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做他人的妾室么?

坚决的摇了摇头,她做不到,她无法接受成为一个妾室,成为前世所为的第三者。

但是不接受又该怎么办?

尚且不说她逃离后如何在这个世上独自求生,仅她逃离后张家将面临怎样的后果,便是她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的,那更是压在她身上最沉重的一柄枷锁。

思绪辗转,神思昏沉,如同一叶四处漂泊的扁舟,看不清方向,唯有彷徨与无助。

突然,帐帘从外撩开,冷气直袭而来。

张曦君猛然站起,身体紧张得僵硬,却见来人是许嬷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许嬷嬷见张曦君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心道这几天再表现的镇定自若,也到底才十四岁,哪有不紧张害怕?这样一想,不免心疼,欲安抚几句,但时间太紧,只好说道:“将军就快过来了,您自己先准备一下,嬷嬷先去火头兵那打些热水。”

许嬷嬷话说得急,人走得快,待张曦君意识到话中之意,手脚就像有自主意识的追去,正要叫了许嬷嬷相陪,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顿时人便僵在那里。

一帘之外,一个男子的声音,不带半分情绪,如冰冷的刀刃,毫不设防的刺入胸口,寒意瞬间遍及全身,“退下!”话语简短,语声威严。

“是,将军。”七八个声音齐齐恭敬道。

转瞬之间,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渐趋渐近。

张曦君脑海慌乱一片,一时间不知如何反映。

这时,帐帘一挑,人进来了。

是一个二十六七的男子,束发未戴冠,身穿银黑胄甲,外披玄色大氅,腰配一柄长剑,身形高大挺拔。不过一言不发的伫立而已,肃穆森寒之气已油然而生,令人不敢再多看一眼,只隐约感觉此人面容黝黑严峻,目光犀利如剑,直慑人心。

须臾的怔愣间,张曦君便感一道蕴含凛冽杀机的目光迫来,她心中赫然一惊,头皮阵阵发麻,眼眸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也不知是为避开那道惊心的目光,还是惶恐的臣服于威压之下。

或许,正是这凛凛威严之气,竟让她生生从紧张、不安、惶然、不甘…的情绪中剥离出一丝理智。也仅是这一丝理智,让她知道了眼前之人是谁——威名与杀戮一样令人震栗的平西将军齐萧——亦是可以决定她及张家命运的男人。

到底身不由己,又岂能不低头?

张曦君深吸口气,袖中的双拳一紧,脑中回忆着许嬷嬷千叮万嘱的话语,然后就地而跪,谦卑而柔顺的匍匐下身子,语态恭敬道:“将军。”自己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的心还是不可抑止的一颤,即使她已将临到双唇的“夫主”二字替换。

不过很快,张曦君发觉因谦卑之态的心绪渐消渐去,紧张又一次袭来——她感到那道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身上——也确实如此,她正被打量着。

齐萧看着张曦君,眉头不由一皱。

这有十四岁么?

若他没有记错,在统万城十岁的女童差不多就这个样子。

思及此,锐眸中精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是肖先生…念头方起,齐萧已摇头否决,目光又投了过去,多添了一分心神打量起来:身子仍然娇小瘦弱,使那身灰白的棉衣看起来有些空荡,从后颈的衣领处都可以看见一两分肩胄上的肌肤,衬着垂在耳际处的一缕青丝,显得尤为醒目——白皙而细腻。

感到目光更深的停在身上,张曦君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也不免猜测是否因她的称谓不喜?

却不待细想下去,忽感一股冷风从颈脖处灌入,张曦君冷得直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想拢一拢因近月来迅速消瘦而大了不少的棉衣,就听“铛”地一声金属落地的声响,随即许嬷嬷略含颤抖的声音也接着响起:“将军。”

齐萧闻声回头,见是许嬷嬷并两名火头兵带着盥洗之物来,他随口“嗯”了一声。

许嬷嬷等人应声而起。

齐萧转回目光,注意到张曦君双肩依旧紧张的颤抖着,想起进帐时所见的那张稚嫩苍白的小脸,暗暗摇了摇头,心中只道:罢了,已然如此。

一念转过,齐萧淡漠收回目光,嗓音低沉而清冷,道:“你,也起来吧。”说罢,阔步走向衣架处,兀自解着一身戎装。

那道目光终于移开,张曦君顿觉身心一松,刚及起身,却见齐萧正在宽衣解带,心中又是一阵紧张,脚也下意识地就要往回退。未料,许嬷嬷挡住她的退路,并扯着她的衣袖,示意她过去服侍。

“嬷嬷…”张曦君无声的开了开口,正欲摇头,但见许嬷嬷目中的企求,不禁苦笑连连。

只在这时,许嬷嬷又扯了扯她的衣袖,催促的意思越加明显。

罢了,事已至此,她还有其他选择么?

不如,不如就这样了…不管到那里…总是要继续生活的…就当十四年前初来此地一般…

不断的说服中,张曦君终于心下一横,在许嬷嬷着急的目光中,缓缓走到离齐萧一步之遥处,低头说道:“将军,让妾来吧。”

齐萧解甲胄的手一顿,往方及他肩高的张曦君瞥了一眼,又扫了一眼身上厚重的甲胄,略一思量便冷声拒绝道:“不用,我自己来。”说完见张曦君诧异抬头,神色间似有些仓皇无措,薄削的双唇微微一抿,便是吩咐道:“你自己盥洗安置就是。”

然而这话一落地,张曦君不但未松口气,反而愈发的紧张起来。

早在一个时辰前,她已洗漱过了,眼下只需宽衣就寝,可是…

不予她更多的犹豫,余光便见两名火头兵已无声退下,并同时熄灭了帐中的油灯,只余案上一盏勉强照亮方寸之地,而许嬷嬷也端着铜盆到齐萧跟前,如同伺候卢氏一般细致的服侍他盥洗。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甚至紧张得忘了自己是怎么宽衣睡下的,许嬷嬷就已熄灭了最后一盏油灯,悄无声息地退出大帐。

转眼间,帐内漆黑一片,更是静谧得连呼吸也清晰可闻。

张曦君紧闭双眼,人的本能感官,却让她清楚的知道被褥被掀起,齐萧躺了上来,灼热的呼吸也传来了,贴身中衣的领口被一双粗糙的大掌拨开…再然后的一切,她一无所知,仿佛是陷入了迷阵中,惶然迷茫,直到身体传来一阵剧痛,意识也终有了一瞬间的清明——终于,尘埃落定。

第十七章 返程

翌日,天微明。

帐内,一灯如豆。

张曦君躺在床上,背向床外,一动不动。

突然,许嬷嬷的声音低低传来,语带恭敬的请示道:“将军,可要唤小夫人①?”

张曦君背脊微僵,却仍然一动不动,似在好眠。

齐萧往床上瞟了一眼,随即不可置否的收回目光,穿戴胄甲的手,却不经意的在右肩处一停,道:“不用。”说罢不再言语,待一切事毕,方瞥了一眼犹在安睡的张曦君,浓黑的剑眉似略有一轩,继而说道:“一个时辰后大军拔营,返回长安。”说完大步流星的走出大帐,许嬷嬷恭送至门口。

确定沉稳的脚步声已离开,张曦君拥着被子坐起来,语气有些闷闷的道:“嬷嬷,我要沐浴。”

冷不防说话声突然响起,许嬷嬷唬了一跳,回身见张曦君拥被而坐,当下便知原委,不由念叨道:“嬷嬷知道您心里委屈,可如今不比在家,不能万事由着性子来…”边说边往过走,等见张曦君神色委屈的看着自己,这到了嘴边的话又不觉咽了回去,温声另道:“热水早好了,嬷嬷这便去备来。您也该起身了,大军可要拔营离开了。”说着人已着急而去。

见许嬷嬷离开,张曦君松了一口气,待想起先前的装睡,又不由得一叹。

她何尝不知许嬷嬷的意思?

如今,她嫁给齐萧已是不争的事实,若无意外,这一生怕是与他绑在一块了。与其像卢氏当年那样冷漠视之,不如尽快适应眼下的身份,这无论对她,还是张家,或者齐萧,都是最好的。

原本,在昨夜二人发生实质关系之时,她已经有了这番觉悟,可是她完全没想到会那般疼,更没想到她会一心不能二用,在死死记住不能哭闹的时候,竟为了不出声一口狠狠咬住齐萧的右肩。待反应过来忙要慌张松口,未料身上之人动作骤然加剧,她也疼得顾不上松口了。如此一来,今早自是无法坦然面对齐萧。

这样一想,脑海里不免浮现出昨夜的画面,张曦君立马使劲地摇了摇头,一面挥去脑海里的影像一面挣扎着想起来,身体却是酸痛难当,心里不禁又添一分委屈。

就在心中滋味莫名之际,帐外传来许嬷嬷的催促声:“动作快点,一个时辰后就要启程了!”

语气严厉非常,几近施压,不似平常。

张曦君纳罕的看去。

门帘掀起,许嬷嬷领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走进来,手中捧着洗漱用具和衣饰。

许嬷嬷一进来,便道:“时间紧张,沐浴怕是不行了,只能简单的洗洗。”

张曦君明白的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瞟向那两名少女,询问之意不言而喻。

许嬷嬷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床旁,放下一身簇新的衣物,居高临下的看着二人,冷声说道:“我不管你们从哪来,以前的主人又是谁,但是从今往后,你们可要记住了,谁才是你们的主人!”停了一停,语气陡然加重道:“若是有吃里扒外的东西,不用小夫人吩咐,我自有法子对付!当然,若你们忠心耿耿,小夫人自会厚待你们!”

许嬷嬷已四十过半,虽在乡村待了三十几年,但因一直身在卢氏身边,言语举止不免受到影响,完全不似乡间妇人。这样板着脸,冷冷地一训话,很有几分不怒自威之势。

那两人何时见过这样一番训诫,心中一骇,一脸惶恐的放下手中盥洗之物,慌忙跪下道:“奴婢一定忠心耿耿的伺候小夫人。”

许嬷嬷见二人举止粗鄙,想到远在长安的将军府,不由暗暗的皱了皱眉头。但也知事情不可超之过急,只好暂歇了心思,道:“你们先见过小夫人吧。”

“见过小夫人”闻言,二人赶紧磕头道。

张曦君愣愣的看着这一幕,脑海不断闪过前世古装剧中的情景,半天没反应过来。

许嬷嬷见张曦君有些无措的样子,心中暗道卢氏的担心果真是对的。

原来,卢氏早料到张曦君不通宅门后院之事,不但让了许嬷嬷跟随张曦君远嫁,还吩咐了许嬷嬷在返程的路上教导一二,只是不等许嬷嬷行事,就有人送了两个侍婢来。

张曦君不知许嬷嬷所想,也不习惯生人近身伺候。好在许嬷嬷知道她,打发了两人去备膳食,她才开始洗漱梳妆,也方知道了二人的由来。

当日,齐萧在杀尽犯境的羌人后,一怒之下又杀县城官员数人,并提拔当地寒门庶民地主为官。其中一个曾为不入流佐吏的人,为感激齐萧给他出仕的机会,不仅献上张曦君当日出嫁的婚车,又念及女眷在军中诸事不便,送上两名婢子及几套衣饰。

在上身一层层换上送来的衫、袄、褥,又穿上长及曳地的裥裙,张曦君抬了抬有二尺宽的肥大袖口,抚了抚本是上俭下丰式样而该紧身合体,此时却空荡荡穿在身上的衣裙,歪着头道:“嬷嬷,衣裳太大了。”语气里满是无奈。

见小夫人一派撒娇的孩童样,侍立一旁的两婢子不由偷笑。

见状,许嬷嬷当下冷哼一声,待两人害怕的低头噤声,这才向张曦君瞪了一眼,却也不愿在外人面前下了张曦君颜面,又想起另一件事,便转了话道:“一会儿将军过来了,您可记住要改口,别再唤将军了,显得生分!”说罢在张曦君的发髻中戴入一只银钗。

这一句话,立马让张曦君不再开口,只静静用着跟前的白粥。许是想着将要面对老绷了一张脸的齐萧,竟让她对着一向最喜的白粥也毫无食欲。然而,待齐萧身边的亲兵前来拿行装,并闻得齐萧不会过来大帐的时候,她依然食之无味,只莫名的想起了家中的麦饭,也想起了那沉甸甸的四个字——离别在即。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一个时辰转眼即过。

许嬷嬷早收拾好了东西,齐齐装上了辎车②。齐萧也骑上了骏马,率领一千五百名黑衣铁骑准备启程。

临上车的时候,张曦君撩开帷帽上的皂纱,目光远远的在前方搜寻着。然而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跪地的将士,找不到父兄熟悉的身影。良久,终是放下皂纱,收回目光,低声问道:“嬷嬷,我们还有机会回来么?”

许嬷嬷亦收回远望的目光,道:“将军留了一千五百名亲兵在此,总会回来的。”说时不觉低了头,避开张曦君清亮的眸光,“待您父兄在这里为将军招募更多士兵立下大功的时候,相信将军也会带您一起回来的…”辎车辘辘而行,声音渐渐远去。

元熙十年十一月二日,蜀地二郎山,平西将军置亲兵一千五,携妾张氏返。

——

①小夫人:魏晋南北朝时期,妾有不同的等级,正式的妾在户籍上是家庭的一份子,地位稍高,而赏赐的、获罪等妓妾、侍婢地位较低。同时,关于文里张家说嫁女主,也是有来源的。在《世说新语》中就有例,妾虽不备礼,但仍以嫁娶称者,其例甚多。如:北魏傅永至代郡,娶妾冯氏。另外,妾的身份虽然低,嫔妾之礼不许僭越妻,但是在家中的地位有时可能高过妻子,一般情况有三种:第一,爱宠;第二,母以子贵。第三,出身旧族。如北魏陆定国娶河东柳氏,后又纳范阳卢氏女,因都是旧族,所以不分嫡妾。《汉书·枚乘传附皋传》:“乘在梁时,取皋母为小妻。”此外,关于妾为“小妻”的记载还有很多。彼时,对于诸侯贵族家的相对于正室的妾,即小妻,多有尊称为小夫人之类。###言归正传,女主为身份最高的聘娶之妾,又是嫁于宗室子弟,同时齐萧是手握重兵的三品将军,当时无一品,最大为二品。作为嫁入诸侯贵族之家作小妻的女主,可以被称为小夫人。###-_-|||,姨娘那称呼虽然没去找从啥时开始,或者是从元明清那个时代起始的,总让我一想到姨娘就想到一个牙尖嘴利的大妈~~~泪眼汪汪,幸亏女主叫小夫人~~~②辎车,属于衣车类,是上有车盖,四面屏蔽的车辆。主要是用来装载衣物寝具的,并可供人在内躺卧休息。

第十八章 抵达

巴蜀至关中有千里之遥,途中官办的传舍驿亭,以及私人经营的客舍逆旅不知凡几。每当大军行宿的时候,从不主动烦扰任何一家,倒是这些驿亭客舍早得了消息,暗中传给当地的小士族及寒门地主,他们或抱着攀附结交之意,或恐大军同其他过境的士兵流寇一般抢掠,不是送来钱帛粮草,就是以美婢家妓相赠。

而令张曦君意外的是,齐萧竟然一律拒之门外。那时,她正从自己一日三餐的膳食中发现军中粮草不济,待行军二十余天后更缩减为一日二餐。但也正因如此,对于齐萧默许收下一辆专供官夫人出外乘坐的并车时,心中不免多了一分好感,即使这一切都是军师肖先生张罗的。

张曦君在这个世上生活了一十四年,却从没出过村子,最远就去过县城。如今多了一辆并车,不用和陌生侍婢挤在一起,沿途尽可撩开车上帏帘一睹千古前的人文风貌,还可同许嬷嬷畅所欲言,让她兴奋到几乎忘却所以。

不过由于战乱频繁,近乎年年灾荒,所过之处大多街道萧条,田地荒芜。不时还会遇到衣衫褴褛、瘦得只剩皮袍骨的流民,他们常以馊食草根果腹,神情木然,看见有大军行来,都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直到大军行远才敢起身。

看到这些,张曦君游览的心思淡了不少,也不知可是天气越发寒冷所致,她撩帏远望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缩短,到了后面几乎不再举目四望了。

本以为不去看便可装作不知,然而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快出蜀翻秦岭入关中的时候,一道关卡绊住了他们的去路。当时,在三国时期,出于军事需要,各个政权都在交通干线的咽喉要地设置关卡,抵御敌军来袭,并盘查过往来人。一般百姓经过关卡时,更要交验官府发的证明文件后方可通行。如今,虽无政权并列,但是流寇繁多,为防几乎年年爆发的起义,朝廷也在各交通要塞加设关卡。作为朝廷新建的安兴县,今川北门户广元,自然有设关卡。

大军在此停了下来,齐萧正派人和关卡守吏交涉,许嬷嬷问道:“小夫人可要如厕?”

张曦君撩开帏帘,见关卡旁有个简陋的棚子,专供来往商旅歇脚之用。此时正值昼食之际,不但棚内的草席上坐满了人,一旁的树下也有人铺席在坐。

想到自己下车如厕一趟定要费些周折,就不免有些犹豫。

知道张曦君的顾忌,许嬷嬷笑眯眯的道:“出了关卡,再往前就是秦岭,到时要如厕可得在大山里面了。”

张曦君顿时无话可说,她实在无法在野外如厕,尤其是周边还有一千五百个男人。

得了应允,许嬷嬷立即告于车旁的士兵。

不到半晌的功夫,棚子里的人被赶了出来,十来个黑衣铁骑把棚子围了起来。

这时,关卡守吏已核实大军身份,正哈腰点头的下令放行。

张曦君携了许嬷嬷下车,立马就有百姓交头接耳的看来。她下意识的朝齐萧看去,果真见齐萧正勒着缰绳看来,玄色大氅在寒风中猎猎翻卷,好不威严。

不由避开眼睛,却仍感觉到他的目光隔了皂纱帷帽迫来。

应该是不满她耽搁了行程吧,不然视线那么锐利做什么?

张曦君撇撇嘴,心下腹诽着,脚下的步伐却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未料,在经过一棵树的时候,突然跑出来一个人,猛地一下跪到了面前,哭喊道:“小姑①,请您救我!”

声音纤柔,显然是一个年轻女子。

张曦君微微一愣,诧异的低头看去。

果不其然,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郎。一张瓜子脸,小有几分姿色,穿了一身灰扑扑的棉衣,衣裳凌乱,领口大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隐约可见胸前的饱满。

一看,张曦君居然忍不住脸红,暗叹真是做古人做久了。

“小姑,求求您救救我啊!”就在张曦君微愣的须臾之际,护在棚子周围的士兵反应过来,当下就上去拽拉。哪知这女郎反应更大,抱住张曦君的腿拼死不放,口里的哀求声也越发凄厉。

正僵持着,突然“啪——”地一声响。

只见,一个中年大汉狠狠的一巴掌掴去,随即拽住女郎的头发往后拉,口中大骂道:“贱\人!竟敢给老\子逃跑!若惹了军爷们,看老\子不打死你!”话音未落,只听“嗤啦——”一声,女郎破旧的棉衣撕裂,大半个身子瞬间裸\露在外。

“啊!”女郎尖叫一声,环抱住半裸的身子。她似乎极怕大汉,竟在也不敢反抗,由着大汉将她拖回树下。

见此一幕,四周的百姓见怪不怪的哈哈大笑。

先前的那名士兵见事情已了,朝张曦君低头道:“让您受惊了。”话虽恭敬,却在示意不用为此浪费时间。

张曦君一无反应,依然望着那女郎,心里震惊无比。她虽知当世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却万万没想到竟敢公然撕扯…一念还未转完,只见一个满脸油光的男子在女郎的胸脯摸了一把,向大汉笑道:“兄弟,她没公文过不了关卡,不如卖给我!你看一匹帛如何?”大汉骂了一声“晦气”,道:“半匹就够了,反正她是我路上捡来的!”说着嘿嘿一笑,一脸的猥琐样,“她家被抢前,土地多了去,是个做夫人的,那一身肉捏…”

“小夫人”许嬷嬷一脸厌恶的转会目光,拍了拍张曦君的手轻叹道:“走吧。”

张曦君未动,只茫然的望着眼前一幕——光天化日之下,男子已抱了女郎上下其手,而四周百姓却在肆意讪笑——愣愣道:“嬷嬷,他们怎么能…”许是太过震惊,或太超乎想象,让她哑口无言,也无法动作,只能怔愣当场。

“张氏。”齐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声低沉。

将近一月的相处,又同住一座大帐,即使交流次数屈指可数,也让她记住了他的声音。

张曦君近乎反射性的回头,下意识的唤道:“将军?”

齐萧端坐马上,俯视张曦君,微微眯眼,带着一丝不耐,而后往那群庶民的方向一瞥,漠然道:“少管闲事。”说时勒缰绳的手一紧,眉峰凝形如刀,隐有勃发的肃杀之气,“再说,想管也管不过来!”尾音犹在,人已驰马而去。

想管也管不过来么…

张曦君心中默念着这句话,目光若有所思的望过去:女郎依然被抱在怀中调戏,其他人只是看着这一幕取乐。

“小夫人,别看了。”见张曦君仍在望着,而男女的行为越发放浪形骸,许嬷嬷连忙上前一步,挡住张曦君的视线道:“这种事多了去了,快别污了眼睛!”

想管也管不过来…这种事多了去了…!

两句话在心头闪过,张曦君当即一怔——世道如此,又岂是人力可以改变?

心神恍惚的由许嬷嬷扶着离开,待如厕出来时,张曦君又一次的转头看去,让她惊讶的是,女郎已穿上衣裳,方才那两男子也已不再。女郎见她望来,脸上立时一喜,眼看就要欣喜跑来,但见一旁的黑衣铁骑,又一脸黯然的低下头,跟着一个面貌憨厚的中年汉子转身离开。

张曦君一愣,片刻,恍悟的笑了笑,嘴角却不易察觉的露出一抹苦涩。

临上并车的时候,张曦君抬头一望,军队最前头的那人,依然倨傲的坐在马背上,仿佛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俯视着苍茫大地,亦接受目下众生的仰望与敬畏。

然,不知这样的傲世之姿又可以维持到何时?

但愿永久吧。

摇摇头,甩去满脑的纷杂思绪,张曦君举步上了并车。

如此呆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大军重新上路了,关卡又恢复平静,却不知不觉的改变了两个女人。

当天夜里,大军在秦岭扎营。

夜已黑得透亮的时候,火头兵送上迟来数个时辰的飧食,不丰盛,麦子燕熬的干粥,配以烹制的野菜及干肉。

彼时,进食以分食制,一人一案而食。张曦君坐在自己的食案前,一改这月来的食欲不佳,对面前的吃食大快朵颐。

正北坐上,一直贯彻食不言寝不语的齐萧蓦地看来,目中略含一丝讶然。

张曦君有些艰难的咽下口中干肉,抬起头恰好四目相对,稍觉尴尬间,索性大方一笑。

齐萧微怔,旋即恢复如常,默不作声的继续进食。

数日后,军队翻过秦岭,正式进入关中。

又余旬日,军队终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抵达长安。

然而,就在这时,一列百人军队列出城门,为首者大呼:“平西将军,河间王召见!”

——

①小姑,:未出嫁的小姑娘。

第十九章 拜见(上)

长安,一个闻名遐迩的古都。在漫漫历史长河中,作为皇城存在了几个世纪。如今,它虽不再是一国之都,但作为当世首屈一指的大城市,想必仍留有昔日的繁华。

可惜,张曦君饶是心里再好奇,再想一睹千年古都风采,也不能像这一路上那样探头四望。不过自从并车驶入城后,车不再同驰道上一般颠簸,可见城中道路交通的完善。透过窗帷瞧一瞧,依稀能见道旁商铺鳞次栉比,人烟阜盛,非一路所见的郡城可比。而此时,还是清晓时分。

偏头想了一想,卢氏当年出嫁可是一路从范阳至巴蜀,途径之地尤多,便问许嬷嬷:“可有比长安更繁华之地?”

许嬷嬷正是紧张,寒冬腊月的天儿,竟生生出了一手冷汗,自然没心思理会张曦君的闲话,反而絮絮叨叨的在耳旁说个不停,让一定要注意在河间王府的言行,万不能让人耻笑或小瞧了去。

张曦君一向就怕许嬷嬷的唠叨,赶紧闭了嘴,想起齐萧遣了其他人回将军府,却留了自己随他去河间王府,只怕没甚好事。

这番心思冉冉转动间,张曦君不由安静下来,任许嬷嬷将微冰的双手放在手心捂搓,心里盘算着到河间王府拜见的事。

又行了小半日,街市的喧嚣声已远在脑后,忽见街北插着两列旗杆,并数十名手握长枪的士兵,中间一三间宽的大门,门离地面足有十余台阶梯,在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河间王府”四个大字。

张曦君心想,河间王虽然是长安的土皇帝,但到底不是一国之君,没有入住闻名后世的汉宫。不过仅正门的气势已然非比寻常,不愧为权倾一方的河间王府邸。

正欲多看几眼,已有王府侍者请下车,作为齐萧新娶的妾室,又逢初来驾到,张曦君很好得扮演着新妇的角色,不论是侍婢递来手炉,还是为她撑伞挡雪,她一律低垂螓首,眼观鼻鼻观心的由许嬷嬷搀着,亦步亦趋的跟在齐萧身后。

王府极大,一路随侍者兜兜转转,不知穿过几座垂花门,走过多少抄手游廊,引路侍者终于在一座房舍停下,略抬起一直半躬的身子,笑道:“将军,您和小夫人一路舟车劳顿,王爷特将洗尘宴安排在昼食以后,以便您稍作休息。”

起先未留意,此时注意到侍者笑声尖细,心里揣摩着这人估计就是传闻中的阉人。张曦君实在耐不住心中好奇,余光斜斜的飞了侍者一眼,见侍者四十好几的年纪,却肤白甚雪,唇红似朱砂,笑时脸上有明显的白\粉痕迹,顿时眼角一跳,低低的垂下眼,不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