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奕也撇了那边一眼,那一眼看过去,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好像那人已没了呼吸,璟奕虽是用了内力,却也并未想取他性命,拿捏好了力道,笃定他只是晕了过去,璟奕想了一圈心中又微微有些不悦,何必要费心想他如何。

璟奕的心再次有些莫名的躁动,对徐念仁不悦的说道:“若让朕知道你对他还如此留情,朕定不饶你!”

徐念仁笑了笑:“陛下若心有不甘,今晚可将他交给微臣看管。”

璟奕未作多想,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房。徐念仁见璟奕的房门关上,朝刚才用刑的两名侍卫使了使眼色,两人极为利落的夹起昏迷不醒□半身的人,朝帝王的寝宫的外面走,徐念仁紧跟其后。

徐念仁出了行宫没多久,在一个偏僻的转角被人拦住,徐念仁有些惊讶,有些不解的看向萧远,想了想,给身后的架住子启的两名侍卫使了个手势,两人架起子启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幕中。

萧远等闲杂人都走完了,这才开口道:“徐大人便不要折磨他,给他一个痛快吧。”

徐念仁似乎更惊讶了:“怎么?……萧统领何时与他有了交情?我还记得那时,你可是力主将他斩杀的人之一。”

徐念仁已三十有二,作为世家的文臣,皮肤依然保养的非常白皙,他五官清秀,看起来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亲近感,有才华又有手段,颇有贤臣的风范。

当年前废帝在位时,曾诛杀各大世家之臣,手段残忍狠辣,就算是当年将璟王妃斩杀,却唯独没有动徐家,如今一干新晋之臣自是对这位有根基的新帝宠臣,尊崇有加,现在的徐念仁已隐隐成为文臣之首。

萧远看这徐念仁的双眼,低声道:“难道徐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吗?”

徐念仁有些奇怪的说道:“萧统领是什么意思?”

萧远道:“当初我接掌禁卫军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更换宫中侍卫不曾受过半分阻拦,也未被询问半分。徐大人召集文臣商议废帝之时,如何招摇,可有半分遮掩?废帝当年做事多么心狠手辣滴水不漏,怎么可能得不到半分风声?他明明早知道一切,却不闻不问,却是有了放权之心,更何况,那时陛下还在他手里,是生是死,不是咱们不能左右的……我一直以为陛下在他手里,定然遭受了无数的屈辱与酷刑,可废帝却对陛下如珠如宝,不但治好了陛下病,还将江山拱手送给了陛下,这些难道还不足以饶他一回,让他速死吗?”

徐念仁轻轻一笑:“既然你将他说的那么好,陛下又不无情之人,为何会恨他入骨呢?”

萧远微微一愣,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徐念仁冷哼一声:“误会!……萧统领一直身在边疆,又怎么知道这宫闱中的龌龊事!是什么误会让他亲手斩杀了璟王妃!是什么误会让他囚禁陛下三年,是……他是给陛下解了蛊毒,也养好了身体,更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可陛下乃堂堂大煜男儿,堂堂一朝亲王,便要像娈童般让他压在身下任意亵玩吗?……萧统领还不知道陛下为什么恨他吗?!”

萧远瞪大双眼愣在原地,许久许久,回过神来,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枉我……此子如此龌龊,罪该千刀万剐!”

徐念仁笑道:“萧统领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他好过的!”话毕拱了拱手,转身消失转角处。

破釜沉舟君独去(四)

月中天,璟奕赶走了所有的伺候的下人,靠在床上,从窗口看向窗外的明月,从徐念仁带着那人离开,璟奕很好的心情再次变得无比烦躁起来,璟奕不止一次的想派人将徐念仁追回来了,毕竟在院外折磨那人,听听那求饶声也会不错,可想一想徐念仁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又拉不下脸,就这样翻来覆去的躺了一个多时辰,干脆起身开了窗户,望着夜空出神。

在这样寂静的深夜中,西山行宫有种说不出的孤寂与阴冷,璟奕突然有点想念皇城的寝宫了,那地方总是龙诞香萦绕,那种气息都是说不出的温暖、宁神。

璟奕不禁想起璟王妃映秋的同胞妹妹慕儿温柔的笑脸和细声细气的话音,她的一举一动都让璟奕有种莫名的熟悉和温暖,她和清冷的映秋没有一丝一毫的共同点和相似,可却让璟奕忍不住的想宠爱想呵护,恨不得日日将她捧在手心中。

璟奕喜欢慕儿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味的清香,这样的气息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璟奕想着那股香味不禁有些情动,只感觉阵阵热流在小腹中流窜,下身有些疼,璟奕如着魔一般,手伸进被子中,手指合拢的握住身下……

子启看到了七彩的阳光,大片大片的桃花,他慢慢的闭上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便看到一个人坐在其中的桃花树下,那人长长的衣袍错落在青青的草地上,靠着低垂的树干横枝睡的正香。

子启不禁轻笑了笑,宛如春风的笑容中说不出的宠溺,想来四哥定又贪看风景了。子启脱下身上的明黄色的披风快步走了过去,将披风轻轻的披在了那人的身上,长长的乱发遮盖了那人容颜。

子启对这人的任性无奈的叹息一声,却坐在他身旁的风口处,轻轻捋起他的长发,柔声道:“四哥,莫要贪睡,会着凉的,你身体不好,招不得凉气的。”

那人似乎是被子启的声音惊醒了,身形动了动,慢慢的抬起头,却露出一张倾城绝世的俊颜,子启瞪大了双眼,退后一步,却忘记自己坐在地上,这一下就朝后仰去,那人伸手拉住了子启,嫣红的嘴唇露出一抹妖娆妩媚的笑意:“陛下……这便忘了本座吗?”

子启感觉自己的脑子乱哄哄了,似乎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他有些发怔的摇了摇头:“云觞……云觞你怎么、怎么在这……”

云觞讽刺的一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尖刀,细细的把玩着:“怎么……陛下上完便想赖债吗?”

子启蹬着双腿要后退,却被云觞一把拽住了一只脚腕,尖刀轻晃了一下,子启感觉脚腕处传来一阵剧透,不禁痛叫一声,猛然睁开了双眼……

……七彩阳光,大片大片桃花都消失了,周围黑漆漆的只有一个火盆在高架上发出噼啪的烧柴声,子启一双脚腕上都剧烈的疼痛着,经过一夜的酷刑,让子启对那些疼都有些麻木了,所以也没感到到底是哪里疼的多一点。

子启认出里这是西山行宫的地下水牢,这牢房本是普通的牢房,只是地势太低了,山中的积水慢慢都留到了低洼处,天长地久,也就形成几个能淹人半身的单独牢房,此时子启还被绑在一个长桌上,浑噩也不太清醒。

两名侍卫收了刀子,同时走上前来,一人抓住了子启一个手腕,子启愣愣的转了转了眼珠,他的脊椎太疼了,根本不敢动,只转了转眼珠便看到两人将剔骨用的尖刀放在自己的手腕上。

子启怔了片刻,突然明白了,原来刚才的脚腕的疼,是因为他们把自己的脚筋挑了,顿时子启只感觉胸口一片冰冷,子启想挣扎可轻动一下,身体上下都有种钻心的疼,他眼睁睁的看向那一对尖刀,避开了自己的动脉,重重一挑,子启眼睛直了,感觉身体又什么东西断了,不光是那一双手腕,还有什么断了,从未有过的铺天盖地的委屈将子启慢慢的包围住,那一双杏眸因疼痛与疲惫已溢满了血丝,此时好像全身的疼都远了,都不重要了,水雾逐渐遮盖了视线。

子启慢慢的垂下眼去,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了:“四哥……”如此沙哑疲惫又微弱的声音,萦绕在水牢空旷的空气中,可并未温暖什么。

璟奕粗喘出声,身体重重的抽搐着,白色的液体从下身喷洒了出来,在达到极乐的那一瞬间,璟奕似乎听到了一声细细轻轻有些虚弱的‘四哥’,璟奕用床前的丝绢擦了擦下身,有些疑神疑鬼的打量着四周,门还关的好好的,窗外的月光很明亮,屋内还是原样,没有半个人影。

璟奕慢慢的舒了口气,心中莫名的觉得空虚,又有些发堵,他此时非常想去见一见那个人,可看了看天色,很快就能天亮了,此时如果传召他定然会惊动徐念仁,别人对自己与他的事情或许不知,但徐念仁却是知根知底的人。

璟奕内心是感谢徐念仁的,那时在自己病最重的日子里,徐念仁经常会来探视自己,若非是那时他的话让自己安心,生死关头也许就挺不过,只是那段时间自己初初与那人在一起时……难免让他看了出来,可他对自己没有半分的轻视之心,依旧贴心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说,却越发的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了,每每等到那人不在,才会快速的安慰自己,说会救自己出去。所以,便是为了这份忠心,如今的璟奕也不能亏待了徐家。

璟奕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慢慢的闭上了双眼,算了,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惊动那么多人,明晨一早自己便能在阳光下好好看……看看他,然后让他更加的生不如死……

夜凉如水,云南的春日却已暖意融融。

两亩薄田,一个小院,三间竹房,其中一间还亮着昏黄的油灯。

睡梦中的,云觞大口大口喘着气,骤然睁开了双眼,一双浅棕色的眼眸溢出冰冷的杀意,一旁打瞌睡的顾怜猛然坐起身来,看向满脸阴沉的云觞:“怎样?施法可还顺利,可有见到他……那小崽子现在在哪?”

云觞攥住床边,慢慢的转过脸来:“他……”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许久,沙哑的说道,“他被人挑断了手脚筋……不行!我现在就要回去!”

顾怜一愣,随即又听到云觞话皱了皱眉头:“他傻了,你也傻了不成!你的神力恢复三成都不到,此时回去还不去送死!”

云觞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他……他已经熬不住了。”

顾怜眸中隐隐可见担忧之色:“你不是给他卜过命吗?他今年不会有性命之忧吗?……你此时回去又有什么用呢?不但救不出来他,还会将他赔进去,不过是挑断了手脚筋,这对怜姨来说都是小事,到时候怜姨还给他接上去,你必须安心的好好修习,再谋以后。”

云觞迟疑了片刻,慢慢的点了点头,方才的一场做法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神力,他慢慢的躺下身去,无神的双眸看着顶账,脑中都是那人有些傻气和讨好的笑容,云觞从未想过自己会保护不了一个人,也从未没有起过将一个人护在自己羽翼下的心思,原来牵挂想念一个人,便是如此的患得患失,不思安寝,哪怕这个人是如此的可恶又可恨,却还是放不下啊……

顾怜眼见云觞再次闭目睡去,轻叹一声吹熄了油灯,慢慢的走了出去,心中想着等那小崽子回来接手脚筋的时候,定然让他好好难受,将人那般折腾了以后……跑了便算了,还让人如此担忧牵挂,天下哪有这般不知好歹的兔崽子!

天微亮,帝王的銮驾便着急的摆驾回宫了,一夜未眠的帝王精神依然很好,不时的透着窗户看向后面的一台不起眼的藏蓝色的小轿,不知想什么,一双凤眸竟是说不出的得意。

子启被挑断手脚筋后,在污水里泡了半夜,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犯人服,手上的伤口和脚上的伤口已泡的发白,倒是不显痕迹了,用刑时倒是刻意避开了血管,所以并未出太多血,可换好衣服后便被戴上三十斤的枷锁,塞进去了一个不显眼的小轿。

子启有些发烧,神智早有些不清了,身上所有的疼痛都麻木了,只是脊椎却怎么也支不起这三十斤的重量,说是人坐在轿子中,不如说瘫在轿子中,那蜷缩起来的身体,看起来可怜极了。

子启脑中飞速的闪过许多画面,可不管那些画面是悲是喜,子启都没有力气抓住和探寻了,春风拂过,轿帘开了一角,子启的眼眸闪过一道熟悉的明黄色,子启看不清楚,可脑海中再次出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温暖的笑容,子启感觉自己再次回到花海中,在这样温暖的笑容下,千朵万朵花儿都齐齐开放了,甜蜜的让人想哭出声来。

子启将那朝思暮想的人挂在肿胀不堪的唇瓣,一遍遍的仿佛没有尽头一样轻声叫着:“四哥……”

璟奕回到寝宫后,茶水尚未喝一口,便派人将子启传来,子启连带身上三十斤的枷锁被人拖到了皇帝的寝宫,摔到了地上。子启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瞟了眼地上的石板,便再次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璟奕见子启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本愉悦心情顿时乌云密布,轻哼了一声。

刘福是废帝当年派给璟奕的,那时刘福贴身伺候璟王,每每都会给废帝汇报璟王一日的动向,当日废帝被杀,刘福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曾想往日自己服侍的很尽心,新帝虽是知道自己以往的行为,倒也没追究自己,还将自己升为了宫内的大总管,光一分荣宠也够刘福对新帝感念三生的了,平日里更是比那时还尽心了。

刘福见那人趴在地上装死,而身旁的人看样子也已失去耐心,忙道:“大胆!哪里来的贱民,见了陛下还不快行礼问安!”

刘福将嘴里的话连说了两遍,却没得到回应,顿时也有些恼怒了,对站在下面的两个太监使了使眼色,那两个小太监将带着枷锁的子启架了起来,其中一个拽住了子启散乱的长发,让子启的脸对着璟奕与刘福。

璟奕与刘福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刘福惊的是一眼便认出这个人,嘴巴虽是肿的厉害,可脸上并没有其他的伤痕,就是黑了点,阳刚了许多,也长开了,可给人的感觉几乎没变。

璟奕惊的是那人的嘴怎么肿成了这样,又没人掌他嘴,脸色也苍白的太厉害,才一夜工夫,便憔悴这样,不过是挨了几鞭子而已便受不住了,当初自己受蛊毒折磨的时候,可比他疼一千倍一万倍,不亏是当过皇帝的人,如此娇气!

璟奕越想越怒,可看看子启却感觉不对劲,被人拖拽的身体不自然的扭曲着,手脚都无力的耷拉着,明明是睁开眼,可眼中丝毫神采都没有,肿胀的嘴似乎在微动着,不知再说着什么。

璟奕想也不想的说道:“他在说什么?”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他好像在说……四个……四个什么的。”

刘福楞了楞便知道,不是什么四个,是四哥……他在像往日一般叫对面的人。

璟奕皱了皱眉头,他的眼睛如此无神,明明不像是能看见自己,他同着那么多人叫自己四哥是什么意思?璟奕不肯承认心中那一抹莫名的窃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故意的歪曲的想到,他同着那么多人口口声声的叫自己四哥,莫不是想让别人知道废帝没死?想到此时,璟奕心中有些冷意,可却不动声色的压了下来。

一个小太监想了想说道:“回陛下,方才徐大人说,为防止意外,他已命人将此人的手脚筋都挑了。”

璟奕微微一愣,随即便压下心中那轻微的不适,风轻云淡的说道:“知道了。”

刘福已经惊得不能再惊了,有些惋惜的看向对面的人,本想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拖住子启的太监说道:“陛下,此人的体温异于常人,好像在发烧了。”

璟奕烦躁的挥挥手:“将他拖下去!省得在这碍朕的眼。”

两名小太监连忙将人拖了下来,璟奕回头看向刘福:“你跟去看看,先给他找个地方,养好伤口,便让他和别的太监一样安置个活计。”

刘福垂眸应声退了了下去,璟奕见人都下去了,拿起一本书想装装样子,可心中却烦躁的厉害,他抬手扔了书,道:“随朕摆驾西宫。”

22相煎相煎何太急(一)

不知不觉,春末夏初。

刘福思前想后才将废帝子启安置在原先的废院中,这院子还是废帝当年住过的那个,废帝被抬回来的那日便昏迷不醒,刘福几次想去将此事回报给璟奕,均是被西宫的人挡了回来,那日后,一连数日,隆帝璟奕便宿在西宫徐贵妃处。

废帝伤的非常重,刘福眼看着他快熬不住了,隆帝虽厌烦此人,可看他的意思并不想他死,刘福便自作主张请了御医,御医把脉时是隔着帘子的,所以并不知道里面是谁,可把完脉搏后便摇了摇头,这人心脉缺失,身上似乎还有什么阴毒,手脚筋被废,便是救回来,也活不久了。

刘福傻了眼,可便是伤成这样还是要治的,隆帝心思难辨,到底是死了不好交代,御医救是救下了,可挑断的手脚筋也恢复不了。

废帝醒来后倒是没哭没闹,整日就是养伤,大多的时间便是坐在窗口晒太阳,直愣愣的看着春去夏至而逐渐谢了的桃花,只是那双手不动的时候还轻抖着,脚力轻浮的很,站在一处都站不久了。

虽然是养了两个月,废帝的伤情并未好多少,这些刘福心里最明白了,御医是请了,可如今废帝的身份却不能用什么尚好的药,只有用普通的汤药让他不死便好,那些接筋脉和补心的药,都是贵重药,当初废帝在位的时候,也不许别人动,只给当时的璟王如今的隆帝用。

御医院里的贵重药是要定期检查的,来处去处都要写清楚的,这也是当初废帝立下的规矩,那时候他也是生怕别人用了隆帝救命的药。

刘福心中对废帝充满了怜惜,自打废帝与当初的璟王现在的隆帝在一起,刘福因为人机灵又不是宫中的老人,经过赵德顺的推荐,被派去服侍当初的璟王。

那时的璟王重病在身,脾气很坏,对下人还好,可对着废帝的时候脾气尤其的大,废帝从来都是细声细气的哄人,生怕这人气坏了身子。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赵德顺和刘福最清楚,当初璟王的药粥和药汁,都是废帝亲手熬制的,所以废帝的在那几年里身上药味甚至比重病在身的璟王还重。

刘福每每看在眼里,都无比感慨,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那么好的,那么忍让,不要任何回报细致入微的好,只可惜……只可惜有的人并不惜福也不知道惜人,如今人都这样了,怕也活不了几天,不闻不问便罢了,如今还让自己传旨让这人……让这人跟着别人一起打扫御花园,贵妃祝寿需要人手……这么理由真是……宫里什么时候缺过人手,不过想变着法子折磨着个将死之人罢了。

刘福将来意说完,见子启依然无知无觉的看着对面的谢尽的桃花枝,不禁有轻咳了一声:“您可有听见?”

子启自从西山行宫回来后,便再也没见过璟奕,这些时日养伤手脚却不大听使唤,脊椎骨也疼的厉害,偶尔的时候眼睛会模糊一片,耳中也轰鸣阵阵,子启算了算日子,那时云觞说自己只有两年好活了,可如今这……一场下来,说不定自己连一年都活不到了,毕竟这些外伤都能加重心病。

子启日日坐在废院中,看着对面的桃花,拼命的回想着璟奕当年的那一笑,当年那温柔到能让花儿都痴醉的笑容,可无论子启怎么回忆都想不起那个温暖的让自己心醉的笑脸了,子启觉得也许是自己太想念璟奕,太想见他了,所以不记得了。

子启回过头来看向刘福,点了点头:“多谢刘公公照顾,我明日会准时去的。”

刘福有些为难:“您可能没听清楚……陛下的意思……是今晚的贵妃娘娘的生辰晚宴不够人手,所以……所以才让你去帮忙……”

子启僵了僵:“贵妃……贵妃娘娘?”

刘福低声道:“是徐大人的妹妹徐贵妃……您怕是不认识。”

子启不再问什么,想扯出一抹浅笑可怎么都笑不出来,刘福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的人,唯有前面带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废院,走过一条条的蜿蜒又熟悉的道路,每过一处,子启都努力的回忆着什么,可惜什么都想不起来,任何美好的记忆,任何被回忆了千万次的美好,彷佛什么都没剩下了。

御花园的黄昏很美,张灯结彩的,每一棵树上都被绑上了红绸,喜气洋洋金碧辉煌的园子看在子启眼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刘福找了最轻的活计给子启,让他跟着众人搬椅子,子启点了点头,可手碰到椅子时,手腕处传来撕扯的疼,子启苦笑,此时的自己似乎连这样的椅子都搬不动了,子启无法只有连拖带拽的将椅子拖了进去,可这些看在别人眼中便是偷懒,管事的小太监将子启教训了一顿,子启垂着头呐呐称是,不禁忆起了当年自己训斥大臣们的场景。

人说,十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果不过是短短的一年,自己却连个阉人都不如了,连那么轻的椅子都搬不起来。那管事的太监见子启不停的认错,态度温和又谦卑,倒也没多为难,让他跟着众人擦拭桌椅。

大家用的都是冰冷的井水,子启的手伸进去水中便感觉到刺骨的痛,他动作僵了僵,还是忽略了那能忍受的疼,仔仔细细的擦拭着桌椅,子启干这些活来并不任何宫人差,毕竟他当年不过是一废殿里的废子,独自生活了十年了。

废院生活枯燥,打扫桌椅和院子倒是成了子启的乐趣之一,自己总能用不多的食材做出很多美味的食物,那时除了忧愁能不能填饱肚子倒也没有别的烦心事,好像每天都过的快快乐乐的没心没肺的,困了便睡,睡醒便做着吃……

子启想了出废院后的日子,说不上生活好了,还是更糟糕了,心中有了牵挂和想往,一日不见那人便如没有了主心骨一样,患得患失的,见他的时候,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话都不会说了,便是那么笨拙,他依然很耐心,他给自己起了新名字,也给了自己皇子的身份,虽然没有被正式承认但宫人们多多少少因为这个人开始尊敬自己了。

每每想起那时的璟奕,子启心中便甜滋滋的,那时的子启总感觉废院外的天空很蓝很漂亮,如果璟奕在自己身边,甚至连周围的空气都是香甜,那种满足那种窃喜,子启至今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时刻不能忘记。

子启将宴会上的桌子都擦干净了,心情似乎变的好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侧目打量已燃起七彩琉璃灯的四周,今夜的御花园真是美不胜收,多久没有见过这般繁华的御花园了,记得那时还是老皇帝在位的是,四哥从边关凯旋而归,老皇帝在御花园内大摆筵席,大宴群臣,当时的四哥英雄年少,如何的意气风发,耀人眼眸,只可惜子启只能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被人撵走了,那一眼甚至没有看清楚那人模样。

大臣们已陆续到了场,子启刘福安置到了角落待着,不多时,便听到一声太监特有的传唤声,璟奕与如今正是得宠的徐贵妃一前一后进了花园,子启看了一眼远处却看不太清楚,又怕自己太过惹人注意,很快的和别人一起垂下头。

璟奕徐徐的打量了一眼四周,很快在某个非常不起眼的小角落找了子启,他嘴角轻勾似乎非常满意,仰着下巴不紧不慢的走到了主桌上,却将要去一旁附桌的徐贵妃拉到自己身旁,这一举动群臣都看到了,心中都来回的转了转,均是有了些想法。

子启站在太远了,几次偷偷的抬头看那人均是看不太清晰,有些无奈有些懊恼,这一次相见后,还不知道何时再能看见,那废院离皇帝的寝宫太远了,远到子启都不敢走出废院。

子启恍惚间却听到一声怒喝,霍然抬头,只见一个明黄色的小身影,站在右边的座位上,垂着头,而璟奕却怒斥着他,虽看不见那孩子的五官,可子启还是认出了鸿乾。

璟奕看着这个与自己有八成相似的儿子,明明不想同他发怒可满腹的怒意却怎么也压不住:“放肆!母妃岂是你说要便要,说不要便不要的!”

鸿乾慢慢抬起头,一双和璟奕相同的凤眸怒视着璟奕,轻声道:“我没有母妃。”

璟奕一楞,勃然大怒道:“好一个逆子!来人将太子拖下去……”

大臣们纷纷求情,可璟奕见鸿乾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似乎没有半分的悔意,心中更是恼怒,这一年的时间,璟奕却是看的很清楚,儿子虽然是自己亲生的,可惜却被那人养了三年,彻底的离了心,自他知道自己夺得皇位以后,便没有好好同自己说过话,此时更是不肯认自己的姨娘为母妃,这样的桀骜不驯,这样的不服管教,并且当众驳了自己的脸面,如何能姑息。

相煎相煎何太急(二)

大臣虽是求情可依然压抑不住璟奕心中怒气,鸿乾与璟奕对视着,慢慢的红了眼眶,却不肯示弱,不许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徐念仁上前一步道:“陛下,太子认母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太子殿下年岁虽小,可自来有自己的主张,此时定然是心中记挂自己的娘亲,才不肯认别人为母。”

璟奕看向自己聚少离多的儿子,心中也升起愧疚之情:“……那此事便先作罢吧。”

子启直愣愣的看着鸿乾的小身影,虽是看不见他如今的模样,可方才鸿乾说那一句话时,子启却听出了鸿乾的心中浓浓的委屈和不甘,这孩子自跟了子启以后,便被子启日日呵护在手中,不曾受过半分重话,他心思与别的孩子不同,细腻又敏感,非常容易受伤,可父子俩个到底都不是好脾气,不知道这父子两如何才能相处好,只怕四哥没少给鸿乾委屈,而鸿乾也没少让四哥生气吧。

子启不自觉的上前一步,想了想又退了回来,可这一举一动却看在了时刻观察着他的璟奕眼中,璟奕看了一眼鸿乾又看了子启,对众人轻轻一笑:“此次去西山,朕遇见一件趣事,朕与徐大人在行宫看到了一个宫人,和前废帝凌子启长相甚是相仿,故而带了回来让大家也看一看。”

刘福心中一惊,快速的朝子启那边瞅去,不想徐念仁已安排侍卫将子启擒了过去,子启被压着半残废的胳膊跪在了璟奕的面前,侍卫在徐念仁的示意下已抓住了子启的头发,让他的脸暴露在灯光下。

众大臣一见这人,大多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可心思微微一转也就明白了当今陛下的意思,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都说很像,不过却是形像神不像种种,又说起废帝的暴行暴政,个个咬牙切齿,还有人故意叹息说,废帝死的太过容易,虽是暴尸数日也不足以平民愤。

子启静静的听着那些大臣对自己的谩骂,可一双眼睛却怔怔的盯着已目瞪口呆的鸿乾,一年不见他似乎长高了许多,有点像少年了,却瘦了许多了,到底不是皇帝亲自过问,宫人们便不太精心了,本来就小的脸倒是更小了,本该没有忧愁的年纪,可一双眉头紧紧的锁住,嘴唇轻动,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子启看着鸿乾的目光越发的温润了,隐隐还有安抚之意,可这样的目光却让鸿乾更是委屈,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若不是群臣在场,只怕早已扑进了子启的怀中。

璟奕非常恼怒,那人在对着自己的时候,什么时候看过别人,每一次站在这人的对面,那双杏眼中就会什么没有,完完全全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璟奕什么时候在子启哪里受了这样的冷落。

璟奕冷冷一笑对众大臣说道:“听说此子在未入宫之前,家事并不清白,不过是母亲与人苟且生下的孽种,这一点倒是与废帝十分相像。”

璟奕的话才落音,大臣们面面相窥均是没了声音,鸿乾与子启同时转过眼去看向璟奕,鸿乾是满眸的愤怒而子启却是满眸的伤痛。

不知为何,子启眼中的伤痛却让璟奕有几分快意,但是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那是一种璟奕也不明白的情绪,他压住那些莫名的情绪看向徐念仁,徐念仁站起身来轻轻笑道:“陛下还不知道吧,此子与废帝一样也舞了一手的好剑,比宫中的舞姬丝毫不逊色。”

璟奕微微挑眉,不经意的说道:“是吗?如此便让他舞一段吧。”

子启眼中的伤痛逐渐的隐了形,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璟奕,有些怀疑的看着眼前的人,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四哥?还是自己光明磊落的四哥吗?还是那个曾经待温柔如水的四哥吗?

舞剑,两个字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了子启的心中,当年废太子他们也叫自己贱人,把自己当成了舞姬玩弄,坦胸露背故作妩媚无知的取悦他们,被一个人又一个人……

当年……自己是为了什么去东宫求太子的了?太子是如何应下的自己了?子启好像把最重要的初衷忘记了,只记得太子给了自己什么的暗示,只记得自己当众脱了衣袍,那以后众皇子看自己的眼神中多了一层暧昧,自己却连舞姬都不如,被人接来接去……

子启本该水润润的眼睛变成了一边死寂的灰白,他愣愣的转过脸来,看着各种各样的眼神,有幸灾乐祸有迫不及待,当子启的目光擦过萧远时,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怜惜与不忍,这样的眼神让子启想起了苏清陌,当初的苏清陌……好像不停的劝说自己什么,不停说什么人不值得,不停的说不能为了一个人而轻贱失去自我。

对,清陌说的对,一切都是自己愿意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下贱了。

璟奕似乎也看出了子启的不对劲,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受了多少屈辱,挨了多少打,甚至做皇帝的时候被自己打了耳光都毫不在意,这时他怎么有那样一种屈辱的表情……真可笑,以前自己都不知道,若他露出这种要死不死的样子也许会被他骗到,可自从从徐念仁和几个大臣那里听说,当年他不但勾引了太子更是甘愿做几个皇兄皇弟的玩物时,璟奕心中烧着一把无名的火,贱人的孩子不过还是贱人,这□宫闱的龌龊事也只有这狗东西做的出来。

璟奕想着他被那么多人玩弄以后,却还将自己压在身下,那种屈辱那种怒意在璟奕的心中不知翻了多少倍,他决定无视眼前这个人的脸,将心中那股恨意放了出来。

子启看了一圈后,目光落在璟奕身上,那双凤眸里满是嫌恶与恨意,那恨比以前只多不少,子启突然很想笑,可却眼睛却难受的厉害,痒痒的热热的,似乎有什么要流出来了,子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挤出一抹浅笑:“四哥想看,我便舞一段又如何?”

“不许你们羞辱他!不许!不许!”鸿乾站起身来跑了过去推开子启身旁的侍卫,将子启挡在自己身后怒视了璟奕许久,终是败下阵来,哭道:“父皇,他说他要走了,暂时不会回来,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不许惹你生气,不能让你太劳累,让我日日给你请安,以后好好孝顺你……他说您是世上最好的父皇……父皇,我求您了,你要纳后便纳后,您要我认谁做母妃都可以,求求你不要羞辱他了,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给你了……你为什么还不愿放过他?”

“逆子放肆!”璟奕霍然站起身来怒声喝道,许久,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压抑住怒气道:“乾儿你认错人了,这个人并非是废帝。”

鸿乾摇摇头:“父皇……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求求不要折磨十一叔了,他身体……”

“鸿儿,你答应过什么?……”子启轻声打断了鸿乾的话,慢慢的捡起来地上的长剑,垂眸对鸿乾笑了笑,附在他耳边说道:“鸿儿不是一直都想看十一叔舞剑吗?不要出声……你不是答应过不惹他生气的吗?”璟奕使了使眼色,侍卫便将鸿乾拖开了,子启又对鸿乾轻轻一笑,抖着手努力的攥住了剑柄。

子启看了璟奕一眼,轻轻哼起当时的曲子,抬起手腕,依稀还记得那一招一式,这剑舞当年自己练了三个多月,本就是为了东宫太子祝寿特地准备的,那时每每练剑时便想着,只要自己能吸引太子注意便有可能帮助四哥几分,所以每次练剑的时候充满了激情与冲劲,似乎只要自己能练好便能帮助四哥一样,时至今日这剑舞还是有些用处,能拿来借花献佛为四哥未来的皇后祝寿。

子启也想让璟奕记住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只是如今的手脚却不够灵活只怕漏洞百出,那攥住剑柄的手重若千斤,让子启没动一下都刺骨的疼,可子启并未将这种疼放在眼里,他慢慢的想着曾经,许多许多的曾经,那些夺权的日子,被人当玩物的日子,原来那些日子从来都没有远去过。

一曲落,子启慢慢俯下身去顺从的匍匐在璟奕的桌下,像往日那般顺从,那般纵容,只是在子启垂下头的瞬间,璟奕去没有看到他对这自己时永远的挂在脸上的浅笑,就连西山行宫中遭遇鞭笞都还在对自己笑,可此时那笑容却不见了。

璟奕的心说不出的空落落的,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那种不一样让璟奕说不出的烦躁说不出的想发怒,他想继续找子启的错处,可他双眼能清楚看到子启不停抖动了双手与双脚,那种不自主的抖动,让璟奕忽然忆起,这人被挑了手脚筋了,那刚才……这么快就好了?

璟奕的安静让整个宴会都静了下来,大臣们都等着璟奕下面的话,尤其是徐念仁那双耐人寻味的眼睛,让璟奕说不出的心虚,璟奕思考了片刻,终是说道:“如此难看的剑舞是朕平生未见,将他拖下去……”拖下去用刑的话,璟奕如何也说不出口了,转了转心思不耐烦的说道:“快将这碍眼的人拖下去,休要扫了贵妃娘娘的兴致!”

子启慢慢的抬起头看向璟奕,又转了转眼看向与璟奕同坐的徐贵妃,一双杏眼中无悲无喜,只是那样平静的眼神却让璟奕莫名的心虚,催促着宫人将人拖下去。

鸿乾见子启被拖了下去,也挣扎的脱开了侍卫的拉扯,他那双与璟奕十分相似的眼眸,满是愤恨的瞪着璟奕许久,怒声道:“绝不原谅……绝不原谅你!”话毕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