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乐师学琴消磨时光,去城外寺庙上香散心,与英秀锦秋她们闺中嬉戏,又或酿酒煮茶陶冶性情…较之战火中的流民百姓,想来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小夫人,奴婢们才走开一会,您怎么又在这睡着了,当心着凉!”思绪还在沉淀,没注意有人上凉亭,就听景秋念叨道。

日子过得太散漫,又时值春困之际,人不免精神恹恹,她也不知怎就睡着了。可景秋这妮子,三年下来胆子大了不少,本就活泼的性子越发无拘束了,絮叨的劲儿不比许嬷嬷差多少。

张曦君自知说不过她,斜眼往她身上一瞧,见她手上捧着一个一尺见长的漆盒,心中有数,道:“什么好东西,这样小心捧着。”

谢氏出身名门望族,同族女眷又多为皇室,吃穿用度样样精细,非她等乡野之人可比,甚至有些闻所未闻。每每谢氏送来这些小物件,总引得英秀景秋她们称奇,无不珍而重之的小心捧着。

景秋笑而不答,只是问道:“小夫人,可知明儿什么日子?”

张曦君一头雾水,“什么日子?”日日悠闲,一时却不记得确切时日。

景秋见状,叹了一声,跪坐到一旁的软席上,揭开盒盖,里面露出一张纸制的请帖。

张曦君狐疑:怎么会是请帖?来长安时日也不短了,她却从未收过一张请帖。

景秋喜滋滋道:“就是请帖,您可别怀疑。”说着将拜帖呈上,“明儿是三月初三上巳节,王妃又逢大病初愈,故在郊外别庄设曲水宴。”

河间王妃身子不好,多年不理事了,这会怎会设宴?

只怕宴无好宴,她又身份尴尬,若去怕无好事。可若不去,不免有扫河间王妃颜面之嫌…实是去否两难。

张曦君眉头微蹙,好似烫手山芋一样往盒内一丢,“夫人怎么说?”

话一出口,便已后悔。

谢氏素惜贤名,即使不愿她去,口中也只会道好。

其实,她二人心知肚明,她的存在会使谢氏难堪。于是这三年来,凡有邀约将军府女眷的设宴,她一律向谢氏告假,谢氏也劝上一两句便作罢。久而久之,谢氏一般只带郭氏赴各种宴会。

“夫人自然是让您去的。”景秋仔细收将请帖收好,有些埋怨道:“小夫人这可是王妃的帖子,您怎可这么随意!”苦口婆心的劝道:“小夫人您还没在长安的贵妇圈里露过面,虽有将军宠爱,可没这里贵妇人们接受,到底是要差些的。如今有河间王妃亲自下帖,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看景秋不厌其烦的劝说,张曦君心知是为自己好,心下却仍是一叹。

景秋心思单纯,不如英秀想得周全,长安的夫人们岂会轻易接受她?

再则河间王妃下帖给她,是与她莫大体面,却无形中折了谢氏仰仗的谢侧妃颜面…她实在不愿蹚河间王府这趟浑水。

可帖子已下,亦由不得她愿与否。

只但愿,明日一切顺利。

第三十四章 赴宴

到第二天,不过四更,张曦君就已起身梳妆。

这是她第一次出席正是宴会,非同一般,许嬷嬷她们都格外紧张,一早便伺候得异常仔细。

彼时,天色微明,妆台旁的连枝灯逐一点亮。

跪坐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女子,虽然面容模糊,却已不是初来长安的那副稚嫩容颜,不由再次感慨时光易逝。

“小夫人,今儿可要打扮的隆重些,让其他人好好瞧瞧。”景秋捧着刚熏好的衣物,得意扬脸,一脸天真。

张曦君侧目一看,是开春新做的春裳,色彩鲜艳,式样繁复,端是华丽。

正看着,英秀捧了刚熏的衣裳过来,湖绿罗衫,银白锦帔,亦是一身华服,却又中规中矩。

张曦君心下满意,不禁朝英秀一笑。

世人眼中,宠妾多为妖艳一流,加之一向不重女色的齐萧,做出种种宠爱非常之举,为此今日装扮当以素净为好。同时又是河间王妃设宴,为以表对其尊敬,并且不落将军府颜面,自是不能寒酸。故而湖绿罗衫这套,既合时节,也不出挑,又含名贵,实是考虑周全,再合适不过了。

见手中衣裳被选,英秀会心一笑问:“梳十字髻可好?”

十字髻,顾名思义因发型呈“十”字而来。其先于头顶正中盘发成一个十字星型髻,再将余发在头两侧各盘成环形,下垂至肩。此发饰用头饰极少,只需一簪梳在发顶固住,又正值时下盛行,不会显得出挑,并式样独特庄重。

看来英秀不仅深知她当下处境,处事也愈加周全。

张曦君思忖着,颔首笑道:“你看着办就是。”

景秋见张曦君全依英秀,故作生气道:“就知小夫人看重英秀,还好奴婢有嬷嬷疼。”说罢放下衣裳,就找许嬷嬷去。

难得三年过去,景秋性子如此率真,张曦君也不责怪失礼,只同英秀对镜相视一笑。

待得装扮妥当,张曦君携英秀景秋二人同去,许嬷嬷一路送出常月轩,不放心道:“小夫人,宴上人多,还是嬷嬷陪您去吧。”

许嬷嬷年已五十,三年过去头上已有几缕银丝。张曦君目光掠过许嬷嬷鬓间,望着她忧切的目光,笑道:“嬷嬷前日风寒还未好,今儿设宴之地又远,嬷嬷待在府中好了,我一切小心就是。”说罢不等许嬷嬷再劝,已匆匆而去。

步出府门,谢氏早已等在那了。

“妾来晚了,让夫人久候。”张曦君上前一礼。

素衣水袖,青丝如云,脸孔白净,似细瓷一样的人儿。尤是那行走间,少女丰腴柔软的身段,步步摇曳生姿。

谢氏神色微微一晃,手下意识地往脸上抚去,却不及触及,已轻扶了扶高髻上的金步摇,和悦一笑,如沐春风,“妹妹今日打扮得素净又不失端庄,显得姿容愈发秀丽了。”

张曦君飞快地往谢氏身上一扫,依旧云髻高耸,丹唇皓齿,明眸善睐,一身水色金丝牡丹广袖罗衫,迎着清晨朝阳,犹如镀上金华,只道美人当如是。心下不由感慨,明珠蒙尘,齐萧不识佳人。口中却道:“夫人丽质天成,妾难以企及一二。”诚心而道,神色更不似作伪。

女子皆惜容貌,谢氏亦不能免,似乎满意这番称赞,亲切执起张曦君的手,“妹妹好了,你我再这样互相夸赞,怕是大家都要笑话咱们了,快上车吧。”

四下侍卫、侍婢俱是噤声低头,一派恭谨之态。

张曦君应诺,按下郭氏为何不在的狐疑,与谢氏分别上了并车。

侍卫、侍从、侍婢层层相围,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向城外行去。

三月三日,上巳之日。原是人们至水边,以为袚除灾气,不过到了今日更多倾向“曲水流觞”之俗。听闻京中每年到这日,便有临水会,公主妃主名家妇女无不毕出。临水施帐幔,车服粲烂,走马步射,饮宴终日。

长安曾作为国都存在百年以上,底蕴浓厚,上巳之日虽不如京中繁华热闹,却也盛行已久。

车马辘辘而行,一路俱是人头攒动,喧哗之声铺天盖地。

临近城南水边,年轻貌美的女郎,英俊潇洒的郎君,各自三五成群的嬉戏,又不时远远互视一眼,看得让心旌萌动。

如今战火四起,长安却能享有这片安宁,河间王可说功不可没,难怪长安百姓甚是拥戴他。

张曦君如是想到,放下窗帷,回眸见景秋轻撩窗帷,杏眸闪耀,人面桃红,不禁抿唇一笑,“原来小妮子春心萌动,看来得为你找个夫婿了。”

语声未落,未料景秋陡然变色,一脸惨白,泫然欲泣,“小夫人,奴婢以后定会尽心服侍,您千万不要将奴婢赶出去…”说着声已哽咽。

张曦君本是玩笑着打趣,未料景秋竟被吓得哭了,心中好笑又纳罕,微微摇头,柔声劝慰。

听得劝慰,景秋眨眼破涕为笑,模样娇俏,车内又是一片融融。

这样一路说笑,不觉已到远郊水庄。

“小夫人,到了。”一片莺声娇语声中,府中侍婢在车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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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上巳(上)

远郊水庄,说是一座庄院,实是一处江曲。上游为河间王府圈用,临江修建风亭水榭,四周移栽绿柳翠竹;下游保有原貌,却也曲水蜿蜒竹木丛萃,为长安百姓游嬉之地。如斯一看,河间王照此修建,倒有与民同乐之意。然而庶士之别,犹如一条永难跨越的鸿沟。虽处同一江曲,却有十数丈之遥,中间一条人工凿渠相隔,百名王府侍卫渠岸护卫,让庶民百姓不可横跨一步。上游又是坡地,身处上游可观百姓游乐之景,百姓却只能望得一片森严煊赫的仪仗,想象其中锦绣繁华,兀自赞叹与欣羡。

张曦君下车,在绚丽春阳之下,凝望娇语声传来的地方,有些炫目。

在那四散的帐幔中,无一不是满头珠翠,遍体绫罗,一派极尽奢糜之景。

英秀景秋双双怔住,半晌秀英不安道:“小夫人,奴婢备的衣饰是不是太素了。”她凑耳低语,略带几分自责。

张曦君收回遥望的眸光,侧首道:“你做的很好。”

英秀听得一诧,向张曦君望去。

张曦君却定定望着徐徐走来的谢氏,好一会儿,才敛眸光,迎向谢氏,“夫人。”

“多礼!走吧。”谢氏吟吟含笑,气韵出众,引得陆续下车的女眷目露钦佩,有心上去攀谈,却念对方乃天下闻名的谢氏之女,又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夫人,身份尊贵,纷纷止步。

张曦君应喏,在侍者高声扬唱来者身份声中,慢半步的随行谢氏身侧,甫踏入白色帷帐,各种目光便自四面八方在她与谢氏身上来回,原先言笑晏晏的众人仿佛安静了一瞬,似乎可闻潺潺流水之声。

张曦君十指一紧,挺直背脊,目不斜视,微垂下颌,不卑不亢的缓缓而行,将一切目光摒除在外,亦将满腹的心绪深埋。

其实她早应该想到,河间王妃设宴,只怕是云集长安名门,岂是寻常官家宴会可比?而座上之宾,又怎会出现身份有瑕之人?难怪郭氏今日未到,估计她已成了在场唯一的妾室。

想来此刻在众人眼中,除了对她的好奇,更有轻鄙,认为她不该来此。

景秋性子虽是活泼,却也心性敏感,察觉周围投来的目光,红扑扑的脸上煞白煞白,头不觉低低的垂下,脚步已是慌乱无章。

英秀略好一些,勉强自若的跟在一侧,头却比往日低垂了三分。

齐萧,河间王妃庶子,又是二品大吏,故而谢氏之位紧邻上座。

一路徐步穿行至右首,划与将军府的席位早有侍婢恭候,两方几案上也美酒佳肴鲜果盛放。

张曦君抬眸淡淡一扫,自觉跪坐到后侧方的软席上,面上不显,暗下却仍是出了口长气。

只在这时,谢氏蓦然回首,看了景秋一眼,和颜悦色道:“许是没见过这般宴席,紧张点没事。以后多随妹妹来几次,便也习惯了。”说时,目光从张曦君与英秀主仆身上掠过,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景秋一张脸立时涨得通红,紧咬双唇,逼回泪水,低头应道:“是,夫人。”

谢氏满意一笑,转回头去。

彼时,正有一名珠翠缭绕的美妇人等候一旁,若有所思的目光浅浅划过景秋面上,又在张曦君面上略略一停,见得谢氏回头,转眼已是笑意盈盈,由谢氏乳母万嬷嬷引着坐下,寒暄说笑,行止间可见亲密。

然,二人好似忘了张曦君般,谢氏未引荐一二,美妇人也未询问。

张曦君不似未察觉二人的冷落,却浑不在意,毕竟在场十之八九都不愿与她结识,只是徒让景秋为她受累。念着,心底不由一叹,目光从眉眼含傲的众女眷身上随意而过,抬头对景秋道:“给我斟酒。”语气平淡。

景秋忙收整心神,跪坐一旁,从木酒樽里舀酒捧上,“小夫人。”

张曦君却不接,反覆上景秋捧耳杯的手,见景秋诧异看来,眼眶似有湿意,她轻轻眨眼一笑,做口型道:“无碍。”说罢接过耳杯,徐徐而饮,一派从容自若。

一杯酒后,口中酒香犹存,一声唱喝远远传来——乃是河间王府女眷到。

顿时,场面一静,丝竹亦停,众人起身。

谢氏身份在场最高,忙率众人俯身参拜。

一行十余锦衣宫装女子袅袅行来,衣袂翩翩,步履款款,晃眼间只觉一群月宫仙子临凡间。

而当先一人,想必就是河间王妃,当今皇后的嫡长姐,亦是王氏族长之妹。

人比她想象的要年轻,看起来不过五十的样子,面容十分端庄,眼睛温润含笑,望之心生亲切,却不减丝毫雍容。这样慈柔的面容,温和悦然的气韵,实在难与河间王府联想一起。不过仔细回想,一双温和的眸子倒与世子齐藤极为相似,不愧是为母子。

在河间王妃身后,又伴有两名女子,左边一位大约三十七八左右,虽已芳华不再,却是风韵犹存。一头乌发盘成牡丹髻,额前缀一颗朱红宝石,摇曳间映得面上滟滟生色,益发得妩媚艳丽;右边女子较之年轻十一二岁,面容端正,并不出色,身上亦无出彩装扮,仅是富贵繁琐而已,身在群芳之中显得黯然失色。

一看之下,心中已然了悟:左边的中年美妇应是谢侧妃,谢氏的嫡亲姑母,谢氏族长堂弟之女。而右边的女子,则是世子妃,齐藤的继妻,长安当地名门之女。

至于再后面的两名华服女子,应该就是齐安与齐晏的嫡妻,皆是身材曼妙、姿容秀美的妙龄佳人。

张曦君敛眸,看来河间王父子都是艳福不浅,虽然世子妃要差一些,但齐藤元配想来当是一名丽人。

心下莞尔间,司仪唱贺起身,张曦君如是而行,余光瞥见谢氏双手紧握,心中闪过疑惑,目光不觉停留。一时不及敛回眸光,不经意与谢氏对上,谢氏含笑一咦:“怎么?”一派坦然之色。

张曦君微微一愣,只当看错,连忙摇头,回到席位坐下。

如此礼毕,开宴,乐声奏响。

转眼,歌舞昇平,觥筹交错。

酒至半酣,在座众人已微染醺意。又待一舞闭幕,河间王妃忽然问道:“婉如,张氏可来了?”

第三十六章 上巳(下)

谢氏心里早有准备,却听得询问,仍微微一怔,尔后笑道:“母妃下帖邀的人,婉如岂敢不带来。”

话音一落,全场一哗,原来竟是王妃下帖邀来的。

张曦君心头更是咯噔了一下:婉如既是谢氏的闺名,那张氏不用问就是指她了。

也不知这河间王妃是何意,她二人又从未见过,身份更有云泥之别,将她扯上能有何用。

现在,只希望这位王妃表里如一,温和蔼然。

不过,一个半辈子处于权力斗争中的女子又怎会简单?

心念一瞬至此,张曦君顷刻精神一震,全身心警惕起来。

刚一贯注精神,就听河间王妃笑道:“哦,来了?让我好生瞧瞧。”态度亲切,宛如一位慈爱的长辈。

在场诸人大多生有一副玲珑心肠,思虑尤深,一见河间王妃这番言行,心中已然转了又转,从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储位之争,再到河间王妃与谢侧妃二人之争,最后又及世子与齐萧平乱主帅之争…一霎间思绪错乱交杂,望向张曦君的目光变了又变。

而张曦君似未察觉众人目光变化,依然低垂眼睑的跪坐着,只是唇角还是忍不住流露一丝无奈。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那个荣幸卷入储位之争,也不认为河间王妃会扶持她让谢侧妃难堪,毕竟要扶持早就扶持了,也不会等到三年后的今天。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与西南平叛有关…难道河间王妃也认为齐萧对她宠爱非常,希望从她身上下功夫,使齐萧在齐藤之事上多有顾忌?如此,恐怕要让河间王妃失望了。想着,不禁忆起齐萧寄回来的三封年书,这是连谢氏母子也不曾收到过的,这样也就不怪河间王妃会误会她受宠了。可是谁知这年书的内容是…

不及想完,也不愿去想齐萧的事,张曦君就已止住思绪,等待谢氏的反应与应允。

谢氏也似未察觉周围气氛的变化,笑容依旧,“妹妹,难得母妃这般喜欢你,快去给母妃见礼吧。”语态真挚,神情悦然,好似真心为张曦君得到河间王妃喜爱而高兴,不见半分勉强。

张曦君定了定心神,起身一礼,“是,夫人。”虽然齐萧将她推向宠妾之位,但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宠妾,却是她可以决定。一派行礼,既不低声下气,也无傲慢自大,只是拿出自己最端庄的仪态,恭顺的听从谢氏吩咐,继而维持谦和之态,走到河间王妃跟前。

“贱妾张氏,参见王妃。”跪在婢女放置的软垫上,张曦君想了想,还是用了谦称。

神色不卑不亢,礼节无可挑剔。

河间王妃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道:“好,到我身边来。”说着往身侧一瞥,立即有个气度不输在场贵妇的中年女官上前扶起张曦君。

张曦君依言起身,注意到众人神色比想象中的诧然,心中一动:这位中年女官身份应该不一般吧。

想起卢氏曾告之,在世家大族中,极个别仆从已不能再归于仆从之流,已可算半个主子。

张曦君一边这样思忖着,一边就朝女官颔首致谢。

女官微微一诧,转瞬已是面上无波,引了张曦君入河间王妃的帐幔下。

张曦君在河间王妃的坐塌旁坐下,举止一派落落大方,心下却是惴惴不安。如此出于意料的恩宠,怎叫她不备加小心?

河间王妃细细端看了两眼,颔首笑道:“多大了?”

张曦君恭声答道:“回王妃,差一月十八。”

河间王妃又问:“可读过书?”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张曦君不敢隐瞒,斟酌道:“小时候随祖母读过一些书。”

河间王妃咦了一声,“你祖母?”接着又道:“听说你祖母娘家姓卢,可是范阳卢氏?”

此话方落,议论声起。

张曦君心神一凛,暗道:此次下帖果然不简单,竟连她祖母姓氏都知。面上恭敬之色不变,道:“正是。”

河间王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淡淡扫了一眼面色诧异的众人,笑容越发深了,赞道:“原来是名门之秀,难怪如此知书达礼,更难得容貌出众。”坐在下首的世子妃及齐安之妻,立马随声附和,又是一片赞誉。

张曦君听得婆媳三人轮番称赞,心中不喜反忧,更是纳罕河间王妃为何要抬高她的身份,难道真是要借她打压一直支持谢氏的谢侧妃?可是她实在不算名门之秀,卢氏也不过一介庶女,并且不是出自本家嫡系。然而当下的场合,却不是她可以有任何质疑之处,只能垂首敛眸,尽量让神色带出一分害羞之色,道:“王妃谬赞了。”

河间王妃似极喜张曦君的不骄不躁,笑容满面道:“好孩子,都是一家人,别再叫王妃这般生疏了,和婉如一起叫母妃吧。”

母妃?

世子齐藤的侧室都不一定能唤母妃,她一个小小的妾室又如何唤母妃!?

而且妻妾不可混为一谈,如今将她与谢氏相比,这究竟是要捧高她还是要陷害她!

张曦君倏然变色,忙要推迟,谢侧妃已安抚的看了一眼谢氏,率先出声道:“王妃,自古妻妾不可相提并论,您将婉如和张氏同一而论,恐怕有失礼数。”语气略带不善。

河间王妃也不恼,笑容依旧,徐徐说道:“妹妹说得不错,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从来都没有可比之处。”说时,目光深深地看着谢侧妃。

谢侧妃面色微僵,然在暖暖春阳之下,依然面若桃李。

河间王妃眼睛微微一眯,目光放缓,话锋一转,道:“不过妹妹可能不知,萧儿大破突厥、羌、羯联军,皇上龙心大悦,已允了百官所奏,封萧儿为襄武王,分封统万城。”说着笑意加深,如若一位欣慰孩子出人头地的母亲,“如今只等萧儿平定西南叛乱,到时荣归京城,由皇上在朝堂上亲自为他行封王之礼,这可是连王爷也没有的无限荣耀。”

一番如絮家常之言,却道出了几层意思:其一,告之齐萧虽然封王,封地却在统万城,比之封地长安的河间王,爵位仍有尊卑之分;其二,齐萧封王乃百官请旨,然谢侧妃却全无所知,又有当年齐萧晋大将军为王氏一族力挺,可见齐萧此次封王亦是王氏一族所奏。其三,指出齐萧才是平叛大军的主帅,同时齐萧已为王爵,齐藤仅是世子爵位,如此即使齐萧为主帅,也未有折损河间王府及齐藤颜面。

可是齐萧封王,与她唤河间王妃有何关联,又与她及谢氏同论何干…难道是要封她为侧室夫人…?不,这不可能,齐萧忙于战事,怎会有闲心想到请封她…

张曦君不可置信的想到,而在座众人俨然也如是想着,皆屏息听河间王妃说出下文。

望着谢侧妃娇艳如花的容颜,河间王妃略带病态的苍白面孔,忽而染上几分异样的红晕,语速缓慢的道:“萧儿真是好福气,凯旋进京之日,不但能位于朝堂之上,还会迎娶凌云郡主为正妃。”

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话惊四座,众人乍然变色。

张曦君亦是震惊异常,从四面八方的议论声中,隐隐听得这位凌云郡主身份竟如此不凡——不仅出自琅琊王氏,更是当今长公主独生爱女,王氏家主胞弟长女。

众人念及凌云郡主身份,不由想起谢氏姑侄二人,目光就从震惊到了了然。随之,同情、幸灾乐祸、本该如此…种种目光齐齐交汇在谢氏姑侄身上。

谢侧妃脸色阵阵发青,十指死死口进手心,勉强无视投来的各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河间王妃,逐字逐句的清晰咬出道:“王妃您可能是病太久了,忘了齐萧已经娶婉如为妻了!”

随着谢侧妃的话,谢氏涣散的目光渐有神采,在场的议论声也转为安静。

河间王妃不在意的笑道:“妹妹才是贵人多忘事,我可还记得当年成亲之日,萧儿并未赶到,而是由妹妹之子代娶。再说男子自古三妻四妾,萧儿即使娶了婉如,也不一定要封婉如为正妃呀。”

齐萧娶谢氏是在未得爵位之前,如今封王就算不请封谢氏为正妃也可,不过被世人道几句“糟糠之妻”一类的话。而且凌云郡主身份尊贵,若要嫁给齐萧,自然只能为嫡妻正妃,谢氏又是代迎回府,这样只怕连几句诟病之言也不会有。

听得河间王妃这样说,众人在这一刻如斯想着,谢氏的脸却在这一刻苍白若纸。

河间王妃笑容可掬的看着谢氏,声音充满了疼爱之意,“婉如,性子温婉,为人贤惠,又为萧儿诞育一子,虽不能为正妃。”目光一转,含笑看向谢侧妃,“也能和妹妹一样封为侧妃,以后仍是被尊称夫人,说来也没有什么区别不是?”

虽仍被称夫人,却是降妻为妾,如何一样?然而众人似是不知一般,纷纷称是。

张曦君看着见风转舵的众人,目光下意识的看向谢氏:无论齐萧的正室是谢氏,还是那位凌云郡主,对她而言其实相差不大。只是谢氏作为嫡妻将近十年,却一朝被贬为妾,心中只怕滋味莫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