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将目光投在国寺之中,却会发现许多不同——严密的防守,暗中出没的各色江湖客,甚至一些小国使臣在拜见过国主后,还会偷偷摸摸去国寺走一遭。

不过因防守严密,赤翼等人只知其大概,却无法探知详情。

叶凝闻言皱眉不语。

十方以皇寺为掩护并布兵防守,别人倒也罢了,陶唐国主怎会不知?那么十方插手巫夜灭国的事,搅起北域各国的风波,恐怕国主也是知道的吧?

可十方又怎会知道鬼谷的秘密?

埋头苦思也是了无头绪,叶凝同沙朗若简单商议后,便带秋琳和赤翼往巫夜旧时都城——鬼城而去。同时传讯于水含珠和岐阳,令他们带些精壮人马暗中过来。

长途跋涉到达鬼城时,迎接她的却是与前番全然不同的景象——虽然城内依旧破败,然而主街两侧却已清理干净,凌乱的断墙残瓦皆已消失不见,那些荒草依旧长得茂盛,不过已没了以前的破败气象。

到得王城附近,两侧柳枝修长碧翠,盛夏的和风朗日映着清澈的护城河水,河面上已架起了一座白玉拱桥。原先那双松垮焦黑的城门已被拆下,城门两侧的残剑枯骨也已消失不见…

叶凝越往前走,心里边越是惊奇。那年灭国之后,巫夜人四散流落,从不曾有人清理过这片废墟,而今的景象又是谁的手笔?

宫城虽然依旧残破,却比以前整洁了些许,叶凝心下疑惑,到得王城正中的小镜湖时,陡然愣住了——碧色的湖水在日光下随风微漾,湖面上浮光跃金,湖畔站着两名男子,背对她的人锦衣玉冠,看那身形应是公子清,他对面黑衣劲装的少年,不是明川是谁?

叶凝身后,沙朗若、秋琳和赤翼都有些讶异,叶凝快步上前问道:“这里怎么回事?”

“闲着无事来这里转转,看见这残破景象就让人清理了一番。”公子清转身向她,“只是能力有限,清理过的还不足千中之一。这是你弟弟?”

叶凝看一眼明川,道:“你们聊过了?”

“聊得很愉快。”明川走过来解释道:“我初到王城就见许多人在清理废墟,观察了几天才发现这些都是他的人。”接着声音极低的来了一句,“倒是有心。”

叶凝虽也料到可能是公子清所为,待证实后还是有些感激。这个人…她心中无奈失笑,便又提起正事:“我已传讯给水含珠和歧阳,过些日子他们便能抵达这里。我们将鬼谷毁了吧?”

“毁了鬼谷?”明川皱眉,眼神瞟过公子清。

叶凝笑了笑道:“之前桃源郡出现邪毒,我和公子清前往解决,发现那些毒是出自鬼谷。我问过那里的人,那些毒应是因地动而流出的,既然鬼谷地下已经有了裂缝,恐怕还会有毒物流出,遗患无穷,不如将它毁了干净。”

公子清此时已闲闲踱步观景,叶凝便有道:“当年巫夜灭国,也是与这鬼谷有关。”便从郑氏口供说起,提及那勒国师和最近打探到的十方消息。

明川听罢,清冷的脸上已满是冰寒:“就为了那些染毒的财富?呵!他既想要,就给他吧!”

“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十方恐怕早就在鬼谷布下了人。”

明川冷笑道:“那倒正好,到时候想办法引他出来,我倒想看看这是个怎样的人。”

因王城尚在清理中,几人便在临时搭的帐篷中暂时住下,公子清也留了下来——和叶凝相识一年多,巫夜的事情他已知道了不少,而今听了叶凝等人要与十方交锋,他哪里能放心?

何况,他还有别的理由:“巫夜是灭在了杞国手中,那是先帝的过失,我虽没法令时光倒流,力所能及之处,还是像帮巫夜人。”不管是因为同情,是因为负罪感,是为了替父赎罪,抑或是为了对叶凝的情意,他想帮助巫夜人的心志很坚定。

叶凝拗不过,便也随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叁拾肆

正是五月天气,小镜湖畔草长莺飞,虽则废墟看起来破败萧条,新嫩的碧草却是生机勃勃,让人看了心情也好起来。阳光洒在湖面上,跃动的光芒仿佛是复国的曙光。

最先到达的是沙朗若的部下,一行九十多人皆是健壮勇武的男子,包括之前负责打探消息的九微。而后水含珠和歧阳先后带人到来,所选的皆是他们手下的精锐,总共算起来有两百号人,虽然能力参差,但这已是残存的巫夜人中最勇武的一拨人了。

人员既已集齐,巫夜人见到久别的公主与王子,见到久别的亲友手足,自是一番激动涕泪。

叶凝清点人数,这边不过两百人,其这些人虽然性子勇武平常也会练武,可若是与十方手下汇集的高手相比,又哪里能够对抗?只怕到时候,自己还得依靠鬼谷内的险要地形取胜了。

明川倒是并不太担心,只是冷笑道:“他们人数虽众,然而在鬼谷之中,又如何能敌得过千万匹恶狼?”

“恶狼?”叶凝讶异。

明川难得的笑了笑,笑容中却印着刻骨仇恨:“到时候就知道了。”

有了明川,叶凝自然轻松许多。排兵布阵与人对抗之事她并不擅长,因此整训队伍之事便全然交给了明川,她便带人各处去采草药——

鬼谷附近终年有迷雾环绕,看着如水雾弥漫,实则是一道毒瘴。虽不至于让人立刻毙命,吸得多了也会慢慢取人性命。关于这些毒瘴,在巫夜典籍中早有记载,叶凝便依其中的解毒方法采草药,制作药粉,以期到时能让所有人顺利熬过毒瘴。

二百多人的解药,制作起来并非易事。叶凝率了数十人花半月的时间集齐草药,因事先与公子清说过,所以炮制药材的器具到不担心。等药材全部集齐,正好器具运到,众人便又忙碌起来。

叶凝忙着配药,明川挑选了精锐训练布阵,公子清闲了无事,便也帮叶凝配药,顺便调度些稀缺的药材过来。随同药材过来的,还有将近三百名高手——老头、妇孺、魅丽的女子、健壮的大汉、清冷的少年…

这些人形形□□,放在人群中便是寻常的百姓,然而秋琳却是万分熟悉的。这些人是公子清安插在各处的眼线,不止会打探情报,功夫更是高绝,算是各个情报点的头目。

公子清居然将这些人全部调了过来…秋琳几乎是有些佩服的瞧着公子清,等见到随后赶来的一拨人时,秋琳便是瞠目结舌了。

楚天落、六翼、坤明岛的精锐护卫,埋伏在京城中的高手…三十个人整齐站在公子清跟前时,就连明川都有些呆了。

叶凝刚从配药的帐篷中出来,见到这阵仗也有些愣了,公子清转身向她道:“这两天派人四处巡逻打探,有不少行踪可疑的人在王城附近出没,不乏隐遁江湖的高手。我想你们孤力难支,便调了他们过来。”

原先三百人都已是高手,这一拨调来的人,便是公子清手中最精锐强干的部下了。叶凝将他瞧了半天,才道:“你的生意不做了么?还有君昊那边,京城现下难道还不需要人手?”

“离京太久,怕是你不知道现下情形了吧?”公子清挑眉看她一眼,转而吩咐了楚天落几句,那些人便在楚天落指挥下各司其职去了。

公子清向叶凝招招手,同她沿着小镜湖缓步而行,将京城中近来情形道明——

郑氏势力削弱后,被迫立南音太子为帝,可惜南音太子体弱,登基大典便已是病重,以南音帝的称号病卧深宫,却从不理政务。端亲王见势不妙,怕郑氏再度自立,便急着出手将郑氏羽翼迅速剪除,他本身实力却消耗了不少。

而后南音太子驾崩,端亲王率兵逼宫,欲自立为帝。君昊以勤王之名率兵围城,两相对抗中,君昊早已隐伏的棋子与他里应外合,活捉了端亲王。而后,作为皇室嫡出的君昊,以南音帝亲弟弟的身份登基称帝,改年号为正元,就是前两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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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凝没有料到,离开京城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杞国就已发生了这么多变故。不由叹道:“君昊如愿以偿,倒不负这么多年忍辱负重。”转而想起木槿待嫁,不由担心道:“知道木槿的消息么?”

“齐家的老太爷去了,暂时不谈婚嫁。木槿的事,等过了这段时间,天落自去处理吧。”

叶凝轻轻“嗯”了一声。旁边公子清缓缓停下脚步,转头向她道:“你呢?”

“我?”叶凝一愣,旋即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的婚事,抬头看向他的脸,那双眼犹如深潭,幽深而温柔,那么一眼,便能叫人沉溺。时光仿佛放缓了脚步,周围众人嘈杂忙碌,叶凝只定定瞧着他。

公子清忽然抬手抚上她的脸颊,道:“阿凝,我想娶你。”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回旋,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仿佛穿破层层阻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而后在她耳边不听的重复——“阿凝,我想娶你。”

叶凝瞧着他,心绪一时凌乱,她想说前途未卜,她不敢许下任何承诺;想说她虽然已渐释仇恨,巫夜子民却绝不愿让她嫁到杞国;想说,她其实心中有所恐惧,不敢接受他的情意…可是心中明明有另一道声音在呐喊,努力的破土而出,而后如春草般蔓延,无法扼制。

叶凝忽然明白,她其实也喜欢公子清。想要同他安然相对,就着碧水和蓝天,细品温柔,地老天荒。那是这么多年坚韧拼搏背后,一直在寻求的温暖。

纵然曾暗夜独行,纵然曾坚定地扛起复国重任,以一身毒术作为筹码,与人交易对抗,抽丝剥茧地寻找复国的秘密。那样坚韧要强的背后,毕竟还是当年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叶凝站了片刻,终是道:“澹之,巫夜之事未定,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公子清点点头,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这事可以往后再说,可我的心思,我想现在就说清楚。阿凝,你所担心的一切,其实不必担心。巫夜前途未卜又如何?我愿意陪着你,面对前路的任何难题,不管结局怎样,我都不会抛下你。任何问题我都能解决,除了,你不喜欢我。”

叶凝猛然摇头,公子清便笑了:“那你还担心什么呢?”

这么说来,似乎也不必太忧心,叶凝舒了口气,才觉脸上有些发热,忙道:“这些人其实你不必调过来,毕竟坤明岛还得做生意,养活上下几千人。”

“坤明岛我已托付给子瀚,他新帝登基,乐得接手这笔财富。对我而言,和你复国的事比起来,生意已微不足道。”

说来说去都不离他的心意,叶凝有些赧然,心中百感交杂,她终是举目四顾,瞧着远处那片废墟,声音坚定:“这么多人齐心协力,这次的事,定能成功!”

小镜湖畔的花树背后人影一闪,叶凝并未发觉,公子清目光扫过时却面上一冷。两人回到帐篷时,明川刚训练完巫夜新军,见了公子清时不由抱拳道:“公子清相助之恩,明川牢记!”

公子清说了声“不必介怀。”便将楚天落叫过来,叫他听从明川调令,而后便同叶凝进了药房。

这一波高手到来,明川和叶凝顿时轻松了许多,关于鬼谷附近布置的情报也愈来愈详细——十方调了两千多名精锐藏在鬼谷以南的群山中,蓄势待发;鬼谷附近多有高手出没,甚至还有北域闻名的马贼和盗匪,王城附近时常有人出没,似乎是在探听消息。

叶凝听了只是记在心里,以静制动。

明川这些年隐姓埋名,除了练就一身超绝剑术外,于排兵对敌之事也学了不少。由他来安排人手,一面放出种种风声迷惑对方,一面加紧操练,叶凝心无旁骛,便加紧做解药,待得毒瘴的解药炼成时,小镜湖畔欢呼声震天。

是夜将药分发与众人,兵分两路。

叶凝和公子清为一路,率水含珠及公子清调来的三百人和部分巫夜人缓缓向鬼谷行进。沙朗若、岐阳、楚天落率领三十精锐和几十名挑选出的巫夜猛士绕道鬼谷,急速向十方军队藏身处行进。而明川却孤身外出,消失在了夜幕中。

一天后乌云遮月的夜晚,沙朗若等人依命藏身于深山乱石之间,俯瞰谷中密布的营帐。昏暗的天光下,隐约能看见其间军士匆忙往来,似乎在收拾行囊准备行军。巫夜人前往鬼谷的消息传出,想必十方已是急不可耐。

此夜月色昏暗,站在峰顶和山腰也无法瞧清楚谷底的情况——楚天落选了几名敛声屏气功夫出色的人靠近打探,才知藏在此间的约有三四千人,往来之间整肃快捷,谷底的兵丁虽然依旧在站岗巡逻,却明显松懈了许多。

在他们而言,残存的巫夜人不过数百,前往鬼谷都艰难,又怎会来袭击这里的营帐?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夜色中,隐约有奇怪的唿哨声传来,此起彼伏仿佛狼群在嘶吼。渐渐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在急速向此聚拢。楚天落传令下去,巫夜人各自寻了隐蔽处藏身,而谷底的军队显然也发现了异样。

有将领走出帐中询问情况,隐约传来的呵斥声中,那些忙着收拾行囊的军士也停下脚步听他派遣,然而却已来不及了——

连绵群山中,忽有一道嘹亮的吼声传来,带着尖锐的起伏响彻四野,仿佛一声命令。而后四面八方传来狼群的吼叫,声震四野,就连早有准备巫夜人,听了这声音也是心胆俱寒。谷底的军队似已明白过来,匆忙去拿兵器,然而山顶上已有数千匹野狼聚集,并以极快的速度奔驰向谷底。

黑压压的狼群冲向谷底已然混乱的军队,连绵不绝,到得后来,有近万匹野狼入谷,两三匹野狼围攻一名军士,纵然军队训练有素,又哪能抵得过这突如其来的迅猛袭击?何况此夜月色昏暗,野狼习惯暗夜中的攻击,这些军士却哪能暗中视物?

纵然有人仓促点了火把,也在飞驰往来的疾风中快速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叁拾伍

山谷中的狼嚎与军士的哀嚎交杂,密密麻麻的狼群形成牢固的屏障,困住中间的所有人。偶尔有军士拼着性命逃出群狼围攻,便有明川布署的人迎面拦住,负伤的人如何能与其对抗?

不过半个时辰,谷底的哀嚎便已淡去,地面上血色连绵,军士或死或伤,残肢断体遍陈。明川等人伏击之下,也擒获了几名重伤的军士,此时群狼功成,明川便又发出起伏的呼哨,却不似先前那般尖锐。

狼群渐渐汇集,前后簇拥着奔上西面的山坡,在明川唿哨声的带领下隐入群山中,再无踪迹。剩下的人到谷底点燃火把,便见军士中没半个人幸存,几百匹被刺死的狼凌乱地躺着,身上染满了鲜血。

众人目睹这场景,心中情绪繁杂。

明川很快便回来了,他将谷底情状看了一遍,下令在北面挖了个大坑。暗沉夜色下,他的脸上亦有鲜血,一贯清冷的他肃然而沉默,将那些狼的尸体逐个搬到大坑中。在他感染下,巫夜人对群狼亦有了些敬重的意思,小心的搬运填土。

到得最后,明川伐木做碑,剑尖如流水淌过,木碑上已多了串无人认识的符号。他将木碑立在坟上,恭敬行礼,巫夜人纷纷效仿。

然后,弃下满地尸骨,向鬼谷而行。

途中审问那几名俘虏,都是陶唐国宫廷的禁卫军,此次来深山中埋伏的也都是选自禁卫军和边防守卫中的猛士,却终究抵不过暗夜中黑压压欺来的狼群。问及十方,几人表示不知,明川便皱眉道:“就是玄英。”

那俘虏这才明白过来,回道:“玄英殿下待人埋伏在鬼谷附近,傍晚传讯过来让我们启程前去。”说着垂下了头,极度的沮丧。

明川又问鬼谷中大致如何布防,那几人军只说不知,再问其他的,几人也是吞吞吐吐答不出来,明川手起刀落,弃之荒野。

疾速行至鬼谷附近已是天明,明川率人往约定处会合,沿途虽有人鬼鬼祟祟的跟踪,却也未近前挑衅,众人无恙。另一波早已抵达的几百人就地休息养精蓄锐,公子清和叶凝却已带着六翼登上峰顶,俯瞰鬼谷。

鬼谷地处巫夜南端,是一片狭长的深谷,终年有迷雾环绕,莫说闲人进去,就连惯于野外生存的猛兽都是望而却步。然而关于鬼谷的传说又长久流传,有些心存侥幸的人便想试着入谷,最终只能丧生于此。

因此,地势险绝的鬼谷外白骨森然,不知死去的是人是兽。

再往里便是迷雾环绕,偶尔有险峰自云雾间显露出来,赤红色的山顶在晨光下格外诡异。叶凝站在山巅衣袂翻飞,瞧着那一片缭绕的云雾,紧紧咬唇。

公子清和六翼是习武之人,目力极好,站在峰顶时隐约能瞧见远处鬼谷外三五成堆的马贼。他们似乎并不焦急,只等叶凝率人入谷,他们跟随进入。

秋琳看了半天,十分气恼的道:“这些人搀和这件事,到底是想做什么!”

“瓜分鬼谷财富而已,还能做什么。”叶凝冷笑,眯眼瞧了瞧道:“既然他们愿意来这里送命,我们就不必拦着。”

“我看他们悠闲得很。这两天我们在路上没碰上任何阻碍,炼的药物也无人来抢,难道他们已有防备?”秋琳皱眉。

旁边公子清道:“陶唐国中也有制药能人。上次杞国宫里的那位药师便是来自陶唐,这么多年下来,恐怕他们也配制过迷障的解药,而且应当有效。”说着看了叶凝一眼,便听叶凝道:“外层毒瘴的解药,若用心钻研,确实能配出来。不过他们应当没进过谷内,到了那里,哼!”

鬼谷流传千年,若非天时地利,从来没人能安然无恙的进入其中!而这天时地利,最近的几十年中应不会出现。目下唯一的方法,只有那枚玉龟。

叶凝立于山巅,瞧着那一拨拨人马,无声冷笑。

是夜月明星稀,明川清点人马,同叶凝带领众人进谷。谷口迷障重重,就连月色都难以渗漏进来,众人又不敢取火把照明,慢慢摸索着前进时冷风阵阵,愈发显得谷中阴暗幽森。

一拨人循着山腰的羊肠小道缓行,外面围拢的上千人尾随而入,公子清已安排人在山腰嶙峋的山石间埋伏,叶凝也不担心。

渐而行至一处水潭,迷障渐淡,却有青草碧绿,潭水幽蓝。然而仅一水之隔的对面却是寸草不生,赤色的土地上只有白森森的石头林立,别无他物。

叶凝等人在潭边小憩,明川返回原路看了一圈,片刻后回来,向公子清微微抱拳道:“多谢公子相助!”

“外面情况如何?”公子清长身而立,面上并无担忧。

“陶唐国果然有迷障的解药,多数人进入后安然无恙。不过大半都已被击到山底,能跟到这潭边的不过四五十人,都是高手。”明川面色微黯,“我们安排的人虽然居高临下,却也有一些掉落了下去,幸亏无事。”

自山腰小路到山脚高不过十丈,有些功夫傍身,自然不会摔死,要命的是山脚的那片泥潭——一旦有人在其间落脚,便会很快沉入泥潭,而其中又是千年来腐烂的毒草,能令肌肤触之溃烂。落入泥潭,便难逃一死!

叶凝此前已向那些人详细说过地形,自山腰掉落后须借助悬崖上突出的石块方能避免落入泥沼。那悬崖中偶尔有凹入的山洞罅穴,藏身其中便可无事,而后攀山石而上回到山腰小道,便可走出去谷外。

此时天色将明,叶凝叫随行的众人从另一处隐蔽的山道折返回谷外,只带了明川、秋琳、赤翼、沙朗若、水含珠、岐阳等巫夜高手,欲待绕过水潭进入真正的鬼谷。公子清不放心叶凝冒险,提出要跟随而入,叶凝拗不过他,又想他功夫卓绝是个极好的助力,便未拒绝。

楚天落和六翼及公子清诸多属下皆要跟随而入,终是被公子清留下,只带了楚天落在身边。

水潭边上有一条及明显的分隔线,一侧碧草如茵,另一侧则是赤色的枯土。

叶凝早已备好了特制的鞋,叫众人穿好。明川看一眼身后,低声道:“陶唐国的人就在远处。”

“我已吩咐他们不许动手,叫那些人跟进来吧。”

“不怕有诈?”秋琳担心。

“十方以为咱们是要入内取宝藏,地窟大门没开,他们不敢动手。至于进了地窟,咱们的目的是毁了那里,又熟悉地形,难道还能吃亏?”

旁边明川冷声道:“不要便宜了十方,捉活的再废了他!”巫夜亡国时数十万人的刻骨仇恨,皆因十方而起,明川对他自是恨入骨髓。何况若能活捉了十方,倒也能另有用处。

叶凝点头道:“他十几年处心积虑,就是为等地窟打开的这一刻,现在必会跟在后面,到时候想法子生擒就是。”

在场众人都未见过十方真容,况十方易容之术诡诈难辨,进入地窟混乱时倒还真是难以辨认。不过叶凝心中已有计较,摸了摸腰间的一方手帕,心中竟涌起些悲凉。

往里走了一阵,地形渐渐开阔,入目皆是赤色泥土和枯白色的石头,不辨南北。鬼谷之所以令人闻风而避,不止因其中藏有剧毒,更因其中地形诡谲奇特,如荒漠中的流沙般随时变化,一旦误入其中,便是迷失路途,饥.渴而死的下场。

巫夜典籍之中,对此已有记载,叶凝小心辨认,跟着书中记载的规律率人慢行,渐入深处腹地。她的心中对巫夜那位开国始祖也愈发敬佩——当年秦朗的二十万大军神秘消失,就是因他们途径鬼谷时天气突变,误入其中,全部困在此间。

毒瘴、暴雨、泥沼、赤土…他们一步步误入鬼谷腹地,全军覆没。

不过二十万人中也有许多能人,其中就包括巫夜的开国始祖,秦朗的军师韩真。

叶凝对于这位韩真的了解全部来自于母亲的口述——那是一位通晓阴阳的奇才,熟知山川地理奇门遁甲,且精通医毒之理,随机应变的能力过人,秦朗的成功有一半便是他的功劳。

巫夜王座代代承继,当年的故事也断续流传——秦朗借助随军的上百种药材保住了秦朗和几位亲近将士的性命,然后识破鬼谷中鬼神莫测的地形变化原理,困在其中许久后,机缘凑巧进入地窟,而后寻得逃生之法…那时秦朗等人皆因不敌毒物和误入歧途而葬身鬼谷,韩真逃出时也如野人一般…

隔了上百年,那些事又是经韩真之口传下,有些内容的真假已无从辨别。然而韩真倾毕生之力着下的几部典籍却对巫夜助益极多。

叶凝心中暗叹。据说那地窟下藏的是千年前湮于黄沙的古国,不止有巨额的金银,更蕴藏着那国中至高的智慧——医术和毒术,然而其中又遍布毒物机关,进入其中便是九死一生。

娘亲曾说,那是绝世无匹的财富,值得万世流传。可是就是那样的财富招致了巫夜的灭国,令杞国和巫夜的近百万人丧生。况其中早就遍布毒物,万一再次因地动而流传出去,岂非祸害?

她轻轻咬唇,决心愈发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 

叁拾陆(完)

在成片的赤土中行了许久,头顶迷障遮住了日光,已不辨是何时。身上携带的一些吃食也已用尽,叶凝瞧见远处一座巨大的墓碑时,精神终于振奋。

那座墓碑底下宽,顶上窄,接地处方圆数丈,顶上如剑锋般直指苍穹。

石碑之上刻着种种图画,叶凝已无暇细看,只向众人道:“我们得爬到顶面去。”有几位高手在,这自非难事,九人相助攀爬,到得墓碑顶端时竟有十数丈高。

墓碑的最顶面如磨盘大小,有六十五个小坑,皆是玉龟形状。叶凝几句是怀着朝圣的心情取下颈间玉龟,按次序用玉龟轻按,最终将玉龟嵌在正中。石板缓缓打开,现出螺旋而下的台阶,明川当先,沙朗若断后,九人先后步入其中。

这台阶盘旋而下,陡峭而无尽头。因其中绝对不能点灯,叶凝早先已请公子清寻了一粒夜明珠照亮,才不致失足跌落。每行一阵便能瞧见有门洞紧闭,明川伸手推搡时其纹丝不动,只得继续向下。

四周寂静无声,驻足细听时,能听到后面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叶凝冷笑。

走了两三炷香的功夫,前面便隐隐有亮光透出,再往前走,愈来愈亮,明川心中甚喜,待再次见到门洞时用力推了推,便有亮光乍然泄入,前面是个极空旷的殿堂,正中间的神作上供着一颗极大的夜明珠,照亮整个殿堂。

“这才是真正的地宫。”叶凝朗声解释,“那颗夜明珠万万不能动,否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瞧见那扇门没有?后面藏的是珠宝,两侧则是典籍。”

她徐徐的声音在殿堂中回响,叶凝叫众人取了早就备好的药丸服下,而后戴了面罩。她取出袖中那方旧帕,扔在前方的空地上,而后做个手势,几人无声藏入旁边的一排赤金打造的编钟之后。

公子清依叶凝的耳语,取了泥丸运足尽力射向前方的门,便见那扇重门轻易打开,露出里面所藏的东西来——各种稀罕的珠子堆叠成山,其中夹杂的大小夜明珠散出柔和光芒,依稀可以瞧见两边摆满了银砖金条。

身后的水含珠轻轻叹了一声“天啊。”

叶凝只摇头而笑。这间石室所藏的不过地窟中财富的九牛一毛,是以完全无所防备,可以轻易进入。若真能把地窟中的财富运出去…她摇头失笑,这些东西染满了邪毒,即便能拿出去又能如何?

传说当年的古国盛极一时,万国来朝,只可惜天灾人祸之下,无尽的财富化作毒物,一场天灾后终是让整个古国陷入地底,除了那座石碑外,再也不见天日——据传那座石碑高有万丈,即便整个古国陷入地底,它的顶端还是在外面。

地窟中寂静无声,渐渐有脚步声靠近,走近了四名膀粗腰圆的大汉。

叶凝的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地上那方旧帕,旁边的明川、公子清等人也都是身体紧绷,蓄势待发。

那四名大汉显然极为警惕,站在原地打量里面布置,并不贸然上前。待目光扫过那方帕子时,正中的一人忽然跨步上前,躬身将那帕子捡起——“东篱把酒意从容”,遒劲的大字飞扬,他的身体蓦地一震。

就是他了!叶凝心中激动,向他一指,最边上的明川如暗夜中蛰伏蓄势的狼,猛然冲出。旁边公子清、楚天落、赤翼、沙朗若、岐阳亦迅捷攻出,留下赤翼和水含珠保护叶凝。

□□乍现,那四人却不慌乱,显然是时刻待敌。

激战在所难免。

以明川等六人之力对付那四人并不容易,因明川想要活捉十方,是以对付其他三人时皆是致命的狠手,对付十方时却留有些许余地。相较之下,十方的处境并不如其他三人凶险。

叶凝在旁观战,眼中已布了红色,猛听十方一声呼哨,叶凝陡然心惊——十方还留有后手!他十数年筹谋,所布置的焉能简单?从谷外至今,虽然死伤无数,但循着叶凝等人踪迹追过来的,恐怕也不止此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