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就是张曦君今夜不断反常的原因…!?

再看那裸肩上的齿印,当初必定是深可见骨。并且伤口刚愈合不久。

而能在张曦君肩上留下这样的痕迹,又是不久之前的事,那么只有两月前那次!

一念之下,齐萧猛然想到一个可能,脑海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城中寻找到张曦君时的场景,还有张曦君为城中受辱女子的种种维护,可能在心下认作事实,但不同以往地,他没有立即开口定论,反是牙关一咬,在脸颊肌肉贲张中,阖眼问道:“你肩上齿印从何来的?”说时,箕坐床沿,置于双膝的手却一次次用力握拳,直至指关节发白,仍用力不知。

齐萧的态度急转直变,好似怒火被生生压抑了,却又突如其来的这样一问,张曦君不由愣一愣,才后知后觉的移过目光,落在左肩上那道已成落疤的齿印,思绪也不禁随之一晃,想到了这个给予她伤疤的人——胡十八,亦是匈奴王三皇子,赫连祁。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这个人,也说不出对这个人的好恶。

若常理道,她应该恨这个人,两次让她身陷险境,并屡次三番的羞辱她,更是害死许嬷嬷的赫连拔之兄弟。

但是他有两次就她于危难之中,让她摆脱生为女子最无法面对之事;同时,且不论他当初是出于何种缘由,却是只身涉险来救她,这是齐萧也从不曾有过的;还有那名负责看守她的匈奴兵,在赫连拔人马搜索下几度陷入危险也未将她供出,却在齐萧的人马来搜索之时,竟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将她交出来,这难道不是在变相的保护她!而据传来的消息,胡十八离开统万城后,的确回了匈奴大营,却是直接下命剩余人马立即拔营离开,其离开速度之快,居然在齐萧夺回统万城之前,已进入漠北荒芜之地,如此不正是说明胡十八在独自离开统万城后,并没有打算将她离开,更甚至派人护她至齐萧营救。

以上种种思绪不过转瞬即逝,却也在这转瞬的一刹间,齐萧忽然睁眼,将张曦君望着齿印失神的一瞬收入眼中。

“呵…”齐萧怒极反笑,一声悲怆的冷笑溢出唇间,这就是他一再纵容,甚至在先前的情形下仍给她解释的回报!

当下,齐萧怒气赢胸,他霍地一下站起,在张曦君不及反应将,一个箭步上前,将张曦君拦腰一抱,回身而走。

张曦君只感一阵天旋地转间,她人已回到了临窗的床榻上,忙撑着双手从床榻坐起,却不想一抬头还未询问原由,就看见齐萧刚毅的面庞上许是因背着光,似蒙上一层冰冷的暗光,让她不由地一怔。

也在这微愣了一瞬间,她胸前一凉,原本已散乱的衣襟被齐萧全部扯开,只剩一抹月白亵衣在胸前摇摇欲坠,张曦君一惊,双臂环胸,愕然抬头,入目的却是齐萧再不欲掩饰的盛怒之色。

“怎么,不敢让我看么!?”看着张曦君环臂的动作,在齐萧眼里只有拒绝,害怕他发现更多印记。

张曦君却是不懂,,正欲出声询问,齐萧却已向一头暴怒的野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上身拽起,接着便是猛地扯下那一抹月白。

“啊!不要!”粗鲁的动作,暴怒的神色,一切的一切让张曦君再忍不住惊声一叫,空置的另一只手赶紧揽过胸前,双眼震惊、失望、不可置信的盯着齐萧,眼角渐有湿意。

“不要?”齐萧却全然未见,只看着张曦君冷笑一声,旋即抓住她另一只手,将两手往其身后一反剪,看着咫尺间的张曦君道:“那想要什么?赫连祁么?”

此话一出,张曦君犹如雷击,霎时怔愣当场。

——

第一百零九章 齿印(下)

他在说什么?

胡十八…赫连祈…?

张曦君不可思议的看着齐萧,她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眼睛似被什么东西猛刺了下,酸痛难受,眼前雾蒙蒙地模糊一片,看在眼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亦连迫在咫尺的这个男人,他的面人也忽然模糊而陌生,陌生得仿佛自己从不从认识一般——他竟这样说她,这样地认为她——张曦君无声地笑了,盈在眼中的泪水,却不知不觉地落下。

看着张曦君从震惊到空洞地笑了,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流出泪水,齐萧只觉胸口让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又痛又闷,心有一瞬间的软化了下来,却也仅仅只是这一瞬而已,他亦想到自己给予的一次又一次列外与荣华,换来得竟是张曦君如此的隐瞒,甚至不惜对他不耐与拒绝,再念及张曦君能在赫连拔势下免遭于难,以她一介区区弱女子根本无法做到,而这必定少不了赫连祈从中相护。想到这里,两月前属下所禀,赫连祈为了张曦君只身涉险的事,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他心中,让他软化的心肠重又硬了起来,一种被欺骗被背叛,乃至他也说不出的感受,蒙蔽了此刻一切感官。

如是,齐萧依旧震怒不减怒视张曦君,道:“怎么不说话了,是被我说中了?”说罢一想到话中的可能,滔天怒火来得又猛又烈,他忽然双手一松,放开对张曦君的束缚,却不容反抗的扯下张曦君的下裙,连同里面的亵裤也一起扯下。

衣衫尽去的刹那,张曦君呆住了,连泪水也忘了流,只怔怔地看着碎成一地的衣衫。看着自己不着寸缕的光裸身子,就这样袒露在一身光鲜威严的齐萧面前。

真没想到,两个月前,她没有饱受匈奴人的践踏,却在今天,被称之她丈夫的男人,被世人以为宠爱她的男人,以这种方式羞辱她!

这半年以来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的又一次重压下,张曦君好像回到了掌掴赫连祁的那一次。不再顾及彼此的身份,不再为现实压抑自己,不再去思及以后的种种。毕竟父兄乃至张家不再需要她的荣华也可保平安,而她凭借父兄如今在蜀为齐萧培植的势力,即使失宠于齐萧也不过向失去如今的荣华罢了,却至少还活着,可以不再压抑自己的活着了。于是。在齐萧俯身要强制扳开她蜷缩在一起的身子时,她不假思索地一记耳光掴去。

耳光清脆响亮,落在耳里,是那样的清晰。

张曦君除了太重感情,尤其是对身边人过于在意以外,在他的认识里。张曦君一直是冷静而理智的,却让他万万没料到,正是他这样认为张曦君。竟对他动手反抗!?

齐萧几乎难以置信,然而这一声脆响,清楚地让他不得不信。

齐萧以上的情绪不过电闪之间,是以不及张曦君垂下掌掴的手,他已一把将手截握住。尔后抬起头,目中怒色已无。只剩满目的冰冷。

“看清楚,你打的人是谁!”他冷冷地看着张曦君,手亦死死的握住张曦君的手腕,迫使张曦君屈于疼痛不得不仰头回视,他方才一字一顿的开口说道。

打的人是谁?

张曦君又一次无声地笑了,她没有比此刻更清楚的时候了,她面对的人是谁,掌掴的人又是谁,而这之后,她又将会面临什么?!

也许她早该这样做了,在父兄及张家得以自保后,她有生存之本后,她便该这样做了。这样,也许她也会像谢氏一样被遗忘在长安,也就不会有许嬷嬷的惨死,锦秋的背叛,阿杏英秀的受难,而她也不用面对今日的种种。

如此,在这一刻的心念驱使下,或许是半年前锦秋之事后,又或是两月前的统万城破城之时,更或者是一次又一次的看见齐萧对待女人的冷酷无情…总之,她正面迎上了齐萧的怒斥,神色漠然道:“两月前,幸有曾与王爷有盟约的匈奴皇子赫连祈相救,臣妾才幸免于难。但当时的情景臣妾至今难忘,是以方才才会以为又回到当时,而对王爷不敬。”此话既道明了自身的清白,又将齐萧于她反不如赫连祈之事隐晦道出,并处处将他二人争吵的根源一再高捧。

作为一个男人,听着自己的女人道这翻话,如何能安?

当下,齐萧的额头青筋暴怒,脸上也是青白交间。

然而,张曦君却似尤为不够一般,她缓缓地回忆着赫连祈离开时的场景,而后转头看着雪白裸肩上的齿印,道:“至于这道牙齿印,却正是赫连祈咬的,他想让臣妾记住他。”

最后一个字尾音未落,只听齐萧蓦然怒斥道:“住口!”

与预想中一样的盛怒,张曦君垂下目光,不欲再去言语,毕竟过犹不及,她只等齐萧的愤然离去,以及…不久后的失宠传闻。

但是,又一次的,齐萧让她出乎意料,没有愤然离开,只有比先前更为粗鲁的动作!

“你做什么!?”猝不及防的被压上|床榻,后背被重重一撞的疼痛还未上脑,就一个带着酒气的炙热薄唇已贴上左肩,张曦君不由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的问道。

“做什么?”齐萧从那道齿印抬头,看着一脸只觉痛苦的张曦君,他呼吸瞬间一窒,随即他却心下一凛,敛去心下的纷杂思绪,冷冷地看着张曦君道:“你不是知道打的是谁?我是谁么?现在我就做的!让你记住谁才是你的男人!”

“啊!”近乎森冷的话落入耳中,张曦君尚未作出反应,留有齿印的左肩猛然一痛,痛入骨髓,亦痛得永生难忘,一如两月前的那次。

听着张曦君的痛叫,齐萧却是目光深深一沉,一抹阴鸷在其中划过:胡十八,赫连祈,你居然是这样打算的!

此念之下,齐萧不禁口齿又深一分。

张曦君却已痛得麻木,连痛叫的力气似乎也无了。

这样的痛不知过了多久,齐萧的呼吸逐渐沉重了,她的身上也传来了阵阵疼痛。

这样也好,起码转移了肩上的入骨疼痛。

恍惚中,张曦君如是想到。

转过头,脸埋夏簟,半晌间,一片湿热。

而这个夜,仍在继续。

*

第一百一十章 形势

一夜不知怎样过去,也不知齐萧何时离开,意识几度浑浑噩噩,直至一声尖叫将她唤醒。

“唔…”张曦君睁开半敛的眼睛,昏暗的光线下看见一脸惊恐慌乱的阿杏,她想要开口安慰上几句,却发现嗓子沙哑得近乎不似自己。

一旁的英秀见张曦君这样,忙去桌上倒了一杯清水来,跪在榻下尽量抑制情绪道:“夫人,您别说话,先用点水。”边说边扶起仅以薄毯掩身的张曦君,却刚小心翼翼地将水递到张曦君唇边,不知可是动作太大不小心牵动左肩的伤口,立时就见猩红的血珠子顺着齿印冒出,秀英也再忍不住心中的情绪,“哇”地一声哭叫道:“夫人…”悲切的哭声中,任由清水落地也不自知。

阿杏见英秀哭了,也从惊惶中清醒,一下跪在张曦君榻旁,泪涕涟涟,“夫人…王爷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夫人!?”

阿杏一面说一面摇头,耳边全是昨夜张曦君不时传来压抑哭声,她就和英秀这样在帘外听了整整一夜,那哭声就好似当初她遭受凌辱的那一夜,每每一想起那个画面她都想破帘而入,可是秀英却让她忍耐,她也知道只有忍耐,但万万没想到一夜之后,等齐萧离开,她们看见的却是这样的张曦君——赤身躺在临窗的榻上,破碎的衣衫掩不住青青紫紫的身体,犹在映窗而入的青色天光下,左肩上那深可见骨的齿印让人触目惊心。

看着伤痕累累的张曦君,想着在帘外听到的话语,阿杏终是忘了许嬷嬷教导不能非议主人的叮嘱,她痛惜难当的哭叫道:“为什么?夫人您为什么不解释啊!?任王爷误会你和赫连祈!?”

解释?

一个从开始就没信任过你的男人解释何用?又值得去解释么?

张曦君听着阿杏的话,不自觉的恍惚了一瞬,尔后只是但笑不语。

看着张曦君的笑容。只觉那样的苍白无力,英秀看得心下难受,不觉也不解张曦君为何要如此执拗,难道向王爷服一服软都不行么?可是看着这样的张曦君她问不出来,也不想阿杏再去问了,以致张曦君露出那样让人心涩的笑容。

于是,胡乱开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英秀强颜欢笑道:“阿杏,夫人肩膀上还伤着,你快去请了御医过来。我为夫人整理形容。”说时,像知道阿杏心中情绪牵动到在统万城的那一夜,她转身双手紧紧压着阿杏的肩膀。似给阿杏力量,又似告之阿杏那那过去了。

许是英秀的话起作用了,又或许是齿印的刺激,阿杏似猛然醒神般,忽然站了起身。连请示也忘了便跑了出去。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张曦君与英秀主仆、英秀动作轻柔的扶起张曦君,看见初起的晨曦笼在张曦君脸上,清晰得勾勒出一张虽是惨白无血色,却又有着说不出松快与疏朗的面孔,恍然间。她竟觉这就是张曦君想要的,一时不禁脱口问道:“夫人,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没想到英秀会这样问。张曦君怔了一怔,随即却是展颜一笑,犹如初生的旭日,她却答非所问道:“以后的日子可能比不得以前了,不过却会比以前自在多了。”

“夫人…”经昨夜之事。张曦君十有八九将会失宠于齐萧,而这在跟红顶白的王府。可以想见今后将面临什么,但张曦君已是御封的一品贞淑夫人,即使再不受齐萧宠爱,府中侍人也不敢疏落。如此,往后也不过比现在少些风光罢了,至于自在,身处王府又怎可能独善其身呢?英秀不解的向张曦君看去,却见她灿若朝霞的笑容,一时却是不禁怔住:夫人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两月前的那一场惊变后,许多事都仿佛已是前世,张曦君那笑容也似乎变得久远了,英秀不再深想下去,她只动作轻柔的为张曦君整理容色,等候御医为张曦君治疗肩伤。

然而,身处漩涡之中,想要抽身又岂能仅凭己愿?

一个多月后,当张曦君左肩的齿印都结疤脱落了,但她失宠的消息却久未传出去。

战后的西北之地恢复,河间王父子势力根深的长安,河间王晚年出现的各类问题,西北之地的兵力收归调派…各种政务让齐萧忙碌异常,回后院的日子自也屈指可数,满府侍人又怎会怀疑张曦君失宠?

于此之时,随着河间王父子四人之事告一段落,河间王妃与谢侧妃也被双双迎回王府。不知可是一同丧夫丧子之故,明争暗斗了数十年的两人突然惺惺相惜起来。

张曦君不知道她们的和解,可否与京城王、谢两族因西北这次政变大受波及,而致使母族卑微的三皇子大受重用,并外有齐萧、内有朝廷清流等人隐晦支持之故。

不过京城的一切离张曦君太远,无论真实情况如何,皆对她无甚影响。但河间王正侧二妃,以及齐萧暂无法处置的一些老臣,纷纷以齐萧已过而立之年理当立世子,并纳侧室妃妾已延后嗣。如此之下,又有正侧二妃从旁相助,谢氏母子自然水涨船高,不但一洗当初受谢晏通敌影响,隐隐更有炙手可热之势。可这一系列变化,却快得让张曦君有些意外,试想不久前的谢氏还那样对她哀求她,转眼间却已同河间王正侧二妃,与她在府中可以分庭抗礼。更甚至联合外臣内外施压,奏请齐萧纳妃妾以为分夺她的宠爱。

对于齐萧是否在纳新人,张曦君无甚想法,只是一旦府中另外有世家女嫁入,必然会加重谢氏一方的实力,这是她必须竭尽全力阻止的,毕竟如今的形式,是她挡了她们的道,她们要上位必须除她,而她自是要自保,如此只有不死不休。

这样一来,张曦君不由想起了远在长安一直未嫁的凌云郡主,也许只仍想嫁给齐萧的凌云郡主远嫁来,使河间王正侧二妃决裂,谢氏母子有了更大的敌人,她才有了冲中抽离的机会!

这是张曦君近来唯一想到的解决途径,却不想这一天竟真的很快到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七夕(上)

这日是七月初七,七夕之日。

民间盛传,且古已有习道:七月初七日,设宴露庭,以做“守夜”。守夜者可心怀私愿,向之乞富、乞寿、无子乞子,唯得乞一,不得兼之,便三年可得。

是以,当长安官员及河间王正侧二妃,以齐萧子嗣稀少,张曦君多年未孕为由,恳请晋王府七夕乞子一事,二人当下即深知其中定另有隐情,于是得齐萧命徐虎转告推拒之意后,张曦君立马趁着每日向河间王妃晨昏定省时,言及此事道:“河间王病逝不足一年,若在府中大肆庆祝,恐是对河间王不敬。再则长安、太原等地刚局势稳定下来,还有太多地方大力安抚,若将…”

一句话还未说完,高坐基台之上的河间王妃已摇头笑道:“曦君,局势虽然刚稳定下来,但王爷初掌大权,民心仍是不稳。而历来无论定国安邦还是齐家,若无继承者必定难以昌盛。且近日来王爷饱受民众非议子嗣稀缺,可能后继无人的非议,若此时大办七夕夜宴,也可为之松缓,并安定民心。而你嫁于王爷也快十年,若能借此次乞子,不也正好么?说不定真能夙愿得成。”

河间王妃长了一双温润的眼睛,尤是经过一子殇一子贬为庶民这两件事后,目中偶尔流转的几分犀利之色也不觉消去,如此一看,却是只觉那双眼睛非常的温和,透着一股子善意,加之一张白皙而圆润的脸庞,让人不觉心生亲近之意。

一如此刻,河间王妃一番含笑的低语,让人当真以为她是为张曦君全心打算。

同时,不及张曦君为河间王妃这一番言语有任何想法。只见河间王妃神色一变,已是面带七分沉痛道:“再则老王爷如今只剩王爷和大公子一方血脉,相信他也盼着王爷能广延子嗣,这样百年之后我也有颜面去见老王爷。”说到这里,她敛去面上哀色,只看着张曦君道:“曦君,你应该能体谅我一片苦心吧。”

话已至此,又是为齐萧大势着想,又是为她着想,更是为河间王着想。而且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当着一众的侍人,来府中相陪的数名命妇。若是她再不应承,岂不是她不识好歹?不能让王爷广延子嗣,不能为河间王尽孝?

到底“孝”字大过天,尤是在齐萧以父兄或殇或贬之下承袭大权,她也只有应下。

张曦君垂下眸光。掩去眸中一目思绪,只让声音含着一丝受教之意道:“太妃所言极是,是曦君思虑不周了。”

如此顺服应下,自是受在河间王妃及众人一番夸赞,而七夕夜宴也顺应举行。

这夜,晋王府广设筵席。长安文武官员、世家贵胄皆携家眷相邀而至。

夜幕星辰,酒脯时果琳琅,香粉散于筵上。丝竹悠然而起,一片衣香鬓影。

筵席之上,作为当今天子御封的一品贞淑夫人,张曦君自是与河间王妃相坐齐萧左右,谢侧妃与谢氏再分坐下首两席。

因七夕之日。主以拜织女,妇人乞子。少女乞嫁如意郎君,并有女子以五彩丝穿九尾针,先完者为得巧,迟完者谓之输巧一女子七夕乞巧之赛。

彼时,河鼓、织女二星尚不见相会,又为后面拜上乞愿添分喜气,穿针乞巧之赛自应势先启。

只见晋王府内侍礼官一声击掌,露席之内丝竹声随之一停。数十名青春少艾、姿容俏丽,穿着虽已是农历七月初秋,却依旧如盛夏的轻薄衣衫,在徐徐夜风中任一袭宽衣博带衣袂翻飞,宛若月宫琼楼仙子般翩然列位而出。再扬起一双双纤纤玉手,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见一孔穿过立时展颜一笑,又见一孔穿漏不由蹙眉。在这一颦一笑间无不昭显着勃勃青春之气,又带着只有少女的无暇少艾之容,端是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看着以祀牛女二星的临水祭台前,这一张张青春洋溢而又美好的容颜,张曦君下意识的目光一转,不着痕迹的向齐萧瞥去。却不防齐萧正向右侧看来,她当下被撞个正着。

自上次事后,二人已近月余不曾正视彼此,交集更是屈指可数。此时猝不及防的四目一对,不由同时一怔。

齐萧心性冷傲,又常年独断专行,虽事后冷静一想,不难想到张曦君当日乃有意借此失宠于他,然而正是如此,念及张曦君对他的这般态度,又加之受赫连祈惦记,他自是更难介怀,只是鉴于现在的晋王府需要她,而她又今日尊位已定,方不予计较。然而,现在却见张曦君似不自觉的出神望着自己,一目的复杂之色,俨然不如她言行那般决绝之意。

齐萧心下一动,余光向场下众女一扫,一抹了然横亘于胸,眼中却冷意一闪。

看见齐萧逐渐冰冷的目光,张曦君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所为,她神色一紧,也顾及不上齐萧正看着她,当下便不假思索的撇开目光。

见状,齐萧握着杯盏的手一紧,却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张曦君,半晌之后,面对似视若无睹的张曦君,终是举杯仰头,让酒一仰而尽,而后移开目光。

转眼,两人已然无再交集,只让裂缝又深一分。

然而,这一幕落入在场有心人眼中,只觉齐萧舍场中众女唯与张曦君目光交汇,女方不甚羞赧率先撇过头去,齐萧却犹自不舍的凝望稍时。一时间,众人心思不由连连翻转,各自计较衡量起来。

谢氏坐在张曦君下首,自是将二人互动看得清楚,她见张曦君竟率先不予理会齐萧,而齐萧不仅未冷然转首,反将注意仍留在张曦君身上,她心口不禁一痛。

多少年了?

不论是喜是怒,他可曾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分!?

钝痛的一瞬,谢氏敛去投在齐萧身上的目光,只将注意深深地放在坐于她之上的张曦君身上,而后淡淡瞥过对席而坐的谢侧妃,眼中陡现一抹决然之色,旋即看向场下众女,一声惊喜的低呼溢出唇间:“呀,已有人完成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七夕(中)

伴着谢氏的一声低呼,穿针乞巧也落下帷幕。

三名得巧者在内侍礼官一声又一声的尖细嗓音中,身姿轻盈的匍匐拜下:“臣女孙晓云,叩见晋王,叩见太妃和夫人。”

“臣女郝思茹,叩见晋王,叩见太妃和夫人。”

“臣女林芳雅,叩见晋王,叩见太妃和夫人。”

听着礼官逐一报出她们的父兄官绅姓名,再看着下面相继跪下的三名娇女,齐萧浓眉微微一挑,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目中隐有肃杀笑意,口中却是朗声一笑,“好!”

一字铿锵有力,全无敷衍之意。

只是这月来,齐萧一直对再纳妃妾之言置之不理,却对民间隐有张曦君祸及其无子嗣的传闻严惩不贷,如此可以想见他对张曦君的维护,那现在这样又是为何?难道并不是赞这三女?

众人纳罕间,不论各自何总打算,皆不约而同的向齐萧侧目过去。

但见齐萧一手把玩杯盏,一边看着场下三女,俨然一派赏观之态。

如是,大多只暗道耳闻与眼见到底不同,加之齐萧才初掌整个西北,又逢生父及兄弟各有诟病,自然不好应承下来。再则若真是独宠张曦君,又怎会宠幸其婢女,并在其有孕后有意给予名分?只怕齐萧也极想多些子嗣,毕竟他如今已是一个手握一方大权的王爷,在晋朝除了天子及皇储外再无人能出其左右,这样自是期盼能后继有人,更能承袭他的衣钵,尤其是其独子是一个体弱不能习武之人!

如上一番心转间,在场官员看齐萧的目光多了一分了然,命妇女眷望张曦君的眼里也多了一分可惜又悦然的矛盾之色。

张曦君却没有注意这些隐晦的目光,她只忍不住惊然的看向齐萧。

若她没听错。方才那一字的声音里,绝对隐含了齐萧的怒意。

以这五年的相处,每当齐萧这样,便是他忍耐的极限。

看来这三名有道而来的娇女,今日已是徒劳无功,可能其父兄家族也将…

正深思着,张曦君忙一闭眼摇头,甩去这纷杂的思绪,亦甩去这五年间每当齐萧向她简单提及军政之事时,她不觉养成随之言语深思的习惯。仅又一次在心下告诫自己,以后他二人不会有当时的那样交谈,她只需尽分内之责即可。

以上思绪虽是辗转。却也不过一个念头罢了,她再睁眼,齐萧已微抬手道:“免礼。”

“喏。”三女应声而起,抬起三张如花容颜,当场引得河间王妃连声赞叹:“果然惠外秀中!”

听的河间王妃如此赞誉。在场众命妇女眷饶是知河间王妃权势已然大不如前,但终归是齐萧名正言顺的嫡母,又是当今皇后嫡亲姊妹,自然无论与之是否交好,皆纷纷随声附和。

一时间,端是言笑晏晏。一派欢声笑语。

如此,又有赞言,又有齐萧赏与得巧之物。三女可谓风头尽出。

待得三女再次拜谢退下时,已至二更。

场中丝竹之声又一次停下,内侍礼官顺时扬声唱喝:“祈愿吉时至——”

长长的尾音声中,今夜之宴,亦是七夕夜宴。最为主要的一项到了。

全场众人,连同齐萧。一起将目光向张曦君投去。

广受众人目光已是如常,张曦君坦然的平静回望。

回望中,撇过不带神色的齐萧,众人难以忽视的热切,她看见河间王妃向自己笑得格外温和,带着一切全权在握的心悦喜色;谢侧妃却在她与齐萧之间目光流转,有爽快的笑意不断流露;而比其谢侧妃似乎更心悦爽快的谢氏,正眼睛灼灼的望着她,似乎笑得自得意满。

一目看下, 张曦君敛下目光,手不自觉掩上平坦的小腹。

她与齐萧夫妻生活已将六年,却至今不见有任何动静,加之如今的形势,也许她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孩子。

而经过今日这样浓重的乞子后,若仍不见她有喜,必然将有更大的口诛笔伐对向她。不过如此也好,既然迟早要面临无子的风波,不如在她声势正盛的时候解决。

再则就算无子又如何?虽然于世人眼中这是她一路来最大的败笔,更是她生为一个女人最遗憾之事,但这何尝不是让她可以像如今这样无牵绊生活的唯一途径?

想到这里,来自各种目光的压力不觉锐减,张曦君露出一丝松快的淡笑。

坐在下首的谢氏,见张曦君又是暗抚下腹,又悠然含笑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她脸色倏然一白,难道张曦君已经…?不及念头在心底落下,余光不经意瞥见临水的祭祀台,她忽而如释重担一笑。

这一番神色变幻,虽不过转眼之间,却于对席而坐又正含笑看向张曦君的河间王妃而言,自是再清楚不过,也当下了然于心,脸上笑意不由深了一分,尔后宛若慈母一笑道:“王爷,吉时已至,让贞淑夫人率众人祈愿吧。”

不是不知道张曦君近来承受多大外界压力,而今日又不得不将这种难堪在众人面前承认与揭开,可以想见个中的滋味。也许出于张曦君会受今日压力,多少于自己不愿纳妃妾再受他人束手一分,于是任由自己向张曦君看去,未料却见张曦君松然一笑,齐萧心下当即一沉,只道都有上次之事,只怕能不为他孕育子嗣乃正中下怀,遂一听河间王妃所言,连言语也不,直接向礼官一摆手,示意继续。

礼官见状会意,深吸口气,正要扬声唱喝,忽有一内侍上前附耳。

礼官闻言一呆,半晌才不可置信的看了那内侍一眼,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齐萧讶然道:“王爷…朝廷的圣旨到!”

圣旨到!?

这个时候怎会有圣旨到?

又是什么圣旨要在这时抵之?

霎那间,众人心中惊疑连连,齐齐一愣。

河间王妃似也愣了一愣,却率先回神,面含一丝忧色道:“王爷,圣旨来得如此急切,只怕有国之要事。俗话先国后家,不如暂延祈愿仪式,先跪接圣旨。”

如此大义凛然之话,又如此有理有据的事实,饶是心知这圣旨有异,众目睽睽之下试问如何不应?一如当日张曦君无法拒绝大办七夕之宴一般。

如是转眼,只见一名中年文官在近百人的簇拥下持圣旨而来。

明黄的圣旨打开,一口京官南人的口音倨傲道:“晋王齐萧跪接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