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

“哀家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芳姑姑当即跪倒在地,叫道:“皇后娘娘,奴婢知错了,请皇后娘娘息怒。”

“你知道错了?那么你来说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芳姑姑伏在地上,说道:“奴婢不该在皇后娘娘说话时插嘴,奴婢该死,请皇后娘娘息怒啊。奴婢保证下一次再也不敢了。”

慕容珊冷笑,说道:“芳姑姑,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如此不知轻重,到底是糊涂了,还是有人唆使你故意轻慢画妃?如果今日哀家不罚你,只怕将来画妃也难以管教你。”

芳姑姑一怔,随即看向傅锦画,她本是个心眼多的,这下怎么会不明白,慕容珊指的是傅锦画身上的衣裳,太过素白,不合时宜。而自己作为后宫里的宫训姑姑,竟然没有提点傅锦画换衣,慕容珊怎能不恼?

“来人,掌嘴二十,罚月例三个月,如有下次,情节轻则逐出宫外,情节重则杖毙了事。”

芳姑姑闻言当即不敢再哭喊,只是看向了傅锦画,有些怨恨的意味。

傅锦画只是不做声,红玉的话早已在她心里生了根,她只当这是慕容珊为打消自己对芳姑姑的戒心,所以才故意演的一场戏。

只不过她也是戏里的主角,躲是躲不过去的,见芳姑姑被宫人打了两巴掌,才站出来跪倒在慕容珊的面前,为芳姑姑求情。

“一切都是臣妾不好,不关芳姑姑的事,臣妾初进宫,不懂宫规宫仪,往后还要皇后娘娘多多提点才好。请皇后娘娘看在臣妾的面上,饶了芳姑姑这一次吧。”

慕容珊命则喜扶傅锦画起来,说道:“也罢,这次便饶过你,不过月例照罚。”

芳姑姑脸颊红肿,向慕容珊谢过恩,又向傅锦画谢了恩。

慕容珊却似是不愿看到她,有些鄙夷地看了芳姑姑一眼,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哀家有话与画妃说。”

芳姑姑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绿珠等人下去,傅锦画见则喜并未动,于是也叫住了要离开的红玉,说道:“皇后娘娘,让红玉留下也无妨。”

慕容珊眼神闪过一丝诧异,看了红玉一眼,那红玉只是垂着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还不快扶着你们主子坐下?”

见慕容珊声音清冷,红玉一丝也不敢懈怠,忙上前扶过傅锦画在一旁坐下,傅锦画也不推辞,只挨着椅子一边坐下,以示恭谨。

“当日册封大典上,你本该与虞妃、韵妃一同进宫受封,只是你遭了难,流落至边关,传闻你不幸遇难,皇上怜你受过这样的苦楚,特以贵妃体例下了葬。后来皇上又得知你并未死,又让济阳王将你从边关护送进宫,百年之后,这必是一段佳话。先前皇上也提到过想要再为你举行册妃大典,是哀家挡了,哀家以为传闻可畏,你在外已有一段时日,想必已是流言纷起,如果再张扬出了风头,定会让那些小人看在眼里恨在心上,于你不利。你不要怪哀家,哀家是委实怜惜你,所以才擅自作了这样的决定。”慕容珊语气温和,接过则喜手里的茶盏,慢慢抿了一口。

傅锦画忙起身,福身谢道:“还是娘娘思虑周全,臣妾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谢娘娘的恩典。”

慕容珊似是很满意傅锦画的作答,说道:“后宫人多是非也多,以后难免会有些误会纠葛,有什么事尽管禀了哀家,哀家自当会为你做主。”

傅锦画又再三谢过慕容珊。

过了片刻,慕容珊盯着傅锦画,见傅锦画默不吭声,暗自蹙了蹙眉,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起身说道:“哀家出来了这半日也该回宫了,你远道而来想必也有些乏了,快歇着吧。”

傅锦画却在慕容珊出门的那一刻,紧声说道:“皇后娘娘,臣妾这几日身子不适,想…”

慕容珊眼底明快起来,嘴角浮起一片笑意,伸出细瘦的手指从头上拔了一支镶金嵌玉的钗头凤亲手为傅锦画插在发鬓间,说道:“哀家会向御监司说一声,叫他们不要准备你的玉牌。”

“臣妾恭送娘娘。”

待慕容珊凤驾远去,傅锦画才长舒了一口气,身旁的红玉有些不解地问道:“主子,今夜也算是您的良辰春宵,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您怎么能托辞自己身子不爽快呢?要知道这后宫,谁不以皇上的宠幸为荣?”

傅锦画淡淡地说道:“你别忘了,今日正是十五…”

红玉一惊,掩了嘴不敢再多言。

第十四章 惊心

她想起济阳王,

想起虞晋声,

想起耶律楚际,

甚至想起了因为自己而死的青碧和玉珍,

那么美好而绚烂的生命就那样消失了,

甚至还未感受到生命的律动与色彩…

凤鸾宫内,慕容珊回到寝室便歪斜在椅榻上,轻轻咳出声,一旁的则喜忙从床榻边的妆匣内拿出一个玉瓶来,倒出一枚晶润欲滴的丸药来,用锦帕包着递给慕容珊,服侍她吃下去。

良久,慕容珊才缓过一口气,脸上也有了些血色,说道:“则喜,你看这画妃如何?”

则喜拿过一面小小的薄毯,盖在慕容珊的腿上,坐在脚榻上,一面轻轻给她捶着腿,一面说道:“则喜本来对这个画妃并无观感,觉得主子今日去墨画堂也有些多余,等见了她,也只觉得面容姣好,却不及韵妃精致、虞妃英气,也不及琴妃明艳,但就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气韵,令人不敢小觑。”

“如果仅仅是姿色过人也就罢了,可是你看她进退有度,又能察言观色,就知绝不是等闲之辈。”

慕容珊轻叹一声,则喜看了看她的神色,试探地问道:“主子,你还在想那件事?照则喜看来,您身子虽不见好,可也无大碍,只要多加调养倒也无虞,又何必过早忧心那事呢?”

慕容珊用帕子掩着嘴又轻轻咳了几声,说道:“哀家的身子哀家自是明白,熬过一冬已是上天厚爱,只怕年内…”

则喜见状,顿时有些伤感,潸然泪下,说道:“主子不要再说下去了,无论怎样,则喜都陪着您。”

慕容珊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则喜的肩头,说道:“则喜,你已跟了哀家十六年,自哀家八岁起你便在哀家身边,形影不离。如果哀家真的长眠地下,等哀家找到可以托付的人,哀家还要指望你帮着照看庭朔呢,否则,哀家怎么能够放心?”

则喜擦拭了眼角的泪,有些茫然地问道:“主子可是有了人选?”

“淑妃是庭朔的母妃,只可惜生性愚钝,不懂进退,不为庭朔惹祸也就罢了,其余也指望不上她。她现在之所以安稳,也不过是为了庭朔的出路不敢轻举妄动。”

“那么贞妃、德妃两位娘娘呢?她们在后宫也有一段时日,一直不曾失宠。”

“贞妃、德妃与哀家斗了这些年,只怕心思也冷了,她们也该清楚,皇上想要抬举她们,还用等到今日吗?但是她们两个势均力敌,哀家就算是有心拉拢其中一个,另一个也会想尽办法来破坏,哀家不能冒这个险。”

“韵妃、虞妃还有琴妃呢?”

“韵妃父亲官拜左相,家世显赫,才艺俱佳,本是良选,可是她为人性子冷傲,不懂回旋,势必会吃大亏的。虞妃兄长如今统领三军,声望正如日中天,虞妃又怀了身孕,如果生下的是皇子,那么她不来害庭朔已是万幸,又怎么会护庭朔周全?琴妃虽然近日最得宠,只不过她心机虽深,却不够清透聪慧,一味地邀宠,等皇上厌了,只会弃在一旁。”

“那么其余的妃嫔呢?”

“其余的妃嫔,要么就是家世低微,要么就是资质太低,不堪重任。唯独…”

则喜眼神一亮,突然明白了过来,说道:“主子是说画妃?”

“正是。”

“则喜明白了,这画妃聪慧过人,知道今日是十五,于是就托辞身子不适,好让皇上名正言顺地宿在凤鸾宫。”

“她懂得避人锋芒,实属难得,其实这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哀家是喜她心地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