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果然是不知死活,挑到这般地步,险象环生,心口起伏,喘气严重。

简拾遗脸色不太好地看着我,“不要再闹了。”

我尽快平复气息,却还是喘得厉害,“你、你也闹了!”

他不说话,微微转了视线。我再幽幽问道:“我学得怎样?快不?”

他回我一眼,“你学什么不快?”

我乐了一乐。看着时光确实不早了,这才开了殿门出去。

宫女内侍们纷纷跪地,原本礼仪之中的“恭贺殿下”一话谁也不敢说。我垂着眼,走过她们身边,“驸马还没人影?”

“尚未找着。”

我站于晨曦中,渐渐凉却一身的燥热,“简相几时来的?”

“今早。”

“嗯。”我稍感满意,“备些热水,伺候简相沐浴更衣,再进些粥食。”

“是。”

我走出几步,稍顿,“殿内收拾妥当,明白么?”

“明白。”

凤寰宫前殿,我刚踏进,一人便扑通跪下,“殿下大事不好啊——”

“你只会说这一句么?”我踹他一脚,“重点?”

蓝衣小吏咽下口水,“赵尚书命小的速来禀报公主,又有叛军……”

“什么?”我定了一定,“可还是东鲁?”

“不是,这回是——”蓝衣小吏白着脸色,颤声,“是殿下的封地,舞阳郡!”

我脚下不稳,晃了几晃,两个宫女惊呼着上来搀扶,“眼下情形如何?”

“大半个舞阳郡一夜之间都落入了叛军之手哇公主!”

脑子里嗡地一下,全身都虚了。

“公主!公主!”

我在椅子里坐下,平复情绪,“赵辅国呢?”

“赵尚书正在紧锣密鼓部署,特让小臣先来禀明……”

不过是不敢闯宫,特让替死鬼先行。火烧眉毛的军情,竟然有人顾忌我新婚,不敢前来冒险。

舞阳是什么地方?是本宫我的封地!是素有帝乡侯国之誉的沃土!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此地绝非一朝一夕可攻破,所谓的一夜之间落入叛军之手,不知叛军背后做了多少准备才有得这一夜之间。我却丝毫未曾察觉。

早不是,晚不是,偏偏在我新婚,偏偏在我的封地。当然,公主大婚,天下大赦,各地戒备松弛,京中喜气冲天,遮蔽了底下的暗涌,更是阻隔了军情报备,便如此刻,兵部堂堂尚书都缩了起来。

舞阳,离京师长安不过一千两百里,快骑六七个昼夜便可抵达。

一边夺下要塞,一边也是向我示威。

无论哪个朝代,公主封地被夺,便是被废的昭告。

只不过,从前都是掌权者削夺公主封号与封地,如今竟是叛军来夺掌权公主的封地。

一夜的疲惫,加上这一早的军情,我心力交瘁,从椅中栽倒。

……

不知过去几时,一阵清新的气息环绕在旁,仿佛春雨后的杨柳,携着春风的柳枝轻抚过我脸颊,柔和低沉的嗓音不停唤着我。

重重……重重……

这样温柔,又这样急切,我转过千山万水,寻回他身边。

醒过来就见着一张熟悉的脸,头发上还带着水珠,身上气息十分好闻。

“拾遗……”我蹭着往他脖子上抱去。

脑袋搁在他颈旁,抱住后,视线开阔起来,瞧见,一屋子的人……

兵部尚书、兵部左侍郎、兵部右侍郎、御林军少将,禁军都尉……

僵了一僵后,我同简拾遗各自分开。他表情淡定地坐到一旁,众人也不管前一刻如何的视觉冲击,总之下一刻也都跟着淡定起来。

我被宫女灌了几口参汤定了定神,扫视众卿,“舞阳失陷,叛军是什么来头?”

兵部尚书赵辅国上前答话:“听说是东鲁叛党余孽,躲避朝廷耳目,私下在舞阳郡筹备多时。”

我淡淡垂着眼,“本宫封地没了,各位大人等这一天多久了,比本宫都还要淡定。”

众人大惊,急忙赶着跪地,纷纷摆上忧急之色。

“公主息怒!臣等无能,致使叛军猖獗!”

我不为所动。众人便将求助视线投向简拾遗。

“殿下。”宰相为百官之首,自然还是当护则护,何况此刻我一半是迁怒一半是威胁,“舞阳与长安相距不过千里,叛军锋芒毕露,虎视眈眈。为今之计是早些点兵平叛,阻拒叛军西进,却不知谁可担任。”

禁军都尉道:“上次东鲁之乱,终被驸马领兵平叛,不如这次也……”

“驸马……”我沉吟着。

“殿下——”门外木统领如释重负的嗓音传来,随即人也跟着入了内,喜形于色,“驸马跟白将军找着了!你猜他们俩在哪?”

外臣并不知晓洞房夜驸马失踪之事,此时闻言,都深感吃惊。不过都没有最外层那名最先来报军情的小吏吃惊之甚,那眼神便穿越了众人朝我瞄了来,难得他脑子也好使,立即醒转过来,眼色大变,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抽搐着祈求于我。

我送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似乎是见我没有意料中的惊喜,木统领木头一样杵着,无辜的眼睛转来转去。

简拾遗替他解难,接了他一句:“在哪?”

木统领顿时枯木逢春,咧嘴大笑,一拍大腿,“小白将军胁迫驸马上了那醉仙楼,叫姑娘们睡了一夜,哈哈哈!”

满殿寂然无声,只有木统领粗犷的笑声绕梁三周,回音不绝。

听见只有自己的回音飘荡,这厮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四顾一圈,在众人同情的注视下,渐渐悟了。

扑通,“公主,臣臣臣其实不是……”

我懒得听他解释,“是驸马睡了姑娘们一夜,还是姑娘们睡了驸马一夜?”

这厮正要答话,见有人暗中使眼色,便装起哑巴来,不再多嘴。

洛阳花落入青楼,也不晓得会被摧折成什么样儿。

我摔下一只杯子,“带回来了没?”

“带、带回来了。”木统领咬字艰难。

殿门吱呀开了,白小起神清气爽昂首走了进来,众人略过他,看向他身后。

——衣衫勉强还算整洁,却失了平时风流隽永的劲儿,一身半是酒气半是脂粉味的驸马,站在门外,一脸受了奸计被人陷害的愤恨和愧伤。

瞧了他一眼,我心中仿佛被刺了一下。众人见我脸色不好,都投来宽慰的眼神。

我一脚踹翻椅子,“白小起,你他娘的给老子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都发表意见了,不要潜水啦~~~

看在就快完结的份上~~

58

58、公主在上臣在下(三) ...

罪魁祸首昂扬的姿态丝毫不动摇,白小起军姿魁步站得笔直,不动如山。我掀了桌,上前便要踹得他哭爹喊娘不可。几位军机大臣傻了眼,都没敢动。唯独简拾遗赶来拦住我,“殿下息怒!”

我怎么可能息怒,尤其对着这么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货。这货一边拒不下跪,一边还用哀怨幽绝的眼神望着我,“虫虫,你变了!”

“你以为人人跟你一样,数年如一日的莽撞幼稚?”我怒斥。

白小起眼里霎时愁云密布,“你、你还嫌我幼稚?分明是你移情别恋,始乱终弃,这些年一封书信都没给我回,果然是你变心了……”

众臣苦着面孔,想要回避,又不知该往哪里避。

我便要接着怒斥他造谣生事,简拾遗又将我打断,低声道:“不要动怒!他毕竟是四品少将!”

勉强压下火气,我稍作淡定,“书信?这些年,你连我的名字都没写对过,词不达意,句子混乱,毫无长进,还指望我给你写回信?”

白小起惊讶地抬起澄澈的眼,“什么?你的名字不是虫四么?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火气又上来,奈何简拾遗一直在跟前制止我的过激之举。

被半拖半拽进椅子里,我跟白小起之间的战火距离拉远了些。看一眼门外,何解忧意趣寂寥地望着天边云朵,看得我不忍心,吩咐宫女:“送驸马去歇着,我一会儿去看他。”

白小起又不平衡了,脸上十分委屈。

我无视他,召众臣接着商议军情。

兵部尚书分析来分析去,只一个意思:速速召回镇守边疆骁勇善战的老白将军,抗击叛军,护佑京师。

众军机大臣一半认同一半反对。反对方的意思:边疆若缺了白将军镇守,恐怕会生动乱,边境十六国无一不对我大曜虎视眈眈,若是知晓白将军重师撤离,必生滋扰之心。

军情同上次东鲁相似,为难之处也仿佛,于是有人提议效仿上回,命驸马出征平叛。被我否决。

我询问简拾遗的意思,他不疾不徐道:“有可平叛之人就在眼前。”

我揉揉头,“不要开玩笑了,你还不如让我亲征呢。”

“殿下是一叶障目。”简拾遗神情很是认真,分析道,“你只看他书信中的错误,可看到他带兵练兵巡守边境的案例?白将军曾命小白将军率三千骑兵做先锋,数次攻破来犯敌军,那敌军数量却是三万。”

我不由坐直了,“当真?”

“你在内政上耗了多半心力,边境战事我自然格外注意些。”

既然简拾遗都这么说,我也没有理由反驳,只有些不放心,“可这次非同小可,舞阳便在眼前,平叛稍有闪失便是纵容叛军长驱直入京师!”

简拾遗面容沉定,目光坚定,“自然需有个万全之策。先令小白将军率京畿驻军五万,前往舞阳郡平叛,同时,派八百里加急羽书传于白将军,命其速派两名偏将率三万边境铁骑支援小白将军,合围舞阳郡。另外,为保京师万全,京畿地区进入备战阶段,崤关、蓝田、武关等隘口加固严守。”

众人听得都有些心惊,我也捏了一手心汗水,实在是承平日久,未曾受过这般存亡之秋的冲击。

于是白小起被临时任命为平叛大将军,即刻前往舞阳迎击叛军。

简拾遗反复叮嘱,舞阳西边伏牛山一带极可能有叛军设伏,千万小心。

“你们放心,我定为公主夺回封地!”小白走出去,又折回来望着我,“公主还会说我幼稚么?还会原谅我叫你虫虫么?”

我将他看了一圈,“你若凯旋,我定向你郑重道歉,也不追究你篡改我名一事。”

他咧嘴一乐,“其实虫虫蛮可爱的。”

大军出城后,一切后续事宜也都办妥,我跟宰相累得直接歇在宫里。内侍推开殿门来掌灯,僵化了片刻,又默默退了出去。

开门关门声颇为吵人,我动了动,醒了。醒了发现自己枕着宰相的腿,睡得姿势极为不雅。目光探寻过去,还好简拾遗也闭着眼睛倚着书案休憩。

恍然记起两人其实都一天一夜没休息了,难怪讨论着军国大事都能讨论得睡过去。

我小心翼翼撑着地毯,从他腿上侧身,替他减去重压。这动作有点小难度,转折过程中没留神,闪了腰,僵持着便动不了。

动不了便罢了,可是这姿势太诡异,扭头再来一个转折,直接撞上了桌腿。

我埋头桌腿下默默饮泪。

倚着案边休息的人被这响动弄醒了,静观片刻,蹲了下来,温柔得要滴水的嗓音灌入耳朵,“怎么了,是不是哪里撞着了?我看看。”

身体被翻了过来,我一手捂住眼睛和额头,誓死抵抗下还是被他拿开了手。

温热的手指便覆在了额头,轻轻地揉动,很是受用,“还有腰!”

他停顿了一下,犹豫着探手到我腰部,再轻轻揉捏。他这一俯身,距离便十分近,我被这气息魅惑得迷了方向。

晦暗的殿堂,浅浅的呼吸,静谧的相伴,须臾也是奢侈。

……

叩门声终于响起,“殿下,时候不早了,驸马还等着殿下。”

“知道了,门外掌灯。”

我扶着简拾遗肩头,从地毯上缓缓起身。他一手托着我腰,助我起来,一手却在上方将我阻住,语声低微:“要去么?”

借着门外的宫灯,我看着他夜里略白的脸容,“可以不去么?”

静了片刻,他扶我起来,却沉默着不说话。我自然知道这是不乐意不开心,我又哪里愿意他不开心。

“去看一下,又不留宿,我今晚回公主府睡去。”

他还是不开心的样子,半晌后才开口:“就不能直接回公主府?”

这样讨价还价的简拾遗还是头一回见,我再对他进行安抚,“我说过会去看他,而且看他情绪好像不稳定。”

简拾遗忽然定定看着我,“你真的相信他情绪不稳定?你今日倒真是替他着想,为了他都宁愿得罪白将军。”

“那你说我怎么办?他毕竟是驸马不是?我知道东鲁的事他对叛军网开了一面,不过我也没有想将造反百姓一网打尽,所以任他去了。这次舞阳郡的事,传说是东鲁余孽,是否真是如此尚未可知,而他是否脱不了干系,我也想知道。”

简拾遗侧开一步,眼睛看着别处,“既然都想到了,还要去说服自己原谅他是不是。他毕竟是驸马,你心中早就认定他是驸马,不管他是什么来意。”

我想把脑袋再往桌腿上撞一撞,“你今天是怎么了?以前你可没这样的说法!”

我果然是搞不懂男人。

他看我一眼,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出了大殿,腰还是没揉好,再加上气血冲脑,走路不大利落。走出老远一截,回头,大殿内亮起了灯火。

男人就怕有脾气。

扶着我的内侍叹口气:“简相是要熬通宵处理政事了。”

我也叹口气:“一会你们送些宵夜。要是子时还亮着灯,就去把灯给我灭了。”

凤寰宫寝殿内,琉璃宫灯迤逦了一路。

我在门口站了站,期间对驸马青楼失身一事做了诸多猜测和假想,安慰的话也预备了一些,这才推门进去。进去后吓一跳,何解忧一袭白衣负手站在我面前。这样看来,他也是站了许久。可他没有被我吓到的迹象,说明我在明他在暗。

“你、你站这儿做什么?这么晚了怎么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