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麼呢?"玉漱走过去,轻轻推了莲心一把。莲心怔忪地抬眸,反应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要填新花瓣了。正想把钵里面的凤仙花汁倒在青瓷小碗里,却发现根本没有浆汁。

玉漱轻轻一叹,"你最近都恍恍惚惚的,是不是还在想著十七王爷的事?"

莲心抿了抿唇,摇头未语。

玉漱握著莲心的手,将她手里的捣杵放下,"莫说嘉嘉小姐只是王爷的表妹,单是王爷对你的一片心意,连我都看得很清楚。这段日子只因著尚书大人的事,嘉嘉小姐必然要去请求十七王爷,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才是。"

莲心低下头,有落寞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须臾,还是笑了一下,"说到底,我们都只是普通的秀女。堂堂皇室贵胄,是何心思想法,都不是我等能去妄自揣度的。不是麼…"

第65节:只道梨花薄(10)

玉漱又是一叹,点著她的头,嗔道:"你啊,就爱给自己找苦头吃。"

就在这时,门外有奴婢进来稟报,说是云嬪请她们过去一聚。

新酿的蔻丹还没调製好,倒是有两盒熏香料子是早就弄齐备的。莲心自格子架里将熏香料子拿出来,在外面包裹上一层呢子软布。等将桌案上的花瓣和蜜膏都拾掇起来,两人一人捧著一盒,跟著领路的奴婢往东六宫方向走。

和风徐徐,宫苑里到处弥漫著花香的味道。武瑛云此刻正在后院的花树下赏花,一袭青莲色云锦釉的宫装,轻纱罩肩,梳得一丝不苟的旗髻,头正摆著一朵娇艳欲滴的宋白。一树烟光,一身媚色,那凭花而立的模样妖妖嬈嬈的,仿佛连满院的芳蕴都被她一个人占尽。

"奴婢等拜见云嬪娘娘。"

武瑛云悠然转身,瞧见来人,随即露出一抹笑靨,"你们来得正好。本宫这几日按照你们说的方法,用米水和奶浆混合著浸泡双手,瞧瞧效果如何了?"

美人回眸,一笑百媚嫣然,惹得锦团花簇簌簌而落。武瑛云伸出手来,十根白皙的手指徐徐舒展开,宛如玉兰花绽放,打理得极好的指甲闪著盈盈珠光,宛若一枚枚珠贝。

女為悦己者容。然而自从武瑛云被纳封為嬪,就一直久居在咸福宫里,终日除了跟其他后妃拈酸吃醋,便是磨炼了一套筹算智诈的本事,再加上天生丽质,平素对妆容的细琐事宜倒是不十分上心。此番有人将一应女儿家的容妆物什摆在她眼前,委实让人觉得新鲜。

"娘娘的双手肌肤质如凝玉,指尖纤若青葱,经过几日调理,却是更胜从前。"

武瑛云听言,脸上笑靨更浓,"你们本是待选的秀女,将来若是能留在宫里头,指不定比本宫的品阶还要高著。现如今為本宫调制这些饰品,倒真是委屈了。"

莲心和玉漱双双敛身,"能给娘娘效劳,是奴婢等的荣幸。"

"何必这麼多礼数,在本宫的殿里不用拘束著。来、来、来,到前殿去吃些茶点,好些都是江南进贡来的。"武瑛云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示意伺候的奴婢去将茶点準备上来。

咸福宫刚新换了掛缎和铺毯,垂花门上的漆也是刚粉刷的,无甚味道,倒是处处光鲜、处处明亮,没有一块地方不是极致的奢华。储秀宫的皇后娘娘是一位很恭顺和善的女子,平素深居简出,对宫里的大小事宜也不常经手操持,底下的妃嬪们便动些小脑筋,总是有稍微越制的地方。

"对了,上次你们跟本宫说,要调製一些精緻的蔻丹,等本宫打理好手和指甲就能使用。现在準备得如何了?"

莲心端庄地坐在敞椅上,略微頷首,轻声道:"娘娘的手已经护养得极好,奴婢的几种花瓣和蜜膏也筹制得差不多了,只等著花蜜集齐、晨露集齐,再佐以初绽丁香和白芍的花瓣,假以时日,调和可成。"

莲心说罢,又讲了一些素日里肌肤的保养之法,都是武瑛云在宫中御医处不常听闻的。她捏著茶盏,一边品茶一边不住地点头。

玉漱也在一侧仔细听著,心里暗暗生出几分佩服。对研製香料、蔻丹这些事,她全然不在行,这几日,充其量不过是给莲心打打下手,她怎麼说,自己怎麼去做就是。而莲心在云嬪跟前,却将自己说成是熏料高手。玉漱心里明白,因為自己刚从北五所被放出来,莲心恐怕她被其他秀女排挤,才非要一併捎上自己。

只是她不知,莲心懂得的东西,其实都是在果亲王府里,二嫫让坊间的老嬤嬤教给她的,目的便是在她被阅看之前选择恰当时机,取悦那些宫中品阶较高的妃嬪。

等她们从咸福宫出来已是过了晌午,武瑛云原本打算留她们在殿里用午膳,偏巧几个常在和答应来拜见,莲心和玉漱不便打搅,就礼貌地告辞了。

风里夹杂著燥热的气息,连著花香都跟著熏烫起来,太阳直直地晒下来,将地面晒成一片斑驳的雪花白。现在正是最闷热的时候,各殿的主子一般都要待在殿里面,因此宫城里也很少有奴婢出来走动。

玉漱觉得晒,便挨著朱红的宫墙走,莲心跟在她身后。两人只想著赶紧回到鐘粹宫,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打透了,都想好好沐浴一下。

"太妃娘娘的身子一直靠药养著,这些日子又要操持选秀的事,才会出现气喘咳嗽的病症。依老臣所见,还是应该少劳累、多休息才是。"宫墙另一侧,忽然传来交谈的声音。

莲心立刻拉起玉漱,两人更往墙边靠近了一些。宫里有规矩,皇城内外一向严禁高声喧哗,更严禁宫婢之间随意交谈。她们虽不是奴婢,却仍旧身份低微,此刻垂首敛身,只等著给即将走过来的几个人让路。

"这麼多年来,都是赵御医在代為照料额娘,本王甚是感激。"

第66节:只道梨花薄(11)

"王爷折煞老臣了,当年倘若不是太妃娘娘相救,老臣恐怕早就不能再在宫中任职。稍后,老臣就开些滋补的方子,想来等到暑季一过,太妃娘娘就不会这麼辛苦,王爷不要太过担心。"

此时,允礼刚在寿康宫探望过勤太妃,跟御药房的御医赵博安一道出来,话谈几句,都是围绕著勤太妃的身体。宫里的人都知道十七王爷一向孝顺,每月必进宫来请安,甚至是刚办过祭祀和祭孔两桩大事,都顾不得休息。

绕过北面宫墙的侧角,迎面正好碰见两个身著简单旗装的秀女。

允礼朝赵博安道了声谢,清淡的视线无意间掠过那两个敛身退到一侧的女子,目光随即停住,然后脚步也跟著停了下来。只注视著站在左侧身著淡蓝色衣裙的少女,微翘起唇角,脸上也不自觉露出浅浅的笑意。

"王爷,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赵博安一直摸著下巴,心里想的都是勤太妃的病况,自然没留意到允礼的表情变化。见已经走到了御药房前,便躬身告辞,要赶紧将药方记下来。允礼朝他一摆手,示意他且离开。

莲心低著头,只感觉到一道微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不禁用手攥紧了裙角。

允礼轻咳了一嗓子。这时,玉漱见状,赶紧拽了拽莲心的袖子,面朝著他揖礼,"奴婢等拜见十七王爷。"

莲心被拉著敛身,脚底下踩著花盆底的旗鞋,重心不稳,不由踉蹌了一下,允礼赶紧伸手去扶她。纯阳刚的气息扑面而来,莲心下意识地后退,却是躲开了他的手。她扶著玉漱站稳,刚想敛身告辞,却听到头顶响起一道轻蕴的嗓音,"你先退下吧。至於你…且留下,本王有事要吩咐。"允礼说完,掩饰性地又咳了两声。

玉漱最会看脸色,又深知宫里面一向是人多嘴杂,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的,於是赶紧敛身,卑微地道:"奴婢遵命。"说完,就迈著小碎步头也不回地往鐘粹宫的方向走去。

等到朱红宫墙一侧只剩下莲心和允礼两人,允礼注视著眼前的少女,片刻后轻声道:"跟本王来。"

绕过景阳宫,往东就是玄穹宝殿,平素不常有人过来。而此时正好是正午,宫里很多后妃都要小憩半个时辰,因此连打扫的宫婢都躲在自己的屋苑里避暑。

允礼推开其中一间的殿门,里面的佈置简单而乾净,鎏金铜雕炉里镇著冰块,都是用以给皇上临时驾临时纳凉用的。

莲心一路跟著他走,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等随著他跨进殿门,一股凉爽清润的气息扑面而至,瞬间就驱散了外面的燥热。

允礼很熟悉这个地方,进了门,走到东窗前的云腿桌旁,将桌上的茶盏摆开,先是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想来也是热渴得狠了。然后又给她倒了一杯,直直地递了过去。粉底细瓷的小茶盏一直递到莲心的面前,连他那捏著茶杯的两指都差点要碰到她的檀唇。莲心吓得往后退了小半步,并未伸手去接。

"王爷不是说有事情要吩咐?倘若没有旁事…奴婢先行告退了…"她说完,敛身想要走。

允礼一把从身后攥住她的手腕,"我真的是有事要找你。"

屋苑里很明亮,阳光顺著窗櫺照射进来,在地上折射出一抹明媚刺眼的光晕。

莲心保持著背对的姿势,静声不语,将头垂得更低了。而他此刻则站在她的身后,距离有些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有的熏香味道,淡淡地縈绕在鼻间。

这样静默了片刻,允礼握著她的手,指肚儿在她的手腕上揉了一下,"这里没有旁人,你抬起头来看看我。"很轻很柔的嗓音,随著温热的呼吸吐在莲心的耳畔,含著商量和轻哄的口吻。

莲心耳尖热热的,脸颊不觉有些红了。而他说完,就将她的身子转过来然后轻轻一带,将她困在自己和桌案之间。专属於男子的清刚之气一下子就包裹住周身,莲心这才想起来挣扎,手上微微使力,却如何也摆脱不掉他的桎梏。而脚步后退时,身子却已经紧贴桌案,这样两相争执间,两个人反而靠得更近。

"放开我…"莲心的声音极小,气息有些微喘,羞恼之意并重。

允礼含笑注视著她的无所适从,用胳膊钳制著她的手肘,那力道很轻,却带著不可悖逆的气势,"那你得再跟我说一句话。"

"说…什麼?"莲心咬著唇,另一隻手攥著裙角。

"随便说些什麼。比如你一直在宫里出不来,我都不能见到你…"允礼半俯下身,刻意去寻她的眸子,越凑越近的清俊脸颊,逼得她不得不迎视他的眼睛,"再比如说,我前一阵子病了进不了宫,都得不到你的关心。"

黑眸熠熠,宛若跳跃的一抹璀璨星芒。允礼的脸上含著迷离的笑意,莲心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就飞快地移开了目光,"王爷不是才进过宫了麼…"

第67节:只道梨花薄(12)

那日在鐘粹宫外的回廊里远远地看到他,身体根本就爽健得很,更不像是生病了。倒是她这个待选秀女,终日只能在鐘粹宫和绣阁几处打转,想要何时出来走动,还得跟几个掌司报备不可。哪里像他这般,想见谁就能见谁…

允礼忽然俯首,笔挺的鼻尖轻蹭过她的发际,一对眸子却是更亮,"除了今日,这个月我还什麼时候进宫了?"

"不就是前个儿下雨那天,跟嘉嘉小姐。"

她急急地脱口而出,却没注意到他眼底即刻流泻出的一抹逼人笑意。等莲心反应过来,顿觉大羞--自己不过是瞧见他跟纽祜禄?嘉嘉共撑一柄伞,就这样将在意的心思表现在脸上,真是太小家子气了。而且玉漱的话也没错,嘉嘉跟他两人相识多年,仅是一处说话也是情理之中的。她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然而道理虽如此,心里却总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堵在心窝里不上不下。

莲心咬著唇,感觉羞死了,於是使劲儿去推他。允礼却不容许她离开自己身边,胳膊一揽就将她拥进怀里,"那日我进宫,只是為了老师的事…"

他的身体很硬,揽在她腰间的手坚实而有力,以至於衣饰上镶嵌的玳瑁有些硌疼了她。那隔著衣料肌肤相亲的亲昵感觉,正在彼此间徐徐弥漫,来自男子身上的熏香味道愈加浓郁地充斥著鼻息,莲心通红著脸颊,不禁感到阵阵眩目。

"老师对我和额娘有很大的恩情,这次老师被打入天牢,额娘十分忧心。我奔走了半月,一直在等事情出现转机。那天去找嘉嘉,也是询问一些老师之前办过的政务。"

虽然是女儿家,但嘉嘉自小就跟著其父学习官场政事。尚书省里一些大案,只要曾带回过家里,就一定经过嘉嘉的整理和修正。若说衙署秘事,没人比她知道得更清楚。

莲心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喃喃地道:"其实不用跟我解释…"

他高出她半个头,俯下脸时,双唇正好能擦过她的耳垂。唇角微扬,他在她嫣红的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个吻,眼底含著满满的笑意,"可我很高兴。"

素日里都是端庄安静的模样,鲜有动气的时候,尤其还是对这样的事。但她不仅是动了气,更是在恼他、怨他。他自问从来不是个愿跟女孩子解释的人,但他就是想跟她说,犹恐语焉不详惹恼了佳人,怎麼能不解释呢?

莲心满腔的羞恼被这一个吻冲散无踪,被他宛若珍宝般轻轻拥在怀里,顿时也没了脾气,不由得暗恨自己不中用。他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将下頜搁在她的头顶,温热的呼吸吹拂著乌丝,"自从你进宫前,在你家门外将那颗珠子给了我,我的整颗心就是你的了…"

莲心怔怔地抬眸,不太确定地看著他,却在那一对清浅的瞳仁里,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风散了花香,有轻柔的阳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将那抹相拥的身影投射到地上,拖得很长很长。苑中花香静謐,连树上的鶯雀都安静了下来,一室静好。

等莲心回到鐘粹宫时,封秀春已经遣人来催促了好几次。玉漱故意在里间磨蹭著,只告诉奴婢说是自己头髮上蹭了东西洗不掉,正想法儿鼓弄呢。等莲心跨进门槛,玉漱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拉著她往畅音阁跑。

"那边说不定都开戏了,这会儿秀春姑姑肯定急得在骂人呢!"

宫里新招来一个唱戏班子,在京城中甚是出名。能进得皇宫大内,自然是少不得里面人的引荐。只因為不日便逢勤太妃的寿辰,内务府提前整月就开始操持,连戏班子都要赶早请。先在畅音阁走过场,等到正日子,也好不手忙脚乱地冲撞了主子。

像这样的走场戏,当然不能劳烦后宫妃嬪来看,宫里的太监和奴婢又各司其职,不能擅离职守,几个太妃索性就召命鐘粹宫里的待选秀女来观瞧,一则显示皇恩浩荡,一则也是充当个人场。

等玉漱和莲心来到畅音阁,两侧抄手游廊里都坐满了人,封秀春吩咐奴婢一一清点人数,瞧见她俩,狠狠瞪了一眼,摆手让她们赶紧落座。

玉漱吐了吐舌头,拉著莲心坐到后面一排。走场戏闷死了,以前在家时,她阿玛很迷梨园,总带著她去听戏,现在演的这几出都是老戏,看过十来遍了,戏词都能背下来。

莲心安安静静地坐在敞椅上,心思也不在戏臺上,微垂著眼睫,脸上掛著一抹清甜的笑靨。

玉漱抓著桌案上的板栗吃,刚喝完一口茶,就瞧见她这副小儿女的表情,不仅笑著杵了杵她的手肘,"瞧你,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可是解开心结了?"

只有在两人独处时,她们才不会藏话遮掩。像现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场合,连急性子的玉漱都十分小心,不会轻易提起任何人。莲心知道她说的是什麼,弯著唇瓣,但笑不语。

"你呀,你呀,都跟你说只是误会了,你偏要瞎想。可是错怪了好人呢。"玉漱点了一下莲心的额头,边吃边笑。忽然想起了什麼,侧身凑近她,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算是瞧见了,十七王爷看著你的时候,那目光温柔得都能醉死人了!"

戏臺上刚好演到了《女駙马》,在场的诸女看得津津有味,掌声连连。莲心微窘,嗔怪地伸手推了她一下。

第68节:春散芳菲歇(1)

第八章 春散芳菲歇

(1)

八月的槐花还在飘香,转眼九月已至。

宫城里栽植著丛丛簇簇的秋菊,各色品种、各种色泽,有单瓣、有重瓣,有平絮、有卷絮,有挺直的、有下垂的,繁多而复杂。满城的菊花意态舒展,将庄严恢弘的紫禁城装点得金碧辉煌。

莲心收集好新开菊花的第一片新叶,取出封存半月的白露,混合配置,最终得以将蔻丹做好。送到咸福宫后,云嬪自是很满意,饶是久居深宫,却也未见过这样新奇芳香的饰品--涂抹在保养得极好的指甲上,比凤仙花汁更嫣然欲滴,比蜜膏更芳醇,勾勒得或浓或浅的花纹,宛若晕开的一抹梅墨,瑰丽流香。

这样武瑛云无论走到哪一处,总要先伸开一双柔夷,其他宫的妃嬪无不艳羡称奇。武瑛云愈加满意,特地赏赐了很多缎匹和首饰,大张旗鼓地送到鐘粹宫里,更是向眾人昭示,玉漱和莲心都是她的人,无论将来是否能通过阅看,都可留在咸福宫里,哪怕是做一个女官。

这对於初入宫闈的少女来说,自然是一份不小的殊荣。其他秀女中,有出身高贵的,自然是对她们不屑一顾;其他下五旗出身的,却又都羡慕非常,暗恨自己进宫前,怎麼没学会一样能取悦人的本事。

然而,这麼荣盛的风光,却在第三日就戛然而止--"云嬪娘娘的手出事了!"

咸福宫华丽的寝殿里,水晶掛帘低垂,摇曳了一室的暗香疏影。武瑛云面无表情地坐在美人榻上,有奴婢奉上刚燉好的梨花雪酿丸子,都不能令她展顏一笑。她不耐烦地伸手一推,就将伺候的奴婢和託盘里的燉盅都推倒在地,燉盅哗啦一下扣洒,里面冒著热气的羹汁都洒在红毯上。武瑛云盯著黏稠的一摊,感觉更加心烦了。就在这时,玉漱和莲心被带到。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前一阵子武瑛云的双手招摇得紧,可自从昨日她的手开始长红斑,宫里面就迅速传开了,都说她贪美不成,弄巧成拙,原本新奇精緻的指甲也成了笑柄。而敬事房也因此搁置了她的名牌,生怕她的手会传染给圣上。

她们两人被押著走进殿门时,武瑛云正恼怒地将桌案上的茶盏全部扫在地上,瓷片碰到手背,又是疼得一阵齜牙咧嘴。莲心和玉漱见状都吓了一跳,噤声跪在殿中央的红毯上。

"你们还真是敢!"武瑛云转过身,将手里的锦盒狠狠一摔,正好摔在莲心和玉漱的面前。

莲心认出正是自己几日前奉上的蔻丹盒子--里面盛的是嫣红色粉饼,若碾碎少许融开在蜜膏里,就能涂到指甲上,可保持半月不褪色。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枉费本宫那麼信任你们、那麼宠著你们,竟然胆敢在蔻丹里面下毒,把本宫的手弄成这个样子!"武瑛云说罢,朝著她们伸出手去。原本白若凝脂的肌肤,因為过敏已经皱裂不堪,手背上遍佈著黑红色的斑块,就像一个个张开的小嘴,甚是可怖。指甲都发黑了,明显有溃烂脱落的痕跡。

莲心和玉漱都吓得变了脸色,连连叩首,"娘娘,奴婢等冤枉!"

"冤枉?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武瑛云气急败坏地指著莲心,"本宫知道,上次本宫让你对付李倾婉你不愿意,更加不愿意让小公主失去额娘。但本宫也完成了你的心愿,不是释放这贱婢出来了麼?你居然还敢伺机报復,在本宫的手上下毒!"

此时的玉漱早已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听到武瑛云的话没听太懂,却隐约知道了莲心為了救自己,竟然跟咸福宫做了多麼危险的交易,惊愕之餘,不由红了眼眶。

莲心跪在地上,却是再一次叩首,"娘娘,奴婢调製的蔻丹,其中所用到的每一片花瓣,都是奴婢悉心採摘的,而蜜膏和香粉都是娘娘召命咸福宫的宫婢送到奴婢手中的,材质绝对不会有问题。"

"是啊,娘娘,在送来之后,奴婢们怕出问题,特地在自己手上使用过,也都是好好的!"玉漱急急地伸出手,有些粗糙,却没有任何过敏症状。

武瑛云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她们解释,不耐烦地一摆手,示意奴婢将她们拖下去。

玉漱彻底慌了神,连连磕头。莲心被拉起来的那一刻,驀地高声道:"云嬪娘娘难道真的想被蒙在鼓里麼?有人正在借著奴婢们的手折损您的福祉呢!"

第69节:春散芳菲歇(2)

铜架上的鸚鵡扑棱了一下翅膀,几片羽毛飘下来,是黑色的尾羽。武瑛云一直盯著那羽毛落地,然后转脸阴晴莫定地看著莲心,"你说什麼?"

"娘娘,那蔻丹的确是奴婢做的,但依娘娘的慧识,应该已经想到那下毒之人并非奴婢等人。"莲心目光深重地抬眸,直视著站在眼前的尊贵女子。

蔻丹出了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她和玉漱,但是有人会这麼傻,拿自己的性命去陷害别人麼?莫说她跟婉嬪和小公主非亲非故,即便是有心报仇,也犯不上将自己搭进去,分明是有人在她们调製蔻丹时动了手脚。

莲心想到此,捡起地上的锦盒。红漆雕鏤的盒子内置三层,打开第一层,里面正是她所制的凝香粉饼,色泽嫣然欲滴,闪耀著珠贝之泽;第二层则是淡粉色,可配胭脂香品;第三层是雪冰白,专门用来保养指甲的。

莲心伸手捻了一点涂抹在手背上,玉漱见状,急急拦了一下。武瑛云看在眼里,冷哼了一声,心道果真有毒,否则这玉漱怎麼会阻拦?莫非是她对自己怀恨在心,才…

"娘娘,这蔻丹的味道不对。"莲心在这时抬眸,打断了武瑛云的思绪。

将锦盒交给走上前来的奴婢,莲心一字一句,十分清楚地道:"若是蔻丹香品,製成之后越是存放,香气该是越浓醇才对,然而只有短短三日,这盒中粉饼的味道就被冲散了。奴婢对这等女儿物什虽不敢说精通,却有几分通晓,还记得之前在一本书上看过,要让蔻丹的味道变淡,就只有一种东西--断肠草。"看云嬪的手肿烂成这个样子,症状倒真像是误染了断肠草的毒。

武瑛云显然也想明瞭事情的原委,猛地一拍桌案,上面仅存的几个茶盏也被摔落在地,碎了一地的瓷片,"本宫一向小心谨慎,殿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有人用眼睛盯著。想不到,还是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来啊,给本宫摆驾!"话音刚落,即刻有奴婢上前,"这就去鐘粹宫,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有谁这麼不要命!"

咸福宫里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鐘粹宫走,玉漱和莲心随行在后面。封秀春事先未得到消息,因此并没有宫人在院门口恭候,等到跟著来的一应宫婢和嬤嬤呼呼啦啦站了一院子,封秀春才小步跑出来接驾,"不知云嬪娘娘驾临,奴婢有失远迎。"

"行了,本宫今日来是為了捉拿毒害本宫的兇手,你速速前面带路,本宫要搜屋!"武瑛云说罢一摆手,也不等封秀春答话,就示意身后的宫人们上前。

这些都是多出来的奴婢和嬤嬤,平素豢养在殿里面,只负责照顾小公主的日常起居。武瑛云还不敢对小公主如何,只隔三差五地去找这些负责伺候的宫人的麻烦。下人们憋足了火无处撒,今日刚好都发洩在了这些待选秀女的屋里。

椅子被推倒、床铺上的被褥悉数被拽到地上、桌案上的瓶瓶罐罐也被打碎--谁知道毒药是不是藏在哪个瓷瓶里了呢?奴婢们该砸的一併都砸,嬤嬤们兇神恶煞般地翻箱倒柜。东西厢房里的秀女们都站在门外面,战战兢兢地看著,没人敢上前阻拦。

武瑛云也不坐,就站在院子里面等。大约过了半刻鐘,有奴婢拿著一隻细小的瓷瓶,从西厢的一间屋苑里走出来,"娘娘您看,这就是在玉漱小主的枕头下面找到的!"白瓷瓶上面还贴著写有"断肠草"三个字的细砂纸。

武瑛云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盯著玉漱,"果然是你这个贱蹄子,上次本宫让你进北五所,真是便宜了你,怎麼没一併将你发配到宁古塔,去跟那些癆病鬼做伴!来人啊,给本宫拖下去,先打五十大板!"

玉漱吓懵了,只听到武瑛云提起上回的事,不禁怒从中来,大叫道:"上次明明就是你冤枉我在先,这次烂了手,不过是报应。谁让你心肠歹毒,总要陷害别人!"

武瑛云气疯了,拿著手里的瓶子就往玉漱脸上一掷,这一下是下了死力,那瓶子正好砸到玉漱的额角,顿时鲜血直流。

"娘娘,此事跟玉漱无关,请娘娘明察。"莲心眼见玉漱被带走,扑通一下跪倒在武瑛云的面前,连连磕头。

"本宫就是听了你的话才来到这里,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有什麼好替她辩驳的?"

莲心因心急而气息微喘,惶惶地道:"娘娘,玉漱与奴婢情同姐妹,她绝对不会借奴婢的手去害娘娘,这件事一定是另有其人!"

"情同姐妹…"武瑛云听到这四个字,忽然就笑了,"让本宫说你什麼好呢?事实摆在眼前,你却仍保持著一颗侥倖之心,纽祜禄?莲心,你是果真这般单纯,还是在跟本宫做戏?宫里面也存在姐妹情谊麼?"

莲心再次磕了个头,"娘娘容稟,奴婢实在是觉得事有蹊蹺。因為那蔻丹所需的材料有十几种,很多更是事前就做好封存起来的。在这期间,奴婢等不定时便会去绣阁接受教习,也曾在畅音阁里听戏,耽搁许久时辰。奴婢等不在屋苑的时候,到底有没有人进来,有何人进来,都是不可料想的事啊…"她的话未说完,却已然阐明了论据。

第70节:春散芳菲歇(3)

為何这麼巧,在一行人来搜查的时候,这瓶断肠草的毒药就恰好出现在玉漱的枕头下面--想必是她们前脚被咸福宫里的奴婢带走,那有心人后脚就来了个栽赃嫁祸。

武瑛云目光阴鷙地盯著地上跪著的少女,低低地道:"口说无凭,证明给本宫看!"

屋苑里即便如平日一样整洁有序,也找不到一样外人遗落的东西,更何况现在被宫婢和嬤嬤一顿乱翻,即便有什麼痕跡也都被破坏了。莲心站在门口,面对著满屋狼藉深深皱眉,然而只是一瞬间,她忽然迈步走了进去,径直走到那桌案前的红毯前--格子架在桌案的侧面,而那装置香品的锦盒就放在格子架的第三层,桌案离玉漱的床榻不远,三处正好构成了一个掎角之势。搜查的人就算翻遍了各处,也未在平敞得一眼看全的石桌前浪费时间。

莲心弯下腰,轻轻掀开了桌案前的那一块地毯,地毯的背面赫然露出了几个脚印。

"这…"武瑛云看著地毯上的脚印,不解道。

"娘娘,奴婢等平时採摘花瓣和调製香粉时,总会洒出很多粉末。之前的都已及时清理乾净,昨日在做收尾工序时,洒出来的却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些洒落的粉末通过地毯会渗到地面,只要有人踩过,很容易就会留下脚印…娘娘您看,这些脚印刚好属於三个人,除了奴婢两人,第三个应该就是将断肠草瓶子偷放在玉漱枕头下面的人,同样也是下毒之人。"自以為做得天衣无缝,实则百密一疏。

原本,倘若未有栽赃嫁祸的行径,依照屋苑里每隔两日一打扫的规矩,只是下过毒,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查出来,但那人偏偏要做到十成,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也有可能是哪个秀女来找你们其中之一,无意中留下的…"

莲心頷首,"娘娘说得极是。但方才搜查的人进屋前,屋苑的门閂是插著的。倘若有其他秀女来找奴婢,见到屋里没人还能进去,并且在里间和外间同时驻足过,就不会是寻常之人所為了。"莲心说罢,掀开里间自己床榻处靠近屏风一侧的地毯,上面又出现了跟先前地毯上一模一样的脚印。

武瑛云顿时陷入了沉思。

"看来娘娘要找的人,不仅心肠歹毒,更是奸猾无比。奴婢也不想鐘粹宫里出现这样的害群之马,就让奴婢监督各位小主将鞋脱下来做一下比对,也好儘快给娘娘分忧。"

封秀春并不知道武瑛云想找什麼人、又有什麼恩怨,但看咸福宫大张旗鼓的架势上,以及听到莲心一句句让人惊心又佩服的推论,觉得自己有必要将事情揽一部分过去,於是请求比对之事由她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