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若不去,便是放弃,到时…

只怕比起不去,更让她后悔!

心意终定,张曦君蓦地抬头,抿唇回身,看见英秀景秋眸中的了然与担忧,目光顿了顿:看来自己这几日的心神不属,倒让她们以为是在为齐萧独自离开黯然神伤。

念头晃过,张曦君懒得解释,将手炉塞给她们,戴起风氅的兜帽,一步退出雪伞之外,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秦园一趟。”

“秦园!?”英秀景秋齐声惊呼,万分震惊的望着张曦君。

那可是将军的居所,更是府中重地,就连夫人谢氏都未曾踏进一步,小夫人现在却要去秦园一趟!?

二人只当听错,一时怔愣在那。

张曦君不理会二人的错愕,手笼着兜帽两侧,转身奔入漫天飞雪中。

一路低头疾行,偶遇几名行走的奴仆,能感他们目光的惊诧,而她无暇顾及,直至一口气跑到秦园,“锵!”一道金属交碰声响起——是两名身穿甲胄的侍卫,手持长枪挡在一尺之外。

锋刃的长枪交见,厉光寒芒映雪大盛,凛凛肃杀之气汹涌而来,张曦君情不自禁地退怯一步。

侍卫见状,长枪一收,漠然伫立,目光斜视的正向前方,仿佛眼前根本无人在。

张曦君急促喘气,云袖中双手紧攥,果真是齐萧的亲兵,秉性竟然如出一辙!

“请通禀一声,妾张氏求见将军。”张曦君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心静气道。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眉头不约而同一皱,却不言语,仿若未闻。

张曦君低头不语,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连通传一声也无人应,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齐萧的侍卫都无视她,何况是齐萧本人?

黯然松开一直紧攥的双手,抬头望向院门大敞的秦园,心中莫名空落。

怎么又忘了,今生非前世;而自出嫁之日起,她已不再是家中受宠的幺女,亦不是前世父母疼惜长大的孩子。

可这又如何?不过是身不由己,才不得不低头。

张曦君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尔后背脊直挺,收回目光道:“打扰。”说罢转身,裙裾飞扬。

两名侍卫目中同时划过一丝诧异,不由想起似曾相似的一幕,却截然不同的反应。

在思绪飘渺的一瞬,园中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当即心神一敛,正色持枪伫立。

张曦君却是不及迈出一步,闻得声响,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不由一怔——数名武将装束的人阔步走出。

茫茫一片白雪,两名持枪侍卫,乍现一抹淡青色的纤柔身影,确是赫然醒目,让人一眼看到。

张曦君见撞上如此多人,便要赶紧离开,又想已被看到,这样匆忙逃开却是失礼,心一横,敛眸低眉,垂首端立。

未几,一个讶异的声音响起,“小夫人?”

长安,她认识的人不多,尤其是齐萧身边的人,除了徐虎便是肖先生。

“肖先生。”张曦君颔首,略欠了欠身。肖先生算是齐萧军师一样的存在,她当不得肖先生这一声“小夫人”。

肖先生疑惑道:“小夫人这是…?”目光探究的投了过来。

不等回答,却听齐萧的声音从园中传来,威严中流露出一分诧异与不悦,“你怎么在这?”

张曦君抬眸,齐萧一身玄衣立在园中,远远地盯着她,目光不无威压。

“妾…”张曦君复又敛眸,本找的搪塞之言,不知为何一变,“有事求见将军。”

甫说完,张曦君讶然了一下,心中后悔一闪,但感属于齐萧的目光深沉了几分,她鬼使神差地抬头,目视齐萧,泰然却不失恭敬的重复道:“妾有事求见将军。”声音依然不大,比起方才却又多了肯定自若。

言毕,清晰地看见齐萧眉头深蹙,张曦君心神不由慌了慌,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幸好在肖先生认出她的时候,一众武将已纷纷低头,颇为尴尬的快步离开,只有肖先生在一旁欲言又止。

如此,看见眼下一幕的人不多,齐萧应该不会太过不快吧…!

不确定的暗忖到这里,张曦君愣了一愣,原来她到这一刻还担心齐萧是否不悦。

半晌,齐萧开口道:“进来吧。”

说时,人已转身而去。

张曦君没想到齐萧会答应,不由微微一愕。

身旁一灰蓝色大氅的肖先生这时开口道:“小夫人,按理说我本不该多嘴,只是…”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张曦君尚且稚嫩的小脸,还是继续说道:“小夫人若找将军有事,可差人来传一声,倒不需小夫人贸然而来。”

在来长安的路上,虽然与肖先生接触不多,但却颇受肖先生的照顾,心中自然有感激。此刻,见肖先生毫无恶意的劝导,张曦君知这是肖先生的好意,故受教道:“肖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事出紧急,恐差人通传得不到回应,才会贸然前来。”

肖先生闻言点了点头,依齐萧的性子极有可能不理会。

待见张曦君眉染轻愁,不似当初在县上那样疏朗,心下微微一叹,念及她的婚事是自己保的媒,又有张氏父子当初对他的托付,略一沉吟便道:“说来,我和你父兄都有交情,若小夫人有何苦难之处,不说一定能帮得上忙,但也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张曦君见肖先生说得真切,不似作伪,又想起父兄对他的推崇,不禁吐露一两分心声,“肖先生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就是有些担心我父兄…”到底眼下所处的地方不合适,心中也不是全然信任肖先生,于是止话,向肖先生欠身告辞。

“小夫人!”肖先生若有所思的听着,却见张曦君苦笑住口,面上霎时一扫沉思之色,有分意外地看着欠身的张曦君,心思转了一转,终在张曦君告辞之时唤道。

张曦君闻声止步,站在沁园门口道:“肖先生?”

肖先生快步上前,斟酌道:“将军不喜人忤逆,若小夫人是为令尊及兄长…那大可放心。”

话含糊而语,又点到即止,不待听明白,肖先生已声音一凛,目敛精光,“再则玉不琢不成器,人亦如此,自然也要磨砺才可。”语罢扬长而去,只余张曦君犹自出神,既喜又忧的回想着这一番话。

第三十一章 留下(上)

“小夫人,您随小的这边来。”还在思量着,徐虎前来带路道。

张曦君暂敛心绪,点了点头,随徐虎走入秦园。

徐虎大多时候沉稳持重,尤其是在齐萧的事上,不论如何问都一概不知。但还是保有几分少年心性,带路时,便不时抬头窥张曦君两眼,目光充满了好奇和诧异。

张曦君如若平常的走着,没去在意徐虎的目光,也无心思去计较这些,满腹心思已让见齐萧的事占据。

她只身来秦园,就是为了能随去统万城坐实齐萧宠妾之名,予父兄及张家一些助力,也为自己谋个好些的处境。

可听肖先生所言,即使朝廷另派人接管驻兵,父兄也应该不会有事,但受一番波折怕是少不了的…而肖先生能如此笃定的说,可见此事他们早已料到,并做了防备。也就是说,齐萧没有放弃父兄。

这样的话,她和父兄都有了一份仰仗。那么,促使她今日前来的动力可说是没了,固然随去统万城对她是极有利的,更是许嬷嬷她们满心的期盼,可是她的真实意愿又…

如此,究竟还要不要请求齐萧让她随行?

苦思不解,只懊悔低估了齐萧,不然她也不会有今日之举。

试想齐萧能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必然不是一个好相予的人,又岂会白白送出一千五百精兵?还是不远千里迢迢的送…不对!张曦君心神骤然一凛:难道这一切都是齐萧意料之中,亦是他一手安排的?

念头闪过,徐虎突然停下道:“小夫人,到了。”

闻言,张曦君摇了摇头,甩开那些无谓的忖度——齐萧的这些事,不是她该了解,也可以了解的——她将目光投向前方,是一堂二室的正屋。

徐虎又道:“将军就在右边的内室,小的就不同小夫人进去了。”说完转身,与守在外面的四名侍卫一同侍立。

张曦君随徐虎看去,她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从前院到后院的这一路上没看见一个府中奴仆,倒看见不少这样穿着甲胄当值的侍卫。也是她先前一径沉浸在思绪中,未多注意,现下一想,作为府中神秘存在的秦园,竟同军事重地一般无二。

而这不经意一看,忽见右厢外伫立着十余名威风凛凛的黑甲侍卫,微微一怔,便立马收回目光。心道:守卫如此森严,那里应该是齐萧的书房或议事厅吧。

张曦君一边驱散紧张的随意想着,一边强作镇定的拾阶走入正厅,却在右室外踌躇不前,她还未想好要说的话。

里面就传来齐萧的声音,“进来!”

张曦君瞪了眼面前的竹帘,深吸口气,撩帘而入。

甫一踏入,入目就是一间十分空旷的寝卧,除了几样必不可少的家具外,连隔开外间和里间的漆屏也无。入门,就可以看见屋右方的一架床,及床旁挂着甲胄兜鍪的衣架。

彼时,齐萧坐在正对门口的软席上,前方置一长案,案上放着竹简。

张曦君对过于俭朴的内室讶异了一下,面上却不显。“将军。”她低眉敛目,面带恭敬,向齐萧敛衽行礼。

室内没有生火,空气冰冷,刚一开口便有温热的白气涌出。

张曦君看着呼出的白气,想起身上还罩了风氅,此时却不好脱,只忙放下头上的兜帽。

在这一举一动间,粘在风氅上的雪花纷纷落地,张曦君不由皱了皱眉,亦瞥见齐萧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无奈,她不是先知,自也不知此处没有侍婢服侍,遂不去理会,只垂首端立,静等齐萧开口,亦快速思索是否请求随行。

然而,时间缓缓的过去,室内却一片沉静。

张曦君依然站在那,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只觉手脚都快冷得麻木,鼻端也是生冷生冷地,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终于,齐萧从竹简上抬起头道:“若无事,就出去。”语气微沉,似有不耐。

这是在等她开口?

张曦君一愣,却不好耽搁,她已听出齐萧语气里的不悦,“将军,妾确实有话要对您说。”

一语话了,不觉停下,神色犹豫的悄然抬眸,却不妨齐萧正盯着她,目光刹那对上,那眼底仍是一片莫测,隐含了几许不耐。

罢了,事已至此,与其犹犹豫豫,不如摊开了说。

张曦君紧攥风氅,直视齐萧道:“将军可将妾看做您的女人?”

话说出口,心中一松,有关齐萧斩杀一万八千战俘的震慑,在关卡惊见女子被凌辱的惶然,看见河间王侍妾受欺辱的惊慌,皆在这一刻渐渐烟消云散。

“什么?”齐萧却是愕然,随即眉头紧拧。

第三十二章 留下(下)

当世女子多为大胆,尚有贵妇私养面首者,何乎一句略直白的话。

只是一贯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甚至有些怕他的张曦君,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近乎质问的话来,实在是…齐萧眸光微凝,错愕只有那一瞬,他冷眼看着张曦君,薄唇抿如锋刃,“无谓之言,退下!”

十余年戎马生涯,多少次九死一生,让那一言一行无不凛凛生威,又何况眼下冷硬不悦之时?

张曦君心中畏慑,却执拗不改,咬唇迎视,字字铿锵,“妾亦视将军为天。”没否定,即是承认。而她同样未说视他为夫,但有“以夫为天”一说,他又是她夫主,更是张家的主公,那就让她亦视他为主公吧。

齐萧微怔,继而隐有了然之色,不再喝退,似在等张曦君说下去。

张曦君俯身跪下,郑重而恭敬道:“妾出嫁前,父兄曾说将军知遇之恩,即使全家相付也不为过,妾莫敢不从。”感到身上的目光沉了几许,顿了一顿,斟酌用词,“妾自知资质平庸,不敢请求将军垂爱。近月来,能获将军垂青从而为将军所用,妾窃喜可不负将军知遇之恩。可将军如今弃妾不用,必是妾有所不对,还请将军责罚,并恳请将军提点一二,让妾有改过之机,亦让妾及父兄有用武之地,以报将军之恩。”

“我的女人,不需要在为我所用。”齐萧蓦地道。

张曦君一震,错愕抬头,那这一月来的虚假宠爱又是什么?

这句话虽没有问出口,眼里已明白的透露出来。

齐萧视而不见,只深深地迫视而来,目染薄怒,“我的女人,我自会护她一生。”

他对她无爱亦无喜,除了那一夜的亲密,便好比陌生人一般。然而这一刻,他不重的话语落在耳中,却像一把利刃一笔一划的刻入心头,让她震撼,让她相信,让那早已深入骨血连她也难以寻觅的不安…消散了。

张曦君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怔怔望着齐萧,望入他的眼里。一眨不眨的望着,专注得好似要从他眼里找出什么一样,却什么也没有,只灼亮的映着湛湛雪光,映着震惊无措的她。想来在她的眼里,也满是冷硬逼人的他。

“还有。”齐萧手撑书案,俯身倾迫过来,目中锋芒急剧,“我的女人,可以柔弱驽钝,却不可自作聪明。”说完赫然起身,径直无视地上的张曦君,阔步而出。

张曦君全身发抖,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齐萧俯视如尘埃的目光,不觉陡生一股心气,然后猛然站起,瞪着齐萧离开的背影,不受控制道:“妾本是一寻常乡野之女,自然粗鄙愚笨,没有将军的运筹帷幄,一个事急从权,远行入蜀,就能让将军威名远扬大半国土,震慑乱民流寇;一个怒斩贪官污吏,好不大快人心,赢得百姓拥戴;一个留兵驻防,既显大公无私之心,又不动声色扩展实力,到时从蜀延入关中至汉中郡,再联合统万城,长安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话未说完,人已彻底僵住,她究竟在说什么?

前面臆测得太过也尚在情有可原之上,后面竟将祖父藏书记载的魏蜀主战场汉中郡也扯了进来,这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时,张曦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戒备的盯着步至门口的齐萧。

齐萧闻言止步,身躯几不可见地一僵,半晌回身,面上没有想象中的盛怒,目光却深沉得慑人,隐现杀机。

这样的目光,配以平静无波的神色,令张曦君莫名想起暴风雨前的宁静,心底涌起骇意。

张曦君死咬住唇,僵硬得与之对视,道:“妾失言了,将军恕罪。”到底形势不如人。

“你确实失言了。”齐萧目光转淡,缓缓接口道。

话落一瞬,室内倏陷死寂之中。

张曦君脸上阵阵发白,浑身紧绷如弦,充满警备。

齐萧唇角微动,“在我看来,如此见解,只笨不愚。”说罢,留下颇具深意的一瞥,撩帘而去。

良久,齐萧的脚步声已远不可闻,张曦君慢慢回过神来,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步出屋子让冷风一吹,才惊觉背后冷汗涔涔。

“小夫人,您可还好?”徐虎心下纳罕:先前将军走出来并不豫,怎么小夫人一脸惨白。

张曦君勉强一笑,随徐虎走出秦园,手足依旧冰冷得发疼,却远不及那道抹杀意凛凛的目光让她颤栗。

刚一走出,张曦君就见许嬷嬷她们一脸焦急的站在不远处。她们一见到她,忙不迭迎上前,又是打雪伞又是递手炉。

等已远离了秦园,许嬷嬷才惶急道:“小夫人,您真是吓到嬷嬷,居然去了秦园,那是连夫人都去不得的地方啊!”说时见张曦君脸色苍白,更是心焦,“小夫人,可是将军他斥责您了?”唯恐听到骇闻,问得小心翼翼。

感到许嬷嬷的惊忧,张曦君敛回心神,侧首安抚一笑:“嬷嬷安心,将军没有——”一语未了,已被一道尖锐的“将军”二字压下。

张曦君循声望去,却见李氏被两个膀大腰粗的妇人押着,口里疯狂的嚷着“我要见将军”。在她们身后,还有四名身穿甲胄的侍卫。

几人乍一见张曦君,都有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撞见张曦君。

李氏率先反应过来,趁两粗使妇人愣神之际,一下挣开她们的挟制,奔跑到张曦君脚下一跪,声泪俱下,浓妆败毁,发髻散乱,如若疯妇,“小夫人,贱妾错了,不该散播不利您的流言,更不该不时的顶撞您,求您别让将军赶我出府啊!”

语声未落,两妇人已赶来架起李氏,一改近日来的怠慢之态,谄媚而恭敬道:“让小夫人受惊了。”

闻得李氏这一番言论,许嬷嬷她们俱是一呆,皆望向张曦君。

张曦君想起齐萧的话,再见李氏与两妇人神色,心中已有了悟,却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一妇人一把捂住李氏的嚷嚷,一妇人答道:“李氏对小妇人不敬,将军念李氏伺候多年不予追究,还备了车马钱帛将她遣走,可这李氏不知好歹,非要嚷着见将军,还惊了小夫人,真是可恶!”说着使劲掐了一把李氏,当下恨得李氏两眼喷火,奋力反抗,竟让她差点扑上张曦君;两妇人见状惶然,恐生变故,忙向张曦君告退,押着李氏匆匆离开。

见人走远,景秋一下欢快的笑了,“这下好了,她再不能挤兑小夫人了!”又一想李氏被遣走的缘故,两眼顿时兴奋得发亮,“将军虽然留了小夫人在府里,但果真还是最宠小夫人的!”

“慎言!”许嬷嬷板脸斥道,方才的忧色尽扫。

张曦君看了一眼眉梢含喜的许嬷嬷等人,眼睑一垂,这便是你的相护么?

转身抬眸,茫茫风雪中已不见李氏的身影。

张曦君眸染迷惑,李氏难道不是你的女人?

无解。

是日下午,齐萧驾马出城。

第三十三章 帖子

时光荏苒,最是容易过去。春去秋来,转过旧历新年,又是春回三月时,槐花竞芬芳。

未时三刻,正是午后,阳光格外明媚,落下一片金光。后院的古槐枝条横斜不定,碧叶深深,却叫阳光难以穿缝而下。

是时,如此宁静。

西望楼的侍卫正当换值,远远地传来金铁交击声,划破午后寂静。

张曦君独卧凉亭,身伏琴案昏昏欲睡,隐隐闻得那声响,有些恍惚的抬眸,身后却是一道竹帘,这才想起为防望楼侍卫窥视,凉亭三面环挂竹帘,只留正前一面让她远望长安街市之景。

趴在琴案久了,身子不觉酸麻,撑着起身,指尖不经意拨动琴弦,一声古音陡然划响。

张曦君闻音低头,漆琴,青铜香炉,纤纤玉手,素锦云袖…举眸而望,凉亭,竹帘,古槐,灰白院墙…一切都让她恍然在梦:这样仿若瑶池仙子的逍遥生活可是真实?

好笑的轻轻摇头,三年了,她竟依然不习惯,若让他人知晓,恐要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这三年,可谓风起云涌,齐晋王朝也越加风雨飘渺。

今上元熙帝病重,储位未定,皇位之争越演越烈。

当今皇后,出身琅琊王氏,乃帝之元配,共育嫡子两名。然嫡长子早夭,嫡次子非帝之长子,居贵妃所出皇子之下。贵妃亦出身望族,乃陈郡谢氏女,是以大皇子身份贵重,可与嫡出二皇子比肩。

如此朝廷分立两派,立嫡立长争论不休,文成武将纷纷卷入。

内争不断,西南叛乱未平,又缝接连天灾,流民匪寇激增。

朝廷无暇北故,晋祖帝倾毕生精力设防的五胡,终于在他过世百年后乘势而起,屡屡犯境。

转眼,烽火四起,民不聊生。

齐萧当年怒斩一万八千战俘,羯人突厥羌人歃血为盟兵临城下。

历时二年,齐萧破联军,双方皆有重创,尚未休养生息,西南又传战败。

今上胞弟景王,王谢两族子弟,先后葬生西南战场,朝廷为之震怒,齐萧不得不连忙挥师南下。

其中,因齐萧兵力受损,河间王派兵五万支援,由世子齐藤率领。

一时间,世人皆赞河间王父子不愧将门虎子,满门忠烈。

不过在天下称赞声中,齐藤齐萧二兄弟,谁为平叛主帅不免让人好奇。

若以战功彪炳的齐萧为主帅,齐藤的长兄世子身份往何摆?若以齐藤为主帅,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宗室子弟,如何平定时值四年之久的叛乱?又将身经百战的齐萧置于何处?

然而不论主副帅如何下论,河间王府与大将军府已然被视为一体,谢氏更时时出入河间王府。

而她,俨然是不受王府欢迎之人,三年来从未踏足王府一步。

虽然如此,府中却无人敢怠慢她,谢氏也待她甚为宽厚,凡沁园有的,常月轩大多也有。无人不赞一句谢氏贤惠,她之幸事。

也许她的确幸运。

当年齐萧离开,以她的名义遣走曾最为宠幸的李氏,又留三十精兵护卫常月轩,并只听从她的调遣,让她保有宠妾之名,亦助她在府中立足。即使此举,将她与谢氏彻底推向了不可调节的地步,但作为一名妾室,能得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如此相护,怕是有太多人羡慕她了。

除此以外,也是有了齐萧的护佑,她才能这样逍遥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