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夫人在范家威望颇高,她在边关也是披甲上城头督战的将军夫人,底下人十分信服。范彬虽是家主,可到底没有成年,虽袭了官职,却没上过战场。从母子礼法论、从威望人心论,范彬都完败,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只敢暗中行事的原因。

朱夫人一声令下,她是心腹立刻去排查。“兄长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若真与这孽障有关,任打任骂,送官坐牢,我绝不阻拦!”

廉老爷神色稍微缓和,点头致意。

没一会儿,朱夫人心腹就过来禀告:“夫人,一共少了十二人,范勇领头,正好他们这一队轮休。”

“哪些人,报名字。”朱夫人喝道。

心腹报了一遍名字,朱夫人立刻对儿子怒目而视:“都是你的贴身护卫!你敢说自己不知道,还不给我说实话!”

“母亲就为旁人一面之词怀疑我?”范彬委屈道:“范勇轮休理所应当,他们一队的人关系亲密,轮休自然也要一起的,这有什么不行。”

“轮休!轮休去了哪里,十几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还不给我说实话!”朱夫人操起廉老爷的剑鞘,砰砰就是两下,光听声音都让人觉得疼。“孽障,给我跪下,老实招来!”

范彬撩起下摆跪在众人面前,却仍旧不吐口:“儿子冤枉,请母亲明察。”

朱夫人气的仰倒,扶着身边嬷嬷才勉强站稳。“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吗?刘妈妈,查,一个一个审,我不信没人知道他们的动向。”

“兄长,我实在不知这孽障参与此事,先进屋坐,消息立刻就能得。”朱夫人气儿子,也要安抚廉老爷,她下意识用了参与而不是合谋,她宁愿是廉老爷弄错了,是自己弄错了,宁愿是自己的儿子被外面女人蒙蔽。

廉老爷摆摆手,“不坐了,十万火急。快些吧。”廉老爷就站在门口,连范府的门都不想进了。同时,廉老爷派人去知府衙门通知。不一会儿,宋知府亲自到了。

“希声兄宽心,景维带着一队衙役和书院学子追踪去了,很快会有消息。”宋知府宽慰道。

朱夫人的心腹几乎同时审出了线索:“范勇这队人和其他侍卫换班才换到今天轮休的。之前有个侍卫说漏嘴,说他们领了少将军的命令,有要事去办,具体什么事没有透露。”

“自己人的证词难道还会冤枉你?苦主都找上门了,你还不说实话!”朱夫人怒斥,吼得太多,她嗓子都哑了。

范彬跪在地上,低头不语,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死不开口的意思了。

朱夫人眼泪滚滚而下,她精心教养的儿子,怎么长成了这样。“现在回头还不晚,你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宋知府作为一府长官,见多了这种情况,铁石心肠动都不动一下,冷静道:“已有证据,本府不一定要嫌犯口供。夫人乃是命妇,少将军身上亦有官衔,本府网开一面,不锁拿下狱。自此时起,范府的人就不要出入了。”

宋知府和廉老爷是至交,两家已有默契,待宋知意及笄之后,两人立刻成亲。两家如此亲近,听说景华被掳,宋知府急在心头,全心全力帮忙。

朱夫人一口应下,全无怨言,若非自家还有嫌疑,她恨不得把自家侍卫派出去帮忙。

第79章 全家都是白月光11

出了范府大门,宋知府又带着人往福王在金陵的别院而去。范府此行,只能证明此事确实与范彬有关,也进一步证明了原氏证词的可信性,更加重了芷阳郡主的嫌疑。

可是,范彬咬死不开口,他们没有时间陪他磨,想要救出景华,最要紧的是时间。

“宋兄,芷阳郡主毕竟是皇室血脉,二品爵位,你带人去不合适。”

“若我不带队,芷阳郡主直接避而不见,你难道硬闯吗?”宋知府反问,“我知道希声兄的好意,可景华是我侄女,在这关头缩头,我这知府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宋知府是血性之人,他们正统文人最瞧不上皇亲贵胄仗着身份欺压良善。他听女儿说过,芷阳郡主还有盗用诗文的恶名,更能窥一斑见全豹,探知她的品行。

廉老爷拱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正因性情相投,他们两人才结下儿女亲家。

“你们都别出头,我去!我手里有护卫,当年我在京城也是飞扬跋扈的人物!”白劲节朗声上前,反手压下他们未出口的话,直接点了身后护卫家丁就要去冲击福王别院。

“劲节兄,不要莽撞。我先去探一探,放心,不耽搁时间,若是郡主不肯露面或者不说实话,我再趁机发难,你带人冲进来。我会让手下差役抓捕乱闯的贼人,一并冲进去搜。”宋知府也是个大胆的,胆敢得罪一个亲王郡主。

廉家人、亲朋好友、故交学生人人出力帮忙,廉景华在哪儿呢?

廉景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藏在一个狭小的暗处,四肢乏力,恢复意识后,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人迷晕掳走了。费力掐自己几次才让神思清醒一点,身下是抖动的声响,仔细听还能听到叫卖吆喝声。在街上!景华知道自己已经被转移了,现在待的地方可能是个箱子也可能是个棺材。

景华不敢动作、也不敢放任自己晕过去,她听见铁手烧饼铺的叫卖声,这是城南门最出名的小吃,他们快要出城了。

景华只能听到高亢、嘹亮的声音,其他细碎声响只能偶尔听到只言片语。

范勇驾着马车往城门去,还没到城门就听见后面有衙役一边跑一边喊,“府尊大老爷有命,封锁城门,进出人员都要检查。快,快!”一连喊了三遍,守城门的小校从门洞子里跑出来招呼同僚,挥手让手下人赶紧准备。

南城门行人车马众多,一时之间混乱起来,到处都是吵嚷声。

范勇和同坐车外的同僚交换一个眼神,知道自己变装浪费了时间,廉家人已经反应过来,而且能量巨大,居然能说动知府立刻封锁城门,这不是寻常书院先生该有的力量。

“现在掉头也晚了,一鼓作气冲过去吧。”

“可,甩掉人,弃车换马,往林子里去。我已经打探过地形,穿过小树林有渡口,乘船走毫无痕迹。”

“先带着这个女人,以防万一用来做人质。等甩脱人,直接杀了丢河里。”范勇立刻下了决断。

他的同僚也点头认同,俯身从地上捡了石子,砸在他们车队旁边一匹马的眼睛上。那马背上坐的是个公子哥,突然惊马,吓得哇哇大叫,抱紧马脖子喊救命。

前面的人听到声音赶紧让开,范勇他们趁机跟在惊马后面,一鼓作气冲出城门。

范勇一行都是军中出来的,行动迅捷,那些平常抓抓小偷小摸的衙役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直接被冲开了。衙役们跟着跑了两里地,直接把人给跟丢了。

幸亏去报信的人跑得快,他们一边追一边等,没过多久,廉景维带着学院同窗和衙役赶到了。

能在书院读书的人,家里必定是薄有家产,能习武的更是富裕家庭。他们的马好,追上之后问名方向,继续追那伙歹人。

景华感觉自己被拖出马车,粗鲁得摔在马背上,胸腔被撞得生疼,不知肋骨断了没有。景华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借着马蹄声掩盖,撕破自己的里衣袖摆,借着外袍大袖掩盖,把布条藏在袖子里。

撕袖子的时候指甲挂翻了,血就洒在地上。景华顾不得疼,把血抹在布条上。

疼,好疼。可疼到一定程度,神经仿佛就能屏蔽这种痛。咬牙狠心,疼懵得那阵劲儿过了,又狠心往路上丢标记。

范勇快马冲进林子,到树林太密不能跑马的地方,往马屁股上刺一刀,赶着马匹,他们则向着渡口的方向去。

下马的时候,没有人怜香惜玉,景华被扔下马背,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她忍不住发出呻吟。

“走!能听见追兵的马蹄声,这女人要带着做人质。”范勇侧耳听了一阵,又把景华从地上扯起来,甩给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大汉把人放在背上,解下一根腰带把人绑紧,飞快前进。

有人在前面开路,有人殿后,景华被大汉背着走在中间,丢布条都找不到时机。

景华的额头破了,血流进眼睛里,视线有些模糊。景华发现意识越来越涣散,她怕自己坚持不了太久。

出了小树林,就是一个人烟稀少的渡口。这个渡口河沙淤积已经废弃,按理应该没有人。可世上的事情多的是不按理的,有个公子哥在这里垂钓,身边还围着许多护卫。

硬闯不一定闯得过去,且耽搁时间。范勇是个有急智的,摆出一副焦急的模样,又戒备又期待的看着那位公子哥,上前通名:“在下白文,我家东翁乃是英国公府五公子。这是东翁千金,我们受盗匪伏击,还请贵人援手,我英国公府感激不尽!”

先前调查廉家的时候,范勇查到白劲节,顺手拿来用。

那位公子哥看他有礼有节,通报姓名瞧着也是大户人家的模样。“在下陆星野,家父乃是宁平侯。”

“原来是陆公!”范勇仿佛被这个名字打动,十分欢喜,抱拳道:“我等都是军中之人,从战场退下才做了护卫,素来仰慕陆公,今日得见公子,三生有幸!”

一言一行都对得上,陆星野身边的小幺儿忍不住招呼,“快过来歇歇吧,有我家公子在,谅那些盗匪不敢放肆。”

“不敢惊扰公子,我们还要奉东翁千金进城救治,时间紧急,还请公子匀我们一条船,感激不尽!”范勇已经发现他们之前留在这里的几条小舟被占用了,大约以为是无主之物吧。空手套白狼的事情,范勇也敢做,有勇有谋,是个人物。

“有何不可!上我的船,我也向来仰慕英国公他老人家,能帮把手,倍感荣幸。”陆星野拱手应下,命人让开路,请他们上船。

范勇这队人保持队形,丝毫没有因为事情顺利就放下警惕。但是,再把景华围在中间,上船的路只有一根木板,只能一个一个走,踩着悬空的木板上去,是个人都会下意识小心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背景华的络腮胡子上船的时候,景华突然拉开绑着她的活结,摔了下去,掉在渡口泥滩上。景华用尽全力丢出剩余的染血布条,嘶吼道:“救我!”

景华以为自己是大吼一声,实际上只是嘴唇噏动,嗫嚅了一句,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

也不必听清,这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陆星野反手抽出手边宝剑,第一个攻了上去。那魁梧大汉迎上去与他对招,却不想陆星野只是虚晃一招,冲着景华去了。陆星野身后的小幺儿替补上,他身材娇小灵活,和魁梧大汉形成鲜明对比,却与魁梧大汉打得旗鼓相当。

陆星野拉住景华的手往怀里一带,立刻退回岸上,退到护卫们保卫圈中。

范勇一行立刻抽出兵器和陆星野的队伍打了起来。

这些事情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顿时刀兵之声不绝于耳。

陆星野是个惜命的,也清楚只要他平安、这位姑娘平安,他的护卫就不会有顾忌,定能斩下这些贼人。陆星野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些人说的也不全是假话,看他们的招式,的确是军中出来的。哪家将军麾下,居然如此自甘堕落,与一个弱女子为难。

陆星野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情况紧急,他不敢把人放在地上,怕贼人偷袭。看她头上、脸上都是血,想必身上也有伤,再看穿戴也是富家千金。这样一个娇小姐,遇上这种惨事却能保持理智,找准时机,第一时间求救,堪称奇女子。

正在打斗间,林子里又传来了人声,陆星野一手扶着人一手提着剑,保持警戒。

廉景维带着书院学子、府衙差役赶到了。

“妹妹!”廉景维大喊一声,戒备问道:“你是何人,快放下我妹妹。”

陆星野并不因为看到衙役就放松警惕,又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快速说明情况:“那个人自称是英国府五公子的护卫,这位是国公府千金,不过现在看来是假的。你又是什么人,与她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妹妹,我是廉景维,今科秋闱解元,家父讳音,表字上希下声,家母薛氏,别号青莲夫人。我妹妹也是有名的才女,我、我、我身边都是景山学院的学子,都是金陵有名有姓的人物,你可有认识的?差役,对了,还有差役,这些都是宋知府派给我们找人的,不信也可以问他们。英国公府的五公子,正是白世伯,世伯……”廉景维噼里啪啦背生平和全家资料。

他们还在说话,廉景维的同窗看见昔日女神满身狼狈,对贼人那是恨得咬牙切齿,抽出兵器冲了上去。人都是从众的,一个人冲出去,后面的人就跟着战斗。廉景维也不想阻拦,一边解释安抚扶着自家妹妹的人,一边关注着场上情况。

有学院学子和差役的加入,范勇这队人颓势顿显。范勇真的是悍不畏死,同伴被杀的被杀、被俘的被俘,他却仍旧和众人缠斗,被砍下一条手臂还是死撑着不投降,被包围后斗至无力,最后关头不思突围,反而往投降的同伴冲过去,拖着一条人命陪自己下地狱。

“叛徒不得好死,我在地狱等你们!”这是范勇最后的遗言。

第80章 全家都是白月光12

范勇的死带来凝重的沉默,即便他是个恶人,可终究是一条人命,同理心是一个人最基本、最宝贵的品质。

“呕——”

打破沉默的是一声呕吐,一个人吐了,其他强忍着的人也纷纷跑到旁边吐起来。学院学子往日习武,打的是木桩子,最多是黄羊兔子,哪里见过人的断肢和尸体。就像一个日日练武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拳头挥出去有一百斤的力道,可他不知道自己一拳挥出去能打死人,会让与他同样的人胸腔凹陷、口吐鲜血,没有这个概念。

学院学子头一回见这种血腥场景,上头的热血降下来以后,后怕、恶心、反胃等等症状纷纷涌上来,都忍不住了。

廉景维偏过头不看这一幕,他怕自己也忍不住。廉景维可怜巴巴对陆星野道:“这位公子,我不是坏人,真是我妹妹,你让我看看她好不好?”

陆星野嘴角抽搐看着这群狂吐的人,他现在信这些人了,盗匪都这个水平,还要官兵做什么。

廉景维走过去,看着妹妹满头满脸的血,眼泪直往下淌,“妹妹,妹妹——”廉景维拿袖子给她擦脸,想接过她,又怕伤着她,无措得问:“这位公子会医术吗?你们有大夫吗?”

“出门在外,没有大夫,先回城吧。我有船,坐船回去,可能慢些,但不至于二次受伤。你们先派个人回去报信,请好大夫备着。”陆星野建议道。

“是,是,公子说的是,我六神无主,劳累公子了。”廉景维谢了又谢,接过景华抱到船上。这个废弃的渡口,不能停大船,几条小舟轻快得往城里赶。

等上船略微安定,廉景维才想起和小妹的救命恩人互通姓名。陆星野客气说了自己的身份,又讲了当时的情景。“那人演得逼真,可我从未相信。廉姑娘满身是伤,他们做护卫的却浑身干净,怎么可能。廉姑娘当真刚强,背着她的大汉绑着她,她不知积蓄多久的力气,才看准时机解开绳索,又刺伤大汉,才摔到河滩。”

“妹妹受苦了。”廉景维语带哭腔,红着眼眶转过头去,不好意思再在人前流泪。

“我看那伙儿人粗鲁,怕廉姑娘身上还有其他伤处,不敢移动,还是等大夫来。”陆星野解释道。他家是行伍之人,外伤倒是能包扎一二,可万一有内伤,反复移动病人,只会造成伤势加重。

“明白,明白,多谢陆公子援手。若非您仗义出手,我们一家怕是看不到妹妹了。”廉景维一边说话,一边焦急得看向河边景物,判断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心急如焚的一行人刚到城外渡口,廉老爷、白先生已经带着大夫守在那里。大夫直接上船诊脉,廉景维把陆星野引荐给父亲,廉老爷听完事情经过,当即深揖一礼,吓得陆星野赶紧扶住,连称不敢当。

“廉先生恐不记得在下了,当年廉先生于京郊设坛讲学,在下有幸旁听,受益匪浅。先生讲学惠泽天下,在下能帮上一二,分内之事。”陆星野虽出生将门,却雅爱读书,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

几人没寒暄多久,大夫诊脉完过来:“廉姑娘肋骨断了两条,左腿上划开一条三寸长的口子,这些是最严重的外伤。头上、手上、身上的擦伤不计其数,在下不好包扎,拙荆略通医术,可随同回去。廉姑娘受了外力重击,现在最怕的是内脏出血,若是有出血……唉,老夫先开药,若有什么症状,随时来唤。廉姑娘至少卧床三个月,待骨头养好才能走动。这样的伤,最好不要过多移动,老夫随时来复诊。”

老大夫叮嘱几回,又让自家夫人留下关照,才被廉老爷父子千恩万谢的送走。

“我在城里有座小院,先不回书院,在城里住下吧。”白先生立刻道。

“我就不与劲节兄客气了。”廉先生拱手谢过,又谢一同去营救的书院学子。学子们往常都是给先生行礼的,现在先生反过来给他们作揖,慌得学子们连连后退。

廉先生让廉景维处理后边的事情,自己和白先生先带景华回去。怕马车颠簸,廉先生租了轿子来,反复叮嘱轿夫平稳些。

廉景华救回来了,可后续的事情还没完。

现在的嫌疑人有三个,原氏女、范彬和芷阳郡主。原氏被当场抓获,对自己的罪行也供认不讳,直接下狱。范彬此时还咬死不认,可他的护卫被抓了两个活口,虽然现在还没得到证词,可范彬肯定脱不了干系,也一并下狱。

唯一为难的是芷阳郡主,她身份尊贵,也没有直接证据,单凭一个罪人的指认定不了芷阳郡主的罪。

宋知府立场鲜明得站在廉家这一边,已经把光天化日在书院掳人的事情报上去。这件事物议极大,景山书院的地位、廉先生的名望、廉景华的才名,又牵扯到皇族、贵女、将军,所有吸引眼球的因素汇集在一起,据说连圣上都惊动了。

在世人的目光中,做什么事都要小心谨慎,谨防物议。

据说,福王、康伯爵已经启程,不日就要到金陵。现在廉老爷最担心的是找不到证据定芷阳郡主的罪,若是福王来了还是找不到证据,福王会怎么想。他们之前已经冒犯郡主,冲进去搜过,什么都没有发现。若是没有证据,到时候福王追究起来,反而是他们的过错。

在这些纷纷扰扰中,朱夫人去牢里看自己的儿子。

廉老爷、廉夫人、廉景维、白先生、宋知府就在一墙之隔的空牢房内,朱夫人被狱卒引到范彬的牢房前,狱卒叮嘱:“夫人快些,时间久了小人可担待不起。”

朱夫人谢过狱卒,把提着的食盒放在地上,揭开盖子,“你最爱的炖肘子。”

范彬头发披散,一身囚服盘腿坐在干草上,他的四肢都被铁链锁起来,行动不自由。“我还以为母亲不会来了。”

“你犯下这样的罪行,我的确不该来。可你终究是我儿子,旁人说你丧心病狂,说你被女色惑,我却不相信。我精心教养长大的儿子,从来只教你忠君报国、爱惜兵卒。可你把战场上九死一生历练出来的兵士派去做这等腌臜事,让他们背着污名死去,家中妻儿老小得不到抚恤,你想过他们的家人日后怎么办吗?你与廉姑娘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怎么能怎么敢干这样的事情!”

朱夫人声泪俱下、痛心疾首,范彬却丝毫没有感同身受的意思,他漫不经心得看着天窗射下的一道光线,尘埃在空气中翩翩起舞。

“原来母亲是劝降来了。范勇他们全死了对吗?还是抓了活口?就算抓了活口,肯定也问不出你们想要的答案。所以母亲这是替廉家定我的罪来了。”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以为死不开口就定不了你的罪吗?他们拿性命报答你,你却丝毫不顾及他们!”

朱夫人气得发抖,范彬却笑了,“母亲不要生气,气大伤身,我调教的属下忠心我甚于性命,难道不值得骄傲吗?至于他们的家眷,不还有母亲吗?若是廉家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把我治死,总与母亲无干,您会照料他们的。”

“你是吃定了我。罢了,罢了,子不教父之过,你父亲已经不在了,自然是我的过错。你还没有成亲,香火无着。我活着一日,清明寒食有你一祭,若我死了……死后万事空,就这样吧。”朱夫人摇头叹息,把食盒盖上,“最后一次给你做炖肘子,吃不吃随你吧。”

朱夫人以为此行无功而返,却不想她放弃了,范彬却开口了:“您提起父亲,不觉得愧疚吗?”

“愧疚?为何?我这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别说你父亲,任何人我都不愧疚。”朱夫人朗声答道。

“别喊,别喊,声音大不等于道理足,母亲喊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若真让天上的神仙、地下的父亲听见了,您怎么办啊?”

“你少阴阳怪气,我做了什么让你怨念这样大。”朱夫人皱眉,她敏感察觉到这也许是突破口。

“母亲说没有就没有吧。到了地下,父亲会明白我的。”范彬又坐回干草堆,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莫名其妙。你犯下的罪行罪无可赦,幸好廉姑娘被救回来,性命无碍。我是没有脸面登门致歉,只等你伏法之后,把家产赠给她,自去道观清修,赎你一身罪孽。”

“很好,您终于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把我范家的家产送给廉老头了。我真怀疑,那个廉姑娘是廉夫人生的,还是您生的。”

“无耻!你说的什么话,我是你母亲!”

“若非你是我母亲,发现这件事的第一天,我就该告诉父亲,还等得到今天。”范彬被激怒,眼眶都是红的。

“你在说什么,无稽之谈!”

“你和廉希声有私情!”

母子俩几乎同时喊出,不止他们母子愣住了,一墙之隔的几人也愣住了。廉老爷最冤枉,又不好说话惊扰,连连摆手。

“无耻!你说这话不怕天打雷劈吗?”朱夫人气得手抖,指着范彬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若是老天有眼。”范彬斜眼看朱夫人,不解道:“事到如今,您还瞒什么?怎么,敢做不敢当?”

“满嘴喷粪!臭不可闻!这就是你伤害廉姑娘的理由?可笑,可悲!你从哪儿知道我与廉先生有私情?难不成是你爹说的?”

“母亲不要攀扯父亲,死者为大。父亲生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母亲还要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吗?”

“他有你这样的儿子,就是最大的污点。范氏一族,捐躯沙场者众、惠及乡里者众,只有你背负罪名,连祖坟都进不去。”朱夫人摇头叹息,“临死还要攀扯旁人,你是真的没救了。”

“从小你接到金陵的信总是很高兴,信放在最珍惜的楠木盒子里看了一遍又一遍,你敢说那不是和廉希声通信。”范彬当场质问,他不想再看母亲装模作样。

“那是姐姐……廉夫人写的。”

“母亲还要骗我,明明是廉希声的字,我见过他写的条幅。”

“当年廉夫人名声不显,女子字迹不宜流露在外,就仿了她夫君的字。廉夫人是书画大家,她有这样的本事。后来她出名了,也没有人敢轻易质疑了,就用自己的字给我写信。”

“怪不得,怪不得后来字迹就变了,我以为是障眼法。”范彬喃喃,难道是自己想错了,不可能,不可能,他有别的证据:“那你为什么总是说起金陵、说起景山书院就那么高兴。每年商人孝敬了干荷叶、干荷花一点儿金陵特产,你总有丰富回赠。”

“为什么不?”朱夫人反问,“我从小在金陵长大、在书院长大,鲈鱼之思能传为美谈,我想念金陵的荷花荷叶怎么了?就因为廉与莲同音,你就这样揣测我?我这个做母亲的多么失败!”

“那你和父亲为何貌合神离!这总是真的了吧!”范彬激动得扑到栅栏边,可他的手脚都被铁链锁住,扑不过来,挣得铁链哗哗作响。

“又是一桩家丑。”朱夫人闭了闭眼睛,放弃一切脸面、挣扎。“你是多少庶出兄弟姐妹?你父亲有多少妾室?你记得八岁那年被宠妾邹氏陷害,你父亲是怎么做的吗?范府是有规矩的地方吗?边关是个太平地吗?你父亲借口武将朝不保夕,香火传承为要,纳了多少内宠。这样一个人,我该怎么办?还是以夫为天,他说什么我听什么,那你我早死了。”

“可他是我父亲啊!”范彬喃喃,“怪不得你总说廉老头如何深情,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父亲在战场上是个英雄,在家事上却是个糊涂虫。长于战事、短于内宅,这样的人并不少。男人总自以为是,我以为你是我的儿子,又经历过那些内宅蠢事,你会理解我的。”朱夫人没有说的太深,旁边还有人,她不想让自己太狼狈,虽然、可能,已经没用了。

第81章 全家都是白月光13

福王很快就到了金陵,没有摆出全副亲王仪仗,低调得入了王府别院。可在世人的关注下,再怎么低调也无用,福王前脚刚到金陵城,后脚消息就全城传开,以更快的速度向周边关心这事儿的人扩张。消息怎么传的比人跑腿快,自古以来的谜题。

可既然福王摆出低调的架势,各级官员、乡绅就识趣的不去打扰,只当自己不知道吧。

王府别院。

福王和刑部左侍郎相互谦虚,福王请代表圣命的左侍郎上座,左侍郎以福王亲王之尊不可僭越为由请福王上座,双方推却良久,才一起落座,仍旧是福王坐在左边尊位上。

康伯爵、宋知府、廉老爷、白先生、廉景维、朱夫人这才上前拜见。

福王待他们见礼过后,吩咐落座。“本王在京中草草听说,骇人听闻、匪夷所思之处甚多,流言纷乱,真假难辨。如今蒙圣上恩典,特请侍郎大人亲至,本王亦亲自坐镇,到底是怎么回事,何人可为本王解说一二。”

福王是一位富态、和蔼的亲王,即便端起王爷的端肃架子也不会让人觉得冷厉。可没人会蠢到怠慢一位王爷,宋知府站起来禀告:“下官金陵知府宋某拜见,启禀王爷,此事要从本月初八说起。那日下官正在府中坐衙,廉景维突至求援,言胞妹被人掳走,请求下官派衙役搜捕贼人。廉景维乃去年本府秋闱解元,正是廉先生独子,在江南颇有名声。”

顺着宋知府的手势,廉景维起身见礼,复述当日情况,如何接到母亲的消息、如何来府衙求救,又如何带着学院同窗和府衙差役追上。

说完,廉老爷起身补充:“接到拙荆的消息后,在下立刻封锁学院,一边派人搜索山上,一边派人追击贼人。幸亏拙荆反应快,当场扣住了康伯爵的女公子,原姑娘吐露,是她与芷阳郡主、威远将军范彬合谋,掳走小女。在下不善武艺,世兄劲节仗义出手。”

“是,殿下,白劲节给殿下问安。”白先生起身作揖。

“劲节啊,你我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无需如此多礼。你在金陵专研学问是好事,可也不要忘了常回京中,老国公、老夫人都盼着你呢。”福王寒暄几句,白劲节身份不同。

白先生谢过福王关怀,从自己的角度说了一遍是如何得知消息、如何行动、如何解救出人。

众人都说过一遍,福王心里就大概有数了,这事儿多半是真的。可他不会说出口,自己的女儿在家也是温柔娴淑的性子,怎么到了金陵突然就成了夜叉,一会儿掳人,一会儿杀人的。芷阳郡主的面子保不住,他福王府的里子要赔出去多少。

“侍郎大人以为如何?先生是断案的高手,皇兄信任、本王信重,先生说呢。”福王把话语权递给左侍郎。

“根据诸位的讲述,时间、地点、人物、立场都对得上,且人证众多,绝无作假的可能。”左侍郎颔首先表示肯定,合上宋知府递上的文书,又问:“既然有原告指认,被告可曾认罪。”

“原姑娘认了,正是因为她的指认,才知另外两人合谋之事。”宋知府挥手让女狱卒把原恩嘉带上来,找到景华之后,宋知府就把原恩嘉带到府衙大牢,因罪名未定,她又是贵女,并未慢待她。

“父亲!父亲,你终于来了,父亲救我!”女狱卒一松开手,原恩嘉就扑到康伯爵脚下,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提泪横流,好不可怜。

康伯爵毫不留情抽出脚,忍了又忍,看她是女儿家的面上,没有一脚踹过去,喝问道:“你做出这等,令祖宗、家族蒙羞的糊涂丑事,还有脸喊救命!事情到底如何,还不如实招来!”

原恩嘉在门外抓乱了头发就冲出来卖可怜是想错了,她虽然钗环全无,但衣着整齐,脸上也有肉,不是受了刑罚的样子。康伯爵追随尚在潜邸的陛下至如今,若是个蠢货,早死在半道上了。左侍郎也是个惯经大案的,灭门惨案都经手过,这点儿小场面并不放在眼里。若非此案影响巨大,一个小小的掳人案,还不能劳动他。

“康伯爵说的是,还请原姑娘如实说明,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左侍郎补充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郡主和范彬说的,郡主说廉景华假清高,要给她个教训。范彬说他有事情要和廉景华说,不方便让人知道,让我帮忙的。我只是去送礼,不知道他们有后面的计划。”

“胡说!你不知道怎么敢掺和进去,还不老实交代!”康伯爵气不打一处来,没本事还心比天高,作死呢!

“我真的以为他们只是恶作剧,想给廉景华个教训,没想到他们敢杀人。”原恩嘉后悔不已,早知道古人都这样不把人命当回事儿,她就躲了,她玩不起这么大啊!事到如今,原恩嘉不管不顾,什么都一股脑倒出来,只求自己脱罪。原恩嘉仔仔细细讲了那天诗会的事情,又说廉景华如何下芷阳郡主的脸面,不肯赴宴会,令芷阳郡主面上无光。

“就因为这点儿小事,动辄要人性命?”左侍郎难以置信,他遇到的神经病多了,今天也觉得开了眼界。“那范彬呢?他又是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现在才反应过来范彬是骗我的。要是早知道他们的计划,我怎么会被人当场拿住,沦为弃子。”原恩嘉就是再傻也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成炮灰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帮他们?”宋知府忍不住插话,问出了在场诸位都想问的问题。

“我……我、我想交好郡主,至于范彬,我喜欢他。”

“寡廉鲜耻!”康伯爵怒摔茶盏,顾不得在亲王面前。

“康伯爵息怒,殿下面前,不可失仪。”左侍郎提醒一句,他听明白了,这原氏女是真蠢,趋炎附势、曲意媚从,又眼神不好,看上了范彬,从头到尾全被人利用了。可以说从脑子到心性、从规矩到家教都稀松得如水豆腐一般。

审完了原恩嘉,左侍郎让人带她下去,又传范彬上来。

范彬比原恩嘉配合多了,他当日在狱中得知真相,支撑自己十多年的信念轰然倒塌。得知自己居然冤枉好人妄作孽,范彬早被后悔愧疚淹没。左侍郎一问,他一五一十全答了,犯案动机、犯案经过、如何与芷阳郡主合谋,如何利用原恩嘉,都说的清清楚楚。

“原恩嘉自己凑上来说要帮忙,不过是自恃才情,嫉妒廉姑娘罢了。送上门来的好处,不占白不占,我顺手利用了她,也把她做弃子。芷阳郡主不同,她很聪明,每次见面都很小心,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可我不放心她,一个坑里的,她反手卖了我怎么办?原恩嘉站在前面,我出了人手,她也必须有把柄握在我手里。”

“是什么?”左侍郎连忙问。说到症结处了,他早就看过文书,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芷阳郡主喊冤,她不肯认。福王千岁就在面前,任何手段都不好用。

“凤钗。”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朱夫人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范彬既然招认,自然早做好准备。“这是郡主的凤钗,当初合谋时留下的信物。”