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见凉了,陛下命映阳的工匠打了个手炉给太后送来。”郑褚回道。旁边的小黄门立刻将一只锻盒捧到帝太后面前打开,盒中是一只巴掌大的铜质手炉,雕满了吉祥如意的纹饰,样子颇是精巧。帝太后面露欣色,口中却说:“哀家不缺这些东西,即便是缺,皇帝何苦费神叫映阳那边做,找锦都的匠人做一个也就是了,差不了多少。”

映阳地处大燕北部,冬季极寒,做出的这些御寒之物也就更为精致,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帝太后此言虽是责怪,实际还是欣喜的,郑褚自然听得出,当下只赔笑两声,施礼告退。

退出两步,目光在我身上一晃,止住脚步,欲言又止。我柔笑道:“中贵人有话对晏然说?直言便是了。”

“诺。”郑褚躬身一笑,“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事。陛下方才去静月轩了一趟,恰好娘子不在,依臣看,娘子晚些时候去成舒殿复个命为好。”

我浅浅向他福身应道:“诺,晏然稍后便去。”

郑褚再行礼退下。又聊了不久,帝太后不过是问皇后些寻常琐事,鲜与我说话。但到了告退之时,帝太后却道:“你随邱尚宫一道去小厨房看看哀家吩咐下去的那几道点心做好了没有,本是要差人给陛下送去的,现在你既然要往成舒殿走一趟,带过去就是了。”

我心下一喜,恭谨地应了。随邱尚宫一道退出殿外。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啊!!!求收藏啊!!!求收藏啊!!!收藏之后如果有更新在后台可以看到提示哟提示哟!!!没收藏没动力啊TAT…不然…不然给个评论也行…推文推文~~朋友小宴的穿越宫斗~【文案】酒吧?不刺激!夜店?不过瘾!解决掉手头这个大case,捞金完毕,玩点儿什么放松一下好呢?真人穿越体验?就你了!虞真真表示,升级游戏玩腻了,请让我直接刷副本搞掉BOSS吧。BOSS是皇上?不怕,所谓色令智昏,皇帝陛下,跟臣妾一起来骄奢淫逸,然后收拾收拾做亡国之君吧!

015相争

这一行本只是想消些与帝太后间的隔阂,没成想是事半功倍。

或者说,做多少努力也不及宏晅吩咐郑褚说的那一句话有用。我明白,婉然和林晋也是懂的。

在御前服侍了这么多时日,宏晅孝顺帝太后的东西从来不少,且皆是稀世珍品,比这手炉珍贵的也多了去了,但鲜少要劳得大监亲自去送。今日见郑褚来送,我就觉得别有它意,在他说出要我事后去成舒殿“复命”时,我心中便明朗了。

这话并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说给帝太后听的。

纵使宏晅去静月轩时我不在,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郑褚已在长宁宫见到我,回去时禀一声也就是了,本是没必要让我再走一趟的。他多出的这一语,是为了委婉地告诉帝太后莫要为难于我;再往远一步讲,宏晅遣郑褚亲自来送那手炉,多半也是怕帝太后做出与皇太后当日一样的事来。

我们能看懂、能听懂的,浸淫后宫多年的帝太后绝无不懂的可能。

但即便如此,帝太后最后的表态仍是我不曾想到的。我以为在见到宏晅如此态度之后,她最多也就是对我得宠的事坐视不理罢了,眼下要我替她送这一趟点心,倒像是不仅接受了此事还乐见其成。

我的视线越过长秋宫直投向长乐宫,皇太后、帝太后,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当今陛下的嫡母与生母,是愈发地容不得对方与自己平起平坐了。

皇后,该是维持着两位婆婆平衡的那一个。但,她们大概都未注意过,曾是宫女的我却在闲来无事时数过:长乐宫与长宁宫并不是对称的,从长秋宫到长宁宫的距离,比到长乐宫要近上十二步。

我回头眺望已离得不近的长宁宫,嘴角一丝笑意淡薄而深长。十二步,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适才那个情况,帝太后也却是对皇后一点也不防着,那么皇太后的胜算…

一股快意在我心底翻腾着。后宫,到底不可能是姜家说了算。

姜家当日害我晏家家破人亡,在大燕朝野逍遥了这许多年,如今,在后宫,风水总该转上一转。

“陛下万安。”我俯身下拜,宏晅道了一声“可”,便问我:“听说你刚向母后问了安,说了些什么?”

我从婉然手中接过食盒,移步上前放在他面前的案上,边揭开盖子取出盒中点心边回说:“寻常问安而已,也没什么特别的可说,多半都是太后与皇后娘娘说着,臣妾在旁听着罢了。”

“没事就好。”宏晅安心一笑,执箸夹了块糯米糍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看看我,道:“你不是一向爱吃甜的,做的点心也都偏甜么?怎么口味忽然淡了?”

我抿唇笑道:“是臣妾没说清楚,这点心不是臣妾做的,是方才向帝太后问安时,帝太后吩咐臣妾顺路为陛下带来的。”

宏晅面上顿显欣慰,果然在他眼里,他待我好是一回事,我仍能守着礼去得太后欢心是另一回事。前者取决于他,后者取决于我,我若做不到后者,失去前者大概也是早晚的事。相反,有了帝太后的认可,我只会更得他喜爱。

三月,胡夕冉诞下皇次子,赐名元沂。如此大喜,自是要庆祝一番,又逢军队凯旋,宏晅下旨设宴为贺,君臣同庆。

在辉晟殿的宫宴上,一众嫔妃倒也自觉,多是穿着喜庆却简单,不去抢胡夕冉的风头。我择了件淡金色的柞蚕丝对襟上襦,杏色孔雀罗齐腰下裙上无半点花纹点缀,唯藏青色腰带上绣着的金色花草纹丝丝缕缕盘旋而下。

宫宴座次本该依份位排,但因是为庆皇次子诞生而设,胡夕冉自是主角,她的位子便设在了宏晅右侧,位列众妃之前,与坐于皇后身侧的琳妃相对。

嫔妃席位皆在九阶之上,又以珠帘与殿下隔开。我的席位仍是在宫嫔中的最末等,旁边便是与殿中臣子及外命妇相隔的九级台阶,隔着珠帘,殿中风光尽收眼底。

辉晟殿虽与成舒殿、广盛殿并称三大殿,却是其中规模最为宏大的一个。自殿门至九阶已有百步之遥,殿顶极高,使得殿中敞亮无比。梁上绘各式花纹,多是红黑相间,尤为大气庄重。大殿左右两旁均有窄长水池一个,汉白玉砌的池案,池内栽满菡萏,眼下虽是未开,但初露头角点点翠绿也很是可爱。

一叠高过一叠的通报声中,帝后并肩而至。殿内臣子及外命妇皆跪行大礼,因人数众多,问安之声响得震耳。我们亦皆离席俯身下拜。等了一会儿,方见帝后二人衣摆自眼前扫过。至御座落座,他方道了一声“众卿免礼”。

开席之始,便是他先率众人同饮酒三杯为贺,一贺凯旋将士收复失地,二贺愉婉华诞下皇次子,三贺大燕近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酒罢,升了歌舞。二十余名舞姬皆着水袖暗红交领襦裙,每人各持一鼓。乐起,众女将鼓置于地上,不时以足踩鼓击点,齐唱齐跳。暗红水袖飞扬之下,端端舞出了一股恢弘之势。这是宫中宴饮朝会时常见的乐舞,称相和大曲①,要的便是大气磅礴动人心魄。

当年太子府里也备有专跳相和大曲的歌舞姬,我看着有趣,曾求宏晅准我去学,他没有阻拦,结果却是我学了一阵子之后发现这舞全然不似寻常汉舞,跳一阵子便觉得脚痛难忍,于是中途而废。

我想着,不觉侧头看向御座,谁知正专注看歌舞的他察觉了回看过来,与我目光一对,面上一缕浅淡的笑意颇带促狭,似是有意嘲讽我学舞未成之事。我不由双颊一热,回过头继续看着歌舞。

宴饮歌舞自是要迎合宴饮的特制,既要热闹大气,又不能声音过想影响宾客交谈。这相和大曲便是如此,虽是有磅礴之势,众人观赏间闲谈又丝毫不受影响。皇后看着宏晅侧下方的愉婉华莞然一笑:“陛下,皇次子平安降生,婉华的份位也该晋一晋了。”

一语既出,六宫嫔妃都望了过去,母凭子贵,不知这皇次子能让位居正八品的愉婉华贵到什么份位上去。

宏晅看向愉婉华,微微笑道:“郑褚,传旨下去,晋愉婉华正五品姬位,掌锦淑宫主位,封号沿用。”

郑褚领旨站到九级台阶前,歌舞骤停。他朗声宣了旨,尾音在殿中振起阵阵回音。愉姬离席行礼拜谢,一晋三品的旨意让殿中安静了一瞬。我将杯中斟满了酒,行至御座前,持杯向愉姬一福:“恭喜愉姬娘娘晋封之喜。”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愉姬尚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瑶昭仪却先笑颜艳丽地向她道了一句“恭喜妹妹”,又向宏晅道:“愉姬妹妹诞下皇次子自该晋封,皇长子生母已逝,仅追封了个婕妤的位子。如今皇长子虽由皇后娘娘抚养着,改换了玉碟,是我大燕朝嫡出的皇长子,可生母究竟是生母,臣妾想…陛下也再赐方婕妤一份哀荣吧…”

这样的贺宴上言及逝者追封难免不合时宜,可她说得句句在理,旁人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她言语顿挫间不时地看向皇后,分明是想与皇后一争风头。皇后为愉姬求了晋封,她便要为皇长子的生母方婕妤求哀荣。何况皇长子由皇后抚养着,这话让她说了去,反倒显得皇后思虑不周,让众人觉得瑶昭仪更贤德。

宏晅沉吟了一瞬,便道:“也好,便追封皇长子的生母方婕妤为从一品妃,赐德字为谥。”

“臣妾代德妃姐姐谢过陛下。”瑶昭仪深深一拜,语中竟带了些泪意,弄得皇后端坐在那不知如何是好。瑶昭仪这个皇长子的庶母替生母谢了恩,那她这个嫡母是不是也该谢恩?

我浅一欠身,眉梢带了抹悲戚之意:“逝者已逝,所幸皇长子得皇后娘娘照拂。”我侧身,婉然会意上前为我斟满酒,我恭敬举杯,朗道,“臣妾恭祝两位皇子平安成长。”

这番倒是宏晅先举杯喝了,皇后也愉姬也分别饮下,在座嫔妃多有应和举杯者。

宏晅放下杯子,缓然道:“晏然封秀仪,也有半年了吧?”

皇后略一思虑,掩唇一笑:“可不?是有半年了。”

宏晅深看我一眼,眸中有柔和的宠爱之意:“愉姬有孕时也亏得她多有照顾,晋为才人吧,让礼部拟个封号来。”

我未加推辞,叩首拜谢。

郑褚照例当众宣旨,殿中同样安静了一瞬,便听九阶之下一略显苍老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响起:“陛下,胡氏晏氏,皆是宫婢出身。胡氏诞育皇子有功,得此位无可厚非;然晏氏未有子嗣不说,曾因家中谋逆落入奴籍,怎可再居高位!”

我在他的一言一语之中,心底渐渐沁出冷意。几欲忍不住出言相驳,可他官居左相,又言及大燕江山归属,我只得忍下。

宏晅亦是有所不快:“姜大人未免多虑。晏家获罪之时,才人不过七岁而已,谋逆之事,与她无关。”

左相一揖又道:“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此等奴籍之女若得高位再诞皇子,日后一旦其子承大统,岂不动摇大燕根基!”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①【相和大曲】相和歌是汉代北方兴起的一种歌曲形式,其中包含汉代北方流行的各种歌曲,其中有原始的民歌,也有根据民歌改编的艺术歌曲。其特点是一唱众和,并加入器乐伴奏。相和歌发展的最高形式为汉魏时期的“相和大曲”,这种大型的歌舞套曲,具备了三段式歌舞曲的基本结构。至于晏然为什么会因为脚痛跳不下来…因为吧…过去跳这个舞到底怎么跳我不太清楚,但是北京舞蹈学院的妹子表示- -她们练这个舞的时候,舞鞋上有五颗大小不同的钢珠用来击鼓,真的很痛…

016争论

他话音未落,殿中一阵朗笑想起,听起来无限畅快。听得众嫔妃都一阵好奇,转头看去,见一男子持杯而笑,看服饰该是个武将,他向左相道:“左相大人此言迂腐。母凭子贵也好,子凭母贵也罢,我大燕朝立储素来以贤为上,连嫡、长都可往后靠一靠。晏才人若真有皇子,且当真贤德,承继大统有何不可?”

左相位高权重,大概鲜少被人这般不留情面地当众反驳,极是气恼地斥道:“社稷大事,你个武夫懂什么!曾在奴籍之人所生之子岂能立储!”

这话一说,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在场将士都不干了,几个性子急地当下便拍案而起要同左相理论。反倒那人犹是淡定自若地从容道:“正因是社稷大事,才不可迂腐行事。左相大人也知她是‘曾在奴籍’,如今既不在了,还有什么干系?再者,晏家获罪之时她已七岁,若照左相大人这般说辞,末将是否照样可说‘她曾不在奴籍’?”

这人正理歪理一并说出,惹得众人一阵哄笑。宏晅颜色稍霁,道:“征西将军所言甚是。本朝立储,以贤为本,左相不必执著这些。”

被这般当众议论家世出身我自是心中不愿,宫宴之上又不便表露,当下只得默然向帝后一福,回去落座。隔着一道珠帘,犹觉得左相尖刻的目光直射向我,森意分明:“陛下素守礼法,忽而宠幸奴籍之女又许此高位,可见此女绝非善类!”

我唇畔一扬,冷笑终于涌了出来,语声寒冷不已:“呵,我非善类?敢问左相大人究竟何为善!若说良家人子为善,奴籍为恶,那么适才陛下与征西将军也说了,我并非生来便在奴籍。难不成在左相大人眼里,我七岁落入奴籍那一日,便一朝之间由善变恶?恕晏然曾在奴籍八年,不能理解左相大人深意。”

“才人!”皇后低喝一声隐有责意,我只作未觉,仍是冷然盯着左相。纵使当年之事我并不明其中细则,却也知道我晏家突然落罪姜家逃不了干系,这位左相首当其冲。

气氛冷肃须臾,宏晅一动,冠前十二旒相碰轻响,言语不耐中带着恼意:“大军凯旋,皇子降生,皆是好事,大贺的日子不必争论这些。”他扫我一眼,语中平添威严,“不过今日左相既已提起此事,朕便把话放在这。立储立贤,不论生母出身。此事仅今日争论一次足矣,朕日后不想再听到这样的争辩。”

庄聆明艳一笑,微低着头抚弄着袖口花纹,语声轻缓而清晰:“陛下继位不过三载,正值英年,左相大人如此着急立储之事,倒不知是何居心。再者,当年晏才人家里缘何落得罪,左相大人比谁都清楚。本宫奉劝大人一句,凡事莫要做得太绝,人在做天在看。”

“婕妤这话本宫就不明白了。”韵淑仪姜氏轻笑一声,一双明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庄聆,“晏才人家自是因为谋逆落罪,先帝亲自下的旨,在座诸位都清楚得很。怎么本宫听婕妤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先帝冤枉了晏家?”

十二旒之后,帝王的面色愈显阴沉,坐于皇后身侧的琳妃素手抚一抚头上珠翠,莞然而笑:“陛下,阿母今儿个进宫看望臣妾,还在月薇宫等着。现下时候也不早了,陛下可否准臣妾先行告退?”

宏晅浅一点头:“去吧,转告姑母,朕明日去向她问安。”

“诺。”琳妃遂起身端正一福,“臣妾告退。”

行出两步,她又停住脚步,回过身向帝后道:“前些日子阿母说起想见晏才人,碰巧方才争成那般,晏才人大抵也没什么心思参宴了,臣妾可否带晏才人一道告退去见阿母?”

宏晅睇我一眼,点头准了:“去吧。”

我也起身行礼告退,随在琳妃身后下了那九级台阶。经过征西将军席前,向他颌了颌首以谢他方才出言为我解围。便见他虽是跪坐着,右手持着酒杯支在案上,慵懒随意却是英气不减,也显现一笑向我一颌首,又兀自喝酒。

与琳妃一道走出辉晟殿,她停住脚步,抬头望着深蓝天幕上的点点璀璨,嘴角笑意迷离:“当初你避宠那么久,后来忽然再度承宠,果然是为了晏家。”

我一怔。先前我与琳妃的交集仅限于昏定晨省时的问安而已,忽被问及此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回过头凝神看着我,颇有深意道:“本宫知道你是晏家嫡长女,为家族争上一争也在情理之中。本宫只想告诉你,不论你为何而争,想要再后宫安身立命,就不一要依附于赵家,亦不可依附于萧家。”她语中一停,沉沉续道,“如今鼎立大燕的三大世家,你哪个也碰不得。”

我沉默。世家更迭,只在朝夕。先帝之时,大燕朝鼎立的三大世家还是姜、甄、雪三族,然不过廿载而已,甄家覆灭,雪家隐世,姜家虽犹屹立,却也岌岌可危。

我心知琳妃所言是对的,更觉无可奈何。晏家的种种劫难,说到底是夹在三大世家之间而致。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使晏家重新立足,势必离不开这姜、赵、萧三家。

“娘娘为何告诉臣妾这些?”

“因为你是陛下的心头之好,陛下不会想看到你在世家斗争中挣扎。陛下不想,我就不愿。”她说得诚恳,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触了一下,陛下的心头之好?

倒不如说是新欢罢了。

她深一看我的神情,笑言:“本宫要回去了,才人回静月轩歇着便是。”意指我不必随她去拜见肃悦大长公主了。

“恭送娘娘。”我双手相叠福身恭送,待她离开后,婉然上前问道:“姐姐,回宫吧。”

我心中略有躁意,沉静短叹:“不了,陪我随处走走。”

天色早已全黑,加之阴天难见月色,黑到几乎看不出什么景致,唯有在宫灯掠过时才能知道周遭有些什么。我缓步走着,黑暗中心底惧意滋生。这般看不到远处的境地,大概也就是我今后的日子。我不知道我这一路走下去究竟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也不知是否真的能救得了晏家。或者,就如琳妃告诫的,我不该触碰世家斗争,一旦碰了也许就是骨肉消弭。

可我心下同样明白,就算这条路走下去不知是何下场,我也只能走下去;就算不知这样一搏能否救晏家,也只有奋力一搏。

御花园的凉亭,天明时在百花簇拥下既是个极好的赏花之处,也自成一景,然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也是什么都看不出。亭中长置案几,供嫔妃赏花小坐,我进去静默而坐,试图在这样的黑暗和初夏时节的微风中想明白些什么。婉然素来知道我的心思,一言不发地带着其他宫人守在亭外。

借圣宠上位以护晏家,我浑身忽然生了一阵寒意。从小到大,我虽然一直在他身边,一直知道他是能护我周全的人,也从来没有对他生过这般利用的心思,几乎不掺旁杂仅余利用的心思。

“你是陛下的心头之好”。我并不知琳妃为何会有此言,但我情愿这只是琳妃自己的看法,情愿我对他来说只是个新欢,或者是个有点情谊积淀的新欢。若不然,如此单纯的利用会让我心生愧意。

长长的一声叹气,罢了,有些事情没有必要想得太清楚。我只需知道我想要什么,凭借什么能得到即可。

我想护晏家,凭借圣宠和与姜家抗衡的另一族势力,赵家。

知道这些,足矣。

“姐姐…”婉然忽然轻唤了一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向亭外看去,不远处有宫人提着宫灯正朝这边走,几个宫人之中,那一袭玄色裳服格外明眼。

微微一怔,走出亭外福身施礼:“陛下万安。”

“可。”他虚扶了我一把,荧荧灯火衬出他的笑意,“怎么在这儿坐着?”

“宴中喝了些酒头有些懵,随意散散步。”我和顺垂首回道。他一点头,执起我的手进了凉亭。宦官将宫灯挂起,照得亭中通明,淡黄的灯火带着暖意。

我们在案前对坐,安静了一阵,他缓缓道:“左相的话,你别计较。”

我笑得牵强:“左相大人说的也是事实,臣妾没的计较。”怡然端了茶上来,又欠身退下。我揭开茶盏,为他放在面前,又道,“臣妾毕竟在奴籍多年,又是因为那样的罪…如今得此位份已是万幸,何敢再争其他的。”

他笑叹一声:“晏然…”摇着头端起茶盏浅饮一口,道,“相识多年,你何必在朕面前装这些?你许是确实无心争其他的,但方才宴席上那些话,你若说你心中不在意,朕不信。”

我颌首抿着笑:“臣妾不知陛下为何这样讲。臣妾在奴籍八年,若是一直在意旁人如何说道,逼也要把自己逼死了。”

他又摇头,端详着我:“还不承认,分明是个心比天高的。”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求评求调戏啦啦啦啦~~收藏给力点吧我想加更啊啊啊啊【浴火焚神ing】推基友的文~~~文案 无宠、废黜、赐死,这是她的上一世。直至鸩酒入口,方如梦初醒。在这九重宫阙里,充满了冤魂和鲜血,更充满了权利和诱惑。该争的、不该争的,争得起的,争不起的,这一世她已清楚明白。前路注定遍布荆棘刀剑,而那枚已不属于她的凤印,她是否还可重新执掌?

017安宁

我清浅的笑意从面上一瞬划过,带着几许凄凉:“就算是原本心比天高,过了这么多年,也该承认自己命比纸薄。看清了这些,也就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去计较旁人眼光了。”

我始终低垂着眼帘,就觉得亭中有那么一恍间极是寂静,好像连宫人都屏了息。抬眼见他笑意全无,看着我面无表情,遂颌了颌首:“臣妾失言。”

“命比纸薄。”他品着这四个字,轻嘲一笑,“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觉得朕护不了你。”

我无言,他又道:“郑褚,去知会内务府一声,不必再拟封号了。”

我心底一颤,看来方才那句话是没把握好分寸,惹恼了他。君心难测,既然是失了算,他的旨意已下,再谢罪也没什么用。再则,也不过是不赐封号而已,没什么大碍。

郑褚再旁默然应下,躬身要退去,他却又道:“晏才人以‘宁’字为号。”

我疑惑抬头看他,一时不明其意。隔着案几,他凝视着我,面容谨肃,眉宇间犹带些许温和,沉然诚恳道:“朕以大燕帝王之名,许卿一世安宁。”

我愕住,仿若被重物在心上狠狠一击。随侍多年,我知他不是会轻许诺言之人。后宫虽有宠妃,他却分寸分明,不准嫔妃僭越半分。一众嫔妃心下皆是清楚,无论得宠到何等地步,与他始终是有君臣之别。如今这句承诺,他说得如此郑重,绝不是仅为哄我开心。

“陛下…”我只觉一颗心越跳越慌,下意识想着该拒绝这个封号才好,又想不到任何理由拒绝。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掌心带着分明的暖意,“君无戏言,朕起誓护你安宁,你日后,可安心了?”

心中情绪难言,口中只能道一句:“谢陛下。”

他一笑:“初夏夜犹寒,回去吧。”

他揽着我往锦淑宫行去,偶有宫人经过,皆退至一旁跪行大礼。他不做声,我亦很是安静,只感受着他为我带来的温暖与心安。心中哀叹,如不是他在我即将嫁人前这样要了我,我对他,大概也不会是这样的心思…

他以帝王之名许我一世安宁,只是我要做的事,已注定了我的日子不可能安宁。

那一夜我在心绪的千回百转中几乎未眠,又恐扰了他,便静静地维持着一个姿势躺在他身边。面前这张睡容突然让我觉得有些陌生,端详了良久,觉得是没有平日的那般威严所致。这样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书中所讲的谦谦君子,也该是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

他就这样躺在我面前,我却不能把他当做夫君。他是帝王,大燕的九五之尊,手握着生杀大权,当然也包括我的性命。这样一个人,我不可能像侍奉夫君那般与他相处,必定要一言一行都极尽小心。

伴君如伴虎,我以为做御前尚仪那些日子已经足够忐忑了,却不及今时万一。

我莫名其妙地变得很有耐心,就这么细细地看着他的面庞,怎么看也不厌,好像多看一阵子就能看透他的心,能知道如何才能讨他喜爱一样。也不知是看了多久,总之直看到了他醒来,一双眼睛忽然与我相对,犹带了些睡意的一声笑:“看什么呢?”

我微一窘,即被他拥进怀里。很快,他的呼吸又均匀起来,再度睡过去。我蜷在他怀里,体会着他的气息,依稀记得很久以前,他与其他皇子一起到距锦都数里的围场围猎,正值初秋,季节更替之时忽冷忽热最易生病,我中途病倒,又不愿也不敢搅扰他们的兴致,就自己歇下养着。一连告假几日后,他觉出不对时我已烧得昏昏沉沉,他也是这样紧搂着着我,在马车里向神志不清的我说:“晏然,我们马上回锦都,你忍一忍。”

直到我病愈才知道他那天扔下了一干兄弟,事后被舒韶夫人——也就是如今的帝太后好一顿训斥。

当时,神思迷糊的我也是一路被这样的气息包裹着回了锦都,无比心安。

但那只能是当年的事了,我们到底都不同了,他不再是当年的太子,我的心境亦与从前不同。

那一句“朕以大燕帝王之名,许卿一世安宁”给我带来的感念,也仅止于感念,我不会允许自己动半分不该动的心。

次日我依礼去向位晋为姬掌锦淑宫主位的胡夕冉问安。

她已搬去了锦淑宫主殿娴思殿居住,见我进殿就行大礼,她一时不太自在,又碍于宫规不好阻拦。一礼行毕,她便忙命赐坐,讪讪道:“还多亏姐姐庇护才得此位,如今却要受姐姐的礼。”

我吟吟衔笑:“哪里是臣妾庇护,是娘娘有福诞下皇裔。”略一忖,又道,“论年纪论份位,不敢当娘娘一声‘姐姐’了。”她本就长我几个月,先前因着我份位高些又曾助她,她尊我为长也就罢了。现今她是皇次子生母又是一宫主位,我当然不能如此逾越。

乳母抱来元沂,愉姬小心接过,凑过来笑着逗他道:“来,看看,这是你宁母妃。”

元沂才刚足月,一张小脸娇娇嫩嫩,瞪着两只眼睛东张西望。我颈上戴着一条纯银攒丝镶碧玺的璎珞,被他晃晃悠悠地伸手抓住。那小手很是有劲,那璎珞又是个精细娇气的东西,不能硬拽,直弄得愉姬忙手忙脚地哄了他半天叫他松手,他仍是死抓着。我看他这个样子实在可爱,径自解开了颈后的环扣取下璎珞:“给他玩便是了。”

愉姬“哧”地一笑:“又平白抢了妹妹一样东西,这可怎么好。”

我亦笑道:“好歹日后要叫我一声宁母妃的,做庶母的还能不合他这点心意?”

正巧宫人奉了冰糖血燕上来给她,她把元沂交回乳母手中,笑而将血燕推到我面前:“来看我一趟还失了个璎珞,这血燕算赔罪了。缠枝,去盛碗银耳羹来。”

我也不多推辞,慢条斯理地持着调羹舀了一舀,送了一勺入口:“也算沾娘娘的光,平日里可吃不到这血燕。”

她一拍额头:“被姐姐这么一说忽觉得亏了,这血燕我也就是刚生了孩子皇后娘娘赐下来了才有,过一阵子可也吃不到了。”

缠枝端上银耳羹,她吃了一口又言:“我啊,也是享不起那福气,明明是血燕金贵多了,我就觉得这银耳比血燕合胃口。”

我吃着一笑:“舒心最是重要的,若不合胃口,再金贵的东西也不必勉强着吃。”略一思忖,又道,“再者说,这些东西再金贵又哪有娘娘的身子金贵了。” 我说着,忽觉一阵心悸,不由捂上胸口。她见状一愣,关切道:“妹妹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缓了口气:“没什么,大约是昨晚睡得不好。”

又吃下两口燕窝想压一压不适之感,却又是心中一搐,连带着眼前一阵晕眩。我扶住案几抚了抚额,愉姬在旁看得着急:“这是怎么了…传太医来吧。”

我摆摆手:“不碍的,自幼多病,今儿不知又是犯了什么毛病了。回去歇一歇就好。”说着起身,婉然和缠枝都来扶我,愉姬道:“妹妹只带了婉然一人来,缠枝你一道送姐姐回去。”

刚听缠枝应了声“诺”,我就觉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坠下去,霎时呼吸困难,抓着婉然的手急喘几口想要站起,又心口一痛没了意识。

从小身子弱,我还道是又得了什么急病,醒来却见宏晅侧坐榻边,愉姬归于一旁发髻散乱,竟是脱簪谢罪的样子。宏晅见我醒来,也不看她,只深有忧意地问我:“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