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向前走去,素问的声音渐渐消散在空气里。然而,他的心真的是有些什么不同了,握着刀柄的手越来越紧紧的发痛,沉寂已久的一些东西终是在心里破土而出,大有燎原之势。

“梅子嫣!”策马飞奔而至的慕程着急地四处张望,四散的人群之中,隐约见一白衣女子的背影,他连忙下马走上前一手拉住她,“子嫣?”

灯火阑珊夜未央,整个元宵灯会已被天都府尹带来的兵士实行戒严。

秋水河上的莲花灯一盏接一盏地流过,慕程脸上的寒气凝结成霜,身旁一人拉着一条长毛大犬,白铉压低声音禀报道:“有人看见梅姑娘受伤后跳入了秋水河,小的已经让听风楼乌衣组的人沿着河道一路寻找,碍于河道两旁芦苇丛生躁,稍后定有回音。”

“你让我稍安勿躁?!”慕程冷笑道,眼眶有些发红,指着岸边苇丛前凸起的一块血迹斑斑的青石,“你见到没有?那是血!那是她的血!你去告诉千金堂的堂主杜鹏远,如果我的人有什么不测,我慕程定然灭了他的千金堂!”

搜寻的人陆陆续续回报,结果都是一样的,一无所获。

慕程站在秋水河岸边,河水冰冷彻骨,河中乱石嶙峋,她跳了下去这么久,即使不被乱石刮伤也会寒气直入心肺吧?

夜已越来越深,河上逐渐的雾气蒙蒙,一阵风吹过,他才觉得眼睛发涩发酸,心底像被什么压得透不过气来。

好吧,他承认了,即使是被她骗了也好,他心甘情愿。

好吧,他妥协了,即使她仍是小孩心性把感情当做一个游戏看待,他还是会陪她继续下去,直到她厌倦……

因为,失去什么都要比像现在这般失去她要好……

她一直在骗他,但他现在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心,即使错了,也是循着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随心而行。

“梅子嫣——”他忽然大声朝着河的下游喊道,幽黑的河面数点灯光摇曳,那是无数美好的寄望,可是远方依旧安静,静谧的夜里连半点回音都没有。

“梅子嫣——”他的声音在夜空中震荡,似乎用尽胸腔肺腑的余力,撕心裂肺地呼喊着那个名字。

他的心开始钝钝的痛,像被什么慢慢的磨蚀着,他想起今日自己明明是想到草舍去见她的,明明是想要和她一起过元宵的……

梅子嫣,早知道在你沉疴不起时不要救你,这样现在就不会这般担忧和恐惧……也不会这般悔恨和心痛……

这时,他僵立的身体忽然从背后被什么狠狠一撞,随即被那人的两臂抱得死紧死紧的,心脏猛地漏跳两拍,巨大的情绪起落让他差点就站不住了,而那个像是等了漫长时光才等到的声音带着一丝酸意低声说:“世子,喊魂不是这样喊的,再这样喊下去,魂没喊回来你自己就先心伤断肠了。”

他身形不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梅子嫣,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说过那句话?”

“哪句话?”

“我喜欢你。”他说,“我该死的无药可救地喜欢上了你。”

没听到她的回答,她依然任性的从背后抱着他,良久后,才说:“世子,能不能让我也当一回赤峰?”

他有些愕然不解,转身去看她,她的脸脏兮兮的,身上的白袍有几处利刃割裂的痕迹,从未见过她这般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唯有那双眼睛依然灼灼明亮有如星月。

她极其自然地伸手绕上他的脖子拉下他的头,踮起脚尖便往他的唇上亲去,他来不及说出的话语消失在胶着的唇吻之间,一时间他不懂反应,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结束后她还不忘用力地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唇,舔到浅浅的血腥味偷笑着便想离开,不料他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反客为主倏然侵入她的唇间,纠缠不休,一个绵长得近乎狂暴的吻仿佛连呼吸都吞没了……

直到她透不过气来他才不舍地放开她,却又紧紧地勒住她的腰一手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仿佛这样才可以填补自己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她伏在他怀里微微的喘息着,他轻声喊道:“子嫣?”

“我在。”

在就好,他想,不管她从何处来,不管她是什么人,在他身边就好。

他抬头望去,只见离他们七八丈远的地方,哑奴僵立在那里脸上一片灰暗有如泥塑,惟独那双黑眸中夹杂着太多的痛苦失望,还有发自内心的悲哀与无力感……

他愣了下,放开她,“哑奴也很担心你,你——”话未说完她便软绵绵地倒下,他连忙把她带回怀里,触手却是温热粘腻的液体,他才猛然醒觉过来,该死的她竟然受伤了还一声不吭!

她的伤伤在手臂上,一道深约一寸的食指般长的创伤。回府后吕思清帮她包扎好嘱咐了需要注意的地方后,安慰慕程说她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迷而已,很快就要醒了,他还是不放心离开,直到明书说宫里来人了,说皇上给他带了个口信。

来的人是方德海,宣成帝慕遥托他转告的一句话是:不要轻举妄动,朕会给你一个交待。

慕程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方德海也不以为意,搭着慕程的手臂低声说:“世子大人不该对皇上有所不满,要知道皇上两日前就让自己的暗影跟着梅姑娘了,只是没想到千金堂派出的杀手用的是无影十三剑,保护不力,不过幸好梅姑娘性命无虞,

暗影得知世子在秋水河边寻她,便把她送回来了。”

“本世子倒是希望公公如实告知,太后动了杀机真的只因为那一口污了她凤袍的茶水?”恒清对她的企图如此明显,东方华容怎会狠下杀手?

第五十三章拖原来是这样拍的

“这个……听说是梅姑娘的神态举止言谈勾起了太后一些不愉快的往事,还有就是有人推波助澜就梅姑娘留宿天极殿三日此事大做文章,宫里碍于皇上在,宫外就……”方德海眼珠子一转,自责道:“老奴又多言了,真是人老了特别啰嗦,世子,老奴就此别过回宫复命,告辞。”

方德海走后,慕程在花厅静默半晌,推波助澜的人?他苦笑,看来沈碧俦还是没能放得下看得开。上回在御花园,这回在灯会,就这么想要她的命?

哑奴走进来,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慕程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哑奴嘴唇动了动:“你明知道,我有多在乎她。”

一个简简单单的陈述句,刀刻斧削般的俊美五官依旧桀骜冷漠,然而无声的语言中透着凌厉气势。

“我保护不了她。但同样的,我并不以为你就比我有这个能力。现在,我要进去看她。”哑奴转身就要走入房内。

“我对她的好或许及不上你的十分之一,”他目光清明,并不阻止哑奴,只是说:“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放手。在感情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她不会因为我是慕氏下任家主而选择我,也不会因为你是哑巴而放弃你,我尊重她所有不会阻拦你去看她,但是希望你也能尊重她的选择。”

哑奴心底的隐痛被牵动,眉宇间的冷漠更甚,转身走进了卧房。她还没有醒来,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流了那么多的血,定是疲累至极。他坐在床沿看着她,她的睡相很宁静,嘴角微弯,舒心而惬意,他不禁想起了秋水河边她和慕程的那个拥抱,他一直都看得见她对慕程的在意,可是他更愿意去相信她只是在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再而三地欺骗慕程。

他对她说过她不许把“我喜欢你”这几个字讲第三遍,她听话得很,可是她忍着臂上的伤痛去拥抱去亲吻慕程用自己的行为去宣告这几个字更让他肝肠寸断备受煎熬。

是因为自己对她不够好吗?

又或者,只是因为自己只是个无权无势,傻得可笑的哑巴?

如果自己能言语,在她病重梦魇时唤醒她的人绝不会是慕程;

如果自己武功未失,在灯会她遇险时救了她,便断断不会有她和慕程河边相拥的一幕;如果自然仍然权势滔天,得到她的人征服她的心又岂会如此困难?

慕程说,感情是平等的,错了。

他和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公平竞争过。

他的手拂过她的唇,那滑腻细致的触感让他萌生了一种久违的欲望。

嫣儿,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变了,变得你不认识了,你要记住,那是为了你……

第二日梅子嫣醒来后,慕程微笑着望着她,她又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得脸色绯红。告白是告白过了,亲吻也亲吻过了,好像确定情侣关系的一切过程手续都已经办好,如今却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我想回草月花舍。”她低着头说。

“好。”他说,“我让庄连去给你打点马车,南雪和朱雀会陪你回去。”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倒是她有些意外,当下也没说什么收拾了一下就回草舍了。但是更意外的是草舍门前早就停了两辆大马车,里面尽是一些家具物什,而草舍里人声喧哗,“停诊”的牌子高高挂起。

庄连连忙解释道,说是世子让人把草舍稍事修葺一下。比如空荡荡的院子里搭起一个竹棚,竹棚下是清一色的竹器桌椅,还有茶具;屋里不再是空荡荡的,摆了两个五斗柜,那尺寸合适的无可挑剔,拉开一看,里面尽是四季衣服和不同厚度的丝被……

只有一个地方是没有任何变化的,那便是厨房。

他知道,她煮的东西连她自己也不敢吃。

不过,他会让人从王府把菜肴送过去,第一次,哑奴没有吃饭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也是第一次,梅子嫣拍门他都不开。

她在门前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明天他们不会再送饭菜来。你要是还生气,明天姑姑自己买菜煮饭就好。”

他倚在门后。

他不是生气那顿饭,他生气的是明明只属于他和她的草舍,挤进了那么多多余的、碍眼的东西,草舍虽然不再简陋如昔,然而再也不是那他视之为家的地方了。

他心底的悲哀,为何她就不知?

梅子嫣这一夜也睡不着。她发誓她原本想象中的情侣关系不是像慕程现在这般走物质路线的。难道他不是该很专制地把她留在王府,或是情意绵绵地送别,又或是……总之,无论哪一种都好,就不该是现在这般比以前的以前还要干脆还要理性……

朱雀和南雪留宿在草舍里,第二天,第三天……梅子嫣终于忍不住问了朱雀一句:“你们世子这几天忙什么去了?”话一出口,又觉得太不应该,可是覆水难收。

朱雀诡异一笑,放下手里的药盅,打趣道:“姐妹,想我们世子了吧?”

一旁的南雪偷偷抿唇而笑。梅子嫣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他太忙了我就干脆答应那张媒婆给我说的媒,约隔壁隔壁大街的那位三代单传买膏药的李公子见个面联络联络感情,毕竟日子太闲了不容易打发啊!”

“嫣儿生气了?”朱雀嘻嘻一笑,凑过脸来,说:“这几天世子忙着处理千金堂的事,皇上想拔除这个暗杀组织很久了,只是世子一直没有更多的行动,他借着这次机会逼着世子痛下毒手而已。而世子,也想借着这次机会让宫里那些女人安生一些……”

“原来是忙着杀人。听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是为了我,”她笑得如沐春风,凤眸微眯看向窗外,“朱雀,你看,张媒婆又来了,你说我们明天约哪里见面好?不如就皓月居?听说那里的八仙过海是道名菜……”

翌日一早,梅子嫣在给人看病诊脉时,草舍的门被人推开,慕程一袭青衫潇洒若风地走进草舍,极其自然地在她身旁一坐,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怔,手中的毛笔已经被他取走,镇纸下的白色宣纸也被他移到了自己手下。

面前宛如出现从天而降的谪仙,一旁候着的病人都看傻了眼,其中有人认出慕程来,结结巴巴地说:“慕、慕程……世子……?”

他微笑着点头致意,“正是在下。”

被梅子嫣手指压着脉门的年轻女子这时手颤得厉害,两眼望着慕程猛泛桃花。梅子嫣轻咳一声,瞪了慕程一眼,慕程笑着道:“别累着手了,你讲药方子,我来写。”

“风寒之症,当用防风六钱,白术三钱,苍梧子三钱……”慕程一边写一边不时地看向她专注的神情,还有她搭在病人手腕上时而用力时而松起的洁白手指,她总是微微笑着,有时看得出症状很严重的她偏偏说得很轻松,只是一味的强调按时服药,他瞅了一个空把身子靠过去在她耳边说:“子嫣,你什么时候也能对本世子这么温柔就好了。”说罢还不忘在她耳垂边偷下一吻,她脸一红却又不便发作,只得狠狠地剜他一眼,慕程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草舍便塞满了闻风而至的人,大部分是女人,而且都自称是病人,两只眼睛只看着那自负清俊儒雅的人……

“哑奴,把停诊的牌子挂出去!朱雀,关门,清场!”她头痛万分地转向那惹了一身桃花债累及旁人却一副无辜相的慕程,慕程笑道:“子嫣可是要关了门去皓月居?正好,本世子得空给你帮帮眼可好?”

梅子嫣顺手把一旁的一篮子当归扔了他一身,他也不避开反而迎上去一手揽过她的腰把她带入怀中,她仍不解恨,手上拿着的篮子想都不想就打到他背上。他也不恼,只是拥紧了她,笑道:“生气了?那就多打几下。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你是不是想我想得紧了?”

“不是。”她倔倔地说。

“那换我想你想得紧了,可以么?”

“勉勉强强……”

翌日慕程再来时,梅子嫣终于忍不住拉他到内室把他易容成一个面色蜡黄病恹恹的年轻人,那身青衫也被换成短得露出手臂的白色长衫,他不禁皱眉,貌似这尊容这衣服似曾相识,她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想不到我这身衣服还有用武之地啊……”

慕程终于记起,这是她易容成男子第一次把他扑倒时身上穿的衣衫,不但残旧还夹着一股硫磺味道。他抖了抖,可是在她的眼光威逼之下也只能无可奈何。

她也不用他写方子了,那字迹肯定露馅。

于是病人们很惊讶地看到,慕程世子不见了,草舍里多了一个病瘦青年在一旁沏茶,茶香袅袅,白皙修长的手执起青玉杯盏洗茶泡茶是何等的优雅从容。他那病恹恹的脸反而多了几分潇洒的气质,若是不看他的脸,那更是十分赏心悦目的画面了。

要是梅子嫣知道慕程手书的药方昨日已在黑市炒卖到一百两银子一张,她铁定是不会让他安然泡茶的。

三月三,修禊事。

所谓修禊事,《汉书》中记载:是月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曰洗濯被除,去宿垢,为大洁。

在屹罗每年的暮春三月初三,都有男男女女到河边踏青、戏水、沐浴和祈福以祓除身上之除污秽邪气。

溱水边上尤甚,且不说江边有茂树苍苔,细草春碧,素蕊芬芳,单是一江澄明碧水蜿蜒东流,婉转流光与远山娟然成趣,日光淡薄照遐景而生清风,便已是难求之景。

慕程与梅子嫣便是在这样的美景下见到恒清和他的宠妾的。

礼貌地点头致意后,恒清盯紧着慕程握着的她的手,凉薄一笑道:“嫣儿一转身马上就看上绥德世子了?恒清真是没这个福分。”

“东方公子身旁有如花美妾,我这种薄柳之姿岂敢高攀公子?”梅子嫣笑眯眯地说,“我对允之钟情已久,死缠烂打之下他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青睐于我。”

慕程怔了怔,然后看着她无奈一笑,眼神里很是有几分受宠若惊。

恒清看着二人眼神交流默契甜蜜,心底那把火烧得更旺,冷笑着说:“嫣儿自我感觉还真是良好,这个月月底东庭延辉太子便要带着宣阳郡郡主来访天都,嫣儿不愿做我东方恒清的如夫人,难道就愿意当绥德世子的侧妃?”

慕程的脸色一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的反应却大出人的意料,笑着抬头看他,问:“允之,你向我求婚了吗?”

慕程摇头,“没有。”

“允之,我有说过要嫁给你吗?”

“也没有。”

“那就是了。”她凤眸笑意轻扬,望向恒清,说:“真不知东方公子瞎操心些什么!”

她的笑容有那么一瞬让他失神,然而恒清何时被女子这样讽刺挖苦过?当下脸色骤变正要出言相欺,这时慕程轻声呵责了她一句,极有风度地微笑着恒清说:“她乡野大夫一个,言行无状,东方公子不会与她一般见识吧?”

说罢不再看恒清一眼,带着那总爱惹是生非的女人施施然走远了。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走到江畔柳梢深处,他问。

“那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她坐在柳树下的石凳上,目光澄澈地看着他。

他一手扶着柳树,俯身看她,静默了片刻,在她额上烙下一吻,“没有。”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有些事无须解释。

她只需要等,等着看他是如何取舍的。

走过青竹小桥,迎面是一望辽阔的平原田野。田埂上偶见牧童骑牛而过,神态悠游,农夫田地里赶着牛犁田,清新的泥土气息夹着春草气息在空气中无边蔓延。

“每年三月你都会干些什么?”她问。

他想了想,道:“到绵远给我爹上坟,到宗庙祭祀我娘,回王府给我娘种的石榴树松土。我对过节没有什么感觉,那么热闹的日子,它会让幸福的人更幸福,让孤独的人更孤独。子嫣,你是幸福多一点还是孤独多一点?”

她望着他,忽然一下子沉默了。司马家与慕氏几代以来纠缠太多,恩恩怨怨已经说不清,她的祖父中了淬有碧玉青蛇蛇毒的箭而死,而他的父亲却是死于当年自己父亲发起的那场为期几年的战乱……

“我的爹娘很疼我,”她望着他清瘦俊秀的脸,心底泛起一阵怜惜和心疼,“我的亲人健在,从小就有很多伙伴,三月三就会到书院后山的湖边玩水,就这么长大了,从不觉得孤寂,可是有一年,就不一样了……从那年开始,每年的三月我都会觉得很难过。”

他握住她的手,她释然一笑,“可是比起你少小孤寂到如今,我自然是幸福的。”

他也笑了,点了点她的俏鼻,正色道:“不需要你可怜,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我有吗?”她眨眨眼睛,“以后要陪着你过,我才可怜呢。”

“你——”看着她的身影快步走在自己前面的田埂上,他心里一甜,这算是承诺吗?正要快步追上去,只见前面的她一脚踩空摔在地上,连忙过去一看,才发现她的一只脚踩进了田里的泥泞之处,粘稠的污泥没过了脚踝。

她跌坐在田埂之上懊恼不已,他笑道:“你让我陪你来踏青,好好的路不走偏要走田间小路,你看,悔了吧?”说着也坐下来抓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提,玉足是出来了,可是那只绣鞋已经沦陷在淤泥里。

他抓过自己的衣裾给她擦去脚上的淤泥,把沾满泥污的绣鞋拉出来递给她,“拿着。”

她一脸的委屈,接过绣鞋恨恨不已,嘀咕道:“这么脏怎么穿?你就不会细心体贴一点?”

“希望我像某人那样撕下衣裾包着你的脚?”他笑道,“这种拾人牙慧的事我做不来。你站起来——我背你。”

他背着她一步步地走在田埂上,她似乎总是意难平,抱着他的脖子而那只脏脏的绣鞋常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衣襟,好好的一身青衫不多时便沾满了污泥,他无奈地说:“梅子嫣,你打算给我洗衣服?”

“你脱啊,你现在敢脱我就敢洗。”她笑得恶作,指着那边骑牛的牧童道:“你看,如今我也像那小牧童一般悠游自在了。”

他忽然松手身子向后仰,眼看着她自己就要掉进一旁的水沟,她“哇”的一声大叫连忙搂紧了他,他哈哈大笑,道:“谁让你变着法子骂我是牛?”

“你要是牛,那我当铁扇公主好了。”她扔掉了绣鞋,双手牢牢地锁住他的脖子,把头枕上去,说:“如果你是马,我就是弼马温;如果你是羊,我就是牧羊犬……”

“你这‘如果’好像越来越过分了……”忽然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他背着她躲到了一户人家的竹寮后面的芭蕉树下,随手折下一片芭蕉叶放在两人头顶挡着雨,她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而他的衣襟上则是泥泞一片,她望着自己的杰作不由得掩嘴而笑。

竹寮芭蕉雨声细碎,她的赤足踩在他的脚上,一手紧紧揽着他的腰,另一手高举着芭蕉叶的另一端,清眸流盼之间荡人心神,他禁不住一低头在她唇上啄下一吻,她脸色绯红,抬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他又一次堵住在唇吻之间。

一个缠绵细腻的亲吻过后,她惊见自己的白裳上沾去了他衣襟的一半泥污,不知该是生气还是羞赫。

第五十四章谁是千王之王?1

“死老头,竟敢把老子的铁犁磕崩了一角!想见棺材了是不是?!”忽然一声粗鲁的断喝扰了这美好的情景,慕程皱眉,背起她走出去,只见不远处几个恶形恶相的恶奴模样的人围着一个鬓发发白的老者动手动脚,他伸手从袖子里拿出竹笛子轻轻吹了几个音,那些恶奴忽然手脚痉挛般乱跳,口中惊呼道:“蛇,怎么会有蛇?!”

那些恶仆被吓走后慕程把她放下,往前走到老者身前问道:“老丈可有受伤?”

老者摇摇头,叹息道:“春耕已至,可是这犁三户人家共用一个,如何能按时犁地?刚才那些人便是出租铁犁的恶徒,见我一日未还便来索偿银子,让二位见笑了。”说罢猛地一阵咳嗽,慕程见到他的膝盖微微渗出血迹,不由对他说:“老丈的脚伤了,恰好……”他看了一眼梅子嫣,说:“家妹鞋子脏污不便走动,但她略懂一些歧黄之术,不如给老丈看看?”

原来这竹寮便是老丈的居所,老丈说他本来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入伍,小儿子在家随他务农,两月前跟着同村的人去西戎学做皮货生意至今未归。

梅子嫣给老丈包扎时,竹寮简陋,慕程环顾一下四周,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窗户破得只剩下窗棂了。当中的木桌子上摆着几个熟山芋,还有一碗漂着两片菜叶子的冷了的小米粥。

“老丈平日吃的便是这些吃食?”他问。

“家徒四壁,粗茶淡饭,也没有什么来招呼两位……”

“老丈,你这脚不能多走动,更不能沾水,要小心一些。”梅子嫣起来拉拉慕程的衣袖,对老丈笑笑说:“我们兄妹还有事,不打扰老丈休息了。”说罢赤着脚拉着慕程便离开了竹寮。

慕程若有所思地回望了一眼那竹寮,然后又背着她继续朝前走,梅子嫣试探着问:“近十多年来屹罗的民生状况还是不是很好吗?”

“已经最大程度地追上西乾的水平了,只是当初与东庭那一役元气大伤,某些方面做得不足。比如战败被销毁了大量的武器还有丧失的人口,以及近年来红河泛滥造成多处灾荒,户部财政左支右绌,所以你看见了,三户一犁。”

“屹罗没有铁矿吗?”

“铁矿只用来造犁的么?还有别的用途。”

“世子,如果屹罗所有的铁矿,都用于发展民生,让司农部门专门设计一些促进生产的铁器,无偿分发给百姓,那些靠小门小道侵占着铁犁榨取百姓血汗钱的人就没有生存空间了。”

他默然不语,她又趁机说:“铁器究竟是用于兵还是用于民,差别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