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福康安时时刻刻紧迫盯人的举动,兰芷早已见怪不怪了。早在出发前,乾隆一句“瑶林,芷格格的安全就交给你了,但凡出了一点差错,朕唯你是问”,她已经料到一路上自己与福康安的交集会不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彻底而已。

如果刚开始迎上乾隆、傅恒、纪昀,甚至胡太医暧昧的目光,兰芷还会象征性地有些脸红,在被人看戏般看了这么多天后,再腼腆的人都能坦然处之了,更何况是骨子里有个现代灵魂的兰芷。随着对福康安了解日深,相处愈久,兰芷之前对他的莫名抵触逐渐消失无踪,即使现在福康安一口一个“芷儿”叫得再亲密,也无法再让她生出异样的情绪了。

在这个南巡队伍中,大概也只有他,能让她稍稍放下心防,偶尔肆意玩笑任性一把吧?抛去在乾隆等人眼中两人那有些尴尬的关系不提,福康安确实是个不错的朋友。

斜睨了福康安一眼,兰芷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从绣楼中露出身影的杜小姐,反问道,“你怎么不去?”

“我去干什么?”福康安眸中闪过一丝戏谑,“我从三岁开始,就不玩接球游戏了。”

“是么?”兰芷忍俊不禁,忍住笑,又一本正经地长叹,“那可是一个连接着绝色女子的绣球,哪是普通的玩具可比的?若是错过了,怎知日后不会后悔?”

“别人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福康安敛起笑容,深深地看了兰芷一眼,认真地道,“那个绣球,以前、现在,包括日后,都不是我所需。”

兰芷微垂下头,沉默了。就在这时,背后人群忽然挤了上来,兰芷不知被谁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跌倒。

“小心!”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倾斜的身子瞬间顿住,兰芷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揽进一个干净温暖的怀抱。脸颊擦过柔软的布料,渐渐透出一点点热,心跳似乎已经不受控制,一下一下的“噗通”声一声紧似一声,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没事吧?”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兰芷缺失的世界才缓缓回归,她摇了摇头,退出福康安的臂弯,却感到微薄的热意从双颊一直蔓延至耳后。

听着周围人一句句“快看!杜小姐已经拿起绣球了!”,“一边去,别挤!”,“杜小姐,这里!看这里!”,兰芷明白了方才自己被人撞到的原因,却仍是不敢去看福康安的表情,掩饰性地往绣楼上望去。

杜小姐穿着一身红衣,面上虽蒙了纱巾,却掩不住她秀美绝伦的姿容。此刻她正拿着绣球,一双美目在人群里逡巡游移,迟疑了许久,她终于眼睛一闭,将绣球高高地抛起。绣球划过一道弧线,轻飘飘地落地,看那位置,竟然是小燕子附近。

小燕子周围的男子,一个个推搡着伸手去接,小燕子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飞身而起,将绣球一拨。那绣球改了方向,笔直地朝永琪头上飞去,永琪大惊,下意识地伸手一拨,却将绣球拨向了福尔康。福尔康无法,也是抬手去拨,绣球重新飞向小燕子。小燕子嘻嘻哈哈地笑着,玩心大起,又将绣球拨向永琪,永琪脸色铁青,显然是生气了,想也不想将绣球大力地打回小燕子处,小燕子丝毫未觉,一个用力,绣球又飞向永琪…

就这样,绣球被小燕子、永琪两人拨来拨去,许久都没有落下来,周围的群众大声喧哗,惊呼不断,兰芷看得目瞪口呆,再一次近距离领教了小燕子的不着调。

乾隆回过神来,看不下去了,“小燕子,你在干什么!”

听到乾隆的声音,小燕子一惊,毫不意外地分心了,那绣球自然也打歪了,轻飘飘地向人群中飞去。也就一眨眼的工夫,绣球砸中了一个消瘦的灰衣人,那人怀中忽然击来一个东西,出于身体本能,自然便伸手抱紧,惊得跌倒在地。

众人纷纷围了上去,想看看到底谁是那个幸运儿,小燕子最是积极,一个飞身上前,问了一句之后便嚷嚷,“新郎是齐志高!新郎是齐志高!”

这时,杜老爷带着几个家丁出来查看,见着绣球被一个衣衫褴褛的落魄青年抱着,脸色一变,一把夺过绣球,“这次不算!”

小燕子不愿意了,身子一挺,挡在杜老爷身前,“怎么不算?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只要家里没有娶亲,又年龄相合,就是新郎!你一个女儿,要抛几次绣球?”瞪了一眼傻站在一边的齐志高,“你怎么不说话?”

齐志高一脸苦笑,摇头道,“有什么好说?在下家境贫寒,温饱尚存问题,怎好不知天高地厚高攀,误了杜小姐?”

“小子倒是实相!”杜老爷瞪了齐志高一眼,转向小燕子,“丫头听到了?他自己都不在意,你也别再多管闲事了。”说完转身就走。

小燕子哪里肯依,上前一把揪住杜老爷,“我不管!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你看他穷,就瞧不起他是吧?今天我偏偏要讨个公道!”

“你是哪家的小丫头,跑来这里搅局?”杜老爷原本有些理亏,还能控制脾气,小燕子不依不饶的,自然也生气了,大声吼道,“松手!这是我嫁女儿,不用外人多嘴!”

“你…你不讲理!”小燕子固执地不肯放开杜老爷,“你不说清楚,休想我放开!”

“小燕子,我们只是出来游玩,你不要闹了!”永琪上前拉住小燕子,低声道,“快放开杜老爷,道个歉,然后跟我回去,不然,老爷就要生气了!”

小燕子不可置信地看向永琪,“你说什么?你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你的正义感呢?你真让我失望!我不信老爷会生气,你一定在骗我!”转向乾隆,“老爷,你看着这一切难道没有一点感想么?这个杜老爷说话不算话,您可一定要管管!”

“这…”乾隆有些犹豫,这闲事他并不是很想管,杜老爷为了女儿,看到齐志高的模样反悔也是情有可原,“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咱们不好插手!”

小燕子不服气,“怎么不能插手?他说话像放屁,难道还不让人管了?”

“小燕子!怎么说话呢!”乾隆一瞪眼,“一个姑娘家,说话这么难听,你真该好好学学紫薇。”

小燕子撇了撇嘴,还待说些什么,却让紫薇拉住,“老爷,各位师傅,小燕子虽然说话不着调,但是道理没错。杜老爷出尔反尔、嫌贫爱富,本就不对,紫薇看那齐志高说话得体,条理分明,多半是个读书人,将来前途大有可为。老爷,莫欺少年穷!”

大约是被紫薇这句莫欺少年穷打动了,乾隆、傅恒几人的面色都有了些微转变,兰芷虽然不怎么看好那个齐志高,对紫薇这句话,却也是赞同的。

乾隆沉吟了片刻,正要开口,兰芷环住乾隆胳膊,笑道,“爹,这事儿让女儿来处理,可好?”

“你?”乾隆有些怀疑,“你要怎么处理?”

“这个您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兰芷神秘地笑了笑,卖了个关子,“即使女儿不行,不是还有爹您在么?您就答应女儿吧!”

面对兰芷的撒娇行为,乾隆一向没有抵抗力,这回也没有例外,很快就缴械投降点了头。

兰芷上前两步,站在杜老爷身前,盈盈地笑道,“杜先生,今日我们路过这里,有幸看到这场盛事,原也是缘分一场,可惜先前出了些意外,我方虽有一些责任,但杜先生一番作为恐怕亦是欠妥当!”

“明明是你们故意捣乱…”杜老爷一看乾隆一行衣着鲜亮,气度不凡,更兼兰芷语气平和,说得也是实情,也就软了下来,“那依你们看,此事该怎么处理?依我看,还是让小女再抛一次绣球,你们也不用管了!”

“杜老爷是担心齐志高家贫,将来让杜小姐受苦吧?您的苦心我们虽然理解,但今日之事这么多人看着,如果杜先生众目睽睽下反悔,对杜小姐的名声…”

兰芷这话可是说到了杜老爷的心坎里,当下便是一声长叹,“谁说不是?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若有其他办法,自然不会出此下策!”

“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兰芷笑了,“既能保住杜小姐的名声,也能让杜先生放心满意,杜先生可想听听?”

杜老爷有些怀疑有些期待,“姑娘尽管说来,若真能解了小女之围,杜家必将众位奉为上宾,重重答谢!”

“答谢就不用了。”兰芷的笑意加深了些,若有所指地看了看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众人,“不过,杜先生难道想让我在这里说么?”

杜老爷会意,笑着抬手虚引,“此地确不是谈话之所,是我糊涂了!各位,请!”

约定

由杜老爷引着,乾隆一行很快进了杜府。小燕子见到兰芷开口,原还有些不服,被永琪紫薇拉着安抚劝说,才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接到绣球的落魄青年齐志高是中心人物,自然也被请了进来。周围的群众见再没有热闹可看,议论了一阵后便各自散去。

杜府大厅内,乾隆、傅恒等几个年长的都被引入座位坐了,福康安、永琪等小辈侍立在他们身后,兰芷大大方方地站在大厅中央,看着略有些畏缩地站在一边,手足无措,格格不入的齐志高,心下暗自摇头。

“各位,这是小女若兰。”杜老爷将一位红衣女子引进厅来,语气却更是客气了,“鄙人想,此事攸关小女幸福,便做主让她也听听,不知可方便?”

“那是自然。”兰芷暗道杜老爷确实爱女心切,一边向那杜小姐望去。她已除了遮面的纱巾,柳眉杏眼、粉腮琼鼻、樱桃小口,五官长得极其古典精致,果真是如花似玉、貌美非凡。这么一个女儿,也难怪杜老爷不满齐志高,想反悔重抛绣球了。

“芷儿,既然人都到齐了,你可以将你的法子说出来了么?”乾隆看着兰芷,面上有着不容人错辨的好奇,“你若再拖下去,杜老爷恐怕要着急了,大家都等着呢。”

兰芷撇嘴,娇嗔道,“爹,其实是你自己等不及了吧?做什么拿杜先生说事?女儿又不会笑话您!”

“你这丫头!”乾隆作势瞪了兰芷一眼,却终究不会真的生气,笑骂道,“在外人面前,你也收敛收敛,没的让人笑话了去!”

杜老爷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不急,不急…”

“既然杜先生不着急,我就不客气了。”兰芷盈盈一笑,在杜老爷愣怔的瞬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在我说出方法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齐公子,杜先生与杜小姐可否稍待?”

兰芷一直跟在太后身边,太后去了五台山后,便多数在皇后身边,又是宫里正经的主子之一,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些上位者的威仪,平日里虽然不显,但普通人在面对她时,会自然地被她气势所慑,顺着她的步调走。就像现在的杜老爷,听得兰芷相问,已下意识地连连点头。

得到杜老爷同意,兰芷微笑着转向齐志高,“齐公子,你意下如何?”

齐志高一愣,随即点头,看上去倒也彬彬有礼,“姑娘有话但问无妨,志高定当知无不言。”

兰芷点了点头,“我听你说话不俗,可是念过书?”

“自小念书。”齐志高面露苦色,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可惜,百无一用是书生!”

兰芷不以为意,“可参加过考试?”

“中过乡试,自后便再无消息。”

“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上有祖母、母亲两人。”

“做的什么营生?你说你从小念书,但我看你如今模样,家里并不像供得起你读书。”

“这…姑娘有所不知。家父在世时,家中尚有良田若干、铺子数间,也算小有资产。几年前家父病故,田产无人打理,家道中落,这才沦落至此。”

兰芷看着齐志高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屑了,语气也不再那么客气,“当时你在做什么?作为家中独子,你不是应该继承家业么?”

“姑娘…”齐志高面色诸红,被兰芷问得有些下不来台,支支吾吾地道,“当时,家祖母与家母一致决定让我专心学问,不用管这些经济营生之事。”

“那现在呢?还是令祖母、令堂负责家计么?”

齐志高有些狼狈,“家祖母年事已高,家母卧病在床,家计…自然是我…”

“?”兰芷挑眉,这个齐志高倒也有可取之处,至少是个诚实人,“敢问齐公子,如今作何营生?若杜小姐真的嫁了你,你如何保证她衣食无忧、喜乐安康?”

齐志高的表情已经不是狼狈可以形容了,一张清瘦的脸青红交加,呐呐地怎么也答不出来。

“芷儿前一个问题的答案,我倒是碰巧知道。”安静的大厅里,福康安清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吸引了一屋子人的目光。

兰芷有些意外地望向福康安,“说来听听。”

“方才在外面时,我正巧看到这位齐公子软言温语,求人资助他一二,咱们老爷的两个丫头,就曾慷慨解囊。”

资助?说得倒是好听!不就是乞讨为生么?

杜老爷的脸一下子黑到了极点。原本听说齐志高从小念书的时候,他还有着那么一丝满意,但后来却是越来越不看好,待福康安的话说出来,杜老爷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让女儿远离齐志高,无论待会儿兰芷提出什么办法,都不答应!只是碍于兰芷与乾隆,暂时按捺了下来。

“惭愧!苦读圣贤书十几年,到头来手无缚鸡之力,竟是走投无路、乞讨度日!”齐志高颓然叹气,“姑娘问得极是,我除了张口能说几句诗书,身无长计,哪里还能妄想配得杜小姐?这便让我走了吧!”

“等等!”兰芷叫住转身欲走的齐志高,沉吟了片刻,又接着问道,“你既然能够断文识字,为何不去寻个教书或者账房的活计?甚至,你在街上摆个摊,帮人读文写信,也好过你这般…”

“怎么没有?”听了兰芷质问,齐志高有些激动起来,“不瞒姑娘,姑娘说的这几种活计,我都曾经做过,第一回,我因学生课上贪玩,用戒尺责打了他数下,谁知这学生当晚便发起高烧,学生的爹娘将我告上了县衙,自然再做不得教书先生;第二回做账房,却也没能超过三个月,东家诬我贪污钱款,将我赶了出来,想我齐志高读的是圣贤书,怎会做那鸡鸣狗盗的宵小之事?至于帮人读文写信,我在街上摆了一个月的摊,非但没有揽到一件半件生意,摊子日日被人砸碎,反倒赔了不少纸张墨水的银钱!”

齐志高吸了一口气,清凌凌的目光扫过屋内众人,“若不是家母卧病,家祖母年迈,受不得苦,若不是真的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我又怎会如此不要面皮,做这等乞讨之事?”

这些经历说不上美好,甚至可说是丢人至极,但齐志高从来没有生出过隐瞒、或者撒谎掩盖的想法。他觉得自己被兰芷黝黑透亮的美目看着,那黑色是那么纯粹与幽深,无时无刻不再吸引着人的心神,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似乎都包含着某种看不清摸不着的光芒,让人兴不起半点反抗,只会在不知不觉中顺了她的意。

她无疑是极美的,即使比起杜若兰来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更让人注目的是她的气质,那一身无意识展露出来的尊贵气派,居然让他产生了不敢直视的错觉。

感觉到齐志高忽然之间变化的气势,兰芷忽然笑了,转向纪昀,“纪师傅,明年的这个时候,该开春闱了吧?”

纪昀先是一愣,紧接着点头,“小姐记得不错。”

兰芷点头,转向杜老爷,“杜先生,我想问的都已经问了,想必先生对齐公子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的性子里虽有些缺点,但难得的保持了一份赤诚之心,他诚实,而且孝顺,若不是本性里少了些算计,使得家道中落,倒不失为一个良配。”

眼见杜老爷虽有些不情愿,却没有直接开口反驳,兰芷知道是齐志高最后一段话起了作用,斟酌了片刻后,续道,“杜先生既然公开招亲,齐公子阴差阳错之下接到绣球也是事实,杜先生自不好当场反悔,当然,现在的齐公子毫无疑问是配不上杜小姐的。我的法子说来也简单,只需杜先生与齐公子请一个身份合适、又信得过的见证人,订一个约定,上面写明以一年为限,杜先生全力支持齐公子准备来年会试,若齐公子果真能不负众望,他日金榜题名,与杜小姐喜结连理,可不也是佳话一段?”

“若是齐公子有了杜先生的支持之后,还是名落孙山,那说明齐公子并非可托付之人,杜小姐自然再行聘嫁,与齐公子再无干系。此约订立后,杜先生可遣人放出风声,即便最后此事不成,杜先生对齐公子仁至义尽,齐公子亦不能对杜家有怨言,也不至于误了杜小姐的名声与终生。杜先生,你看如何?”

在杜老爷皱眉沉思的时候,兰芷转向已褪去犹豫畏缩、一脸坦然平静的齐志高,“齐公子,我看你也非迂腐之人,这约定,你可敢接?”

“有什么不敢?”齐志高淡然一笑,这模样与先前简直是判若两人,大约真的是想通了什么,“我本就身无长物、一无所有,这约定对我大有好处,自然没有不应之理。”

“爹,您答应吧。既然是天意,何不给他一个机会?”令兰芷有些讶异的是,先松口的居然是一直安静端坐的杜小姐。她说完这一句后,告罪了一声,竟扶着贴身丫环的手,退入了内室。

杜老爷轻叹一声,深深地凝视了齐志高一眼,终是点头了,“小女都应了,我还有什么可说?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要上哪儿去寻那见证人?”

将杜老爷的刻意感叹听在耳内,兰芷心道杜老爷试探之心不死,之前她故意说他们是偶然路过,暗示杜老爷别打听他们来历,杜老爷也的确是个人精,进门之后硬是一句未问。也罢,都是小燕子惹出来的事,帮人帮到底罢了,能不能成却是看这个齐志高自己的造化了。

“杜先生不用担心,不如就由我来介绍一个见证人如何?”杜老爷等的就是兰芷这句话,当然直接点头了,兰芷见此,一脸笑意地转向乾隆,“怎么样,爹?女儿这般处理,没有丢您的脸吧?您看,这如此重要的见证人,您可要当仁不让?”

乾隆那边厢正听得津津有味,此时被兰芷找上,倒也不觉得意外,打趣道,“你之前不是说这事儿你处理么?怎么最后还得我出面?”

“爹!”兰芷娇嗔,“女儿不是看您一直坐着无聊,给您找点事儿做么?女儿知道,您最喜凑热闹了,这样的事,怎么能少了您?再说,女儿的事,不就是您的事么?你不帮着谁帮?”

“好好好!谁让你是我女儿呢!”兰芷软糯撒娇的话听得乾隆心花怒放,心里那个得意,当下便乐呵呵地答应了。

杜老爷会意地吩咐摆上笔墨纸砚,不用乾隆多说,纪昀已自动自觉地起身执笔,不一会儿便依着兰芷的意思将文书起草好了。乾隆、兰芷看了觉得没有问题,这才递给了杜老爷、齐志高。

接下来就简单了,杜老爷、齐志高相继在文书上署了名字并盖了手印,乾隆作为见证人,也署上了名号,用的乃是艾姓,用的随身小印却是真的。也正是这枚小印,杜老爷、齐志高两人看着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兰芷又留下两锭金元宝,言道资助齐志高上京,与乾隆等人出门走了,杜老爷、齐志高才互相对视了一眼,跪倒在地。

“芷丫头这事儿办得怎么样?大家都说说!”离开杜家、出了小镇的乾隆兴致很高,略带炫耀之意地询问纪昀、傅恒几人。

“小姐此计甚妙,难得的双方都心甘情愿。”纪昀赞赏地点头,先开了口,“若那齐志高真是个有学问的,与杜小姐不失为一对佳偶,即使最终婚事不成,也不至于生了事端。但最妙的,恐怕还是最后留下的那两锭金子。”

乾隆笑得有些飘飘然,“怎么说?”

傅恒与纪昀对视了一眼,接口道,“杜家势强,齐志高势弱,有了小姐资助,再加上老爷的那方金印之功,杜老爷定然高看齐志高一眼。而那齐志高没了后顾之忧,自可潜心学问,迎接来年会试。”

“说得有理!”乾隆哈哈大笑,转向一边淡然的兰芷,“我很好奇,芷丫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不管你们信不信——”兰芷抿着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视线一一扫过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的乾隆、纪昀、傅恒等人,小声道,“那时候我想到的只有一句话,送佛送到西!”

“送佛送到西?”兰芷的说法果然又让乾隆一阵笑,连带着纪昀、傅恒也是满面笑意,心中对兰芷的评价又高了那么一二分。

不是么?思虑周全、行事沉稳,事后又不骄不躁、淡然处之、毫不居功。看来芷格格能如此深得宫中太后、乾隆、皇后三大巨头宠爱,确不是偶然得之。

乾隆笑毕,饶有兴致地看着兰芷,又提出了一个问题,“这齐志高恰好念过书,又中过乡试,你以会试订约,确是极好的办法。若这齐志高目不识丁,你又该如何?”

兰芷淡淡一笑,“这有何难?先问他有无一技之长,若有,自然是从他的技艺上做文章。若他不幸是个不学无术的,那就更简单了,直接让杜老爷出上几道题,让他知难而退罢了。”

“果真是好计!看来小姐早已胸有成竹!”纪昀出声称赞,傅恒在一边点头,末了还颇有深意了扫了跟在他身侧的福康安一眼。

小燕子却有些不服气,要知道,从杜家大厅开始,她已经憋了很久了,“这方法很好么?按照杜老爷的说法,齐志高接到绣球,自然就是新郎,为什么还要他去考试?考不过还不让娶杜小姐,这是什么道理?”

场面瞬间诡异地静了下来,乾隆敛起了笑容,淡淡地扫过小燕子一眼,“这事到此为止。”

小燕子哼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紫薇眼明手快拉住了她。紫薇虽有与小燕子同样的疑惑,但她毕竟比小燕子沉稳一些,想得也多些,眼见乾隆、傅恒、纪昀的态度,就识趣地没有开口,自然也拉着小燕子,不让她多说。

偏心

杜府用的那一方金印,已露了众人身份,那小镇自是不能呆了。出得小镇,乾隆一行又出发了,打算赶赶路,翻过前面那座山,晚上宿到下一个集镇。

过了惊蛰之后,本就多雨水,进了山道,天空忽然阴沉下来,不一会儿便雷声大作,倾盆大雨噼里啪啦落了下来,砸在泥地上,晕起一个个小小的漩涡。山道的路本就不好,大雨一淋,那些坑坑洞洞很快积起雨水,乾隆的马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陷入了一个泥坑,车夫拼命吆喝,马儿长嘶着向前拉扯,车子却仍是动弹不得。

依兰芷的意思,雷雨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先在马车里躲躲,等风雨小些时再想办法,或者干脆先将陷进去的马车弃了,换乘其他的马车,虽然没有这辆舒服,但也能凑合,等寻到避雨之地,再派人来。只是,兰芷还未来得及说话,福尔康已隔着帘子请乾隆下车,让他们将车子推出来。乾隆本还有些犹豫,小燕子一听却是兴奋莫名,低头便钻出了马车,紫薇自然紧跟而上,乾隆见此,也就招呼了一声兰芷下了车。

周围全是郁郁葱葱的大树,没有任何遮掩避雨的地方。雨伞只有两把,福康安举起其中一把遮在乾隆头顶,乾隆拉了兰芷一起站在伞下,另一把给了年纪最大的胡太医、以及没有功夫在身的纪昀。傅恒冒着雨,在一边指挥,小燕子加入了推车的队伍,紫薇站在雨中,早已淋湿,湿透的鬓发贴着额头、脸颊,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风一吹便是一阵几不可查的寒颤。

这种时候的乾隆,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心理,还是很有风度的,发现了这个情况后,就出声招呼紫薇到伞下躲避。说实话,这雨伞遮两个人还勉勉强强,再加上风大雨大,雨伞的作用大打折扣,除了肩部以上,其他地方打没打伞其实没什么两样,紫薇自然是不肯。纪昀、胡太医两人见状,立刻招呼了紫薇,紫薇见躲避不过,居然同小燕子一般,加入了推车的队伍。

自始自终,兰芷都是冷眼旁观,没有多说一句。眼看着永琪、福尔康、小燕子、紫薇同一众护卫、车夫一起推车,却又收效甚微时,兰芷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吐槽,若是永琪、福尔康、小燕子不要胡乱指挥添乱,那么多人,就算是用抬的,也早已将马车抬出泥坑了!乾隆是真的不懂,傅恒、纪昀、福康安大概都看出来了,乾隆不出声,他们也当做没看到,苦的还是那帮子奴才!

待马车好不容易出了泥坑,永琪、福尔康、小燕子几人满身泥污地跑到乾隆面前邀功,虽然一直撑着伞,毕竟时间过得长了,乾隆、兰芷几人也都湿透了。当天晚上,乾隆就发烧了。他裹着毡子,坐在客栈房中的一张躺椅上,听着胡太医的诊治结果。

“白天受了凉,没什么大碍,我这里带了御寒的药,只要服了药,发了汗就能退烧。”

“皇阿玛,您现在觉得怎么样?”兰芷拉着乾隆的手,目含焦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女儿怎么向皇额娘交代?她若是知道了,定会掀了女儿的皮!”

“只是有点发烧,芷丫头不用大惊小怪!”乾隆的精神看上去很不错,听兰芷提起皇后,对她的说法感到好笑的同时,想到皇后还怀着孩子,忽然觉得有些想她了,“你皇额娘那么疼你,怎么会舍得?若她真的动手,皇阿玛一定帮你拦着她!”

乾隆安抚地拍拍兰芷手背,抬眼望向周围站了一圈的人,笑着赶人了,“好了,我这里没事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都杵在这儿。芷丫头留下,陪我说说话,其他人,都散了吧!”

紫薇满眼羡慕地看着兰芷,有些不愿意走,永琪别有深意地看了小燕子一眼,没有说话。傅恒左右看了一圈,笑着打圆场,“老爷说得对,今儿个大家都累了,回去喝上一碗姜汤,都早点休息,有小姐在这里,大家尽管放心。再说,这一层楼我们都包了,大家就住在隔壁房间,如果真有什么事,喊一声也能听得见,”

“傅恒说得有礼。”乾隆由兰芷扶着躺倒在躺椅上,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你们都在这里,闹得慌!”

众人只得躬身行礼,退出了房间。隔着还未合上的门,兰芷依稀看到永琪一把拉住小燕子,进了一间房,紫薇跟福尔康对视了一眼,跟了进去。傅恒与纪昀面面相觑,终是未说什么,傅恒招呼了一声福康安,几人各自进了房。

屋内只剩下乾隆与兰芷。兰芷端了一盆冷水过来,拿崭新的帕子浸湿绞干,折成长方形,放在乾隆额头,“皇阿玛,这样是不是舒服一点?”

乾隆点了点头,叫住兰芷,“芷丫头,你也别忙了,坐到皇阿玛身边来,陪皇阿玛说说话。”

“皇阿玛想说什么呢?”兰芷顺从地坐下,从旁边的果盘里拿过一个蜜梨,慢慢地削着,“这梨子是集镇上刚买的,很新鲜,女儿记得皇阿玛爱吃梨,正好尝尝看。”

乾隆将头靠在靠垫上,看着兰芷手中削梨的动作,忽然有些恍惚起来。兰芷手中的梨子虽然个大圆润,但身为帝王的乾隆,什么样的水果没有见过、吃过?乾隆喜食梨,宫里地方上进贡的各种品种的梨子数不胜数,然而这一刻,乾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渴望吃到兰芷手中的梨。他甚至开始想象,将那切成瓣状的梨块咬开,清甜的香味在舌尖弥漫的美妙。

乾隆知道,这完全是因为这梨是兰芷削出来的缘故。能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女儿,这般专心致志又小心翼翼地专门为他削梨,乾隆觉得异常满足。

“芷儿啊,咱们出来,有一个月了吧?”

兰芷点头,将削好的梨子切成小块,拿叉子叉了递给乾隆,“咱们三月初八出的门,今天是四月十九,快一个半月了。”

乾隆抬手接过,放到口中咬了一口,果然是想象中清甜多汁的味道,“你皇额娘在宫里,也不知怎样了。”

兰芷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原来乾隆是想皇后了,才将她留下来。据说人在生病脆弱的时候,很容易下意识地想起心中最亲近、最在意的人,他们会希望在他们身边照顾的,就是心目中的那个人。这么说来,现在皇后在乾隆心中的地位已显而易见,确是个极好的消息。

“女儿也想她了。”兰芷抿唇而笑,“说不定这会儿皇额娘也正在想咱们。现在皇额娘有了身子,小阿哥一天一个样,永璟日日围着皇额娘转,永璂下了学就往坤宁宫跑,当真是一刻都不愿意耽搁…”

兰芷与乾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皇后来,乾隆说皇后年轻的时候、还不是皇后的时候怎么怎么样,兰芷说皇后作为他们的皇额娘怎么怎么样,教导他们的时候、与他们玩闹的时候怎么怎么样。于是,不管是乾隆还是兰芷,都听到了皇后不同的一面,对皇后有了新的认识,当然,这些认识都是好的方面,

说着说着,乾隆毕竟还发烧,渐渐竟是迷糊了,睡了过去。这一睡,居然直接睡到了第二日下午。醒来后的乾隆觉得浑身轻松,精神极佳,胡太医号了脉,宣布了乾隆退了烧,再休息两日,就能完全康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