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越拉我在一张类似贵妃榻的长椅上坐下,我皱眉问道:“这是何处?国主不是要出发到眉江之畔?怎么还有时间在此间虚耗?”

“这里是皇宫的地下囚室。”他似笑非笑地说,手指拂过我的脸,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昨夜,我弄疼你了么?”

“国主对吸烟恩宠有加,是息阳身体不好无福消受而已。”我安静乖巧地答道,“这里冷风萧森,国主带息阳来此作甚?”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离乱散,西戎王室中专门用来对付那些练过武的叛徒,服下后每四个时辰便发作一回,发作时中毒者全身筋脉痉挛血气倒流武功全失,有许多人受不住这样的痛苦,发作后清醒时便选择了自尽一途。唯其如此才

能彻底摆脱痛苦。息阳没见识过,今日朕带你来开开眼。”

我皱眉,冷笑道:“国主让一个瞎子来开开眼,真乃奇思妙想。”说完别过脸去不看他。

“你知道里面关了谁吗?”他也不恼,捏着我的下巴扳过我的脸,轻笑着在我的唇上烙下一吻,顾及到我脖子上的伤也不敢勉强,放开我后继续说:“你献计捉到的屹罗绥德亲王慕程就在我们对面的囚室里。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慕氏家主,如今像条

狗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左手废掉了,又中了离乱散——人来,把他弄醒!”

泼水声想起,随即是沉重的锁链移动的声音。我的心一阵一阵寒似雪,可脸上还是那种冷淡的表情,问赫连越道:“国主让息阳来此,心里可是对息阳有什么不满和怀疑?”

“放松点,”他把我带入怀中,亲昵地在我耳边说:“他千不该万不该抢了我最珍视的东西,如今是咎由自取。你引他入陷阱,难道就不好奇他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接着,他扬声对正前方说:“慕程,你且看一看,朕身边坐的人还是你想找的那人吗?”

我只听到一阵急速的带着愤怒的喘息声,赫连越又说:“很生气?气得想杀了我?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不要以为我弄伤了她,”他一把搂过我,在我手腕上淤青处一按,我痛呼一声,他笑出声来在我手上亲了一口,对慕程说:

“那不过是我疼爱了她一夜不小心留下来的印记!”

这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他带我来此意欲为何了。我一身宽肩濡裙如何也遮不住昨夜他在我身上留下的点点痕迹,一想起刚才宴席上自己浑然无觉便气红了脸,于是懊恼地要推开赫连越,赫连越很温柔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息阳害羞了?”他的手滑入我的衣襟,陌生的触感让我忽如其来的战栗,我羞恼得想要大叫,他却说:

“息阳不喜欢有人看见?那很容易,朕让人把他的双目挖走可好?”

我心底那根弦绷到极点。

我冷笑着一手拉开腰间的衣带,“国主喜欢挖谁的眼睛我管不着,如果国主今日带息阳来此是为了在他人面前上演活色生香的春宫图,息阳是妃子臣下,断然不敢拒绝国主的要求。”

又是一阵锁链撞击的声音,我听到一个声音伤怀愤怒绝望地大喊了一声:“子嫣——”

我的心魄仿佛被什么狠命地撞了一下,痛得几乎裂开。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过,手一扬便把外裳拉落。身上只余兜衣,露出雪腻的双肩和后背,赫连越沉声说:“洛城,把人带下去,挖掉他的双目!”

我静默着不动,风吹过我裸露的肌肤,冷得我僵了一僵。

很快,惨叫声传来,那穿堂风终于冷得我打了个喷嚏。

我面无表情地伸手去解后颈上兜衣的绳结,绳结刚解开,脱下的外裳被他扬起罩在身上,我浮起一抹微笑:

“怎么?息阳这身子,国主不想要了?也是,息阳体弱,不够丰盈玲珑,昨夜又不能使国主尽兴。让息阳到此,不过就是为了刺激一个阶下囚,息阳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的价值……既然国主失了兴致,那息阳先行告退。”

我顺从地拉着衣服包裹好自己,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就朝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去。

“息阳!”

像是禁锢已久的种子打破冰层破土而出,他的声音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回复了原有的深厚神情,他追上来从身后抱着狼狈不堪的我紧紧勒住不放。

“息阳,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不许怀疑我对你的真心。是我不好,这两天难为你了,原谅我,好不好?”

他吻去我脸上委屈的泪水,横着抱着我走出了囚室上了御辇,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缠绵的话语安慰着我的情绪,一边把亲吻落在我的眉梢嘴角,御辇停下时只听得洛城在御辇下禀报道:“国主,息阳宫到了。”

赫连越不肯放开我,唇掠过我的耳垂声音低哑地问我:“告诉我,你是谁?”

我脸色潮红,伸出双臂绕上他的脖子,“息阳,我是息阳……唔……”

一个缠绵的热吻过后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我,他呼吸声中的情潮比任何时候都浓重。他摩挲着我红肿的唇,说:“今天暂且放过你,息阳,我回来后三月之期便满了,可记住了?”

赫连越在暮色降临之前带着铁卫离开了安城,随行的还有一辆华美异常的马车。

第八十四章复明1

听到这个消息后,心底绷紧的弦终于松懈下来,蓦然发现自己背上已经汗湿衣衫。我赌对了,关在地牢里的并不是慕程,只是一个声音和他略微相似的人而已。他要把慕程当做谈判议和的筹码,自然不可能这样对待他。

他不过是想试探我,究竟我对那些事情知道多少而已。

缓缓把身子沉入撒满了嫣红花瓣的浴池,热水刚好到了我的肩上。

赫连越走了。

此去可能再不能回来。

或者说,我不可能再在这个地方等待到他的回归。

我一天天地等,等久盼的佳音。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连我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狼心狗肺的女人,赫连越对我万般是假,惟独有一样是真的,那就是他很在意息阳的存在。他对一个女人的爱意深不见底,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我,我不知道该拿什么去还这种带着蒙骗的爱。

半个月过去了,我终是等来了这一天。

白芷说要见我。

我到了玉坤宫,里面空荡荡的只余我和她二人。没有客套没有多余的伪饰,她一开口便说:“国主三日前在距离沥城二十里的乌蒙平原遇伏,有人在乌蒙设下了阵法,劫持了慕程入了阵,国主领兵追击不慎被困在阵中。设阵的那人你可知道是谁?”

“皇后以为息阳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嗤笑,“皇后一根金针锁住了息阳的记忆和光明甚至是生命,我如何能比得过皇后。”

“你知道本宫最讨厌你什么吗?”白芷从高高的凤阙上走下,走到我面前,站定说:“工于心计,故作潇洒,明明是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不爱的人,却从来不放手,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人。你不过是个普通妃子,可在你心里这世间无人能比得上你尊贵,因此你的自私,你对别人的伤害都是理所当然的。你欠下的别人的情,也是不用还的……”

“今日皇后是想代某人催促息阳还情?”我笑了,“愿闻其详。”

“你不担心本宫会对你不利?”

“难道息阳有能力反抗?”我说,“皇后不要忘了,国主亦是息阳的夫君。息阳并不是第一次为国主解忧。”

“我不相信你。”白芷毫不客气地说,一击掌,两旁帐幕后埋伏的人冲出来把我制住,我安安静静地不说话,被扭到身后的手臂断裂般痛,白芷说:

“那阵法名为九龙潜渊阵,东庭刚承袭宣阳王爵位的司马星南从小研习奇门遁甲之术,据说此人精通此道,兵法上行军布阵在当世无人能及。本宫担心国主有任何意外,所以麻烦息夫人安心地留在安全的地方以待国主平安归来。”

我被扔进赫连越曾经带我去过的那个地牢里,不知道还是不是那间囚室,沉重的铁链锁着我的双手双脚,我瑟缩在墙角的干草堆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

在囚室中呆了两天,我想了很多很多。

越迫近真相,我反而越加迷惘。

我到底是谁,这个问题重要吗?理智告诉我,很重要。人不能生活在一种谎言之中。

如果我不是宠妃息阳,而是那据说已经死去的梅子嫣,我有自己的亲人、朋友、爱人。可是记忆没有了,我会是那个慕程口中兰心慧质、聪颖过人,让人爱恨不得的妙手神医吗?不要说医理处方,就是简单的一株植物我也不知道它有何药用。

如果我永远都找不回自己的记忆,带着梅子嫣的这副躯壳活着,还有被人爱的资本吗?那些一生一世的誓言,到底是属于谁的?

当白芷再一次站在我面前时,我不紧不慢地对她说:

“你是想把我带到乌兰平原把我高高悬挂在旗幡之上,或者还给我放点血什么的,来逼迫屹罗大军或是司马星南交出国主?皇后是不是太天真了?我记得,慕程之所以被捉,完全是把我错当做他的未婚人。如今不管我是谁,对他们而言,是个足以怀

疑和不信任的敌人,你觉得在国家利益的阴影覆盖下,还会有人把我当成别人?”

“他们不会把你当成别人。”白芷笃定地说,“必要时,我会用你的命去交换国主的命。”

我微笑,“瞎子的命原来这般值钱,不过皇后,你知道我向来不愿当一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太听话不是我的性格。我不是他们想要的人,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他们明白你在戏弄他们。屹罗与西戎的战争不会停止,他们更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瞎子放了赫连越。”

“司马星南千里迢迢来眉江相助屹罗,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回他的姐姐,他不会不同意交换。”白芷很淡定,言语里无一丝松动。

“皇后怎么还不明白息阳的意思?皇后可以对着他们把白的说成黑的,息阳自然也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更何况这是事实,我与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让别人明白一个事实,应该不难吧!皇后会不会一气之下在息阳身上下蛊下毒?皇后三思,把人逼绝了没好处,到时候息阳破罐子破摔,西戎危矣。息阳区区一条贱命,临死也不会忘了把皇后您拉过来垫背的!”

“啪”的一声,白芷利落地赏了我一耳光,我整个人跌倒在地,嘴角有鲜血淌下,她冷冷地说:“你的条件,开出来!”

“皇后难道不觉得还我一双闪睐的明眸会让息阳的行骗更有说服力?”

白芷缓缓地走到我面前,俯下身揪起我的衣襟,把我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想要眼睛?考虑清楚了?我怕你会后悔。”

“皇后多虑了,息阳不想自己后半生都活在黑暗之中。”

“后半生?”白芷阴冷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以为,你的后半生还有很长?”

“哪怕只有三天,不,哪怕是一天也好,”我微笑,“我想看他一眼,也想看自己一眼,更想看到我站在他身边临水照影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我不过是个瞎子,他即使没有了我,还是会有别的女人站在他身边,代替我,何必担心自己还能活多久……”

白芷愤恨地松开我,“没有别的女人,我告诉你,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只有我一个,永远!”说罢对一旁的孙冥说:

“把她带回烈火教,急召四大长老回总坛。吩咐余下的铁卫准备出发到乌兰草原。”

“是。”

孙冥随着白芷匆匆离开,他身后的两名铁卫走过来拖起我,无奈脚上铁链太过沉重,我的身子软绵绵的没半分力气,干脆放任自己随他们拖着走。

“张大哥,这女人好像晕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站在我右边的铁卫说。

“晕了?那怎么办?”这个声音很是粗犷。

“把她抱出去吧。马车已经备好,这段路如果拖沓了,就赶不上孙统领了。”

“抱她?你真是不要命了,你不知道那日在清心寺冲进过她的卧房的侍卫,后来都被国主赐死了?要抱你自己抱,大哥我到马车前等你。”那人干笑两声,放开我就走了,我倒在地上的那一瞬被人稳稳地拦腰抱起,铁链的铮铮声遮掩了那人俯身时说的一句话。昏昏沉沉中我想了许久,直到被他放上马车时我才想清楚他刚才对我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别怕,有我。

第八十五章复明2

烈火教的总坛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地方,我只闻到一股烛火燃烧也不能驱赶的潮霉气息,前方应该有个燃着火焰的祭坛,孙冥把一碗浓浓的汤药放到我面前,汤药散发出令人反胃的腥臭气味,我才喝了一口就忍不住想吐,但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捏着鼻子把药喝了。

这药让人意识游离,我记得我好像被人放上了祭台,周遭有火焰包围着我,烤的我似乎整个人融化掉了,耳中只能听到嗡嗡不绝的念祝祷文的声音。在将要失去意识的那一瞬,一种剧烈的疼痛从脑中炸开,像烟花在夜空缤纷盛放,我张口想,却发现所有的声音都憋在胸腔,疼痛自上而下传遍了全身,我不由自主的痉挛,然而手脚被缚着,锁链根本无法挣开。

这样的痛楚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终于承受不住绷到了极点的那一瞬,有人用刀在我眉心处用力一划,鲜血迸溅而出,那些痛楚仿佛也随之流逝……

我慢慢平静下来,沉沉入睡。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是被马车的颠簸弄醒的,双眼被黑布蒙着,眉心一阵阵刺痛,摸摸身上的衣裳,还是完整的,心下才放松下来。正想伸手取去黑布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醒了?这布还不能取下来。冷不冷?外面正在下雪,是一场小雪,入冬了……”

我这是才发觉原来我一直躺在别人的怀里,只是这个怀抱并不陌生。他把褪至我腰间的薄被拉上盖住我的肩,我挣开他的怀抱,深深吸了口气问:“慕程,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抱我离开地牢的侍卫是你吧!”

冷风蹿进我的后背,衣衫单薄的我瑟缩了一下,他默默地给我披上一件棉布长衫,那是他的衣服,我闻到了淡淡的混着青草味的薄荷气息,清新而典雅。

“我隐匿在烈火教总坛,安排部署好一切,等夜深他们警戒最低的时候,偷偷把你带出去,在前面驾车的是白铉和玄武。”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你偷我袖中竹笛子的时候。”

我有些沮丧,那么说,后面他在瓦桥坳口不惜断了手筋救我的那一幕也是他意料之中早有准备而来的?

“他们不是把你带到沥城去了么?烈火教为什么没有追上来?”

“白铉来劫狱时就准备好替身跟我换了身份,这个连玄武也不知道……他们的总坛阴森得碍眼,被我一把火烧了,他们此时正忙于救火,追兵大概天亮后才会到。我这次到西戎来,带了三十名乌衣卫和十名天机的弩箭手,足以让我们全身而退。”他的声音透着些许疲惫,然而坚定而温柔,执起我的手说:

“我来带你回家,好不好?”

这一瞬间,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得又酸又痛,柔肠百结,一个“好”字险些脱口而出。

“我是谁?我又是你的谁?在清心寺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咬着唇说:“你凭什么把我带走,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到沥城去交换赫连越?”

“梅子嫣或是息阳,你愿意是谁,那就是谁。只要你愿意,你想,你就可以是慕程的任何人,我不勉强你。但是,你不想见见你的爹娘兄弟,听听他们的声音?你不是一个人,你有他们,还有我……那日你在清心寺对我说的话我自然记得,我想了一夜,后来才想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他从背后伸过手来轻轻拥着我,下巴枕在我的肩上,我微微闪了闪身,可是已经避不开了,不觉得有多抗拒,反而好像很自然地就习惯了他的拥抱亲近。

“你在彷徨。”

我眼窝一热,差些就要流出眼泪来。这人怎么能这么可恶,怎么能这样轻易看穿我的重重伪装?我固执地摇头,按捺住梗在喉头的伤感,说:

“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带出来,扰了我原本的打算,我问你,要是我的眼睛还是看不见那该怎么办?如果我真的是你要找的人,你不该恨我吗?我占着她的躯壳却不要她的记忆……”

“烈火教本就打算黎明时带着你出发到沥城,你的眉心有伤,敷了药,黑布一时间不能取下,如果你还是不能复明,把你留在烈火教也无济于事,更要把你带在我身边……至于那段遗失的记忆,你在就好,其他的,我都不计较……恨你么?更不会,我想,我更恨自己多一点……”

他的声音很温和,散落在冷凝的空气中竟有了些悲伤的意味,拥着我的双臂紧了紧,那些来不及宣泄的情感默默地在这样的拥抱中传递着。我其实很胆怯,我害怕把感情交给任何一个人,可是他清浅的呼吸却让我心生安定和依赖。

如果我从此以后只是息阳,不再是那个有颗七窍玲珑心的女子,我也可以爱他吗?

我不知道,何况思虑太深了无益,只余茫茫。

我是在两天后的夜里取下蒙眼的黑布的。

慕程让马车停下,给我裹上披风,带我上了临近一座山的山顶,山风猎猎,空气中好像有水汽弥漫一般,更添了几分冷意。

当他取下我眼上黑布时,刚刚上山的疲倦还有对他的腹诽,一瞬间烟消云散。初冬的天色墨蓝墨蓝的,那些不甘寂寞的星子闪烁着不知从何处偷来的光芒,那么幽远又那么闪耀,天幕很低,仿佛伸手可触。

我看见了。

看见了繁星满天,还清楚地感知到了身边这个男人的用心。

我激动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似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星星,咬着唇不让兴奋的笑声脱匣而出,可嘴角还是禁不住地扬起,笑着说:“慕程,我看见了,好多好多的星星……”

我没有留意到身边的他嘴角的浅笑凝住了,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的侧面,直到我转头看他。

山风清澈,吹拂着他鬓角垂下的发丝,他的五官面容就跟我想象中的一般清癯俊秀,眸子幽黑深远一如天边星子落入墨沉的大海,鼻梁直挺,薄唇带着温暖的釉色光泽,可是又有什么跟我想的不一样……一直以来,在闵四空的那个故事中,我以为慕程是不会像眼前人那般眉宇间透着一股郁结和沧桑的,我以为他只消抿唇轻笑便可让青山流水都失却潇洒自得,可是他鬓边的那绺有若苍山雪痕的银丝从何而来?

他专注地看着我,眸中那抹失而复得的喜悦微微荡漾起伏着。我却一时无言,适才心头的激动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难以言明的情绪涌动着,有那么一瞬的疼痛。

我想问他,早生的华发究竟是为了谁?话未出口便已知是多余。

除了她,他还会为谁神伤?

他终于察觉到我眼神中的惊讶和复杂的情绪,自嘲一笑道:“我的样子让你失望了?”

其实我在想的是,我梦中的青衫男子,是不是有着这样的面容。听得他这样问,我摇摇头,说:“不是,你很好……只是我没有印象。”

他的唇动了动,很快地失去了血色,他抬头看着天空说:“你想好了吗?你是希望我叫你什么好呢,息阳,或是子嫣?”

我心下一顿,随即苦笑。慕程啊慕程,你连声音都骗不了我,你喊息阳就跟喊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一般生硬。

我沉默了片刻,刚想对他说,如果你想叫我子嫣,我也是会应声的。可是他淡淡地先开口了:“你要是习惯了息阳这个名字,那我就叫你息阳吧。息阳,你本来是打算到沥城去的是吗?”

忍不住的失落,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到沥城去吧。”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山路湿滑,我带你下去。”

我伸出手握着他的手,他的手修长白皙而指骨略微嶙峋,当下时我脑中闪过的念头竟是他变瘦了。走在碎石满地野草纵横的山路上,我一边走一看他干净而有些发旧的青衫发怔,问:

“你不问我为什么想到沥城去么?”

他顿下脚步回转身子看着我,说:“你说过,你想用自己交换赫连越。”

我说过吗?仔细想想似乎表达过这么个意思,我一时语塞,他便已经拉起我继续往山下走。

上得马车,却发现车厢里一个看上去很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在等我,原来这就是玄武。样子只像十三四岁,可是原来已经十八了,她微笑着对我行礼,说:“玄武见过夫人,夫人的眼睛好了,我家王爷总算放心了。”

慕程没有进来,坐在前面车辙上和白铉说着话。我心中有些不舒服,总觉得他是生气了,可又不知道他生哪门子的气。

“我以后叫你宣舞好吗?玄武这个名字不大适合女孩子……对了,你也不要叫我夫人了,我离开了西戎皇宫,再也不是那个息夫人了。”

宣舞笑笑,“那宣舞还是称您王妃吧,我们王爷这两年来找您找得好苦……”

我急忙摆手打断她的话,“我不是什么王妃,我只是息阳,我都忘记了……”话说到后面,声音不由得低软了下来,不是没有机会记起来,只是我放弃了,宁愿要回一双眼睛。这对他而言是不是一种背叛?

他生气,是因为这个吗?可他说过的,他不在意。

一时心乱如麻。

“你叫我息阳好了。”我说,“我习惯了。”

马车到了一个小镇,慕程便带着我易了容,和白铉宣舞分道而行,他们依旧驾着马车离开,而我们装扮成购买皮货的商人。我的眉毛画得很粗,脸上也抹了一层淡淡的黄粉,因为是冬天,所以穿着高领的夹袄,带着残旧的雪帽,双手套上了手套,乍一看就是个十几岁的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