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淑哼了一声,“白吟霜的劫难,难道不是福晋二十年前亲自造成的么?即使没有了梅花烙印,还有当年的人证物证,福晋还是莫要放心得太早。”

“不劳公主费心,奴才自家人知自家事。”雪如向皇后磕了一个头,“回皇后娘娘,正如娘娘所见,吟霜身上的伤皆是被公主责打而来,若娘娘有疑问,尽可询问公主。”

皇后皱了皱眉,“是这样么,和淑?”

“白吟霜屡次三番冲撞女儿,又笨手笨脚地打碎了女儿屋里的琉璃盏,女儿一时气不过,却是曾惩戒过一番。”和淑此时也有些有口难言,她是小小地折磨过白吟霜,但也亲眼见过她右肩上的梅花烙印,却不想雪如还未确定她是否知道真相,在得知梅花簪遗失时,便狠下心来毁了梅花烙印,来了个死无对证。

不过,如果和淑会这么快放弃,她就不是和淑了,更何况,即使今日雪如白吟霜抵死不认,明眼人早已看出事实真相,所缺的不过是能够定他们罪的证据罢了。

想了想,和淑开口了,“皇阿玛、皇额娘,白吟霜右肩上的梅花烙印,女儿曾经亲眼见过,这断不会有错。依女儿来看,白吟霜的养父母虽已死,但若能寻到富察氏皓祯的生身父母,自然是极好的人证。另外,女儿知道当年福晋的胞姐也有参与。”

皇后听了未知可否,梅花烙印的消失,已让最确凿的证据湮灭,只要雪如姐妹做事稍微仔细一点,当年的知情人应当早已尸骨尽寒,她们如果执意矢口否认,却也没有其他办法。为今之计,最关键的人物是白吟霜,只要她开口,一切都好说。

这等偷龙转凤、混淆皇室血脉的事历来是掌权者最为忌讳的,刚开始听闻时,皇后自然是心神皆震,也不知是惊还是怒,不能自己,到了此刻事实八九不离十,皇后反倒是冷静下来了。眼瞧着白吟霜被那几个嬷嬷带着出了内室,再度跪在自己身前,皇后心下有了定计。

白吟霜自小跟随养父走南闯北,卖唱为生,见识到的阴暗面、所遭受到的苦楚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她居然能够攀上硕亲王府这棵大树,将皓祯雪如笼络在自己这边,尽管有些手段稍显粗陋,但也能看出她绝非表现出来的无辜无害、纯洁善良。像她这样的人,多半是知道怎么做对自己对有利,也往往会给自己留下后路。

一摆手,皇后示意侍卫重新控制了雪如,看向白吟霜,“白吟霜,本宫问你,你右肩上是否有一个梅花形的印记?”

白吟霜抬起眼来,一脸的娇弱无辜,可惜她大概忘了方才的掌嘴早已毁了她的脸,如此做派反而显得极其怪异,“回皇后娘娘话,吟霜斗胆,吟霜身上有什么,吟霜以为刚刚嬷嬷已经看清楚了。”

皇后听了也不生气,继续问道,“听和淑公主说,你并非白父亲生?”

“吟霜不知。”白吟霜垂下头,身子颤了一下,“自吟霜记事开始,便一直跟着家父家母卖唱为生,三岁上,家母染病而亡,自此只余吟霜与家父相依为命。前些时日家父为人所害,伤重不治,含恨而终,并未提及吟霜身世。”

白吟霜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微花点时间查问,便能知晓,所以白吟霜并不敢在这一点上撒谎。至于福晋接她入王府时,为了让她有一个清白的出身,谎称是王府内某个管事嬷嬷的远房侄女,被那管事嬷嬷荐到福晋身边当差,后被皓祯看上的说辞,白吟霜哪里敢搬出来?

“?”皇后的眼神有些变了,整个人忽然之间凌厉起来,锋芒毕露,“这么说,白父去世的时间并不长?怎么本宫听说你月前有了身子?”

感受到皇后气势的变化,白吟霜有些疑惑、也有些警惕,小心翼翼地答道,“皇后娘娘所言不错,只可惜,吟霜与那孩子没有缘分…”

“没有缘分?本宫看那孩子是没脸活在这个世上!”皇后冷笑,“你以热孝之身,爬上了男人的床,还珠胎暗结有了孽种,本宫可有冤枉你?”

“不是的!皇后娘娘,不是这样的!”白吟霜猛地抬起头,面上爬满了泪水,拼命地摇头,“皓祯他救了吟霜的命,还帮着吟霜让家父入土为安,吟霜是真心感谢他,想要报答他啊!家父在世时,时常教导吟霜,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吟霜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牢记家父的教诲不敢忘!更何况,吟霜与皓祯是真心相爱的,吟霜相信家父泉下有知定不会怪罪,只会因为吟霜寻到好归宿心中欣慰。”

“好一副伶牙俐齿!”皇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缓和了脸色,甚至面上带起了一丝奇怪的笑意,“本宫相信白父是真心疼爱你,甚至看着你借用他的名义攀附富贵,多半也会支持你。只是,如本宫这些外人却不了解你们父女情深,容嬷嬷,你告诉白姑娘,有孝期失贞、无媒苟合的女子,该怎么处置?”

容嬷嬷面无表情地扫了白吟霜一眼,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但凡有孝期失贞、无媒苟合的不孝之女,扒光了衣服,骑木马游街示众十日,并于最后一日捆在猪笼里沉塘!”

荣嬷嬷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余音似乎还在白吟霜耳边萦绕不绝,让她心神巨震的同时,下意识地望向皓祯与雪如。

“白吟霜,难道你还指望着福晋与额驸能救你?”皇后一语道破了白吟霜的心思,她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比赤身裸体游街示众来得更重的惩罚了,白吟霜很显然已经有些动摇,遂决定再加一把火,“这么跟你说吧,事到如此,硕亲王府已经自身难保,即使这事儿最后找不到证据,不了了之,要惩治一个人的法子可多着,至于你,那是定会被灭口的,连借口都不用找!”

“所以,福晋额驸救不了你,过了今日,他们只怕连自己的富贵都不保了。”皇后看着沉默的白吟霜,悠悠地下了结论,“你只能自救,如若白父非你亲生之父,你孝期失贞的罪孽自然能酌情减轻。本宫再问你一次,那白父可真是你生身之父?若不是,可有什么证据?比如说,当年捡到你时一同得到的襁褓?”

“你…你怎么知道?”白吟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知道…”

白父临终之前,的确将当年包裹她的襁褓交给了她,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它,便连后来雪如问起她,她都推说不知。雪如发现她肩上梅花烙印的那日,原本是去解决她的,好让她不再妨碍皓祯娶和淑,直到拉扯中露出了她的右肩,雪如的态度菜忽然转变。她也曾猜测过原因,一直到她在雪如的帮助下,进了王府,有了孩子,她原以为自己定能如愿爬上枝头,可惜后来孩子掉了。雪如见她受苦,忍不住说出真相,才让她意识到这是又一个机会。

后来,这事儿让硕亲王察觉了,硕亲王本想杀了她一了百了,却被雪如拦下,借着梅花簪失踪的由头,雪如提议去掉她肩头的烙印来个釜底抽薪。她权衡利弊,想到襁褓还在自己手中,也就同意了。那生生挖去一整块皮肉、造成烧伤创口的痛苦,甚至让她晕厥过去好几次。自那之后,襁褓成了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自然被她隐藏得更深,如今被皇后一言道破,怎容得她不惊惧交加?

“那襁褓的确在你手里?”皇后淡淡地笑了,觉得胜利就在眼前,“你选择吧,刑罚加身、以一己之力暂保王府,还是说出真相、让本宫为你做主正名?你知道,你本是亲王府正经的嫡女,将来至少是个和硕格格,嫁得也是宗室权贵嫡妻,一世荣华富贵不在话下。”指着兰芷续道,“本宫身后这位兰芷格格,原是齐亲王幼女,因某些缘故养在本宫身边。你可以看看她,若非一场事故,你与她倒是身份地位相当。”

兰芷听了,再感受到白吟霜期期艾艾的目光,差点栽倒。皇后这一招实在是太邪恶了,多么完美的诱供啊,莫说是像白吟霜这样一直生活在底层,本身又该享富贵的人,便是一个普通人,被人这么拿着比较,也会心生不甘。

这白吟霜为了攀龙附凤,都能在老父尸骨未寒时爬上男人的床,可见是个不甘寂寞、一心想往上爬的人。皇后又不说她承认了自己身份后会怎么处置她,只拿一个王府格格该有的待遇刺激她,她自然以为只要恢复了身份,便能得到那一切。一边是被人扒光衣服游街示众,一边是荣华富贵一世不尽,没有了雪如在旁提点厉害,白吟霜的选择已不言而喻了。

“皇后娘娘,您说服吟霜了。”白吟霜收回一直注视着兰芷的视线,一脸正经坚决地磕头,哪里还有之前娇怯柔弱的模样?雪如的眼色、皓祯的不敢置信、硕亲王的认命,翩翩母子的冷眼旁观,她似乎都没有看见,“吟霜并非天生下贱之人,所行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过得更好罢了。吟霜愿意交出当年的襁褓,只求娘娘能还吟霜一个公道。”

南巡

白吟霜松了口,事情就简单了。

很快,依照白吟霜的指点,当年的襁褓被找了来,呈到了乾隆与皇后面前。容嬷嬷一眼就看出了襁褓的质地,言道是江南织造司进上的贡缎,每年不会超过十匹,这些贡缎的去向,内务府都会有记录。

皇后一声吩咐,二十年前那些贡缎的去处,以及那一年京里得赏贡缎的府里有生了孩子的,被人拿来一一对照。到底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年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硕亲王府一家。证据确凿、辩无可辩。乾隆震怒,当下硕亲王一家都被下了狱,硕亲王革去所有爵位,王府由内务府收回,用的是硕亲王殿上冲撞、以下犯上的罪名。至于那与雪如合谋的胞姐,都统夫人一家也因此受到牵连,被乾隆的怒气波及。

亲王嫡妻换子,假贝勒得享富贵二十年,最后还尚了主,这是何等的丑闻!若是传扬出去,这是朝着乾隆的脸狠狠地扇巴掌,所以,依着乾隆的意思,那一家子一个都不能放过,在场之人统统要封口,不能有一丝风声传出,得死死地捂着。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过了一夜,该知道的便全知道了,还被蒙在鼓里、疑惑堂堂亲王府一夕树倒猢狲散的都是些品级不够、或者闲闲看热闹的普通人。这些乾隆当然清楚,那封口之举封的也本是普通人的悠悠之口。

第二日,傅恒在御书房找到乾隆,请罪来了。乾隆这才想起,硕亲王也是属于富察氏,与傅恒是远亲。乾隆自然不会怪罪傅恒这个得力大臣,反而还宽慰安抚了一番。傅恒见乾隆确实没有迁怒的征兆,终是拐弯抹角地向乾隆求了下情。

傅恒走后,乾隆想起一整件事情,心道硕亲王虽然不知情,却是治家不严,轻易不可赦免其罪,那侧福晋翩翩母子倒是听说是安分守己的,送个顺水人情,给硕亲王留下一丝血脉,倒也不是不可以。当晚,宗人府大牢里传出硕亲王狱中自尽的消息,乾隆回想起硕亲王这一支的赫赫功劳,以及硕亲王入狱前苦苦哀求的情景,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久,雪如、雪如的胞姐、皓祯、白吟霜狱中暴毙的消息传了出来。雪如胞姐一家被流放,和淑回了公主府闭门不出,翩翩母子贬为庶民,不得再以硕亲王家眷自称。至此,真假贝勒梅花烙一案便无声落幕。

十里长亭,风起马嘶。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回去吧。”神情略有些淡漠的玄衣青年牵过枣红色马匹,转身望向送行的友人。

“皓祥,你定要现在走么?眼看着就过年了,天寒地冻的,路上也不好走,不能等到明年开春么?”娃娃脸的褚衣青年踢了踢脚下的枯草,喋喋不休,“就算明瑞那小子来信,抱怨他那边缺少人手,也不少你一个。仗都打完了,还能有什么事?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也不多陪陪你额娘。瑶林,你说是不是?”

“你少说两句。”福康安拍了拍皓祥的肩,“你选择这时候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别听多隆那小子胡言乱语。那边的主帅是阿桂将军,到了地方后,你先去找明瑞,他会带你去见阿桂将军,我阿玛跟他关系不错,你将信呈给他,他自然会安排你。说不定过了这段,我会去那边找你。”

“我知道。”皓祥冷漠的眸中浮起一丝笑意,抬手将一个雕花的木盒子递到多隆眼前,“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舍不得我,而是舍不得我的贺礼吧?说实在的,你的大婚,我是没机会参与了,给,这是贺礼,省得你到时候抱怨我不够朋友。”

多隆笑嘻嘻地接过盒子,看也不看便塞进怀里,“我是那种人么?你不能侮辱我的人格,瑶林作证!”

皓祥一脸鄙视,“你有人格这种东西么?”

“抱歉,多隆。”福康安微笑,“我不能帮你作证,皓祥提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我深表怀疑。”

“你们不能这样!”多隆一声惨叫,“瑶林,我们是朋友吧?是兄弟吧?你怎么能这般厚此薄彼?说不定,以后我还是你妻姐夫,怎么也比皓祥来得亲近吧?”

福康安笑意不变,却捏紧了拳头,“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我看你是皮痒了吧?”

“啊!我不敢了!”多隆一下子蹦到皓祥身后,哭丧着脸求饶,“我再也不敢了!”

笑过闹过,冲淡了离别的愁绪,却终是到了离别时。带着友人一路顺风的祝愿,皓祥踏上了征途,对于自己的额娘翩翩,有多隆与福康安的照应,他很放心。

天气渐渐地更加冷了,随着除夕的接近,硕亲王府事件以极快的速度淡了下去。宫里热热闹闹的,准备年货、裁制新衣、清扫除尘,忙得不亦乐乎。期间,永琅又回来了一趟,带来了太后最新的消息,返回五台山时,除了将过冬的物什送了些去,回信中,提到了皇后、令妃有孕,也将硕亲王府真假贝勒的事,和淑的事,能说的挑着说了一些。

这一个年,皇后兰芷过得异常舒心。小燕子还在禁闭,只在年宴上露了一面,便让乾隆打发回去了,令妃暂时安静了,其他妃嫔也都是本本分分的,乾隆因为真假贝勒一事而阴郁的心情好转了,兰馨的婚事有了着落,太后在五台山一切安好,永璂兄弟也都是懂事孝顺的,皇后与兰芷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不舒心的理由。

时光匆匆而过,兰馨的大婚又让宫里热闹了好一阵子。兰馨没有意外地封了和硕公主,除了内务府按照品级准备的一份嫁妆外,乾隆、皇后实现了当年太后的承诺,齐王府由内务府暂理的偌大产业一分为二,其中的一半添进了兰馨的嫁妆里。再加上乾隆、皇后、兰芷相继添妆,兰馨的嫁妆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的数字。

冬去春来,天气渐渐地回暖,派去济南的和亲王弘昼还是没有消息,乾隆却等不了了,这不,坐在皇后的坤宁宫里,乾隆正兴致勃勃地与皇后商讨微服出巡的事儿。

“皇上要出去,可想好带什么人了?”皇后轻轻抚摸着明显凸起的小腹,笑盈盈地询问。反正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乾隆也不是第一次出巡,皇后自然不会吃力不讨好地去反对、惹得乾隆厌弃。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她好像已经很久不做了。

“都决定了。有朕、老五、傅恒、纪昀、瑶林、福家兄弟,自然还有朕的芷丫头,对了,小燕子前两天终于将《孝经》抄完了,朕检查过了,也答应了带她去。”

“皇阿玛,芷儿也能去?”站在皇后身侧的兰芷惊讶地插口。

“芷儿难道不想去?”

“怎么会呢?只是没有想到。”其实不是很想去,这次南巡,若是记得不错,后来是遇上了刺客吧?可惜此时却是容不得她拒绝,“以前皇阿玛带芷儿出宫,最多在京里转转,可还未出过远门。”

皇后点了点头,拉过兰芷的手,“芷儿跟去散散心也好,自从兰儿大婚后,臣妾看她一直兴致不高,大概还有些不适应。莫说是芷儿,便是臣妾,对着少了兰儿的坤宁宫,有时候都还转不过弯儿来。”

“孩子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乾隆也似乎感慨了,“只要他们过得好,不就是咱们做阿玛额娘的福气了么?”

“是臣妾一时愚了。”顿了顿,皇后续道,“皇上,你们这一群人出去,若万一有个头痛脑热的,总有些不妥,还是带个太医,臣妾也放心。”

“还是皇后想得周到,就带上胡太医吧。”乾隆没有异议地拍了板,也许是喜欢上与皇后商议事情的这种随意温馨感了,他又接着问道,“皇后可还有其他建议?”

“皇上既然不想暴露身份,对外总该有个说法吧?”

“这个朕早已想好了。所有人都化装成一家子,去江南收账,听说江南风景秀丽,顺便也游玩一番。朕是老爷,永琪是少爷,芷儿是小姐,傅恒是武艺师傅,纪昀是教书先生,胡太医是管家,瑶林是表少爷,福家兄弟是护卫,小燕子跟紫薇,自然就是丫头了。”

兰芷与皇后对视了一眼,从皇后眼中同样看出了疑惑。根据乾隆对各人身份的安排,很容易看出这些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按说,能够跟着乾隆出行,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与荣耀了,但乾隆对小燕子的态度却是有些诡异了。

“皇上,小燕子是还珠格格,虽没有养在臣妾身边,但也与兰芷身份相当。”皇后沉默了片刻,小心地试探道,“紫薇毕竟是个宫女,让小燕子与她一道,是不是有些不妥?”

“皇后不用担心,据小燕子说,紫薇在进宫前是她的结拜姐妹,朕相信她不会介意的。”乾隆打了个哈哈,问兰芷,“芷儿要不要也带个得力的宫女随行?”

带宫女?她吃饱了撑的干这种事!

暗自翻了翻白眼,兰芷想也不想地拒绝道,“多谢皇阿玛体谅!皇阿玛尽请放心,芷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乾隆点了点头,微眯起眼睛。想起小燕子流利地背出《孝经》,以及那厚厚的一叠子纸张上越来越清晰工整的字迹,自己询问时,每每从小燕子口中蹦出的名字,紫薇。他记得这个宫女,那日皇后被小燕子冲撞晕倒,她就在场。

小燕子的结拜姐妹,从福家出来的,小燕子又时时将她的名字挂在嘴边,来得当天皇后受了冲撞,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次小燕子挨打后,乾隆并未见她换上素净的衣服,他原是随口一问,居然就引来了小燕子的长篇大论,显然是早已准备好说辞,只等着他问呢。因亡母遗命,小燕子上京寻父,若穿孝服,路上恐有不便,便有母亲做主,在家守完七七四十九日,便可除孝上京!既有这个说法,当时怎么不说,偏要等事后弥补?若非有人背后教唆,以小燕子说话颠三倒四的水平,说得出这样的理由?

哼!还真当他糊涂不成?

想到福家与令妃的关系,乾隆不可避免地阴谋论了。所以,在小燕子完成他当日指定的那些任务,趁他心情好提出要跟着去江南时,乾隆想到小燕子能逗他开怀的功能,以及将她留在宫里冲撞到怀孕的皇后的几率,遂答应了她的要求。至于那个叫夏紫薇的,看在小燕子那么勉力求他的份上,他自然要随身带着,好好看看那几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错乱

乾隆要出门,虽说是微服出行,但队伍仍是浩浩荡荡的。除了乾隆特意指派的那些人,还有负责赶马车的、运行礼的、打前哨的、保护乾隆安全的,林林总总一大队,走在路上,倒是像模像样,是一个远行的商队了。

乾隆、兰芷、小燕子与紫薇一个马车,纪昀、胡太医在另一个马车上,其他人都在车外骑马。自从马车驶出京城,踏上郊道,小燕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听,那声音就没停过。乾隆心情好,也不以为意,还时不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紫薇拿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乾隆,偶尔也会插上几句嘴,反倒是兰芷最安静了。

“老爷、紫薇,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我现在觉得这风在笑,这云在笑,连外面的花花草草都在笑!老爷,你知道么?你救了我的命!”小燕子清脆的声音在兰芷听来就像魔音穿耳,有心想不听,但同在一个车内,又不得不被动地听着。兰芷现在已经不指望能从小燕子口中听到什么正常的话了,也只有乾隆这个段数的,才能将她疯疯癫癫的话当笑话听。

果然,乾隆又乐呵呵地笑了一阵,问小燕子,“小燕子,怎么说话呢?我怎么又救了你的命了?”

小燕子手舞足蹈,“我天天呆在漱芳斋里,学这个,学那个,都快闷死烦死了,如果不是老爷拯救了我,我就要在漱芳斋郁郁而终了。所以,您救了我的命。”

对小燕子能说出这样的词语,乾隆似乎很是新奇,“小燕子学问见长啊,都能说出‘郁郁而终’了!”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小燕子洋洋得意,被乾隆一瞪,遂挽住紫薇的胳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紫薇教得好!就是那什么师什么什么徒的。”

“名师出高徒。”紫薇浅笑着看了乾隆一眼,一指点在小燕子脑门上,嗔道,“你呀,真该多学些东西,也免得整日里不着调!”

“对对对!就是名师出高徒!”小燕子拉着紫薇,像乾隆炫耀,“紫薇她什么都会!老爷,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紫薇,她一定知道。尔康他们都说,紫薇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乾隆似乎有些不信,眼睛一眯,“是么?紫薇丫头真有你说的这么好?还是尔康他们说的,都有哪些人说?”

“真的真的,我怎么会骗老爷你呢?老爷要是不相信,可以出题考考紫薇啊。除了尔康,尔泰、永琪,还有尔康的阿玛额娘都这么说,他们都很喜欢紫薇。”

“小燕子,你不要再说了。”紫薇拉住小燕子,微红了脸,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老爷文武双全,学富五车,学问定是极好的,还有纪师傅、傅师傅,他们人人都胜我许多,我这点微末伎俩,怎么能拿来丢人现眼?没的让人笑话了去!”

小燕子不干了,“谁敢笑话?紫薇,你告诉我,谁敢笑话,看我不打他一个落花流水!”

“小燕子!”紫薇的脸更红了,“没有人笑话,我只是随便一说,你别乱来。”

“小燕子说得对!”乾隆笑眯眯地看着紫薇,目光在她红霞微染的俏脸上扫过,“既然是个有才的,何必藏着掖着,找个机会,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小燕子欢呼,“老爷英明!我保证,到时候你们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紫薇一脸欣喜地看向乾隆,“老爷是认真的么?紫薇定不会让老爷失望。”

天哪!

兰芷忍住伸手掩面的冲动,忽然很想抓住小燕子紫薇的肩膀狠狠地摇晃,然后问问她们想干什么。如果不是她知道她们两人的真实身份,知道她们接近乾隆的目的,恐怕也会以为这个夏紫薇别有所图,没看到乾隆看她的目光已经有了那么一丝异样了么?

一个年轻的漂亮的未婚女子,走了门路进宫来,送到了最新得宠的格格身边。她有着乾隆喜欢的温柔似水的性子,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跟令妃背后的势力有些说不清的关系。格格在乾隆面前时时提起这个宫女,引起乾隆的注意,而那宫女面对乾隆的试探,竟然也是欣喜接受,急着表现自己的才艺。

只要是有点脑子的,都会猜到她们的目的,更何况是身在深宫的乾隆?进得宫来最大的目的,不就是乾隆本身么?这种事儿他见得多了,谁会想到那荒唐的真假格格的真相呢?

乾隆他可不傻,任由人拿捏,看他对付硕亲王那一支以及牵扯进去的那些人的狠劲,兰芷清晰的感受到了他作为一个帝王该有的心狠手辣。对于这个夏紫薇,他早已有所猜测了吧?这次会带着她,也是想借此机会看个清楚,如果有问题,路上就能处理掉,如果没有问题,娇滴滴的美人儿他也没有不喜欢的,反正他的后宫大得很,不多那么一个。

更有甚者,乾隆甚至心底存在某些恶趣味的念头,比如如果有合适的时机,在路上将她就地正法,毕竟乾隆在本质上,其实就是个好色的老男人。

越想越为自己的猜测恶寒,不经意看到紫薇看向乾隆的眼神,兰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夏紫薇啊夏紫薇,你那是什么眼神,别告诉她那是所谓的“孺慕”之情,那分明就是暗送秋波!九天雷霆隆隆而下,兰芷忽然觉得,如果再呆下去,她可能就会神经错乱了。

“芷丫头这是怎么了?我看你都不怎么说话。”乾隆终于发现兰芷的不正常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停下来让胡大夫看看?”

“不用了,爹,我没事。”乾隆想玩角色扮演游戏,兰芷自然会配合,“我只是看到车外阳光明媚,风景如画,有些看呆了,在家里可是看不到这么自然无雕琢的景色。”

“说的是。”看到兰芷露出笑容,乾隆也放心了,笑道,“出来走走,果然是件好事。这一路上好风景多着,只怕你看呆的机会还会更多。”

“爹,女儿想出去骑会儿马,好好地看看风景,好不好?”兰芷环着乾隆的手臂,撒娇道。这马车,她是一刻都不想呆了。

兰芷小的时候,齐亲王不外出时,便亲自教导她们姐妹骑马,后来入了宫,兰芷以身子不好需要锻炼为由,求得了太后恩典,得到了骑马的机会。太后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能在马上驰骋的,见兰芷有此心,还特特为她寻了两个懂骑术的嬷嬷教她。所以,兰芷的骑术其实很不错。

“骑马?”乾隆有些犹豫,看了一眼兰芷一身的短打扮,倒是没有直接拒绝,“我倒是忘了你还会骑马,不过咱们毕竟是在外面,不比那平整安全的跑马场。”

“爹,咱们的马都是经过驯练的御马,性子最是温顺,女儿只是跟着马车慢慢地走,不会跑远的。再说了,这儿地势开阔,也没有外人,出不了事。”兰芷见乾隆还是下不了决心,心下一横,接着道,“如果爹你还是不放心,大不了叫表哥看着我嘛。”

福康安的名号果然很有用,一说起他,乾隆叮嘱了几句,居然就放行了。乾隆一声吩咐,马车便停了下来,兰芷告罪一声,转身钻出了车厢。

小燕子撅了撅嘴,拉住乾隆的手,“老爷,我也要骑马!”

“你?你会么?”乾隆怀疑地看着小燕子。

“我…不会,不过我可以学!你让尔康教我,或者永琪也行,我学得很快的,耽误不了行程。”

“小燕子,你别闹了。”紫薇歉意地看着乾隆,安抚小燕子,“难道你想让大伙儿都停下来,等你学好骑马么?骑马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而且,如果没有人看着,很容易发生意外,万一出了什么事,老爷岂不是要担心了?所以,你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车里,等到了下一个地方,你再找时间,让尔康、少爷他们陪着慢慢学。”

“你总是有法子说服我。”小燕子嘟囔了一句,还是安静了下来。

紫薇失笑,“那是因为我说得有道理,如果没有道理的,你自然是不肯听的。”

马车外,得了乾隆吩咐,很快有人匀了一匹白色的母马,由福康安牵给兰芷。兰芷看了看,踏着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扯过缰绳,小跑两步,率先向前走去。福康安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赞赏,跟了上去。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队伍接着前进,很快,马车里又传出笑闹声,接着是一阵阵歌声。兰芷听得皱了皱眉,控制着马匹向前奔去。和风拂面,青山绿水,春意盎然。兰芷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面上不觉露出微笑。

“表妹不在车里,怎么想到出来骑马了?”福康安与兰芷并肩而行,倒是不折不扣地贯彻了乾隆的那一套角色扮演论。

“你还是叫我名字吧,表妹表妹的,我听着总觉得不对劲。出门在外,也别讲究那么多了。”兰芷看了福康安一眼,笑道,“这边的路不是很好,坐在马车里磕得难受,还不如出来骑马。要不然,怎么没见你去坐那马车?”

清朝没有橡胶,更不可能有防震技术,那马车的轮子都是木头的,如果不是乾隆坐的马车里铺着厚厚的棉垫子,她早就受不了了。所以,兰芷说磕得难受也并非全是推脱之词。

“芷儿可以叫我瑶林。”福康安没有丝毫不好意思,顺着杆儿就往上爬了,亲密的称呼听得兰芷暗自翻白眼,却又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是自己叫他换称呼的。

笑看着兰芷表现出来的小别扭,福康安转移了话题,“芷儿马骑得很好,不如我们来比一场,就到前面那个路口,怎么样?”

“来就来,难道还怕你不成?”兰芷轻哼一声,有些跃跃欲试,大概是远离了皇宫,大概是因为身边的人,总之,这一回她顺应了自己的心,抛开了佩戴许久的面具。

浅金色的阳光下,温雅英挺的青年哈哈大笑,一马当先,“好!驾!”

“你赖皮!等等我!”明眸皓齿的美丽少女娇嗔着,紧跟而上,“驾!”

绣球

乾隆一行人也没什么目的地,只一路向南而行,遇上风景秀丽的地方,就停下来游玩一番。大部分时候他们都会去城镇里找客栈过夜,有时实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会露宿野外,反正他们的装备带得很齐全,倒也别有一钟寄情山水的乐趣。

一路上,小燕子与紫薇果然极力讨好乾隆,将乾隆哄得笑声不断。兰芷冷眼旁观,夏紫薇的学问与急智的确都是上上之选,即使是最普通的东西,到了她的口中,都能变得不一样。时间久了,不单单是乾隆,就连傅恒与纪昀,看向紫薇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异样了。到了这时候,恐怕只有小燕子紫薇一行还暗自高兴,小燕子是没心没肺,夏紫薇、福尔康、永琪是下意识地将乾隆放在紫薇父亲的定位上,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这日,众人抵达了一个古朴的小镇,乾隆来了兴致,领着一群人走在古朴的街道上。兰芷的心情也很不错,她环着乾隆的手臂,兴致盎然地瞧着四周景象,不同于京城的繁华喧嚣,这里虽然热闹,但总让人觉得带着些居家的闲适。

忽然,周围似乎一下子拥挤起来,小镇的居民三五成群,吵吵嚷嚷地向前奔走。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仿佛前方有什么喜事一般。

“怎么了?怎么了?”小燕子最先忍不住,随手揪住一个路人,“前面发生什么事了么?你们都做什么去?”

“你们一定是外地来的吧?”那路人倒也好脾气,上下打量了一番乾隆一行后,一脸与有荣焉的得意,“今儿个,是咱们这城里的第一美人,杜家千金要抛绣球招亲,大家都去看热闹了!你们别拉着我,如果慢了,可占不到好位置了!”

路人挣脱小燕子的手,急冲冲地钻入人群不见了。小燕子兴奋莫名,拉着紫薇的手一个劲往前挤,“快点!快点!我们也去看看热闹,抛绣球招亲,我还从来没见过!”

“你别说走就走!要不要去,也得问过老爷!”紫薇拉住小燕子,视线转向乾隆,眸中却隐有期待之意。

乾隆来此,本是为了游玩,有热闹可看,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便大手一挥,拍了板,“走!这样的热闹我也没见过,大家都去瞧瞧!”

得了乾隆同意,小燕子就像脱缰的野马,拉了紫薇就往前冲,眨眼混入人群,眼看着就要不见,福尔康、永琪见状,当下便喊着两人的名字追了上去。乾隆冲着他们喊了一句“尔康、永琪,护着紫薇小燕子!”,领着其余人跟了上去。

小燕子几人早已挤到了那绣楼前,占了极好的位置,也将绣楼看了个清清楚楚。周围人头攒动,兰芷跟在乾隆身边,有福康安、傅恒、纪昀三人挡着人群,倒是感觉不到拥挤。小燕子嘻嘻哈哈地在前面,不时跟紫薇、福尔康、永琪说话,依稀记得抛绣球这个场景会有些混乱,兰芷不动声色地松开乾隆的胳膊,悄悄地往后躲了躲。

福康安注意到兰芷的小动作,靠近她低笑道,“怎么,芷儿不喜欢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