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仙子眼一眯,却冷冷道:“不错,不过你休想我指点他们!”

阿根立刻道:“谁要跟你学?我要跟水姐学,杀他个契蛮落花流水,才不要跟你似的,只会在一旁阴阳怪气!”

吴仙子嘿嘿一笑:“小子不识货!你家水姐的底子有问题,虽得了高人指点,独辟蹊径修炼到今儿这境界,但也到了顶,再练也就如此了。不是我小瞧你,就你目前的修为,也就跟资质平庸的司马静松十六岁的时候差不多。可惜了你的天赋…”

小翠瞥她一眼,她笑道:“还有小翠,也是一样。”

阿根哼一声,吴仙子又道:“不过我是不会传授你们一丝半点功夫的,有本事你们就偷学!哈哈!”

阿根咬牙道:“我们也不稀罕!”小翠跟着道:“我就不信了,有平菇在,我们日后还超不了你?”

“就是!”

吴仙子一怔,将目光转回景永福,难道那位指点水姐的高人是这丫头?

景永福投一眼小翠,她立时闭了嘴,却不防吴仙子抓住景永福手,片刻后狂笑道:“哈哈,这个资质好!好到不能再好了!真是百年难遇的绝顶资质!”

边上的穆无名皱了皱眉,两小一喜,却听吴仙子道:“绝对的废物!就资质来说,还真是练武的痴儿!以前看身骨便知资质极差,却不知差到这个地步——大约除了跳跳舞尚可,别的都白扯!”

“你太过分了!”阿根吼。

景永福轻轻地抽出手来,淡然道:“幸好小时以为错过了练武的年龄没去练,不然我还真得怄死!”

张祈瑞听到这里笑了笑:“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合乎己能,不凭长自傲,不因短感缺。殿下已深谙世理。”

他的话取之一段古圣贤文章,意思是鹤的腿长但不是多余的,鸭的腿短不算不足的,只要合戏自己的生存状态就是适合的。而不以长处骄傲,不因短处感到缺憾,这却是他加的。

景永福暗叹一声惭愧。其实,她只是懒。明知自己不擅长、不喜欢的,何必去强求?

一直沉默的穆无名忽然对两小道:“我教你们上乘剑术!”

阿根立刻笑道:“多谢穆大哥!”

吴仙子冷笑一声,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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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郡的在景北十三郡中地理位置非常特殊,它位处核心地带,极具军事意义。这便是张祈瑞面对婆罗的敲诈犹豫了片刻的原因。此郡之北乃茴兰部所占六郡,之南即景国收复的木桑三郡和萨诺贝兰所驻三郡。就此也说明了蒲蒲儿的军事天赋,他不冲在前,也不垫后,而是占了个中心郡,要打有另两部先打,要退也走都从从容容。

收回姚氏郡的次日,萨诺贝兰部也悄然撤军了。只是他们将三郡洗劫一空,不仅搜刮走所有财物,还劫掠了不少年轻美貌的女子。

同样是被抢到契蛮,婆罗劫去的女人是当生育工具的,那些女人只要能生下一儿半女,就会有婆罗部的家庭地位,生不出的也不会死,人丁较少的婆罗会派她们当劳力;但萨诺贝兰抢去的女子下场却只有一个——沦为玩物。而萨诺贝兰所占期间,□屠杀恶行累累,景军一入那三郡,与姚氏郡不同,所剩的男人一半都投军而来,甚至连几位上年纪的老人都坚持要参军。景永福由此感叹,这并非血性,而是被肆虐逼迫出的泣血。只要还能忍受,大部分百姓都会选择沉默,但逼得太过忍受不了,就会攘臂而起。

景北的大雪纷扬而下,落到断垣残壁上,一夜白了十三郡。真正的北方冬季开始。

这场雪下了很久,鹅毛般的雪片中,景永福第一次见识到穆无名的剑术。没有李菲慢悠悠的幽雅,没有庞龙行云流水的浑若天成,穆无名的剑术非常简练,一剑就是一剑,快速、简洁。

穆无名伫立雪地半天不动,但一动就是一片雪舞。身躯周遭的雪都被出剑荡开数尺,待他收回剑,雪才继续依照落势飘下。一株香时间,他一共出了七剑。每次出手角度都不一样,但剑式完全一样,就是简单的直刺。没有任何花哨,凝神敛气的倾力一击。

穆无名收剑入鞘,对阿根道:“你练七日。”对小翠道:“你一日。”

两小一怔。景永福问道:“请教穆大哥,当年你练了多少日?”

穆无名沉思了会:“忘了。可能两年吧!”

众人不解,只听吴仙子悠悠道:“他是从小被培养成剑客或刺客,当基础训练自然要练那么久!但你们两个不同,阿根基础扎实,七日虽然少了,但也差不多了。而小翠你并不适合他那样的剑术,所以他只要你练一日,学了剑式即可。”

景永福笑道:“多谢吴先生!”吴仙子眉一挑不再言语。小翠望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吴仙子说不指点他们,但还是说了。

雪势稍减,景永福抱着手炉与吴仙子两人离开前院,去了技师处后她便无事可做,找了几本郡城内的藏书翻阅。这几日张祈瑞忙于坚固七郡连线,水姐伍厨宋楚各守一郡,只有她空闲下来了。

侍卫送茶后,也许是沉闷太久难以忍受,吴仙子又激她:“你就这么无事可干?前几日还给张祈瑞献计划谋,这几日就成天价捂着手晃来悠去的?莫非江郎才尽?”

景永福翻着书道:“急不得!刚用了午膳,你肚子不涨?”

吴仙子一愣,沉默片刻又问:“就不怕契蛮突然来袭?十三郡之所以失手,就是被契蛮齐同偷袭的。”

景永福道:“现在怕被偷袭的是契蛮,不是我们。他们占着我们的领土,跑回去一半人,还有一半,主动来打倒好,就怕他们赖着不动,那就得打硬仗了!”现在六郡都是茴兰部族,若她没有料错,茴兰族人里必有喜王同党,虽然景申韫已回京城,但仍不排除景北有其耳目。

吴仙子道:“那你更该动脑子想主意了!你早点打了胜仗回京城,我就早点回燮国,那司马秋荻也少做几日书童!”

景永福放下书笑道:“我巴不得他做你一辈子书童!”这样他就能永远远离了若夫人。

吴仙子忽而古怪一笑,总算暂且放过了她。实际景永福早与张祈瑞谋定,确实需要些时间来等待和准备一场艰巨的决战。

雪后第二日,景永福照例到院中看了会穆无名和阿根喂剑。因为和昨日一样,吴仙子看着好生无趣,她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功夫,刺客就乘隙而来。当是时,院中只有三人,景永福只见几片雪影飕飕射来,接着就被穆无名飞剑打中了膝盖。一阵剧痛,她跌到在地,头顶擦过几把飞刀,几缕发丝落到地上。

这是穆无名判断准确,他飞剑之后就同几名刺客交起手来。阿根也加入了战斗。但刺客的目标是景永福,三人缠住穆无名,一人与阿根斗在一起,另有三人冲景永福而来。景永福脚上无力,徒劳地爬了一下,又有两把飞刀向她射来,她正暗道吾命休矣,危急关头,吴仙子赶了回来,一袖挥去。逃出生天的景永福还未及定神,只听阿根吼了声:“穆大哥!”

景永福抬头望去,只见穆无名一臂垂下,换了另一手持剑,身前的皮衣已红,淌下的鲜血染红雪地。她顿时明了,他见刚才危情奋不顾身想冲破重围,却被敌所伤。

吴仙子站景永福身前,一人挡三,她手中没有兵器,挥袖为刀,穿横在三人之中,一时还分不出胜负。听到动静的军士们纷纷赶来,刺客见良机已失,散尽十几把飞刀后飞身而退。吴仙子打落飞刀,不敢再离开景永福半步,而穆无名重伤后硬撑了口气坚持到最后,刺客前脚逃跑,他后脚再也支持不住,“趴”一声倒在地上。

从穆无名击伤景永福到他倒地,一系列事情如星驰电发,刺客显然是武林高手。景永福趴在冰冷地上咬牙道:“铁剑盟!”庞龙他已经招集起人手,专为对付她。只是她想不到他能说服盟下众人,行刺困身于景北战事的她!

“叫他们别追了,追去也是白白送命!”景永福勉强撑坐到台阶前。吴仙子立时运起内力,长啸一声:“都给我回来!”

小翠匆匆赶来,先去救治倒地的穆无名,阿根红着眼看景永福。景永福道:“穆大哥不能移动,还不赶紧在院子里搭个帐篷,放上炉火!”阿根连忙去做,不久后院前多出个中等规模的帐篷,军医们和小翠待在里面一直待到了夜深。

只有景永福和吴仙子二人的时候,吴仙子苦涩地道:“都怪我,离开了一会。”

景永福想了想道:“他们行动迅捷,身手高强,就算你没走开,穆无名也难逃受伤。他…关心甚重,这才被铁剑盟乘机所伤!”

吴仙子又问:“你的脚要紧吗?”

景永福看着裤管上的大缝隙,□出的膝盖伤疤已结。“没事,穆无名出剑很高明,划破皮肤而已。只是我当时被吓住了,脚软了没法动。”

“唉…”

景永福觉着这时候的吴仙子可以说话,便道:“现下战乱之中,铁剑盟庞龙不顾景燮同源,在我景军与契交战之际,派燮国铁剑盟的高手行刺于我,使人寒心。不知我景国有没有能与铁剑盟抗衡的江湖门派?”她虽所阅之书极多,关于武功方面的书看得不少,但江湖绿林之事却只知皮毛。毕竟她不是武林人,知道不了太多武林事,而水姐、伍厨甚至穆无名严格说来也都不是武林人士。

吴仙子叹道:“天下武林,一直以少林马首是瞻,但少林之外,近十年来铁剑盟势力独大,远非一般江湖帮会能比拟。以前就听说燮国迪王为庞龙亲传弟子,现在又多了个景国喜王。只看这两名弟子,天下第二帮派就非它莫属!”

景永福问:“先生名扬已久,不知先生师承何门?”

吴仙子一怔,苦笑道:“我的师门?原来你打我的主意!只是我有心无力。我就是水月派第七代掌门。我倒收过两名弟子,一个资质差些,就是司马静松,一个资质好些,但是死得早…”她忽然转了语气,“跟你先说明白了,我不管司马家与你有什么过节,以后你不许对司马静松下手,我就这么一个徒弟了,笨就笨点,可那是个听话的好徒儿!”

景永福哭笑不得,司马静松不再来害她,她就求神拜佛了,何况司马静松已经得了最好的报应了,现在若夫人每天都在教他琴棋书画!但看吴仙子神色古怪,景永福暂且先记下了。

“如果集合各门各派势力,应该能与铁剑盟一较高下了吧?”

“那是!”吴仙子感慨道,“天下武林高手辈出,你别看我名声不小,但实际比我修为高的高手我就碰到过两人。一是我师傅的世交,韩休。你可能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但那确实是绝世高手,只是自从我师驾鹤仙游后便失了联系。另一位是我年轻时遇上的…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隐世。”

景永福心下已有了主张,盘算着今晚张祈瑞可能来回复她一事答案。她正念叨着,听闻她遇刺的张祈瑞就匆忙赶来了。

“殿下没有受伤就好。”张祈瑞又给景永福安排了一批侍卫。吴仙子瞟他一眼,景永福立时明白这刻薄的高手想到了什么,忙道:“还是张将军考虑周到守备严密。六郡收复与将军往素风格不同,故而契蛮与暗中勾结的铁剑盟才对我动手。其实他们大错特错了,到了如今这地步,我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接下来都要看将军你的了,所以张将军你自己一定也要多加防范。”

张祈瑞肃然道:“殿下更重。”

吴仙子哼了声,景永福对她笑了笑,问张祈瑞:“不知前几日拜托将军,测试的契马情况如何?”

张祈瑞恭敬的道:“测试了十匹契马,分别跑了十次,从梅岭跑到天水需两个时辰,再比照契蛮地图,粗略估计婆罗等三族回其领地,分别是五日,十三日和半月左右。这是正常速度,若当中不停休,那就看所换马力了!”

景永福低低道:“那决战就在二十日之后,不能过二十一日,以免茴兰所占之郡重蹈覆辙!”

遇刺之后吴仙子便再不离景永福左右,听她这么一说,当即便问:“茴兰也会与那两部契蛮一样?烧杀劫掠?可为何又说决战?”

张祈瑞道:“吴先生有所不知,既然那三部回了各自领地,婆罗还好说,他们占足便宜走的,但木桑损兵折将,萨诺贝兰痛失右刀麻爵鸿,岂肯善罢甘休?必然会挑衅茴兰领地,茴兰后院着火,无论他甘心与否,都要先赶回本营,到时候景北六郡就会比萨诺贝兰所劫三郡下场更惨。所以殿下令我算准时间,最好能在茴兰得知契地有难时,杀他个措手不及,且只能早不能晚。”

吴仙子点头,再不插嘴。景永福与张祈瑞又谈了些军械方面事宜,小翠才疲惫而归。

“穆大哥命是保住了,但那条手臂算废了!”

吴仙子再次黯然。

景永福沉吟道:“我见他换手也能使剑,伤愈后应不至于消沉。”但被铁剑盟潜入时暗杀的几位侍卫却只能饮恨埋于景北郡城内,而非沙场。

这时候,却传来京城急报:誉帝召景永福回京。

这节骨眼上,景申茂要景永福回去,肯定另有隐情。景永福细细的问了来使,一番旁敲侧击后得出两种推论:一是景国已遣使臣至燮商议两国联姻,景申茂还没彻底放弃将她许配给李易的念头;二是景军在景北战事上已占据明显优势,而喜王师徒与誉帝的暗斗却拉开了帷幕。景申茂以前一直没把景申韫看在眼里,现在却领教到羽翼丰满后的幼弟才是最可怕的对手。

景申韫先令景北十三郡失于契蛮,若非张祈瑞老谋深算固守常林,恐怕契蛮的铁蹄早踏入景国腹地。接着景申韫又从契蛮手中讨回一郡自建军功和威望,且他这一郡占得好,一方面诱逼誉帝御驾亲征,另一方面则叫张祈瑞无法前行困守于常林。如果没有李菲兵出无名的突袭,景军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踏上十三郡。

现在这个明里不能杀的“抗契英雄”回京,对景申茂来说,可比契蛮比景北战事更加重要。

张祈瑞道:“殿下大可放心回京,这里的战事末将必定竭尽全力。”

景永福犹豫不决。她若留在这里,已然帮不上忙,张祈瑞不会叫她上前线,就算他答应吴仙子也不肯。只是景永福很期望能亲眼目睹两军攻伐,景军斩将夺旗的场面。而她若是回京的话,水姐肯定无法与她同行,穆无名还伤重,而铁剑盟绝不会放她顺利回京,一万黑甲军她也带不离十三郡。因为想到要抽走部分兵力,她就觉着愧对景北军士。

思来想去后一个时辰景永福终于决定,“我可以回京,但不是立即就回。还望张将军分我三千军士,由我自行安排,到二十日决战之期,我再离开。”

张祈瑞道:“殿下来时带了一万黑甲军,即便全部带走也无妨。”

景永福笑道:“只取三千,多的还是留在景北,将军更需要兵力啊!”

张祈瑞又劝说了几句,见她意坚决,便道一句:“末将决定调曾将军之部护送殿下回京,殿下请勿再拒绝。”曾将军,即张祈瑞爱将曾雄。景永福寻思,莫非黑甲军不如曾雄之部?不过只取三千应不损景军实力,当下她谢了张祈瑞好意,最后笑道:“今日我微染风寒,歇息几日再走。”

张祈瑞会意而去。

第二卷 127

二十个昼夜,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说可以强化一支队伍,使之精熟一套阵式;可以研制出一种军械,批量生产;更可以发现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因穆无名受伤,景永福发现了杨骥。穆无名遇刺后数日一直停留在院中临时军帐中,此人频繁出现,最后就被带到了她面前。初时杨骥还不肯坦白身份,但经不住景永福软言细磨,只得承认他是李菲派来的联络人,若夫人的信正是由他递给穆无名再转景永福之手。在景永福离开景北十三郡的前一晚,杨骥又告诉她李菲伤后被李易招回王都,李易收回了李菲的军印,但没责罚他,而景国的使者已达王都,受到了李易上宾之礼的招待。

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是吴仙子食言,开始传授二小她水月派的上乘武学。

时光恍惚而过,第二十日一早,曾雄整军出发,这一次景永福依旧坐在马车里,只是身边少了水姐和伍厨,小翠也第一次与阿根分开,穆无名变成躺着的人,吴仙子骑马随行。至于阶下囚的沧水,被废武功又被小翠研究了个彻底后,也被一起带回京城。

景永福离开十三郡后不久,张祈瑞军正式与契军决战,且同时攻打六郡。她虽听不见前方战场的撕杀声,但她却能感到心跳得特别快,这是种不好的预感,在进入常林区域前,她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随着前方哨兵的一声喝令,全军停下,景永福探头出马车,曾雄已命军士竖起藤盾。黄赫色的一片阻挡了视线,却仍可看到远处的丛林。曾雄对她道:“前方树林有伏兵,阻我军前行。现在末将生怕他们放箭伤人,故而命兄弟们,不,军士们举盾。”

景永福点头,沉吟道:“先后退百步,原地驻扎。”曾雄依言。

景永福坐回马车,心下思量:看来她率军回京是回对了!早知铁剑盟的目标是她,她离开十三郡也意味着带离景北战场上的武林力量。景北战场已全是正规军人,胜利则更倾于景军。

马车掉转方向,百步后停下。景永福对小翠道:“现在就看你本事了!切记,对敌人不能手下留情,我方三千军士性命就全在你手!”

小翠沉重点头,从包袱内中取出一瓷瓶递于景永福,而后她步出马车,景永福随她而出,对警戒的吴仙子道:“有劳吴先生了!”

吴仙子一见小翠下车,便知景永福打算,当下没有多言,一手递给小翠,小翠却将一丸药放她掌心:“此乃解药!”自沧水之事后从不肯食用小翠经手饭菜的吴仙子,毫不犹豫地就吞下了药丸,接着一手搂住小翠纤腰,飞身而去,几个起落,便出了景军范围,消失于丛林之中。

曾雄等众军士还是首次见到这样的身法,不觉全军侧目。之前二十日苦训他们还不知道比起奋战于前线的景北军,护送景永福回京的任务更加艰难。

树林里的伏兵人数不多,他们得了景永福离十三郡的消息后,抄山路赶至的,而真正的危险来自于后方。如果茴兰不惜损失兵力,单为擒拿景国公主,那么景永福一退就是死路一条了,甚至波及整个景北局势。

一阵青烟弥漫,树林里传出几声刀剑声。景永福对看得入神的曾雄道:“取锅盛水,全军服食解药后迅速前行,不得迟疑!”

曾雄连忙接了瓷瓶依言而行,军士们有序分批的用了解药后,吴仙子带小翠回来了。两人身上倒没伤,只是神情凝重。吴仙子道:“全是铁剑盟的高手,好在小翠的药够毒!”

景永福点头:“我们赶紧离开此地,迅速回南下!”

小翠回了马车,严肃地道:“我杀了二十余人!但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们。他们出手阴毒,如果没有吴仙子,我可能还没把他们毒死就先被他们杀了!这些人也有景人!为什么这么好的身手,却做这些事情?”

景永福叹道:“若一个国家全是这样的人,那这个国家也完了。”她也感到心寒。无疑庞龙野心极大,可他一个人的野心成不了事,那是很多人的野心和权欲所为。

曾雄所部安然过了丛林,小翠的毒还能延续三、四个时辰,这对景永福来说已经足够。

夜间景永福顺利到达张祈瑞部将留守的常林连池,收到了连池驻将马力吉的款待。也就是这一晚,张祈瑞成功的收复了十三郡。茴兰得知后院着火后无心恋战,狼奔豕突而去。自此景北战役结束。景契双方可以说没有胜者,十三郡沦陷遭遇洗劫,契族八部内讧。若要说胜者,其实只有婆罗一族,蒲蒲儿以最少的兵力,获得了最大的利益。黄金白银在草原上并无多大用处,而能繁衍生育的女人在地广人稀的契列萨才更有价值。

出了常林区域抵达卧虎岗,景永福又遭遇了一次伏击,虽然对方身份不明,但能在景国内陆组织出这样规模的军队,除了喜王不做第二人想。空旷的山冈上,曾雄和军士们第一次领略到二十日苦训的成果。

曾雄所部三人一组,三组一队,以三角阵型构成连环阵。三人中一人持枪主攻,枪法乃水姐磨研摸索出的三式,只攻不守。另二人一手持盾一手持剑,辅攻掩护主攻的同伴。虽有伤亡,但组与组之间相补相助,始终以此阵式合力作战。

小翠的毒药大部分用于常林前的丛林,此刻剩余的小部分不足以大面积毒杀对手,她便站景永福身旁,替换了吴仙子。

一身灰衣的吴仙子在战场最前线杀得兴起,花白长发飘逸之处,所向披靡。这是景永福生平第一次见识战场。耳畔是寒风的呼啸,高呼的撕狂,兵器的叫嚣,眼前是群雄血肉横飞的前仆后继,生命转瞬消忘。一个军士的藤盾被打飞,一道鲜血从他面前激出,但他想也未想举剑继续砍杀,当他倒下去后,被身后的同伴补上位置…

曾雄身先士卒,因他身披将甲,对方都盯着他撕杀。如果没有吴仙子屡次在旁救急,景国将失去一员猛将。

而敌对一方,也同样骁勇,伤亡只比曾雄部更重。

景永福强忍着伫立马车下,看这一场景人与景人之战,直到战斗终结。曾雄部以略低的兵力击退敌军,死七百余人,重伤一千余人,相当于去了一半兵力,而曾雄本人也挂彩多处。

后来景永福想过很多次,喜王最失策之处就在此一役。他于楼氏郡被李菲击溃,所余兵力尽数投入卧虎岗,力求致她于死地,却被她惨胜。失了大批心腹军士的喜王再纠集军队,也不会再有契蛮大举入侵的机会。而景永福也明白了自己的弱小,纵然有时能出些不足为人道的计谋,但对于真正的战事,包括景北十三郡最后六郡和卧虎岗,她的力量何等渺小?她真真是不自量力地跑到了战场上。

当景永福离开卧虎岗,卧虎岗上多了七百四十一座坟碑,和一座无字的大坟碑。

曾雄硬声道:“殿下不必太过感伤。我等军士自入伍的那日起,就想到过有此一日。”

景永福眼前一红,她知道其实曾雄比她更难受。这些死去的军士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但他们没有死在景北十三郡的战场上,却死在了这里。

这就是战争,景永福身临后,从此再无跃跃欲试的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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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誉帝仁德三年冬末,张祈瑞大败契军,收复景北十三郡,被封为镇国将军。而同年末,燮王李易派遣专使前往景国办置迎娶景国公主事宜。景国皇后终究舍不得亲生女儿远嫁燮国,景申茂便拟定了瑾秀郡主为和亲人选。

景国迎来了转折的庆嘉元年。

第三卷 133

第三卷楚腰纤细掌中轻

庆嘉元年,庆的是十三郡的收复和与燮联姻。

新年初始,张祈瑞班师回京,京城百姓夹道欢迎,锣鼓鸣炮欢声雀跃,早忘了先于镇国将军回京的曾雄之部带给他们的悲痛。曾雄将军与众多军士只受到了誉帝亲迎的荣耀,但这份荣耀却是因军中有景永福。沿路看热闹的百姓不明前线战况,见曾雄军中伤兵半数带伤,还以为是支专送伤员的部队。

景北战事了结,前线的张祈瑞部将尽数连升了一到三级官阶,但曾雄只从四品武将升到三品副将。曾雄没有抱怨,景永福造访他时,他道:“建功立业固然光宗耀祖,可这并非在下的追求。对一个军士来说,保家卫国才是平生唯一职责。相比死去的绝大部分默默无名的军士来说,我还活着已经很幸运了。”

景永福黯然,誉帝虽然犒赏三军,但抚恤死难军士,却是少得可怜。死者已矣,可活着的人都能看到,感受到,更不提救助被洗劫的十三郡百姓。她对誉帝很失望。

喜王景申韫回京后一直以伤重为由没有露面,誉帝在喜王府邸外加派了宫廷侍卫。但以铁剑盟的势力来论,真要动起手来,这些人还不够。景永福建议誉帝派专臣卑词谦恭联系景国几大门派,诚邀他们为朝廷献力,誉帝照做了。

在水姐他们回到永福宫前,景永福每天的起居非常规律。上午见下景申茂,与之用完午膳后,下午窝在永福宫看书,晚膳后有时景申茂会来看她。景国皇后只有刚回京城那日见了景永福一面,也就是那日,她免了景永福每日的例见,说是长途跋涉需要休养不可太劳累。景永福也讨厌见她。可能因皇后的态度冷淡,加之景申茂忙于处理战后诸事,后宫诸多姐妹们来见景永福也不似出京前那般频繁,惟独瑾秀郡主例外。

将许燮王李易的她,不知从哪个绕嘴的宦官宫女嘴中得知当年李易曾求婚于景永福被逃拒,于是乎,她看景永福的目光脱了伪装,换了□裸的挑衅。瑾秀郡主的怨恨景永福能理解,她从一个“贱民”摇身一变成了誉帝的爱女,分了瑾秀郡主原本就摊分不了多少的父皇之爱,这是其一;而她曾拒李易的求婚,瑾秀郡主就等同嫁了一个“贱民”不稀罕的燮王,这是其二,也是瑾秀郡主的最恨。

只是看一个美丽尊贵的公主忽然变成了长舌毒妇,景永福有点不习惯。除了沉默,她的确拿一个没事就跑到面前咒骂自己的小女子没辙。她要反唇相讥很容易,可是却没有一点意义。瑾秀郡主终究要离开她的视野,远嫁到燮国且永无归期。所以景永福阻止了小翠毒哑她的意图,每天命宫女常备茶点,供着自己的涵养。

景永瑾——瑾秀郡主的芳名——咆哮了数周后换了方针。几周下来景永瑾察觉景永福对她的言辞无动于衷,便不再骚扰景永福的耳根,而换了敦促景永福早起晚睡。这一招对景永福这样的懒人着实管用,景永福顶着两个黑眼圈一日后,景永瑾就不小心生病了。

小翠自行办妥景永瑾后,对景永福道:“还是做毒医好!”从景北回来后,小翠曾决心以后要研习正经医术,少下毒害命,但被景永瑾一搅,又坚定了毒医方向。景永福心下不安。好好一个天性善良的女孩家,本有望成为天下名医,却被她引上了歧路。

景永瑾病假暂别的次日,景永福带小翠走访了景国宫廷的太医院。

两人去的时候,恰逢午休,只有当值的两名太医在。宫中能任值的太医一般都挂着三品虚职,而景永福两人又是陌生面孔,且穿的都非正式宫服,故而太医只当她们是后宫哪位贵人遣来的,其一对景永福微施一礼,另一位长者只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年轻者处事较圆滑,替长者掩饰了句:“两位姑娘是首次来太医院吧,这位是我们太医首辅包延椿,我是顾凌。这会儿包太医正忙,不知我能为两位姑娘效劳吗?”

景永福和小翠同时盯眼那包延椿,太医首辅,也就是太医院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即便景永福换身正式宫服,也就得他如顾凌般那样一礼。反思他若没有几分本事,也当不了太医首辅,更不会如此倨傲。天下有才者,多半持才而傲,鲜有贤者甘居人之下。

只见包延椿白发朱颜,神清貌秀,与普通年老者天壤之别。他正执笔疾书,不知写些什么。

顾凌见两人目光所向,尴尬一笑:“显见两位姑娘是来找包太医的,且等片刻,待包太医书完手上的一段。”

景永福对他淡淡一笑:“顾太医不用招呼我们,你也去做你的事吧!”她找了张椅子坐下,小翠也无声地站到她身后。顾凌一怔,随即转身泡了两盅茶送来,“那就请两位姑娘等一下了。”

茶品了两水,包延椿还在写。小翠有点耐不住枯等,一双小脚一会左移一码,一会右挪一下。景永福扭头看了看她,恍然大悟,于是便起身道:“小翠,我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