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争锋(中)

一语激起千层浪,在座众人神色陡变。

男子长眉微蹙,望着齐萧的凤眸射出一抹狠戾,待见齐萧闲适的享受侍妾服侍,目光变化莫测,倏尔展身侧卧软席,苍白的薄唇噙了一丝玩味的浅笑,看向河间王。

如此一来,外面一百精兵是白费心机了,男子忖道。

不同男子的好整以暇,醉心歌舞声色的齐安神色一凛,猛地坐起,沉不住气道:“你一无皇上谕旨,二未请示过父王,不是私自领兵又是什么!?莫不是你当我等这般好糊弄?”

没有朝廷旨意私自调兵,无论搁在哪朝哪代都是一等一的大罪,张曦君方安下的心,遭齐安的话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舀酒的动作也不禁停下,惶惶不安的望向齐萧。

接收到张曦君的注视,侧目一瞥,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齐萧一无所感,正欲收回目光,忽而念及与肖先生定夺的娶她一事,心中不知觉地掠过一丝愧意。

张曦君就感一侧的男人凑唇低呢道:“你只管呆在一旁倒酒就是。”闻言抬头,见齐萧面色冷静沉着,目中也是坚定无惧,心中的不安逐渐消去,想齐萧既然能从一名普通士兵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吏,他自然明白私自调兵的后果,更会珍惜这得之不易的一切。而现在的她,的确只需在一旁静观其变。

张曦君心神不宁,也未意识到齐萧又一次在众目之下举止亲昵,齐安却看得一清二楚,只感再次被无视,心头就是一怒,迫他阴冷一笑,讥讽着又道:“还是你以为此次平定太原民乱有功,皇上就会不责你私自调兵一事!?”说到这里,他就来气,一个胡姬生的杂|种,居然被封为三品平西将军,手握十万重兵镇守统万城,而他堂堂河间王嫡子,琅琊王氏嫡系外孙,却上有嫡长兄齐腾压着,下有陈郡谢氏之子齐妟虎视眈眈,这何其不公?

不想则已,一想越发心绪难平,齐安狠狠挥开身侧的妾侍,一拳死死砸在软席上,目光似淬毒了一样阴测测的盯着对面二人——齐萧与齐妟。

齐萧不予理睬齐安的挑衅,看向不发一语的河间王道:“下臣八月平息太原八万民乱时,从羯人处获悉西羌人复国,并派兵至蜀地二郎山一带,企图勾结青衣羌人。因事出紧急,于是在朝廷受封下臣平西将军时,下臣便已上密旨奏与皇上。”

一语未完,齐安目毗欲裂叱道:“狡辩!若真是事出紧急,为何要避过长安绕远道入蜀!?难不成是怕父王截了你的功劳?还是你——”话蓦地一停,随即狡诈一笑,一字一顿道:“另有其他心思恐父王知道?”

这一句话显然问得过于直白,有撕破脸之嫌,却也问出了河间王心中之惑。河间王也不斥责齐安的无礼插话,只是看着齐萧,看他如何解释。

似乎都知晓了河间王之意,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气凝息,丝竹管弦之声也不知何时停了。

一时间,大堂内鸦雀无声。

齐萧凝目,逐一掠过嫡亲的父子四人,目光亦随之一分分骤冷,最终在河间王不辨喜怒的脸上一停,握着耳杯的手指却不由一紧,指节发白,有些许酒溅出杯中。

张曦君坐得近,自看得一清二楚,即要拿锦帕擦拭,但见众人目光具凝在齐萧身上,再看齐萧一脸的风轻云淡,略一思索,已手执锦帕覆上齐萧的手,从他手中拿过酒剩一半的耳杯,也一并拂过齐萧手上的酒渍。

齐萧手上微微一僵,面上却似浑然未觉得看着众人,轻描淡写道:“若从长安入蜀,羌人闻得风声,到时定会打草惊蛇。”话顿了顿,瞥向齐安淡淡反问道:“如此一来,除了绕路远行一道,恕我愚钝想不出它法。”

语声平淡,然话中嘲讽之意却不言而喻,齐安面上一怒,拍案而起便要反驳,一张口却无辩驳之言,一张俊脸顿时涨如重枣,气冲冲的跌坐回软席。

张曦君却听得微微一讶,齐萧三千精兵若不从长安入蜀,那只得绕半个中原而行。彼时那些地方民乱四起,朝廷正为此四处征兵镇压,可以想见民乱暴动之大,岂是远行在外的三千兵马可以抵挡?但没想到齐萧居然真率三千精兵平安抵达,难道他这一路就未遇上流寇或起义大军?

思忖间,张曦君疑惑顿生。

张曦君能想到这一点,在座之人自然早已想到,当下脸色变了一变,看向齐萧的目光不觉深了一分,齐藤更是急切问道:“三弟,听说襄阳等地爆发民乱,声势并不比太原的民乱小多少,不知你这一路上行军可是安好?”问得语带小心,也不知是担心齐萧,还是恐听到其它消息。

齐萧却似一无所觉,浑不在意道:“路上倒是遇上一些流寇,也顺道剿了一些匪营,才顺利入蜀。”

剿了一些匪营?常言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那些地头蛇,还是聚众上千,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土匪流寇,并让朝廷屡次派兵都铩羽而归,这岂是轻易能围剿的?齐萧这次却以区区三千兵马剿匪,再加之羌人一事,尤其事关西羌复国,只怕朝廷一旦获得消息,不日就会有封赏抵达长安。如今齐萧不过二十又七,已是三品平西将军,再升就是二品大将军!到时他一旦再立战功,就是升无可升。而本朝异姓者不可封王,齐萧偏又是宗室子弟,那时岂不是会册封为王?若他被册封为王,河间王府在西北之地又该何处!?

念及此,齐藤神色一僵,半日说不出话。

河间王独坐高位,众人神色自是尽收眼底,见齐藤脸上阵阵发白,齐安一脸阴狠妒意,不禁暗自摇了摇头,待见齐妟面色如常,仅眉头有丝微蹙的痕迹,眼中满意之色一闪,转眸睇向齐萧,却见齐萧眉头也不皱一下,更无丝毫得瑟闪过,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完全摸看不透。见此,河间王心头不由一沉,又一想齐萧拜见时的自称,显然是未将他视作生父,看向齐萧的目光当即一冷,口中却闲话家常道:“你一路上也算凶险,本王念及瑞儿是你唯一的子嗣,又是嫡子,故而让他先去拜见你,怎么不见瑞儿呢?”

闻言,张曦君感到齐萧手一僵,不由微微抬眸向他看去。

齐萧听了神色不变,随即接过耳杯一仰而尽,却不及他回应,河间王已向来时引路的侍者询问。

侍者在河间王身边服侍多年,当下会意,立马仔仔细细的一一道出。

河间王一听,拍案大怒:“竟敢子不敬父!”说时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齐萧。

到底是曾经威霸西北的大将,张曦君只觉河间王看来的目光迫人,不由自主的低头避开。

齐安却让河间王这一怒提醒,想到还有齐瑞可牵制住齐萧,甚至连将军府也受王府挟制,心情瞬间大好,这便火上添油道:“瑞儿生下就由谢侧妃抚养,谢侧妃不仅是陈郡谢氏之女,还是瑞儿生母的嫡亲姑母,想来在教养瑞儿事上自不会出错。”

话未说完,话中之意却以不言而喻。齐瑞,生与养之人皆为陈郡谢氏之女,陈郡谢氏与琅琊王氏乃本朝士族之首,世代与皇室宗亲缔结姻缡,此两族的女子教养之人,自然不会在人伦纲常有垢。如此,齐瑞会有今日不敬父之举,也就必然来于齐萧,毕竟有齐萧方才对河间王以下臣自称的不敬,再则也有子不教父之过一说。同时这样一说,一可言语损齐萧一番,一又可提醒河间王先前之事,也可唤起齐萧嫡子被强行抱养的记忆,这般不就又一次加深了他二人间的嫌忌?

说到这里,齐安眼梢微挑,果真瞥见河间王面上难看了一些,他自得意满的一笑,正要再言,只听堂外有侍者高声禀道:“谢侧妃命瑞公子前来请罪!”

齐安本就是一副妄自尊大的性子,这一被抢白,心中自是不悦,又一听谢侧妃并不是亲自携齐瑞前来,暗道这女人倒是聪明不来趟这趟浑水,于是朝左下首的齐妟冷笑一声,道:“四弟,谢侧妃果真不愧是谢氏女,竟如此知礼守循啊。”

齐妟似未听出齐安的反讽,一派坦然道:“母妃一贯如此。”

齐安让这话一噎,顿时哑口无言。

静看父子几人言语争锋的张曦君,此时心中却是惊疑不定,齐瑞竟然是一生下来就被寄养到这里,而且齐瑞生母还是河间王侧妃的侄女!但这位侧妃之子,也就是刚才说齐萧私自带兵的男子,可见他们与齐萧的关系并不和睦,却又抚养着齐萧唯一的儿子。而她也没听过齐萧原配早逝,那么试问一个父母俱在的孩子,怎会不养在父母膝下,反而养在与他生父关系微妙的祖父姑祖母身边?

疑云重重之间,张曦君忽听一阵铠甲摩擦声,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却是二十名王府侍卫带着齐瑞走来。

一看之下,张曦君眼皮一跳,目光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二十名王府侍卫,心中赫然生出一个可能——齐瑞是质子!就像某些朝代里,留在京师的藩王之子!

第二十四章 争锋(下)

被心中的想法震惊,张曦君看向齐瑞的目光不禁一变,再见他身后气势凛冽的王府侍卫,脑中不受控制的又冒出一个念头:不过一个五岁大幼童来请罪,何需用到数十名侍卫护送…

这样一想,不免心旌生骇,一时就未留意父子几人的言论,只道他们又是话中有话的一番争锋相对。待见二十名王府侍卫终于得令退下,堂内气氛瞬时一缓,张曦君这才暗松了口气,欲要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去,就听一个女音低声催促道:“小公子,你不是一直说想见你父亲么?还不快过去!”

张曦君闻声望去,见齐瑞鼓着腮帮子站在堂中,身后的两侍婢则一脸焦灼,心里好笑,这大的孩子怎会轻易听话认错。

果不其然,齐瑞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夸,就是不服气道:“父亲不想见我,我也不要见他!”

齐瑞有不足之症,一副瘦瘦小小的样子站在那,再说出这样一句赌气的话来,顿时让人心生怜惜,只当这孩子有无限的委屈。如此,本以为不慈孝的顽劣孩童,转眼已成一个被父厌弃之子。

张曦君一听一看之下,也不禁产生了怀疑,难道这中真有齐萧之故?毕竟齐瑞自幼养在河间王府,两父子并没有太多的相处,感情也就不似一般父子深厚。这般思忖着,余光已下意识的望向齐萧。

然而,产生怀疑的不止张曦君更有满堂众人,他们皆有意无意的向齐萧窥去。

齐萧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皱,忽感一侧也有道目光若有似无的睇来,他凝目而视。乍一下四目相对,张曦君在那眼中看到不容错辨的怒色,脑海不知为何浮现来时齐萧放慢脚步与齐瑞同行的一幕,下一刻竟有些心虚的低了头。

这时,齐安已唯恐天下不乱的诱哄道:“瑞儿,你可是你父亲唯一的子嗣,又是嫡子,他怎会不想见你?”

齐瑞一听就有些怯懦的向齐萧看去,见齐萧似乎没有盯着他了,胆子一下就大了起来,大声嚷道:“他从小就不要我,只有母亲来看我,现在又娶了个小妻,就更不会要我!”说着想起堂兄弟平日里嘲笑的话语,不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还一边哭一边抽泣道:“反正他都扔了我不管,我也不要他当父亲了!”

虽说童言无忌,却无人料到齐瑞会这样说,众人一时惊愕不已。

闻言,齐安只道见机会难得,率先反应过来追问道:“为什么你父亲娶了小妻,就更不会要你了?”

听着齐安同齐瑞的一问一答,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齐萧面上隐有铁青之色。

齐瑞哭得泪眼朦胧,未见齐萧脸上的怒容,只一个劲的哭道:“他喜欢那个女人,为讨那个女人欢心,还给那女人家里升官…等那女人生了儿子,他就会不要我了,还会把母亲也赶出门…”说道母亲,想起时常来看望自己的谢氏,想起谢氏对自己的温柔怜爱,他蹭蹭几下跑到齐妟的跟着,拽着齐妟哭求道:“四叔,你让祖母把母亲接过来吧…”

见齐瑞如此哭嚎哀求,齐萧的脸色越发难看齐妟视而不见,反扬起一抹笑容,意有所指道:“这个四叔可做不得主啊。”

众人未理会叔侄二人的对话,皆有致道同的向张曦君望去。目光各有不同,有若有所思,亦有吃惊诧异…更有声妓美姬们的妒羡蕴含其中。

张曦君十分的震惊,连掩饰情绪都忘了,就将一脸的惊诧坦露在众人目下,心里却犹如惊涛骇浪般疑惑重生。

齐瑞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而且还知齐萧任她父兄为官…

刚想到这,张曦君的心就漏跳一拍,唯恐父兄被无辜牵连其中。

齐萧却是怒极反笑,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来得正好,也不用他再费心神。一念转完,齐萧震怒道:“大胆,是谁在瑞儿面前乱嚼舌根!?挑拨我父子关系!”目光冷冷地盯着齐瑞身后两侍婢。

侍婢不妨齐萧突然发怒,吓得面色惨白,当场跪趴在地,口中连连求饶:“将军饶命,不是奴婢们…奴婢也不知道…”

得不到回答,齐萧亦未想过有所获,自不再质问那两侍婢,转而不假辞色的瞪向齐瑞:“说!这些话你是从哪听来的!?”

齐瑞被喝得一愣,随即心骇,哭得也越发厉害。

听到齐萧的质问,河间王与齐妟却是不约而同的神色微变。

齐妟一想这话的出处,十之八九与自己的生母谢侧妃有关,当下一扫看好戏的想法,连忙掐住话头道:“三哥,你这样吼瑞儿,莫不是真有其事?”说时心生一计,摇头帮腔道:“应该是谣传吧,三哥你可是一向公私分明,怎会…”说着就瞧了张曦君两眼,“据我所知,你这爱妾的父兄只是普通农户,三哥怎会为讨爱妾欢心随意用人?”说完又想了想,补充道:“虽然三哥你从军十余年,这还是为弟第一次见你带女人回来,更是头一次见你娶新人,但自是相信三哥不会以权谋私。”

一番看似是在帮齐萧的话,却句句点出张曦君之于齐萧的不同,并告知众人,正是因这份不同才有齐萧为张曦君谋私的可能。

话音甫落,齐安就听了个透彻,但他本就生性多疑,心下的那抹狐疑犹在。齐萧怎么会突然从蜀地娶个女人回来,虽以现下的情形看是因齐萧喜好幼女,可他仍难相信,于是接口说道:“四弟,你怎知她父兄就是一普通庶民,说不定也是当地的望族。如此,三弟任用他父兄为官也说得过去,而且还是不入流的小小武官。”

此话说到后来已然语带不屑,莫名地,让张曦君想起父兄任职时的喜悦,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暗紧了紧笼在袖中的双手,将心头的纷杂思绪压下,专注得望着齐萧,她也想知道齐萧为何会娶自己,毕竟她身上实在无齐萧可图之处。

齐萧仿佛不知众人心中的急切,他缓了缓一脸怒容,慢条斯理地瞥向齐安道:“若我没记错,你身边坐的这位也是农家出身,她兄长却在五日前刚谋了个衙门里的文差。”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倒没听说她兄长有何贤名可被举进衙门?”

言不对题的话一说完,众人哗然,满场寂静。

在这一刻,众人脑中同时闪过一念:齐萧没有义正言辞的否决,却反引用齐安妾侍兄长一事,那不就证实了齐瑞所言非虚——他为了讨爱妾欢心以权谋私!

此念还未转完,已有人忌惮的想道:王府能获悉齐萧一些事由,齐萧却将王府的一举一动知之甚详!想着,又念及方才的二十名侍卫,以及哭嚎不止的齐瑞,一时竟不知今日之事究竟谁占上风。

而话落张曦君耳中,她只觉一个霹雳闪下,轰得她头昏耳鸣,震惊得无以复加。

齐萧又非色令智昏一辈,岂会因一个女人就随意用人!?就算她再不清楚齐萧娶她的缘由,也明白绝对与她父兄有用武之地有关。

但与此之时,张曦君亦心知不能在此刻拆齐萧的台,于是早低低的垂下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神色。然,殊不知这一番做派,却正好似齐萧为她破例的心虚之态。

河间王看得粗眉紧皱,半晌才从张曦君身上移开目光,心里却仍念着滞留蜀地的一千五精兵,遂略一计较,就作佯怒道:“齐萧,你倒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滞留一千五百兵马在蜀地,难不成你还想为一个妾侍将兵马送出去不成!?”

面对河间王的厉声质问,齐萧面不改色的淡淡道:“蜀地当地官员擅自调兵,导致羌人大肆屠杀边境百姓,若因此引起大规模民变,又有已成气候的羌人一旁威胁,恐怕到时我西北之地也不得不出兵。如今我留一千五百精兵在蜀护卫边境百姓,虽有不合理之处,但也无过错。再则,一旦二郎山附近的危机解除,那一千五百精兵自会返回。”说着头一抬,毫无惧色面向河间王,冷声反问道:“到时她父兄随军同返就属我麾下,并未在蜀地为官,又如何算我以权谋私?难道我任命自己麾下将士还需他人过问!?”锐眸一转,缓缓从齐安、齐妟面上掠过,“至于她父兄是否堪用,也不需他人定夺!”

一席话说得分毫情面不留,却也字字在理,任人无可挑剔,噎得河间王几父子无言辩驳,满堂气氛刹那间变得沉滞起来。

齐藤为人细心,一见气氛不对,尤其是河间王似难以下台,立刻打了哈哈,大笑道:“原来一切都是误会。”一语过举起酒杯敬向齐萧,“大哥还未贺你喜得爱妾。”说罢昂头。一仰而尽。

齐萧挑挑眉,亦举杯一饮,全了未来河间王府继承者的颜面,更给了整个河间王府颜面。

齐藤见齐萧饮下,这才松了口气,又转头去看河间王,见河间王似满意他的做法,心中得意之时,不禁感慨万千:父王果真是老了,竟能容忍齐萧的不敬。

念头方起,齐藤已摇头甩去,另收敛了心神,叫侍卫杖毙那两侍婢给齐萧交代,又嘱咐侍者送齐瑞回谢侧妃处,方才击掌示意乐声奏响,舞姬也随之翩然而至。

须臾,大堂又是一片歌舞昇平,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张曦君也如先前一般,舀起浓香的美酒,含笑的奉给齐萧,然后敛眸垂首,隔绝四面八方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亦或不屑的目光,在唇边露出一抹苦笑:这下好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铁马无私的平西将军有个宠妾。

第二十五章 回府

酒阑人散,从大堂出来时天已擦黑,灰蒙蒙地天空飘起了雪。

雪花又密又实,像扯破的棉絮,纷纷扬扬地迷漫了整个天地。

举目望着风雪中被扶远的河间王父子,想到身旁还有一个酒醉被架着的齐萧,张曦君叹了口气,道:“走吧,扶将军回去歇息。”说话时忍不住牙齿打架,心想这里真是冷呀,比起记忆中的西安冷太多了。皱皱眉,还是上辈子的记忆太久远了,久远到她早忘了在此求学的四年…

“小夫人。”一个男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将军交代过,直接回府,不在此留宿。”

说话的人本名叫徐小虎,年十八,汉中郡人,五年前寡母丧,流落街头被齐萧看中,改名徐虎入伍为一名小兵,专负责齐萧生活起居等事。在来长安的这一路上,因打交道的次数不少,张曦君和他也是熟悉。

张曦君闻言一怔:“现在就回将军府?”

徐虎灿烂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点头道:“车就在府外候着,许嬷嬷也早在车上等着了!”一边说一边叫王府侍者小心搀扶齐萧。

张曦君无奈地看了一眼脚步虚浮的齐萧,心中羡慕,若她也能这样醉了该多好,就不用在神经紧绷了一天后,还要面对妾室拜见正妻一事,而且还是在齐瑞说了那番话后。

轻轻摇头,晃去无用的杂思,认命的举步跟上。

走在雪覆的地上,凤头履似有浸湿,脚底又冷又潮得难受,不禁怀念起蜀地的冬天。

行至侧门口,便见三辆辎车停在十余名黑衣铁骑的护卫中。

许嬷嬷听到脚步声,忙不迭地撑伞下车,见齐萧醉倚侍者身上,讶然低呼:“将军喝醉了?”见张曦君朝她撇嘴,赶紧和徐虎从王府侍者处搀扶过齐萧,恭敬依然,“将军,仔细脚下,奴婢扶你上车。”

齐萧忽然抬起头,风绞着雪刮在脸上,似让他有了一丝清醒,继而却是拂开左右搀扶,迷离的目光在四下一晃,便向张曦君踉跄着走去。

齐萧本就身得高大,又披了玄色大氅在身,在夜幕四合的风雪中,于张曦君而言犹如一个庞然大物扑来,迫得她反射性的就要猫身躲开。然而不及动作,原本酩酊大醉的齐萧,骤然抬头看她,目光熠熠锋芒,哪有一丝一毫的醉意?张曦君一愣,亦忘了闪躲,齐萧整个人就一下倒来,口中含糊不清道:“曦君,上车!”满口酒气,话语模糊,又怎会未醉?

张曦君在众人惊呼“将军”中,连退三步总算勉强扶住了齐萧。

见齐萧没有跌倒,众人齐松了口气。

张曦君却不满的暗暗白了齐萧一眼,又看了看尤为方才一幕心悸的众人,再次确定没有人要来帮忙。正要自力救济,好在还有许嬷嬷一心挂念她,与她一起扶了齐萧上车。

车里炭炉烧的极旺,甫进车厢,便觉暖气洋洋拂在脸上,不由舒服地吁了口气。待扶了齐萧在铺着褥子的车板躺下,就见许嬷嬷要下车,张曦君忙叫住她:“嬷嬷…”

许嬷嬷摇头截断道:“马上就要回将军府了,不能坏了规矩,嬷嬷上后面的车就是。”

车门的挂灯明亮,将许嬷嬷脸上的慈爱之色照得分明。张曦君便怔怔的看着,心里想起宴席上如浮萍卑微的自己,又想起许嬷嬷这些年舐犊的深情厚爱,眼中忽涌起一股湿意,轻轻说道:“嬷嬷,您辛苦了。”

许嬷嬷没有张曦君的感慨,温和笑道:“不辛苦,比那时的车坐着舒服多。”说罢,转身下车。

车外,徐虎与王府侍者寒暄别过,片刻,辘辘的车声伴着哒哒的马蹄渐渐响起。

张曦君回过神,发现眼中犹有湿意,暗笑自己多愁善感,这便收拾了情绪。未料刚一回头,就见本该酒酣而睡的人,正睁着一双眼,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四目刹那相对,皆是猝不及防,不由双双一怔。

就在稍怔的这一瞬,齐萧窥视被发现的不自然,已让一种从容之色取代,同时目中的犀利也愈加明显。

张曦君没有这么快的恢复如常,心下依旧窘迫得紧,也不知齐萧这样看了多久,脸上不免泄露了几分窘态。又见齐萧更加明目张胆的看她,眼中的犀利与探究毫不掩饰,只当齐萧将她方才的软弱全窥去了,心里十分不痛快,也十分不的自在,暗自懊恼怎可在一个生人面前如此松懈。旋即,又一转念道:“倒不能全怨自己太放松,也是这人太会装模作样,先在众目之下装作宠爱自己,接着装醉后又嚷只要自己搀扶,还真是做戏做全套!”

想到这里,忽生一念:也不知河间王父子几人可都是装醉?

然,未去深思,她已不仅觉得齐萧算得上深不可测,就连这周边之人也都不简单,不禁再次提醒自己要时时小心,万分注意。

她这一番心思虽一转再转,却不过一个呼吸之间而已,转眼,张曦君已朝齐萧笑了笑,道:“嬷嬷说炉子旁备得有醒酒汤,将军喝些也好醒醒神。”

齐萧没想到张曦君这么快恢复常态,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不过也仅如此而已,便随意哼了一声。

张曦君见齐萧不置可否,她跪到炭炉旁,抚起一边云袖,然后执起炉侧的水壶,将醒酒汤斟入铁杯中。许是醒酒汤已放了一阵,倒时并无热气窜起,于是说道:“不是很热了,却也未凉,还能入口。”说着捧了过去。

齐萧听而不语,接过铁杯几口饮下,兀自闭目假寐,心里想着今日之事。

想了一会儿,诸事理顺,神经为之一松,又在这幽闭安静的车厢内,人体的各项感官无限放大,他听到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也闻得一缕属于女子的馨香,这是王府女眷常用的一种熏香。

如此,在这心闲无事间,他让这缕香气提醒,想起安静坐一旁的张曦君,神思也不由念及她今日的反应。从一开始对他亲昵之举的惊愕,到后来的全然习惯之态,这对于一个弱女而言,尤其是一个长在乡野之地的良家子而言,适应之快实难想象。这样一想,好像她对自己也是这般快的适应了,自最初的害怕惶然到如今的相处自若,还有今日对王府奢华的震惊到淡漠的转变,更有不着痕迹为他掩饰的那份机警,这无一不出乎他意料之外。

看来,可能真是自己低估了她,更低估了肖先生举荐的张家。

思及此处,眉峰陡然一凝,倏地睁开双眼,目光锋利如刀的看向张曦君,好似要透过她看到远在蜀地的张家——但愿张家真如肖先生所言,在捐粮与抗击羌人上面已聚当地名望,更有那个能力堪当他用!

感受到齐萧的目光,张曦君抬头一笑,笑容明净而纯粹,没有刻意的讨好,亦无强颜欢笑。

齐萧一怔,随即只觉那双含笑的眸子太过清澈,仿佛能直直地看入他心里去,当下面上一沉,便是闭目不语。

张曦君愕然,她笑错了么?

无人回答,车内一片沉寂。

良久,终于划破沉寂:“将军府到了。”

徐虎在车外禀道。

ps:稍微改了一下“争锋”中,男主酒洒出来的小细节,所以这一章又加了一句话,免得影响男主啥米形象,-_-|||)

第二十六章 妻妾(上)

张曦君心一跳,这就到了…

车门从外打开,冷空气灌进来,吹散一车暖意。

张曦君醒了醒神,深深地闭上眼睛,未几定了定心神,轻声唤道:“将军,该下车了。”

齐萧半天没有反应,隔了好一会才睁眼,眼里的犀利不再,只剩迷离与醉意。

张曦君稍稍一愣,难道齐萧还要装醉?

齐萧却一手揉着太阳穴,面上是酒醉后的头疼之色,另一只手向张曦君伸去,“唔”了一声道:“下车吧…”嗓音沙哑,像是刚久睡起来的人一般,慵慵懒懒。

一番样子不似作伪,又念及他方才在车内的小憩,张曦君压下心头的狐疑,有些不确定的扶住伸来的手,走下车。

外面的天已黑透,雪下得越发大了,厚厚地落在发间,粘在被风肆虐的大氅上。

许嬷嬷连忙支来伞,徐虎搭手扶住齐萧,张曦君借着煌煌燃烧的火把向将军府望去。

将军府显然没有王府的皇家气派,甚至有些简朴,一道左右而开的大门,灰扑扑的颜色,门上一方匾大书“将军府”,门下两蹲石狮子,并一阶梯高的门台。

正边走边看时,迎门走来一人。

是一个年轻的夫人,大约二十四五的样子,身材长挑,削肩细腰,姿容秀逸,十分符合时下美人的标准。想来是将要就寝被人惊扰赶来,头上的发髻松松散散,仅一支金步摇斜斜地插在鬓间,面上亦是铅华尽去,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孔。一身做工精细的绛红罗衣,拖曳在地的素锦披帛,眉宇间不经意流露的骄傲,无一不彰显着女子身份的尊贵。即使此刻,没有精致的妆容点缀,亦无珠钗高髻增彩,她依然是高贵端庄,而又美丽的。

张曦君眼底划过一抹惊艳,看着与齐瑞有七八分相像的女子,心中已然明了:想必这就是齐瑞的生母,齐萧的正室嫡妻谢氏。

“夫君。”谢氏疾步上前,声音里饱含一丝惊喜。

夫君,一声当世再普通不过的称呼,她却听出了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拳拳之心,也从那一道惊喜的呼唤声中,感受到了一个妻子对丈夫久别重逢的思念。

在从王府离开的路上,她一直不断在脑中勾勒谢氏的影像,却未料到谢氏会是这样的一位妻子,一位美丽又心念丈夫的妻子。

张曦君微颤的深吸口气,来自前世根深蒂固的观念,迫使她低下了头,将无以名状的愧疚与难堪一起掩下。

谢氏待见齐萧酒醉无反应,目光一移,若无意的掠过张曦君,定格在一侧的徐虎身上,低声斥道:“将军未留宿王府,今夜要回府的事,为何不提前派人通禀?我也好备上醒酒汤浴之物!”不怒自威,这是一种不同于久居上位的官威,以及齐萧统帅大军的凛然之威,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势。

她说话时,身后的侍婢相继赶到,其中一个容长脸的中年妇人为她披上一件雪貂大氅,余下或手持红纱灯、或合伞而握、或捧着暖炉…等侍婢端然侍立。

徐虎低头,道:“是将军不让通禀的。”

谢氏神色恍然一僵。

徐虎头也不抬的继续道:“说时辰太晚,不用惊动府里。”多了一分心虚又一分犹豫,“想来将军是不想惊扰夫人…与府里的人吧。”

谢氏释然,道:“既然是将军吩咐的也罢了,先扶将军回府吧。”

“喏。”徐虎应道,声音里有丝不自然。

许嬷嬷见他们要走,却还未提起张曦君,心中不由暗自着急。

为谢氏披大氅的妇人,提醒道:“夫人,将军醉得厉害,扶去您的沁园也要好照顾些。”

谢氏笑吟吟的点头道:“还是嬷嬷思虑周全。”说着睨向徐虎,“按万嬷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