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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七夕(下)

跪接圣旨?

一道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圣旨,所以才巧合的在此时抵达?

张曦君微微眯眼,目光在场下一应仪容光鲜的朝廷官员身上顿了顿,又思及半月前七夕之宴是如何得被奏请大办,心下一丝又一丝疑惑隐隐地串起,却不及再思忖下去,众人已纷纷起身离席,欲随齐萧一同跪接圣旨。

如是只有暗敛心绪,但正待她扶着英秀的手随之起身,只听齐萧的声音忽然响起:“尔等身负皇命远道而来,本王自当立即请接圣旨。只是今日的七夕之宴,乃为本王与贞淑夫人乞子而办。”

这一句话落入耳中,张曦君忍不住一惊,齐萧这样一说,岂不是承认他子嗣艰难!?

说完,余光瞥见众人皆惊讶的向他看来,一连位于身侧的张曦君也如此,齐萧只作未见,继而转头看向另一侧已起身的河间王妃,似意有所指的一字一顿道:“而且太妃等今日已久,本王若不先让贞淑夫人拜巧乞子,岂不是辜负了太妃这一片苦心!”话至最后二字,语气猛然加重,似蕴含凛凛杀机。

河间王妃听得心中一寒,又见齐萧直盯着自己,目光锋利如刀刃,她也不知是心虚所致,还或恐惧齐萧一身军中煞气,情不自禁的倒退一步,直至后膝“碰”地一下撞上椅坐,似才回神,强自镇定。

见河间王妃如此,齐萧目光却是一沉,当即挥手下令道:“徐虎,带诸位贵客上座!”

徐虎虽已入伍多年,却本是齐萧的随侍,自上次身受重创后,索性不再归营。领千名精兵护卫王府。

此时听得齐萧吩咐,心下会意,立马率上百身配刀枪的护卫迅速而至。

转眼之间,一派丝竹悦耳的七夕夜宴,只闻刀剑相撞的铿锵之声。

没想到他携圣旨而来,却受齐萧如此相待,手持黄绢圣旨的官员当下面呈涨紫,怒视齐萧:“晋王,你——”大义凛然的话语不及说出,只见徐虎上前一步背对众人。一截佩剑顺之拔出,见这名官员面露骇色,方收回佩剑。面无表情道:“请大人这边请,勿误夫人乞子吉时。”

强权之下,焉能与之对抗,何况惜命之人?

如此只见一应趾高气昂而来的朝廷官员,在百名王府护卫扈从之下狼狈退下。

在场众人皆不是泛泛之辈。见齐萧与河间王妃一番言语后,朝廷官员便狼狈退下,只道这圣旨果真与河间王妃有关,而如今能与河间王妃有关的圣旨,那么必是河间王妃嫡亲侄女凌云郡主与齐萧的指婚圣旨!

不过暂且不论圣旨内容为何,齐萧居然胆敢不接圣旨。一时间全场陷入一种微妙的气氛中。

齐萧却似视而未见,只淡淡一句道:“开始吧,勿误了吉时。”

闻言。内侍礼官哪敢耽搁片刻,立马扬声唱喝道:“请贞淑夫人率众祭祀——”

听着礼官尖细的唱喝声,丝竹管弦之乐悠然奏响,张曦君心中却再难恢复平静。

众人所猜测到的,她自也能猜测到。

她也知道不论是以前诸多原因。还是现在与河间王妃的关系,齐萧都不愿与王氏嫡女凌云郡主成婚。

只是齐萧现在如此作为。难道他还真能不接圣旨?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张曦君正一边扶着英秀的手起身,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却不想下首传来一声惊呼:“夫人!您怎么了!?”

声音又惊又怕,张曦君听得一下回神,随即循声看去。

只见刚及起身的谢氏,似受晴天霹雳一般,脸上一霎苍白如纸,本就瘦削的身子不堪支持,摇摇欲坠得全凭一旁的侍女眼疾手快的搀扶住,一副羸弱凄然之态,然一双眼睛却一瞬不瞬的只盯着河间王妃,露骨的恨意难以掩饰。

张曦君近谢氏而站,清楚得看见眼中抑制不住的滔天恨意,她不由一惊,随即却是了然。

是了,若凌云郡主嫁进王妃,谢氏怎可能高兴?

凌云郡主正值双十年华,年轻美丽,也不是她…难以生育,而一旦身为正妃的凌云郡主诞下子嗣,就是嫡长子,到时世子之位乃名正言顺,又岂会再有齐瑞的半分机会。

可是这些日子谢氏这对姑侄不是与河间王妃练成一线么?

难道这是河间王妃瞒着谢氏姑侄所为!?

一瞬念及此处,张曦君还不及心绪蔓延,却见已有不少人向谢氏看来,她忙摒去满腹疑云,上前一步,挡去谢氏的目光,目似警告又似关切地看着谢氏,道:“谢夫人若实在身体不适,不如先让侍女扶你回去,以免大公子为你担心。”说完见谢氏回神,注意转了过来,她这便目看向众人,在一片目含打探之人一一掠过,似正寻找着齐瑞。

谢氏随张曦君目光逐一看见,这才发现众人已诧异的向她看来,又想起张曦君提及的齐瑞,不由身子微微一震,目光复杂的看着张曦君,半晌,终是下唇恨恨一咬,敛衽一礼道:“谢夫人关心,婢妾无事。”

见谢氏恢复如常,众人打看的目光渐势收去,亦无人再探王府隐秘,张曦君这方颔首受礼,率谢氏及一众官员内眷徐步兴致祭台之前。

农历七月,时已入初秋,白日虽暑气不减,晚间却已有凉意。

一阵凉风徐徐而起,含着纷杂的脂粉气吹来,不知可是接连的三跪三拜,还是薄酒让风一吹上头,张曦君只觉头脑昏沉的难受,身子好似也有几分无力。

强撑着叩拜完,终于听到礼官尖细刺耳的唱喝:“礼毕,跪起——”

“夫人,您可还好?”听到礼毕,扶着张曦君起身,却感张曦君身上微微发颤,抬头又见张曦君脸上阵阵惨白,额头也有细密的汗珠冒出,英秀骇得连声追问道。

张曦君闻声不语,抬头看了一眼环绕四周的众女,只觉甜腻的脂粉气越发浓烈,熏得她实在气闷昏沉。幸在恍惚中瞥见四五步之遥的河池,她一下反抓住英秀的手,连忙道:“没事,估计是贪杯了,我们从河岸绕过去。”说罢,只想尽快离开众女的重重簇拥,从她们外侧回到席上,遂不等英秀反应,也不等阿杏扶上她另一边,已携着英秀的手快步而去。

三个大快步走至岸边,清凉的河风迎面扑来,似瞬间吹散让她窒息的香气,小腹可能因小日子要来的坠痛也不觉一缓,张曦君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

然不及一口气出完,张曦君只感身后被重重一撞,脚下更是一滑,她全然猝不及防的往岸下直直栽去。

“啊!夫人!”冷不丁张曦君猛地向前栽去,又拉拽不住,英秀一下扑到岸边,惊恐大叫,“谁,谁会浮水啊,快来救夫人啊…”

正言笑晏晏的众人乍听这一呼救,齐齐转头一看,却见张曦君主仆双双半跌入水中,心下一慌,尖叫起来。

张曦君听不到英秀的叫声,也听到众人的惊呼,只觉跌入水中的身子阴寒发冷,小腹更是疼得无以复加,让她两眼一黑,失去意识,渐渐沉入水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怀孕

张曦君从来不知道池水是这样的冰凉刺骨,还是在夏末初秋的时节里,浸在水中的身体冰冷僵硬得不似自己一般。许是她的小日子真的来了,小腹绞痛难耐,隐隐地能闻到一丝血腥味。

也正是这一丝淡得几不可闻的血腥味,让她一阵地反胃,犹有呕吐之感。

再难压抑这恶心之感,即使身体已疲累得没有一丝劲儿,意识也不由己的清醒。

“厄…”意识迷迷糊糊清醒地一刻,恶心感顿时来袭,也不知她多久未进过食了,无物的酸气直从喉头漫上,未消的难受不觉又加一分。

见犹在昏迷的张曦君连声干呕,面无血色的小脸上也皱成一团,齐萧不由伸手欲抚平紧笼的眉心,却方及眉心之上他已断然收手,随即一抹恼怒在眼中划过。然,下一刻他却已面色一沉,挟着一抹怒火扫向一旁的御医,厉声道:“人为何非但未醒,反而更加严重!”

一旁的御医冷不丁齐萧突然发火,目中满是军营之人特有的肃杀之气,当即吓得双膝一软,这便直直地跪了下去,又连连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这才匍匐着哆嗦道:“回王爷的话,夫人这是醒来,醒来的征兆。”

话音未落,又一声干呕传来。

齐萧连忙闻声回头,只见张曦君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撑着床沿,便是一阵用力呕吐,欲呕出压在腹中的难受,却无物吐出,只是干呕着。

这一阵干呕,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般,目之所及除了一片刺目的煌煌灯火,便是影影撞撞的人影。眼前只觉模糊地一时认不出谁是谁。但张曦君也顾不得这些,只感身子乏力的向后倒去,意料中的跌入床榻没有发生,她被一双僵硬却轻柔到小心翼翼的手扶住,稳稳当当的落入一个刚硬而温暖的臂弯,随之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难受得很?喝些水么?”

这个嗓音…?

饶是有明显区别以往的温柔蕴含其中,但这低沉清冷的嗓音是那样熟悉,熟悉到即使是身体虚弱的此刻,她依然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张曦君身子微微一震。这从未有过的关怀之语,亦让她在第一时间以为听错,只道这一声是她的幻觉。扶住她身子的也不过是阿杏她们。

正是虚弱之间,此念不过一闪而已,张曦君未去多思考,也无精力多去思考,她便无意识的随声回头。

然而。醒来清楚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却让张曦君万万没有想到,也让她从彻底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这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冷峻面庞,浓眉入鬓,星眸也依旧锐利,只是这双眸子已注满了血丝。正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自晋为统辖整个西北之地的晋王后,总是整洁的面庞却已布满青色的胡渣。

如此的容貌,再加之方才那不掩关切的言语。张曦君终是不免一怔,回视的目光也诧异而不理解,更带有一丝陌生之感,干涩的嗓音却是无奈一讶,“怎么是王爷?”听到自己沙哑似破锣嗓子的声音。张曦君不由自个儿唬了一跳,心下只觉真的是累了。她不明白齐萧为何要这样?如同这月余以来不好么,至少府中相安无事,她也能平安无恙。毕竟落水之前,那让重重一撞,跌落水中的情形,她至今还记忆尤深。

齐萧见张曦君一听他的声音便僵硬住,本有几分难以面对之感不觉又凭添一分,好在终是没有对他有任何拒绝。可是,却不及他为此有一种松口气之感,就见张曦君十分意外的看着他,又是那样无意识的一句,全然没有半分的刻意,这就是张曦君最真实的反应!

可有什么好意外!?

还是那一句,难道自己对她还不够好!?

女人最渴望有的荣耀与地位,他给了!

就是她多年无子,如此之大的缺陷,他亦未对她有任何苛待!

到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王爷,又正值意气风发之时,如何能受如此冷漠以对,又是一个完全属于他,由他给予今时今日地位的一个女人,这样的对他。

一时之间,齐萧心气难平,正欲拂袖而去,见张曦君又有干呕之状,当下想起她会昏迷的原因,心中不悦当下便是烟消云散,只作未听见张曦君这句问话,直接命道:“倒水!”

英秀心细,最擅察言观色,她虽未察齐萧的心绪转变,却一听这话,就知是慢不得,又加之担心张曦君身体不适,当下一个福身就领话到了一杯温水,双手高捧茶盘,跪到了床榻旁。

“别说话,先喝水。”头也不回的顺手端起水杯,齐萧一手揽着张曦君不赢一握的纤腰,任她靠在自己的怀中,将手中温水递了过去。

张曦君那一句意外齐萧到来的话刚出口,她便已意识到话中不妥,但也不欲去做补救,也毫不意外地感到齐萧放在她腰间的手猛然一紧,四目相对的眸光中有不掩饰的不快,然而却不想不过刹那之间,齐萧已为她敛下各种情绪,又亲手递了水倒跟前。

如此接连的意外发生,张曦君一时也摸不清状况的愣一愣,待又见齐萧将温水体贴的递至唇下,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她犹豫片刻,只有就着齐萧的手低头欲轻抿一口。然而,双唇刚触及杯口,一股恶心泛起,她忙推开齐萧,便抚着床栏一阵干呕。

手被推开,水溅一身,张曦君更是干呕的愈发厉害,本有几分不快的齐萧当下面上一黑,发作道:“怎么回事!?那不成连喝水都要犯孕吐!?”

孕吐…?

张曦君干呕的动作一滞,不可置信的怔愣当场。

御医却听得冷汗涔涔,一直跪地的身子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才无力回道:“回王爷,夫人对水反胃,也是孕吐的一种。”许是自知此话一说,必遭齐萧怒对,如此话刚一说完,他这边要叩首请罪,却见一直低头干呕的张曦君,忽然抬头,愣愣地看着自己道:“孕吐?你是说我怀孕了…!?”

见张曦君如此,御医脑中灵光一闪,当即重重磕头下去,大声道:“恭喜夫人,夫人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子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许诺

怀孕了?

她竟怀孕了!?

而且还有一个多月的身子!

张曦君一下子懵了,她怎么可能怀孕呢?

在她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不能生的,毕竟这么多年的事实摆着,还有还魂这不可思议的事…

难道是许嬷嬷这些年为她寻医看药的缘故?

可若真如此有效,许嬷嬷又岂会为此愁了这么多年?

齐萧见张曦君整个人愣住,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又点头,什么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全然不见近些年因主中馈的端庄厉害,茫然间倒隐隐生出几分自然娇憨之态,不由想起当年那个初嫁自己的小丫头,十三四的年纪,人又生得娇小,与自己相处时总是止不住的害怕,即使后来自在些了也不过是更懂遮掩。那时,他根本没想过她会伴他这么多年了,成为真正意义上属于他的女人,毕竟当年的她又小又怯,外貌几乎还像个孩子,若不是为了培植她父兄根本就不会娶她,后面对她多有维护,也不过是觉得为利用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行事难过心里那关。

可是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让自己不在意的小女孩,不仅成为了他府中的女主人,更将是他孩子的母亲。

想到这里,齐萧只觉胸口似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撞,忽然就柔软了一下。

于是,面对张曦君的不可置信,甚至不敢相信怀孕之态,他不由露出一抹笑意,道:“你是有身子了,不过才一个多月。”说着不禁将张曦君的手一握,语气里也凭添了几分温和,“听说妇人怀孕头三个月极不易,你得仔细些身子才是。”

手被牢牢地握住。将张曦君从震惊中唤醒,她随之闻声看去,一下望进齐萧看她的眼睛,那眼里的欣喜是那样明显,连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快意,张曦君不由一怔,旋即她却像被那喜意刺痛了眼睛,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却一点儿感觉也没,脑海里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她怀孕了。她真的怀孕了…

不想刚见张曦君眼里有了神采,她就对着自己怔怔流泪,齐萧面上一僵。继而便见张曦君脸上有他熟悉的激动,当下心里一松,又一想到他初闻喜讯时何尝不是这样?

如此心下一感怀,齐萧自是将张曦君往怀里一拥,轻抚背脊。道:“傻丫头,你又是拜佛又是寻医,不就是为了有孩子么?这会有了,怎么反哭起来了。幸亏屋子里没外人,不然见到你这样,可是会让人觉得没当家主母的威严。”

一屋众人听齐萧这样说。赶紧从齐萧竟有如此温柔一面的诧异中回神,纷纷低眉敛目的侍立着,心下却犹在吃惊这一派言行。

而张曦君被齐萧这样拥入怀中。脸上的湿意从他胸膛上一分分浸回,意也随之一点点的回省过来,不知为何要落的眼泪也受。然,感受到齐萧这温柔又宠溺的言行,她却依然生出一分抗拒感。更无一屋众人的惊疑连连,但到底还是任由齐萧将她拥着。然后闭上眼睛,手轻轻覆上依旧平坦的小腹。

原来她并不是她想象中的不在乎,她心底深处竟也是期待着一个孩子。试想若不是如此,自己当初怎么一再接受许嬷嬷的安排,愿意寻医看药甚至求神拜佛,这里岂会只有不忍拂了许嬷嬷的意?

张曦君想到她方才第一次意识到她怀孕了,意识到她腹中正有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难怪她会不知不觉间激动地了哭了。

她不知道其他妇人有孕时如何,她只知道自己充满了一种踏实感,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一种她求之不得的安心,而这是在她今生的二十四年生命中,即使是在张家也不曾拥有过的。此外,她甚至然觉得不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只因有它,一个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一个脆弱到尚感觉不到存在的胚胎。

想到腹中胎儿的孱弱,张曦君猛然想起昏迷之前的落水,她轻抚小腹的手就是一紧,身子也恐惧得深深一颤。

感到怀中人儿的发颤,齐萧以为是张曦君身体不适,忙将人放开,紧张的盯着张曦君,连忙问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却不想张曦君一反醒来后的怔愣,突然紧紧得抓住自己的衣袖,慌乱问道:“孩子…我被撞落水了,孩子会有事么?”

被撞落水?

果然如此!

齐萧听后瞳孔霎时一紧,一抹怒火和杀机骤然迸出,他暗攥了攥两个拳头,勉强压下此刻的翻涌思绪,安抚道:“没事,孩子福大命大,还好好在你腹中。不过你到底落水过了,身子免不了受损,需要多多静养。”

说时,不觉想起张曦君被救起的奄奄一息,以及这两天一夜的命悬一线,齐萧不由又一次将张曦君轻拥入怀,道:“不要担心,不会在发生这样的事了,这次也确实让你受委屈了。”说到这里,齐萧目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声音陡然有力,一字一顿的道:“相信我,以后绝不会再这样了。”

再一次被拥入怀中,已无方才的慌乱害怕,然一听齐萧一声声似诺的话语,张曦君却蓦然想起那一次次的誓言,她苍白的嘴角不觉缓缓一勾。

相信你么?

四字划过心头,张曦君心下一默,只紧紧地护住平坦的小腹,任齐萧保护状的轻拥着她。

一时间,两人好似回到了以前,屋子里一片温馨静谧。

正在这时,内室外传来了徐虎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道:“王爷,太妃同数名朝廷官员求见。”

朝廷官员?

对了,还有给齐萧的圣旨。

不过依现在情况看,齐萧还尚未接旨。

闻言,张曦君在心中暗道,但一想起圣旨的内容,她脸上当下白了一分。

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齐萧自然不能太干涉后院。

而后院可算得上主子的人,除了她,就是河间王妃、谢侧妃、谢氏三人,且这两位河间王的妃子在府中已经营多年,其势力及影响力,由这次她落水事件便可看出一二。若圣旨真是将凌云郡主指婚给齐萧,到时她便是以一敌四,加之凌云郡主又占正妃之位,只怕她——

不敢深想下去,思绪戛然而止,张曦君深深地打了一个寒颤。

齐萧甫松开张曦君,就见她如此神态,心下自是明白,再一想他险些失去张曦君腹中胎儿,只道来得正好,当下对张曦君温言了一句,又吩咐了一屋众人小心侍候,便面似寒冰一般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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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十六章 逼迫

齐萧前脚一走,阿杏就一下扑到床榻边,毫无顾忌的大哭起来,一会儿哭道这二日的担忧,一会儿又哭张曦君苦尽甘来,满口的语无伦次。

英秀不比阿杏经上次劫难后性子虽冷了一些,却也越发的孩子样,她一贯的知事,尤其是进了长安王府以后,做事可说是更加的妥当,她只是无声的落下泪来,随即轻轻转首拭了,就携了一室的侍女内室齐齐跪下来贺喜道:“恭喜夫人。”齐声恭贺过,她抬头笑道:“夫人身子一向虚寒,御医却说小主子在夫人腹中住得极安稳,想来一定是个和王爷一样英武的小公子。”这话说得极是讨喜,一个子嗣,无论是对整个晋王府而言,还是对齐萧与张曦君来说,都是迫切所需,且又在此之余,告之张曦君腹中胎儿安好,她尽可放宽心。

张曦君听得会心一笑,齐萧的话不如英秀来得仔细,得知孩子还牢牢的在她腹中到底更安心。而且若此胎是个男孩也真不错,毕竟这个世上男孩更容易安生立命。只是在过去的那五年中,她曾改变了独善其身的想法,任孩子顺其自然的而来却不得,如今在这个时候偏又来了。

张曦君抚着小腹想着,一时却心绪复杂难言,虽是欣喜,却也惶然,还有那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淡淡怆然。

“夫人,您刚醒来,身子还弱,不宜服药,得先用清淡的吃食方可。”见室内透着喜气,没有齐萧在时的人人自危,御医在张曦君让起身时道。

昏迷两日一夜,确实有些腹饿,如今又有孩子,张曦君不敢有半分亏缺自己的身子,她忙点头笑道:“还是大人想得周全。”

御医姓李。世代行医,移居长安已有百年,家族繁衍早逾数百,如今全族人皆受齐萧挟制,李御医如何敢有半分懈怠。他闻言又恭敬请示道:“屋子里熬着药,看夫人方才孕吐,应该不厌药味。厨房里虽备有多种吃食,不过老臣看还是食用药膳粥,可好?”

张曦君对方才干呕心有余悸,自是听李御医安排。她点头道:“就依大人安排。”

得了吩咐,英秀领了两个侍女去奉吃食,李御医自去屋角照拂药炉。阿杏守在床旁近身伺候。

彼时应是夜里,屋子里灯火晃晃。张曦君看着阿杏又红又肿的眼睛,知是这几日未歇息好又哭得厉害,心中不由感动,遂要安慰。就听内室大门“吱呀”而开的片刻,有十数人异口同声的声音传来:“…请晋王跪接圣旨…”

话语未完,门扉应声而关,将声音隔绝在外。

张曦君心下一动,安慰的话当下一止,她只轻轻叫了一声。“阿杏。”

阿杏闻声抬头,红肿的眼睛里微有不解。

张曦君扫了一眼屋中剩下的七八名侍人,她也不语。只在阿杏手中写下“圣旨”二字,然后看了一眼紧紧掩着的门窗。

阿杏性子虽直,到底也在王爷多年,她当下会意,起身说道:“李大人说夫人落水是不能见风。可屋子里一股子药味夫人闻着也难受,奴婢把帷幔放下来挡着。想必就是开了窗,风也吹不到夫人这来。”

说话的当头,阿杏已随手指了两侍人放下离床一丈之外的帷幄,她也动作极快的支起炕旁的窗户。

待她撩帘而回时,厅堂里已有声音隐隐传来。

“…拒不听旨,视同抗旨不尊…晋王您衷于朝廷,未让世人与皇上误以为您有抗旨之嫌,还请晋王速接圣旨,也让我等早日回去复命…”

一个满口京腔的中年男子声音长篇大论的说完,却半晌未得齐萧回应,只听河间王王妃充满担忧的声音又劝说道:“王爷,我知你担忧贞淑夫人才未接圣旨,可看刚才退出来的几个侍女,想来是贞淑夫人已醒,王爷也该安心了。”语气猛然加重,字字诛心,声声指责,“可现在王爷拒不接旨又是何意!?难道王爷真想让整个王府背上谋逆之罪才会悔悟!?若是这样,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让我现在就去向老王爷当面请罪!”

“太妃息怒!”

“太妃息怒!”

一时之间,皆是此言。

“夫人,太妃怎么可以…”听着外面种种的相逼之言,阿杏忍不住的担忧与愤慨。

目光制下阿杏的话,张曦君只凝眉不语,心下却仍不免一沉。

齐萧为她不再纳新宠,从而耽误子嗣传承,已闹得是风言风语。如今,河间王妃又将齐萧拒不接旨的责任推给她,一旦传了出去,让世人如何看她?让整个西北的文武官员如何看她?她又如何再在王府立足!?

心绪难平之时,外面河间王妃执意寻思之势越演越烈。

张曦君不由心绪一敛,反生疑惑。

听外面的动静,应该没有谢氏姑侄,如此一看,圣旨已十有八九是有关王氏之女下嫁的内容。

可饶是王氏之女嫁入王府,是有益于河间王妃,却也将齐萧与王氏绑在一起,到时二者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状。

但是河间王妃长子虽非齐萧所害,却也少不了齐萧在从中的推波助澜,而另一子又因齐萧贬为庶民服役,如此之仇,河间王妃心里怎会愿见齐萧形势大好?就算为了大局着想,她愿助王氏与齐萧联姻,可也绝不会不余遗力的到这个地步!

就在张曦君疑惑重重的时候,河间王妃终是被劝住,却又另一波更冠冕堂皇的声音齐齐道:“请王爷为了我长安王府百年基业以接圣旨!”

王爷?

这个称谓…对了,他们是西北的官员!

一念到此,张曦君猛地从疑思中回神,她一脸紧张的隔着帷幔看向外面。

然而,外面的情形虽不得见,却听所有的声音一同道:“请王爷(晋王)接旨,请王爷(晋王)接旨…”伴着一声又一声的觐言,是一声又一声重重叩首之声,外面一片剑拔弩张的逼迫之势。

第一百一十七章 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