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何况当时两个人在马车中的争执,他一句也没听见。

阿青还是忍不住推门进去,坐在床边劝道:“公主担心身子,快别哭了。”

“他说我跟宋允墨有私情…他要跟我和离…”兰君伏在枕头上,一边哽咽一边说。

“侯爷说的?他怎么这么糊涂!”阿青忍不住骂道,摸了摸兰君的肩膀,“公主,不然奴婢去找侯爷说说?”

兰君狠狠摇头:“你们,谁都不许去找他…他要离便离好了!”

三七走进来劝道:“公主别赌气,侯爷可能只是误会了什么。毕竟他的性情我们都了解,绝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兰君狠狠瞪他一眼,三七不敢说话了。

阿青又好好安慰了一番,兰君哭累了,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轰隆”——夜里天空响起了雷声,电闪雷鸣,好像要下雨。夏日里总是疾风骤雨的,打的人措手不及。

张巍,小雪和寒露站在王阙的书房门口,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进去当炮灰。王阙虽然面色如常,可是异常挑剔,已经接连吓跑了几个伺候的婢女,这下是谁也不敢去书房伺候了。

小雪道:“你说当时爷就坐在醉仙楼对面的酒楼里,看到宋大人的随从推开露台的门跑出来,而屋内宋大人和公主抱在一起,双双躺在地上?可,可你不是说宋大人受伤了吗?那肯定是为了救公主啊!”

“说这些有什么用!”张巍压低声音,指了指书房里面,“得爷肯相信才有用!”

寒露皱了皱眉头:“宋大人怎么会和公主私底下约见面呢?爷竟然还不知情…我觉得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孤男寡女的…你们不知道当时爷身边的人说的有多难听…说他们以前就当众亲吻过,都定下终身了。后来是爷横刀夺爱,硬生生把公主从宋大人身边抢走了…还说宋大人很可怜。”张巍摇了摇头,那时候,爷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好了好了,你们不用推来推去了,我进去吧。”王殊从小雪手中接过托盘,上前敲门,“哥,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王阙回道,声音没什么温度。

王殊推门进去,看到王阙桌子上堆着半人高的文书,灯火也没有点的很亮,他的脸隐在文书堆之后,看不真切。

“你晚饭就吃了一口,不饿啊?”王殊把托盘放在茶几上,“这炒饭刚做的,很香,你吃点吧?”

“放着吧,我还不饿。”王阙回了很冷淡的一句,隐隐有逐客的意思。

王殊走过去,低声道:“哥,你是不是跟嫂嫂吵架了?”

王阙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你还会跟人吵架。”王殊坐下来,翘着二郎腿笑嘻嘻的,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子,“我以为这天底下没有你搞不定的事,搞不定的人。没想到你也是凡人啊,还会吃醋,醋劲还这么大!哈哈。”

王阙一个眼刀飞过来,王殊轻咳了一声,故作严肃:“女人都是要哄的,你这样可不行。我记得嫂嫂在云州受伤之后,肺不好,雨天夜里都睡不踏实,很容易口渴。你确定不回去?”

王阙没有应声,只是翻动文书。

“好好好,你有骄傲,你有脾气,你不肯去。可是我提醒你哦,嫂嫂年轻漂亮,还是皇家公主,不知道多少人要抢,尤其是那个宋大人…你若不爱惜,到时候飞到别人家里去了,可别后悔!”

王殊话刚说完,一本文书便朝他飞过来,他利索躲过:“哎!说好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你有气拿你亲弟弟发,这样合适吗!”他话音刚落,又一本飞了过来,接着是两本三本…王殊没了脾气,落荒而逃。

雨下得很大,打在屋瓦上噼里啪啦的,雷声好像要撕裂整片大地般地轰鸣。夜里,兰君觉得心口疼,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阿衡,我口渴。”

与往日不同,这次无人回应。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想起下午两个人的争执,泪水模糊了眼睛。他没有来,成亲以来第一次,他没有睡在她的身旁。

兰君掀开被子下床,脚下无力,整个人摔在地上,碰倒了椅子。

守夜的阿青听到声响跑进来,连忙扶起兰君:“公主,您没摔着吧?来人啊!”她叫了一声,两个当值的婢女连忙跑进来。

“快点灯!”阿青吩咐道。

阿青扶着兰君在床上坐下,婢女把灯点起来,阿青查看兰君身上,膝盖处紫了一块。她命人拿来药箱,帮兰君处理伤口。这些事以往都是王阙做的,她们虽然按照规矩轮值,但是兰君成亲之后,夜里他们基本都不需要进来伺候了。

阿青看兰君的神色,试探地问:“公主和侯爷总要有一个肯先低头,奴婢去那边找侯爷,好不好?”

兰君固执地摇了摇头。

“公主,奴婢说句良心话,这次您真的做错了。您不该跟宋大人私底下约见,就算你们真的有事要见,也不该瞒着侯爷。侯爷那么爱您,看到您跟宋大人两个人…怎么受得了?怪不得他生气。”

兰君耐心解释道:“我没有约见宋允墨,我以为是方宁约我去的,宋允墨也以为是别人约他。我们在醉仙楼看到对方都很意外。原本想等着幕后那人的后招,没想到忽然两把匕首飞了过来,宋允墨替我挡了…幸好他没事,否则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阿青没想到事实真相是这样:“那您为什么不解释给侯爷听呢?”

兰君别过头:“他不相信我,我不想解释。”

阿青叹了口气,知道自家公主是个倔脾气,固执得很。

第二日,阿青想去侯府找王阙解释,张巍却告诉她,王阙一大早把所有东西都搬到兴庆宫去了。

冷战打了五日,两人互不理睬,王阙不回府,兰君不出房门,府里内外都起了不少的流言。

好在,宋允墨身上的毒已经成功解了,再修养几日便会好。兰君本想去探望,可想起王阙,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让三七代为去宋府送礼慰问。

王夫人受王阙的委托,每天都要到公主府来。她看见兰君憔悴的模样,心疼不已:“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儿,变成这样?”

“娘您见谅,这两天一直没过去请安。可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一吃就吐,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兰君有气无力地说。

王夫人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是不是生病了?请大夫来看过没有?”

阿青忍不住道:“夫人快帮着劝劝吧。我们都说请个大夫来看看,可公主就是不肯,拿自己的身子怄气呢。”

“兰儿,如果你还当我是娘,就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赶紧叫个大夫来看看。”

“好,娘别担心,我稍后就叫太医来看看。”兰君乖巧地应道。

午后天气闷热,兰君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阿青把秦伯请进来,秦伯坐在床边请脉。他一边诊断一边认真询问阿青兰君近来的饮食情况,最后跪在地上喜道:“恭喜公主,您有喜了!”

兰君一下子坐起来,不确定地问:“你…你说什么?”

“公主有了月余的身孕,恭喜!”秦伯由衷地高兴。

一屋子的人都跪下来给兰君贺喜,兰君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第一个想到了王阙。这是属于他们的孩子!她要亲自去告诉他!她掀开帘子下床,对阿青说:“快帮我打扮打扮,我要去兴庆宫找侯爷。”

阿青欢喜,连忙应道:“是!”

兰君只简单梳妆后便匆匆出门,手按在肚子上,雀跃不已。马车是不能停在兴庆宫门前的,只能停在附近的街道上。兰君下车扶着阿青步行过去,她走得很快,迫不及待地要告诉王阙这个好消息。

他知道了之后,就不会生气了吧?

快到兴庆宫的时候,兰君恰好看到王阙和张巍从里面走出来,她兴奋地叫道:“阿…!”可刚发出一个音,她猛地停住脚步。因为一个美貌的绿衣女子奔向王阙,她跪在地上,抓着王阙的双手,声泪俱下,显得楚楚可怜。王阙亲自把她扶了起来,带进兴庆宫。

阿青不敢看兰君的脸色,因为她几乎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然后兰君转身道:“回府!”

***

兴庆宫内,王阙对兰君来找他的事一无所知,只和颜悦色地对眼前的人说:“绿汐姑娘,我多方找你未果,没想到你终于肯来见我。多谢你救了公主一命。”

绿汐行了个礼,泪水还挂在眼中:“侯爷,绿汐只是凭良心做了一件事,不足挂齿。今日来找侯爷,实在是走投无路…”

“你有什么困难不妨说来,若我能办到,必不推辞。”

“先前闻知宋公子受伤,绿汐自知身份卑贱配不上公子,但心中还是十分挂念。去宋府求见多次,都不得而入。如果侯爷方便,是不是能让绿汐见公子一面,了此心愿?绿汐粉身碎骨,也会报答您的恩情。”绿汐说着,跪下给王阙磕头。王阙连忙扶起她:“姑娘言重了。”

王阙想了想,对张巍吩咐说:“你给绿汐姑娘找一套随从的行装,然后你以我的名义,去宋府看一下宋大人。”

绿汐涕零:“多谢侯爷大恩。”

张巍领着绿汐走后没多久,林乔就奔进王阙的房间,十万火急的样子:“爷,不好了!沧州传来消息,前几天夜里,谢大人住的地方被雷劈了,起了大火。等火扑灭的时候,屋里只找到了几具尸体。其中一具戴着谢大人的玉簪,另一具有苏玉姑娘的玉镯,还有一具尸体的身份正在核实…”

王阙手中的笔“啪”地一下落在地上,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叔夜?!但他马上回过神,猛地站了起来:“封锁消息,封锁消息!绝对不能传到公主耳朵里去!”

林乔垮着脸:“消息已经传开,也许有人去公主府报丧了…”

王阙一惊,几乎是夺门而去。

***

回到公主府,兰君气呼呼地下了马车,把阿青甩在身后。三七低着头迎上来,声音很轻:“宫里来了位公公要见公主,在澄明阁候着呢。”

兰君以为是皇帝出了什么事,快步走向澄明阁,刚一进去,就看见那太监红着眼匍匐在地上:“公主节哀,谢大人没了!”

“什…什么叫没了?”兰君脑中轰鸣,怔怔地问。

“谢大人在沧州被火烧死了!”小太监大哭着,“身体都烧焦了!夙玉姑娘也一起死了!”

“你胡说八道!我师傅怎么会死!”兰君大叫着,随手推倒了身边的一个花瓶,花瓶应声碎裂,“砰”的一声巨响。她跌跌撞撞地要出门,只觉呼吸困难,眼前一黑,脚下猛地踩空,一下子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王阙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那石阶其实不算太高,但兰君滚下来,仿佛荆棘从他的心上碾过。

“兰儿!”他大叫一声扑过去,双气着地,只来得及把她抱起。她的额头上撞破,出了血,意识全无。

三七看到这一幕,惊魂未定,第一感觉是完了。阿青也几乎是飞奔过来,爬到兰君身边:“公主,公主您别吓奴婢!”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地向兰君的身下看去——裙摆上开出了一朵血花,分外妖艳。

迷雾重重(修)

公主府里头灯火通明,连在屋外跪着的人都能感受到屋内皇帝的雷霆之怒。

“王阙,朕把女儿交给你,你是怎么对她的!”庆帝在得知谢金泠死亡的消息时,已经吐了口血,紧接着宫人又来禀报说,承欢公主危在旦夕。

“她有了身孕,她怀着你的孩子,你这个做丈夫的却全然不知道!”庆帝怒不可遏地踹翻了一张椅子。

王阙垂着头,身体僵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后悔不已,若是出事的时候,他在她身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都怪他那该死的骄傲!

秦伯的身上沾了不少血,他跪在庆帝旁边,不无遗憾地说:“皇上恕罪,但臣等尽力了,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庆帝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表情痛苦万分。他的子女不少,但孙子辈至今却无一个。好不容易兰儿怀了个外孙,多少人要跟着欢喜…却这样莫名其妙地没了。

王家的人都跪在地上,谁也不敢出声。最痛心疾首的莫过于王夫人。她怎么能想到,不过是一个下午的功夫,居然会出了这样的变故…她千辛万苦盼来的孙儿啊…

“更糟糕的是,公主身体虚弱,摔下来的时候似乎撞击到了肺部的旧伤,加上小产,万分凶险。臣只能想办法,臣尽力…”秦伯几乎没有勇气说下去,声音越来越小。

庆帝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他大声下命令道:“朕不管你们太医院用什么办法,必须救活公主!否则朕第一个办你这院正!”

“是!”秦伯大汗淋漓,又跑回屋里去了。

王阙失魂落魄地站起来,也要跟进去。庆帝喝道:“你给朕站住!你还有何颜面去见她?”

王阙面如死灰,庆帝看了又不忍。王阙对兰儿好,这个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弄成这样,他心里想必也不好受。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也来帮忙!”

方宁挎着药箱走进来,向皇帝行了礼:“民女的医术虽然不及太医院的太医,但在民间也诊治过许多疑难杂症,请让民女给公主诊治,也许可以多个办法。”

庆帝应允:“快去吧。”

王阙忍不住也跟着方宁进去,这一次庆帝没有拦着。

毕德升对皇帝道:“皇上,老奴想先搞清楚到底是谁来公主府报信的。”

众人面面相觑,三七错愕道:“不是您派人来的吗?”

毕德升立刻否定:“咱家早已经命令左右不得传消息到公主府,怎么可能派人来?”

三七握紧拳头,身子隐隐发抖。他们中计了!而且是计中计,连环计!

王殊,张巍,阿青和林乔站在屋外的月色下。王殊道:“我们把整件事梳理下,根据你们所说,有人分别给宋大人和嫂嫂送了口信,约他们在醉仙楼见面,而后又送信到兴庆宫,把哥引去那里。”

三七点头道:“然后有人出手暗算,宋大人救了公主。但这一幕被侯爷看见,侯爷误解了公主。”

“紧接着,礼部的官员来找爷,说科举出了大问题,要爷立刻去处理…爷处理完政务,又被其它事绊住,不得脱身。”林乔仔细回忆。

阿青哽咽着说:“今天公主还去了兴庆宫找侯爷。”

另外三人都很吃惊,张巍道:“阿青,今日公主去找了爷?我就觉得奇怪,那个绿汐姑娘怎么会突然出现,难道这也是对方安排的?绿汐是他们的人?”

王殊沉着脸说:“我看那个绿汐姑娘不过是刚好被人利用,他们用的所有棋子都是我们身边的人。但嫂嫂出府,那边就安排绿汐上门,可见公主府有他们的眼线。”

三七说:“布局之人,每个人都算到了。实在是个高手。”

“可…可到底是为什么?”阿青白着脸问。

王殊道:“或许不是冲着嫂嫂,是冲着我哥。这样一来,他根本处理不了任何政事了!”

***

两日后的子时刚过,地上湿漉漉的,偶有几处水滩,倒映着天上乌黑的云层。公主府后门的巷弄十分安静。

有“哒哒”的马蹄声,随后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一个穿黑衣的人几乎被人推下马车,他恼怒地瞪回车上:“催催催,你自己怎么不去?”

马车里的人不应声,那黑影哼了一声,上前敲响朱门上的铜环。

守夜的仆人懒洋洋地问:“谁呀!深更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

“李药。”门外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李药?那仆人挖空心思想破了脑袋,也没记得京中哪个贵人叫这个名字,遂不耐烦道:“若有事明日从正门递拜帖进来。我们公主府的门可不是随便给人开的。”

哪知门外传来一个更不耐烦的声音:“你要不要去禀报一下你家主人,李药来见。你家公主的命,你还要不要?”

那仆人听对方的口气,直觉来头不小,便不敢怠慢,去前头禀报了。

三七听到仆人来报,顿时振奋了精神,立刻赶到后院,火烧火燎地把门开了。

李药一袭黑衣站在门外,戴着斗笠风帽,身后背着个竹箩筐,身上都是寒露。

“神医!”三七激动地握着他的手。李药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要说废话,事情我都知道了。带我去见公主。”

李药的话三七哪里敢违逆?连忙照做。

下人们看三七毕恭毕敬的样子,也连忙让开路。李药走进兰君的房间,放下竹筐,径自走到床边。他拍了拍满面忧愁的王阙:“衡儿,让一让。”

王阙这才发现李药来了,退让到一旁,很是意外:“师公怎么来了?”

李药不答他,只顾把脉,脸色严肃深沉。

方宁跟秦伯正在旁边商量治疗的方法,看到李药,都好奇他是何方神圣。听三七介绍这个就是神医李药,秦伯一时之间激动,竟忍不住走了过去,仔细看着李药。方宁也久慕李药大名,恨不得讨教一番。

李药仔细诊治之后,不理旁人,背起箩筐,问了三七厨房在何处,信步而去。

到了厨房,李药把身上的竹箩筐解下来,开炉炼药。三七看到什么蜥蜴,什么毒虫,汤汁散发出一股恶臭味,连忙跑到了厨房外面,可是连走廊上都是熏臭味。他侥幸地想,这个可能是什么泡澡用的汤汁,不是给人喝的。

小半个时辰以后,整条走廊都弥漫着一股恶臭味。

三七一脸痛苦地捧着一碗汤汁走出来,李药气定神闲地跟在后面。

到了房间,众人都因为恶臭而捂住口鼻。李药说:“此药服下,可保性命。”

三七哭着脸道:“公主不会喝的!她本来就怕苦,这药味道这么大…”

“给我。”王阙伸手,三七连忙像拿着烫手山芋一样递给王阙。

兰君本在昏迷中,也被臭味熏着,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